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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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我真的不敢当。”宋长玉有些不好意思,把话题引到父亲身上,问父亲的病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医生说,宋长玉的父亲没什么大病,就是血压高一些。
宋长玉问:“血压高还用住院吗?”
“这个主要是尊重患者的意见,患者愿意住院,我们当然不能把患者往外推。”医生笑了笑,“我不说你也明白,穷人养虱子,富人养医生,历来都是这样。”
宋长玉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你看我父亲是不是可以出院?”
医生说:“可以。”
宋长玉替爹办了手续,把爹和姐请进小卧车里。姐说,她也是第一回坐小卧车,坐着就是软乎。爹问宋长玉,结帐时给医院交了多少钱。宋长玉说:“这个您就不用管了,医生说您没什么大病,我们就放心了。”
爹坚持让宋长玉说说花了多少钱。
宋长玉说:“不多,不到八百块。”
爹一听就不干了,挣着身子要下车,说:“住了两天半医院,就收了咱这么多钱,这是什么医院!不就输了几瓶子葡萄糖水吗?他们一定算错了,我得问问去。”
姐也认为医院收钱太多了。
宋长玉说:“算了算了,您问也问不清,花钱消灾,权当咱给医院做点贡献。”
从乡里到宋家庄是一段土路,下过雨后的泥巴路虽然干了,但还是没有被人脚踩平,车走在上面格格登登,乱扭乱磕头。长山说:“这臭路,也没人修修。”宋长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到路两边的小麦正在扬花,一片白茫茫的。一只米黄色的蝴蝶在麦穗上一展一合地飞,刚落在麦穗上把翅膀竖着收起,翅膀平着一展又飞走了。有小鸟儿在麦子地里叫,宋长玉听出来,这种小鸟儿的名字叫荞麦虫儿。他突然有了疑问,明明是小鸟儿,怎么叫虫呢?荞麦虫儿怎么跑到麦子地里来了呢?麦地边上间或还有油菜地,油菜花已落尽了,秧子上结满了绿油油的角子。这条路宋长玉走得最多,也最熟悉。从小学五年级开始,他就到镇里上学,一直到初中,到高中,他来回都是走这条路。在秋雨连绵的季节,他光着脚丫子在泥巴地里跑,脚窝子里溅起的泥水能落到他的鼻子上。在火热的盛夏,他顶着太阳走了一会儿,发烫的路面就把他的很薄的鞋底烫透了,烫得脚底都是热的。也就是在十几年前,高考落榜的他,是背着粗布铺盖卷从这条路走回家的。十几年后,还是他宋长玉,却是坐着自己的轿车回家,世界的变化和一个人的变化,真的很难预料。宋长玉想回顾一下他在十几年前的样子,然而过去的样子模糊得很,没有一个是清晰的。不知为何,宋长玉竟有些伤感。
车走到村头,宋长玉看见一个挑着两只尿罐子的人迎面走来,这人是支书宋海林。他让长山停车,推门下来,叫着海林大爷,给宋海林让烟。
宋海林接着烟,并没有把肩上的尿罐子放下,说:“我当是谁呢,是长玉呀,这孩子啥时候回来的?”
