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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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瑄道:“可是这样来记录一套剑法,毕竟太隐讳。”

  吴剑知笑道:“所以有的人看得出,有的人看不出。有人看出得多,有人看出得少。先师也是在江湖上阅历已久,才明白其中的奥秘。这就看各人的领悟了。瑄儿,你的领悟是什么?”

  沈瑄盯着墙上自己写下的字,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然后以毛笔为剑,照着笔画将那诗演练了出来。吴剑知道:“不错,你所看出的剑法,与先师总结的大体相类,只不过轻巧有余,厚重不足。你看我练一遍。”

  吴剑知的动作很慢,让沈瑄看清每一招的细节。他的剑招平正端庄,进退有度,十足的名家风范。沈瑄看完之后,自己照着练习。吴剑知在一旁指点用力诀窍,务求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如此练了半夜,不知不觉天也快亮了。

  沈瑄虽然猜不明白,吴剑知何以又要来教他剑法,但心里也很高兴。吴剑知说道,这碑文上的剑法是洞庭剑法的入门功夫。后来沈醉在此之上又创立了几套剑法,各有特色,但都是以此剑法为根基的。吴剑知知道沈瑄另学过洞庭派的三套剑法,就让沈瑄练来看看。沈瑄这三套剑法是乐秀宁教的,自己练习了这些日子,已有小成。吴剑知看了,又提示了他几句。沈瑄又要吴剑知多教他一些,吴剑知笑道:“闹了半夜,你年轻人自是不妨,我可乏了。明日我再继续教你吧!”

  沈瑄谢过,忽然道:“舅舅收我为徒不好么?”

  吴剑知沉下脸来,道:“瑄儿,你可知我为何要教你?”

  沈瑄犹豫了一下,道:“舅舅怕我去练别派的武功。”

  吴剑知见他直言出来,倒也有些诧异:“不错,我同你母亲意思一样,并不想让你习武,希望你远离江湖祸患,谁知你已经涉足江湖!你资质太好,又学了天台派的轻功剑法,只怕我不教你,你就被邪门歪道拉过去了。那样我岂不是害了你?从今日起我将本派的武功尽数传于你,盼你勤于练习,将来有所成就。但我不敢做你的师父。我与你母亲有约,正式收你为徒,将来我可就更无法在地下向她交代。”

  沈瑄听他将天台派称为邪门歪道,心中不豫。吴剑知又道:“瑄儿,有些话我要向你说清楚,武功不是心中一时热情弄出的儿戏,也不是简简单单的行侠仗义、游剑江湖。你既然学了武功,从此是是非非都要有所担当,将来或许还要为它付出代价……”

  沈瑄盯着吴剑知的脸,那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

  从那天起,吴剑知就以洞庭派的入门功夫相授,教沈瑄调神练气,再学拳法掌法和洞庭剑术。沈瑄的气功已有一定的火候,吴剑知又教他练耳,练眼,发射暗器等功夫。吴夫人看见吴剑知教沈瑄习武,甚是欢喜,又传了他洞庭派的轻功秘技。

  匆匆半年有余,沈瑄进步极快,已经将洞庭派主要的剑术、轻功、拳技学了个全,所差的只是火候未到,经验不足。毕竟是半路出家,在这短短一两年间,他的剑法不可能像吴霆他们一样练得准确到位,功力十足,但他灵活机智,出手轻灵善变,也足以弥补其不足。说起来,这还是他当初练习了天台轻功和梦游剑法的结果。吴剑知看他的剑法中偶尔露出天台剑法的痕迹,心想他能取别派所长为己所用也没什么不好,遂不说什么。

  慢慢的不觉春去秋来,沈瑄每日一心一意地练习武功,闲时与师兄弟们谈诗论画,抚琴下棋。蒋灵骞的影子渐渐地淡去了。乐秀宁自回三醉宫,便不大理会沈瑄,沈瑄起初有些纳闷,后来见她与吴霆时时在一起练剑,心下释然。

