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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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花神曾说,服此丹者灭情绝爱,不愿葡萄再步上她的老路,愿葡萄无情遂刚强,无爱遂洒脱,逍遥度此生,还命二十四芳主将普通拘在水镜之中万年以避祸。岂知,唉,岂知陨丹竟也绝不尽这万毒情丝,压不尽心绪萌动。葡萄,你竟然还是爱上他了,爱到竟将陨丹生生吐出…人有命理,神亦有,唉,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原来…我笑了笑,复又笑了笑。

如今知晓了又有何用处?他杀了爹爹,我杀了他,他死了,我方才吐出陨丹,晓得自己爱他。他活过来了,却再也不爱我了,想事恨不能食我血啃我骨。如今,他爱穗禾,穗禾亦爱他。

仅余我一人爱不得,恨不能,两相挣扎,什么都不是…

“陨丹?我掌姻缘情爱十来万年,竟从未听过有此种丹药,闻所未闻。”狐狸仙惊得双目圆睁,连连摇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葡萄!你这是要去哪里?”身后老胡惊呼出身。

去哪里?我还能去哪里?我再无颜面对着爹爹的坟 。

六界之大,却仅有天界可以回返…

当日,有使者送了一张精致的帖子给我。大红颜色,比翼鸟绕着连理枝,栩栩如生,两个金漆落笔的名字跃然其上。下月十五?竟是这般迫不及待…我用指尖将“旭凤”两字描摹了一遍,抬手,指尖皆是金粉,轻轻一捻,散入风中。

第二日,小鱼仙官在天河畔捡回看了一夜星星的我。他抱着我,叹了口气,眉头紧蹙,许久后道:“觅儿,你还有我。我还有将心换心的机会吗?”他的声音轻得我几乎听不见。

我抬头看着小鱼仙官,突然觉得有些忧伤…他表面温和其实却很执拗,他执拗地站在一旁已经站了太久,却不肯回头。

“觅儿,凡间的雪快要化了,我们明年春天完婚,可好?”

“好。”

他的呼吸猛然一窒,将我抱得更紧。

三个人,有两个是欢喜的,那么便是多数了,也算得是美满了吧?美满便是很好,圆满太难了,况且世上哪有这许多皆大欢喜…

花开了,窗亦开了,却为何看不见你?

看得见你,听得见你,却不能说爱你。

[3]

辰时,我去书房寻小鱼仙官,照例看见了徘徊在璇玑宫外的按个小仙姑。这小仙姑十分乖巧有礼,每每见到我都要低头俯身道一声:“见过水神仙上。”我亦向她点头回礼。

我看人一般只看个大概轮廓,今日却一瞥间,瞧见了她的面庞,一时间觉得有些眼熟,遂停了脚步,“你叫什么名字?”

“回仙上,小仙名唤邝露。”

我想了想,这名字却是极生疏的,那小仙姑见我一脸茫然的模样,便补充了一句,“太巳仙人便是小仙之父。”一说到为小鱼登天帝之位险些壮烈牺牲的太巳仙人,这小仙姑便自豪地抬了抬头。

太巳仙人之女?这一说我倒想起一个模糊的影子,点头道:“哦,我见过你的,你可是那个问过我天地是否会纳小妾的小天兵?”

她脸上一红,轻轻地点了点偷,羞得几乎要一头载入云彩里。

我看看她,道:“我记下了,你且先回去吧。

她不可置信地瞧了我一眼,见我并无诓她的样子,喜出望外地红了脸,到了声谢,恭恭敬敬目送我踏入璇玑宫门后才离去。

书房之中,小鱼仙馆一见我,立刻将刚蘸饱墨的一管笔搁上笔架,起身便迎了上来握住我的手,我几不可查地缩了缩,却终是没有抽出手,任由他握在手心。

“觅儿,你来得可巧,方才他们端了一碟石榴糕来,我却已用过早膳,腹中已满,不如你替我尝尝吧?”说话边将那蝶红澄澄的糕点亲手拿到我面前。

我伸手捏了一块,嚼了嚼。我常常现不在焉忘了吃东西,他也不戳破我,只是他的书房自此后便中备有糕点,见着我变叫我替他吃。

他对我很好,好到不能再好的地步,叫我越发受之有愧地忐忑不安,不忍见他温柔凝视的眼眸。我开口道:“凡间极东的一块土地旱情严重,土地崩裂,颗粒无收,当地之人若非渴死便是饿死,尸横遍野,有人频繁上水神庙求雨。但是我去看了看却非布雨降霜可解决之事,乃是祸斗与12二怪狼狈为奸,为祸一方。”