宋长玉说:“这不是刚走到这儿吗。我爹病了,我和长山回来看看他。”
“是吗?没听说呀!那你们赶快回去吧。”
宋长玉的爹在车上没有下来。
宋长玉家的房子已经盖成了混砖到顶的砖瓦房,院子门口还盖起了好看的门楼儿。但他们院子门口那条南北长的村街太糟糕了,不仅街道狭窄,而且路面凹了下去,简直像一条排水坑。街两边的房子差不多都翻盖过了,房子的地基都垫得比较高,看上去房子像是在岸上。这样的村街小车无法开进去。长山下来看了看,宋长玉也下车看了看,都认为不行,想把车开到院子门口是不可能的。好在那条横街稍宽一些,路也比较平整,他们只好把车停在横街上了。车刚一停下,不少小孩子就围过来,小孩子们把小汽车叫成小鳖车,说快看,小鳖车,小鳖车。长山对小孩子们说:“看看可以,都不许摸,车皮子上有电,谁摸就把谁的手烧烂。”长山把小车的后备箱打开,将箱箱包包提下来。一些邻居过来,帮着把东西往宋长玉家里搬。
接着来了一辆吉普车,停在宋长玉的小轿车屁股后面。从车上下来的是乡党委书记国世才,还有秘书,秘书手里提着礼品。国世才是位年轻的书记,不过三十多岁。国书记发福有些早,小肚子已经鼓了起来。国书记的肚子这么一鼓,书记的派头就出来了,肚量仿佛也大一些。来到宋长玉家,秘书转到前面,把国世才介绍给宋长玉:“这是乡党委国书记。”国书记马上掏出名片递给宋长玉。
宋长玉接过名片看了一下,说:“国书记很年轻嘛,相貌堂堂嘛!”把自己的名片取出,给国书记和秘书各一张。
国世才说:“哪里哪里,彼此彼此。我听说您老父亲病了,我们到医院看望,医生说老人家已经出院了,我们就赶到家里来了。我们给老人家买了点营养品,一点小意思。”国世才伸手对秘书示意一下,秘书赶紧把用豪华纸盒包装的礼品给宋长玉递上。
宋长玉把礼品接过,连声说谢谢,让国书记和秘书快请坐,又说:“国书记那么忙,专程来看望我父亲,让人担当不起呀!”父亲见乡里的书记来,大概有些害怕,躲到里间屋里去了,宋长玉喊他:“爹,爹,国书记来看您来了!”
爹从里间屋出来了,叫了一声国书记,对国书记笑
国书记走过去跟宋长玉的爹握手 :“怎么样老人家,没事儿了吧?”
爹的手僵硬得缩巴着,好像伸展不开,说:“没事了,没事了。”
国书记说:“祝贺您养了一个好儿子,宋矿长的成功不仅是你们家的光荣,也是我们全乡的光荣。”
爹还是啊啊地笑,笑得有些傻。宋长玉说:“不敢当不敢当,国书记过奖了!”
宾主重新坐定,国世才说这个乡的工作不好干,离城市太远,交通不便,没有矿产资源,也没有工业,经济很难发展。
宋长玉使用的也是官方的口气,表示完全同意国书记的看法,又补充说:“这个乡的情况我了解,除了您以上说的自然条件和客观因素的制约,我认为乡民的整体素质也太低,而提高乡民的整体素质不是短时间所能完成的,是长期任务。”他本来想举一个例子,把夜里路上遭遇劫匪的事说出来,见国书记急于附和他,就没说。
国书记说:“宋矿长您说得太对了,我最头疼的就是乡民素质,穷乡出刁民,刁民最难惹,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国书记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宋海林呢,宋海林怎么没来?”
宋长玉说:“海林大爷可能比较忙。”
国书记说:“他再忙也忙不过我吧,我都来了,他怎么能不来!”他对秘书说:“你去告诉宋海林,就说我来了。”
宋长玉没有阻止秘书去喊宋海林。他听父亲说过,自从王梅英与他母亲结了仇气,宋海林就没到他家来过,这表明宋海林和老婆穿的是一条裤子,在他们家的人面前是很拿架子的。宋长玉正好可以借国书记的气势把宋海林的架子压一压。国书记是宋海林的顶头上司,官大一级压死人,宋海林不敢不听国书记的招呼。
果然,宋海林跟着秘书就来了。国世才拿出当书记的威严,说:“宋支书,你很忙啊!”
宋海林说:“不是,我刚才往菜园里送尿水去了,不知道国书记来。”
国书记说:“我说宋支书,你们宋家庄的路可太差劲了,宋矿长的车都开不进来,这怎么能行呢!”
宋海林说:“我也知道路不好,可是……”
“可是什么,你可以组织人修一修嘛。”
“谁不知道路平了好走呢!现在地分到各家各户,人心都散了,去年的公粮到现在还有两家没交齐呢!”
“你老是强调客观原因,老是悲观态度,就什么事也办不成。注意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嘛,多想想办法嘛!”
“有啥办法可想呢?”