  转眼到了十月底。这一日用过晚饭,沈瑄独自在房中看书,不防门“呀”的一声,进来了一个人,却是吴夫人房中的小丫鬟青梅。只见她盈盈笑道:“沈公子,夫人教我把这个给你。”沈瑄接过,是一只古雅的蓝瓷花瓶。他搁在窗下。青梅忽然一笑,从背后拿出两支菊花,道,“这个是我给你的,花瓶不能空着。”

  那只蓝瓷花瓶里插了一高一低两枝莹白的花朵,显得玲珑俏丽。沈瑄笑道:“这菊花真是别致,多谢你费心。”

  “你喜欢就好,”青梅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听见人夸,喜上眉梢,立刻道,“沈公子,你可会画画?”

  沈瑄道:“会的。”

  青梅赶快道:“那么你替我画一幅小像好不好?我一直很想要一幅自己的画像,可是又不敢去求老爷和少爷。沈公子你最好了,你替我画一幅,但不要告诉老爷夫人,好么?我信得过你。”

  沈瑄心想,这小丫头还真是古怪得紧。他不愿拂她心愿,便铺开颜料纸笔,作起青梅的小照来。沈瑄不常作画,算不得高手,但自幼熟习,偶然画一幅也是神形俱备的佳作。不料他只画了一双眼睛,青梅就轻轻叫道:“沈公子,你没有在画我呀?”

  沈瑄一愣,不明白青梅的意思。青梅问道:“这是谁的眼睛?真漂亮。”

  沈瑄低下头,与纸上那双眼睛对望了一下,心中大惊,几乎将一大滴墨汁甩了下去。那双眼睛如谷底清泉,幽深不可测。青梅是个机灵女孩,看他神情,心中明白了几分:“这双眼睛真美,想来这人也必然是绝顶可爱的人物。沈公子,你别画我了,把她画完吧,我明日再来看。”说罢就匆匆跑开了去。

  直到掌灯时分,沈瑄才从沉沉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拨亮灯烛,把那幅画作完。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这一向以来,他潜心练武,心无旁骛,以为自己可以将过去的事情渐渐忘掉。而且他似乎真的忘掉了。不料今天一幅画,却替自己泄漏了心里藏得最深的东西。

  夜已经深了,他把小照挂起来,呆呆地凝望着。那人侧身立着,长剑点地,神色似忧还喜。

  忽然外面乱了起来,乐秀宁匆匆推门进来:“师弟,碧芜斋里好像出事了,咱们快去看看!”

  碧芜斋是三醉宫的藏书楼,吴剑知从来就不准人随便进去。不过此时,大家都聚在了楼下围成了一圈,沈瑄和乐秀宁走近一看,地下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却是吴霆。乐秀宁“嘤”的一声就晕了过去。沈瑄俯下身去,看出吴霆早已咽气,没有救治的可能了。他脸色惨白,状若惊恐,全身上下却毫无伤痕。沈瑄看见他眉心的黑气未褪,口鼻中淌出殷红的血,才知道他是死于中毒。

  吴剑知呆呆的一言不发,面色十分可怕。吴夫人披头散发,哭成了泪人一般。沈瑄心里一阵阵的痛心,他忍住难过,问道:“舅舅,表哥是怎么……”

  吴剑知摊开了手掌,沈瑄不看则已,这一看,心中的痛苦更不亚于见到吴霆的死。原来吴剑知的手掌上,亮晶晶的赫然有一枚绣骨金针!

  吴夫人咬牙切齿道:“天台派的妖女,终于向三醉宫下手了!”

  乐秀宁在青梅的扶持下悠然醒转,接过吴剑知手里的金针,针尖上还沾着黑血,显然有阴寒的剧毒。乐秀宁颤声问道:“针,针打在他哪里?”

  吴剑知道:“大椎穴。”

  那正是蒋灵骞的致命手法。其实不用多问。绣骨金针是天台派至高无上的独门暗器,即使天台弟子也没有几个人会。譬如吴越王妃的“绣骨金针”就是假的。自从天台派解体后,世上除了蒋听松和蒋灵骞,没有第三个人拥有绣骨金针,并且能以如此精确的手法杀人。沈瑄和乐秀宁,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沈瑄脑子里嗡嗡作响,重重的血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愿再看下去,匆匆跑回自己房中。那幅画挂在壁上。她竟然来了,可她却竟然做了这样的事!