他捏了捏我的 手心,我最终在他温柔注视下艰涩地改口,唤了一声:“润玉…”他喜欢我叫他名字我若唤错,他便会这般注视着我,直到我改口为止。

听见我唤他,他满足的笑了,似乎这样一叫便让他打心底里开心,如同得了万年灵力一般。

“我方才在门外看见太巳仙人之女。”我想了想,最终还是说出来了。

“哦?”小鱼仙馆微微侧过脸看着我,眼底有流光滑过,带着好奇的神情。

“其实,我并不反对你纳天妃,你若有喜欢的人只管纳来。”他待我很好,但是他要的东西我却没有,我给不了他,希望别人能给他。

他一下顿住了,认真地看进我的眼里,我坦然真诚地回望他。他唇角一抿,手中的糕点碟嗒的一声搁在红木的书案上,放开我的手一拂袖站起身,背对着我握了握手心,“难为你如此替我着想。”他口气前所未有的寒凉,“觅儿,我不怕你没心,就怕你偶尔这般有心!”

这,这是婉拒?我碰了一鼻子灰,自然不好再留,告辞便走。我乘着水雾漫无目的地飘荡了一圈,却远远看见东天门外一个油菜绿得身影正唾沫横飞地游说着一动不动站在门前的两名天将,遂压低了水雾靠近前去。

“扑哧君,你这是…”

扑哧君两眼忽闪忽闪,遇着亲人一般,“美人,是你吗?”随即哭丧了脸,“这两个木头桩子不让我进去。”说着便抬脚要趁机溜到我身边。

两个天兵画戟一横,拦腰将他挡在外面,“休得对仙上无礼!”

“美人,他们不让我进去,不如你出来吧。”看着扑哧君闪烁得近乎抽风的眼睛,我善解人意地踏出了东天门。

扑哧君扯了扯我1的袖摆就要走,临走时不忘趾高气扬地回头看一眼把门的两个天兵。

“美人,听闻你想不开要做天后了?”扑哧君将我带到一处僻静地,劈头便是一句问,又道,“天后这个职位其实很讲究天赋异禀的,不是我低估你,你实在资质平庸,哦,不对,是资质差了些。”

“资质平庸?你是暗示我神力低下嘛?”我饶是这些年脾性修养得再平和,被这个隶属我管辖的水妖这样直白地贬低,牙槽也难免要磨上一磨。

“不是说的神力。”扑哧君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纵观横观历任天后,哪个不是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这些优良品质,美人你似乎一样都没有…”正说到高潮迭起处,他忽然一停顿。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窈窕女子行色匆匆地往东天门飞去,心中霎时一阵钝痛。

“不说往任天后,且说这个穗禾,美人,你的段数便不及她一成。”

我低垂下头,被他这毫无修饰的直言不讳戳到痛处,竟是眼中酸了酸。

“美人,别,别,你不要难过!我不是那个意思。”扑哧君看着我,已是手足失措,语无伦次起来,“我是说你不及她阴险,不像她有心计会算计。我过去年幼清纯可人时,便被她狠狠算计过…”

我讶异地看向扑哧君,只听他道:“当年,我做生肖神之时,是多么清纯可爱,无忧无虑,整日游荡天庭,偶尔勉为其难地调戏调戏小仙姑,可算得十分低调。这穗禾虽为天后之族人,却为远亲,天后族人何其多,有如何会个个在意?她为了上任,竟然将主意动到了了我身上。蟠桃宴上,我被她在酒里下了迷药,归去时不胜酒力倒于彩之中,她便将天帝当年的一个侧妃迷晕之后放入我怀抱中…最后,她又带领众仙突然杀出,将我们擒拿至天帝面前,我素来风流是有口皆碑的,天帝一时深信不疑,震怒之下贬去我的神籍,将我流放为妖,又将那个小侧妃贬为凡人。天后么素来眼里容不得沙子,早就瞧着那小侧妃碍眼。穗禾本本就有手段,此后更是步步为营,竟终于坐上了鸟族首领之位。”