宋长玉插话:“海林大爷,国书记也在这里,我看这样吧,我提供资金,您组织人把路修一修,把进村的那条路和这条南北路都修一修,这样大家走路拉车都方便,也算我对宋家庄作一点贡献。”
国书记笑着说:“你看你看,老说没办法,宋矿长一开口,问题不就解决了嘛!”
宋长玉问宋海林:“你看需要多少钱?”
宋海林仰仰脸,眨眨眼,说:“要是铺成砖头路,恐怕得两万多。”
宋长玉说:“我给你三万,行了吧!”
宋海林说:“三万用不完。”
国书记说:“宋支书,傻了吧,用不完可以干点别的嘛,比如修修小学校什么的。我看就这样定了,由宋矿长出钱,由宋支书组织人力修路,路要修得好一些,等宋矿长下次回来,小车要能一直开到家门口。这个事我要马上向县委汇报,让县委宣传部派人下来采写报道,把宋矿长出资给家乡修路的事报道出去。”
宋长玉说:“报道的事就免了。”
国书记说:“不能免,谁给家乡人民办了好事,家乡人民是不会忘记他的。”他向宋长玉发出邀请,请宋长玉中午到乡里坐坐,他和贾乡长代表党政两套班子为宋矿长接风。
宋长玉谢了国书记一番好意,说万万不敢从命,回家的第一顿饭,他一定要在家里和父母一块儿吃。他反过来留国书记中午在他家吃饭,说他带回的有好酒,中午一块儿喝两杯。
国书记说,时间还早,上午他还要回乡里开一个会,中午就不在这里吃饭了。他站起来把手一伸,有力地握住宋长玉的手说:“宋矿长,那就明天中午,请您一定赏光到乡里去,我和贾乡长在乡里恭候您,好好向您请教一下发展经济之道。”
“请教不敢当,明天再说吧。”
“就这么定了,明天上午十一点,我让孙秘书跟车来接您。”国书记笑了一下,接着说:“乡里的车差一些,让宋矿长坐乡里的车有些屈驾,要不您还是坐您自己的车吧!”
宋长玉也笑了,说:“国书记很幽默,也很会做工作,我看国书记前程无量啊!”
“借您的吉言,托您的福,咱们明天见!”
第二天中午,宋长玉跟前去接他的孙秘书来到乡党委和乡政府门口,见门口上方扯出了一幅横标,上面写着“热烈欢迎企业家宋长玉光临指导”,国书记和贾乡长已站在横幅下面等他。乡领导机关所在地是一个平房院落,中间对着大门的是一条青砖甬道,两侧是几排红砖平房。进得院子,鼓乐突然响起来,原来乡里把镇上小学的腰鼓队叫来了,还有一些跳着脚舞着红绸的小学生,夹道对宋长玉“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宋长玉觉得太过分了,这样耽误小学生上课很不好。他不止一次看过报道,报道有的单位动不动就让小学生停课欢迎来宾提出批评,看了报道,他对批评是认同的。可现在人家欢迎的是他,这让他很无奈。他对国书记说:“你们搞得太隆重了,我心里很不安。”
国书记说:“这是应该的。”
欢迎酒宴是在机关的小餐厅里举行,参加宴会的除了正书记、正乡长,还有副书记、副乡长、办公室主任和秘书等。国书记征求宋长玉的意见:“您看还希望谁来,比如您的同学,不管男同学还女同学。像宋矿长这样的拔尖人才,在学校时肯定就有不少女同学追求您。”
酒还没喝,国书记就开始跟他开玩笑了。宋长玉说:“没有的事。”宋长玉想起原来的公社广播站有一个姓文的女播音员,长得很出色,声音也很甜美,不知女播音员现在在哪里。不过,他现在不会打听女播音员的事,乡里领导这样高看他,他也得把自己放在适当的高度,让乡里人摸不着他的头脑。他要是提到女播音员,就显得轻薄了。
就座已毕,国书记问宋长玉喝什么酒。宋长玉说随便吧,喝什么酒都行。国书记说:“咱这里可没什么好酒。”
宋长玉说:“我听说乡里办的不是有酒厂吗,酒厂酿的酒怎么样?”
贾乡长说:“乡里酒厂酿的酒卖不出去,酒厂已经关张两年了。”
本乡酿的酒叫十里香,一位副乡长小声说:“十里香根本不能喝,一股坏红薯干子味儿,喝了烧心。”
既然这样,宋长玉说:“我带回来了一点酒,就喝我带的酒吧。” 他掏出手机给长山打电话,说:“你马上开车过来,把咱们带的酒送过来一件,送到乡政府。”他故意不说他带回的是什么酒,装作对酒的牌子并不重视,带什么酒都很平常。
不一会儿,长山就把一箱酒送过来了,众人一见,眼睛马上就亮了,好家伙,茅台!
国书记让长山留下一块儿坐。宋长玉说家里还有一些客人需要照顾,让长山回去了。
逮到宋长玉的好酒,乡里的干部有些不喝白不喝的意思,喝得都很豪爽,没有一个拖泥带水的。一 箱酒共六瓶,几圈儿喝下来,已喝去三瓶。从国书记那里打头,乡干部轮流向宋长玉敬酒。他们每人都有一套说词,一个比一个把宋长玉抬得高。有人说宋老板走在了时代前列,在全乡所有外出的人中,宋老板的成功首屈一指。有人说不仅在当代,查查全乡的历史,恐怕有史以来,宋先生的经济实力也属史无前例。最有名的大地主是李庄的李百万,他挂的不过是双千顷牌。现在要是允许买地的话,宋先生挂十个双千顷牌也挂得起。还有人把宋长玉叫成宋老总,借着酒盖脸跟宋长玉开玩笑,说要是搁从前,像宋老总这样的实业家,娶个七个八个小老婆都不算多。宋长玉说:“开玩笑,我哪有那么大的精力!”
乡干部给宋长玉敬了酒,按礼节,宋长玉要回敬每位乡干部,还要先喝为敬。一圈回敬下来,宋长玉的头有些大了,双腿轻飘飘的,身子似乎在往上升。为了显得他的脑子仍很清醒,他目光炯炯,通红的脸上满是笑容。他在老家时,还是人民公社的体制,那时的公社书记在他眼里可是了不得,简直像皇帝一样。现在由于他的地位发生了变化,再看这些原本是公社一级的乡干部,就不算什么了。他甚至想到了拍马屁这个词,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越看他们越像拍马屁的,宋长玉几乎笑出声来。
坐在身旁的贾乡长问他能不能透露一下,他到底有多少资产,是不是超过了千万。
他说:“没有那么多,那都是固定资产。”
他这样回答,等于承认了他的资产已逾千万。乡干部们像是终于探到了他的底细,眼神乱交流一气。
这时,乡书记国世才把一个实质性的问题提出来了,问:“宋矿长,乡里还有二百亩机动地,包给您怎么样?都是好地,肥沃得很。”
“怎么个包法儿?”
“一亩地一年的承包费一百元,您可以承包十年,也可以承包二十年,看您的兴趣。”
宋长玉事前想过,他这次回来,乡里头头抓住他不放,看中的无非是他的钱袋子,如果他不把钱掏出一些,这一关恐怕过不去。他担心乡干部狮子大张口,以发展慈善事业的名义,让他无偿地赞助这个,赞助那个。还好,国世才没提出让他赞助什么。虽说承包土地也要花钱,但一年的承包费不过两万元,实在是小意思。毕竟上朔好几辈都是农民,作为农民的后代,宋长玉对拥有土地有着改变不了的渴望,在潜意识里对当地主也很向往,国世才提出让他承包土地,可以说迎合了他的心理。他说:“这个事情可以考虑,只是我在矿上比较忙,恐怕顾不上回来管理。”
国世才说:“这没关系,你委托一个人替你管理,再让管理者雇几个长工不就行了。”
“国书记这么一说,我不是成了地主了嘛!”
“成地主怕什么,说实在的,现在谁不想当地主!我是没条件,要是条件允许,我也想当一把地主过过瘾。”
“好,听您的。您看要不要签一份协议?”
“协议当然要签。”国世才对秘书说:“你马上去起草协议,一式两份。”
宋长玉让秘书等等,说:“这样吧,承蒙各位领导信任,我先承包十年。前五年的十万元承包费用,我最近一次付清。之后每年冬天结算一次。十年之后是否继续承包,再行商议。”
国世才带头鼓掌:“协议达成,让我们共同举杯庆贺!”