我瞠目结舌地听罢这一段秘史,不想扑哧君被贬下界的缘由竟是这般俗气…枉我过去还以为有多么离奇呢,还为此想过诸多桥段。譬如:花心的天地看上了碧绿脆嫩的扑哧君,扑哧君为天威所压不得不从,然而天帝为情势所逼迎娶了天后。天后嫁给天帝之后得不到天帝真爱,对情敌扑哧君恨之入骨,后来竟由恨生爱,和扑哧君二人惺惺相惜,暗生情愫。扑哧君在这一男一女之间辗转纠结犹疑不定,最终东窗事发被天帝知晓,然而天帝再怒却始终对扑哧君割舍不下,下不去手将其挫骨扬灰,只将扑哧君贬为妖精,遣出天界,从此再不相见,各自怀念…

原来,是我多想了。

“话说美人,你何苦为了一只鸟儿放弃天下所有的蛇儿改投入一尾龙的怀里,去挑战天后这个你不擅长的白脸角色!往后可有你受的了,要与天帝斗,与诸神都与天妃甲乙丙丁斗,与仙姑戊已庚辛壬葵斗…美人,我实在不忍见你香消玉殒啊…”扑哧君连连叹气地摇着头。

我好端端的竟然在扑哧君的臆想之中丧于非命,遂黑了脸道:“过奖过奖。”

扑哧君语重心长地又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其实,女子可怕,有些男子更是可怕…”

听着他没头没脑又蹦出的这么一句,我不以为然,顺口接道:“莫不是不男不女之人才不可怕?”

“美人,你还是逃婚吧!今日我来寻你便是要和你说这事的!”扑哧君照例热情地邀请我与他私奔。然而我心中却惦念着另一件事,于是不再听他天花乱坠,径自走开了。

幽冥界与天界如今势如水火,穗禾即将嫁入幽冥,今日来天界所为何事?

更蹊跷的是,她刚才入了东天门之后,奔的方向竟是璇玑宫。

第二十三章

忏悔无门

原来,这世上有一种伤,可以噬心蛀骨。

唤做----忏悔无门。

我立在虹桥上,在眉骨处用手掌搭了个凉棚遥遥眺望暗林深处。

璇玑宫白墙黛瓦,素来是一处清幽雅致的所在,自然从未设天兵天将把守,现在却立了一排极不相称的天兵,太巳仙人亦在其中。那些天兵天将们虽未穿铠甲,却个个目光炯炯如炬,警惕地四处张望,陆续有几个神仙似有公务求见皆被婉言拒于门外,看太巳仙人的架势,似乎连只蚱蜢都不会放进去,真真是将这璇玑宫守得固若金汤。

我心中疑窦更重,遂化为一丝水汽混入一朵随风游荡的云中,忽忽悠悠飘入璇玑宫内。小鱼仙馆的书房亦是门窗紧闭,我便借着这水汽之形趴在窗棂边,稍稍润湿了一角窗纸向内看去。

只见小鱼仙馆坐于上位正端着一个青瓷茶杯浅浅抿茶,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而坐于下首客座的正是那鸟族首领穗禾。二人皆不言语,一副敌不动我便不动的架势,不晓得是在唱哪一出。

许久之后,穗禾终于按捺不住了,开口道:“明人不说暗话,穗禾今日为何而来想必天帝十分清楚。”

小鱼仙馆淡淡一笑,“穗禾公主此言差矣,本神实不知晓你为何登门。”

穗禾冷哼一声,“你是否在老君的丹药之中做了手脚?”

我心中一跳,只听小鱼仙观慢悠悠地道:“原来是为了这桩小事,本神不过是去除了一味上火的草药而已。

“你!””穗禾一时气急,随即冷言冷语道,“外界皆传天帝对水神一往情深,挚爱非常却不知天帝连至爱之人也是利用欺骗的!你明知旭凤为不死之鸟,极有可能并未彻底魂飞魄散,而水神得了老君金丹之后必定会去救旭凤,你明知旭凤体质属火最畏寒凉,便故意去了丹丸火性,如今旭凤屡遭丹丸之力反噬之苦,你…”话锋一转,语含讥讽,“那水神怕是还不知自己这颗棋子的作用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吧?若是有旁人提点提点…”

我一时如同被雷电击中,彻底愣住了。

小鱼仙观将青瓷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挑了挑眉道:“穗禾公主说得这般坦荡,是否已向那魔尊坦言,他能够死而复生并非因你所救?”穗禾面色应声一变。

“况且他的魔力蒸蒸日上,连他自己都不在意这区区反噬,穗禾公主此举未免杞人忧天了。”他悠悠道来,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

穗禾僵硬片刻后慢慢定下神来,道:“便是旭凤知晓是那锦觅救了他又如何?若非她一刀致命,旭凤又如何会魂飞魄散?倒是有一事…若是那锦觅知晓当年先水神之逝并非旭凤所为,且她的未婚夫天帝陛下从一开始便知晓元凶并非旭凤,却一直隐瞒于她,误导于她,你说她会有何反应?”

晴天霹雳!天塌地陷!刹那之间,撑天的柱子断了,天空塌陷下来…我却动弹不得,跑不了,逃不开,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迎面而来的巨石轰隆碾过,一寸一寸碾成粉末…

“奉劝你莫做傻事!”小鱼仙观彻底沉下了脸,食指一叩桌,“你眼见便要如愿以偿地嫁给他了,若是公之于世,你就不怕黄粱一梦终成空?”

“天帝陛下若将除去的那味药告诉穗禾,穗禾定当只字不透!若是天帝陛下一意孤行,穗禾也只有孤注一掷,拼个鱼死网破了!”

“你真以为,本神仅仅只是知晓旭凤并非杀害水神之人,而不知元凶为何人吗?你攀附天后随了她万余年,红莲业火多少也学了个皮毛吧?你知水神神力仅余不足半成,杀他为天后报仇只是个借口,实则借此挑拨觅儿和旭凤才是真吧?可惜,你错算了一步,你怕是从未想过觅儿会一刀将他灰飞烟灭…画虎不成反类犬!”他冷冷地抛出最后一个筹码。

“你…”穗禾骇得一惊而起,“你…你何时得知的…”

“本神何时得知并不重要,单是你今日这般漏洞百出的言语便是不打自招。我奉劝你一句,三缄其口老实嫁给他方是正道,有他护着你,你还能暂且保全性命,若是哪日落到我手上…普天下皆知,我答应过觅儿要替她报杀父之仇…”

穗禾满面惨白,惊惧至极,“你…原来你一直知道,你竟是利用我牵扯住旭凤,以此彻底断绝他二人的丁点儿可能…你…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你知道便好。”他气定神闲地伸手一挥,大门敞开,“慢走不送!”

穗禾跌跌撞撞地自一片绵延的白墙黛瓦之中冲出,最后仓皇消失于斑斓明媚的虹桥劲头…

我一点一点从窗棂上滑落,跌落地面的剧痛震得我再没一丝气力撑着这变化之术,原身毕现,我忍痛爬起来便往外疾走。

“觅儿?”

不能停!不能回头!我拔足狂奔。

“觅儿!”他拦腰将我从后面一把抱住,我惊得瑟瑟发抖,拼命地踢打着这桎梏,妄想挣脱,拼尽了全身最后一丝气力也换不来这牢笼分毫的破损或撼动。我用手指死命板着那铁臂,抠得鲜血淋漓…直到使不出一分力气,只能看着那些血斑驳纵横,分不清是谁的…

我一直只是一只小小的蚂蚁,再怎么张牙舞爪也只是可笑的徒劳。

“觅儿…你听我说…”多可笑,他的声音竟是颤动的、不连续的,他怎么可以演得如此逼真?

“好,我听你说…只要你放开我,我还能做些什么,你一并告诉我…我都做好,你就放了我…·好不好?”他是这样高高在上地运筹帷幄,我已经晓得,我没有跟他抵抗的丁点儿胜算,我只能卑微地祈求,祈求他放过我。(猫&窝)

他却停在那里什么也不说,只是手臂越收越紧,颤抖的双唇擦过我的后颈,针一般扎着我,我好害怕…

“觅儿,不要这么和我说话…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好害怕…”

“可是我已经尸骨无存…每一寸每一分,都被用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呀,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肯放开我呢?”我咬着唇,大惑不解地全身发抖,“我好怕,你放开我好不好?”我微弱地祈求着,声音颤抖得越来越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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