协议签过以后,宋长玉小声跟国世才讲了一个条件:“您看我们村的支部书记都当了几十年了,是不是该换换了。”
国世才说:“我早有此意,宋海林那老家伙一个字不识,早就跟不上形势了。老兄看谁合适?这事儿咱说了算,你说谁合适,咱就让谁干。”
宋长玉推荐了叔叔的儿子宋长兴,说:“你们考察一下,看看宋长兴怎么样?不瞒您说,宋长兴是我堂弟。”
“宋长兴是不是党员?”
“可能还不是。这些年宋海林把着党的门口,根本不发展年轻人入党,生怕人家抢了他的位子。”
“这不难,你让老弟写一份入党申请,马上报给村党支部,剩下的事老兄就不用管了。”国世才把一只手揽了宋长玉的脖子,把嘴凑在宋长玉耳边说:“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只要你老兄说句话,咱弟兄们,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你说收拾谁咱就收拾谁!”
宋长玉早就想把宋海林拿下来,这是长期压在他心头的一件大事,他没有料到,这样的大事几句话就解决了。但他没有露出过多的惊喜,只端起酒杯对国世才说:“来,咱俩再喝一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国世才说:“我明白。”
31、大矿不行了(1)
这年中秋节,来自夏观矿务局下属煤矿的上千个矿工和家属把矿务局的大门口给堵上了,镀铬的大铁栅栏门紧锁着,外面来的小车进不去,院子里的小车也出不来。在围堵大门口的矿工和家属中还有一百多个因在井下受重伤而截瘫的矿工,他们是摇着轮椅来的。截瘫矿工没有分散穿插在别的矿工和家属当中,他们集中排成一片,一个挨一个,排得似乎还很整齐。仿佛他们是半机械化的部队,别的人只是一些步兵。所有的人都没有打红旗,没有喊口号,没有喧哗,也没有躁动。他们在大门外的水泥地上坐着或站着,有的往大门里边望,有的往天上望,有的垂着头,表情肃穆,像是静坐的性质。只有在靠近铁栅栏门的最前方,六个人分成三组,每两个人扯一张皱皱巴巴的牛皮纸,上面用黑墨写着不同的内容。第一张写的是:我们要吃饭!第二张写的是:我们要生存!!第三张写的是:强烈要求给我们发工资!!!字体粗犷,丑陋,笔画里透着无声的愤怒。中秋节是排在春节之后的第二大节日,他们对中秋节是很重视的。往年这个时候,正是他们和家人团聚,一块吃月饼赏月亮的时候。今年矿上几个月发不出工资,他们大约买不起月饼了,也无心赏月亮了。天气有些阴,气象台预报说后半夜有小雨,今年的中秋月亮出不来了。秋风阵阵袭来,使人们身上和心上都有了寒意。高空中有一只孤鸟,匆匆地飞过去了。被秋风吹落的杨树叶落在人群中,有一个矿工捡起一片树叶,捏着叶梗,对树叶久久看着。
郑四给宋长玉打电话,说夏观矿务局的煤黑子跟矿务局的领导闹起来了,建议宋长玉快去看看。郑四的口气欣喜得很,说:“煤黑子终于撑不住了,真他妈精彩!”
宋长玉问郑四:“怎么个精彩法儿?双方打起来没有?”
郑四说:“黑压压的煤黑子把矿务局的大门口堵上了,我看快打起来了,宋老板不去欣赏一下吗?”
宋长玉说:“又不是唱大戏,那有什么好欣赏的,我怕溅我身上血。”
放下郑四打来的电话,宋长玉给王利民打电话,把郑四说的情况跟王利民说了一遍。王利民问宋长玉:“你去现场看了吗?”
宋长玉说没有。
“你可以去看看嘛!你有什么看法儿?”
“我没什么看法儿。我看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而且比任何时候都好。”
“你的意思我们是不是庆贺一下?”
“今天是中秋节,我看还是各自跟老婆一块儿过吧。”
“你老婆还是明守福的闺女吗?我听说你终于把唐洪涛的闺女搞到手了,此言不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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