  安葬吴霆那一日,叶清尘来了。吴剑知和吴夫人这一两日间,一下子老了许多。老年丧子,门庭无继,其痛可知。饶是吴剑知一代大侠,这番打击之后,显得精神萎顿,几乎说话的气力也提不上来。乐秀宁则避不见人,几乎大病一场。可是谁的心情,此刻也没有沈瑄混乱。

  沈瑄带着叶清尘去见吴剑知。叶清尘不免安慰了一番,吴剑知叹道:“枉我在江湖上成名这些年,到头来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洞庭派枝叶凋零、声威无存,我身后如何去见师父!”

  叶清尘道:“我尚未会过那个蒋灵骞,但听江湖上的朋友们说,这小妖女心思诡异,手段毒辣,不在其祖之下。吴掌门,她究竟为什么要杀令郎?”

  吴剑知沉吟道:“我想还是为了那经书。”

  沈瑄忍不住道:“舅舅,蒋姑娘真的会想要我派的武功秘笈么?我倒觉得她对洞庭武功,并不十分的看重。”

  吴剑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有关你爷爷留下的《不系舟》那本书的事情,想来卢真人都对你说过了。我想天台派或者不稀罕别的洞庭武功,但对这本书,乃是必须得之而后快的。”

  沈瑄惊道:“那本书还藏在碧芜斋么?”

  吴剑知点点头。沈瑄心里一凉,他却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原来《不系舟》仍在三醉宫,那么说当年蒋听松指控洞庭派盗取经书,乃是凿凿真言,自己父亲伏剑谢罪,也并不是冤枉了!这一时间,一阵耻辱和羞愧蒙上心头,几乎把原来的痛苦犹疑都盖过了,看这三醉宫,也竟然都像变了颜色不认识一样。

  吴剑知却不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又徐徐叹道:“可惜霆儿也不知道,他是白死了。那本书早已被别人带走,不在这里了。碧芜斋里面,呵……根本什么都没有。叶大侠,我托你打听的事情,有消息么?”

  叶清尘道:“经书似乎落入了金陵范家手里。”

  沈瑄一听金陵范家,又是一凛。却听吴剑知淡淡道:“范家么?早知范定风那人,不是个善类。”

  叶清尘道:“吴掌门打算追回来么?”

  “算了,范家眼下声势太大,不能公然跟他们反目。”吴剑知摇了摇头,“再说也无所谓。”

  沈瑄越发不解,这样洞庭派视若至宝的武功秘笈,怎么成了无所谓?难道当真任由范定风拿去《不系舟》么?是吴剑知害怕金陵范家和丐帮的势力……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

  叶清尘却似心中有数,不再追问,转而说到了吴霆之死:“吴掌门能够确认是蒋灵骞下的手么?”

  吴剑知道:“我实在不知道还可能是别的什么人。霆儿的仇一定要报的,但我也不会鲁莽行事。要设法向那小妖女问个明白。”

  叶清尘道:“这可不易。吴掌门知道么?下个月十五,岭南汤慕龙公子,就要迎娶蒋灵骞了,还在黄鹤楼大摆宴席,遍请天下英雄呢!”

  吴剑知道:“我知道,汤铁崖已送来了请帖。只是霆儿新丧,我们是不能去凑这个热闹的。”

  沈瑄茫然道:“她就要结婚了么?”

  “那又怎样!”吴夫人红着眼睛出来了,道,“小妖女有一天活在这世上,她嫁给皇帝都没有用。只要我找到她,我就先一剑把她刺死,为我的霆儿偿命!”

  沈瑄听得毛骨悚然,叶清尘却慨然道:“请两位前辈放心,此事包在我叶某人身上了!”

  

  第十回 潜龙惊凤

  

  叶清尘一到武汉城,就觉出城中气氛之异乎寻常。第二日就是汤慕龙的婚期,城里来来往往的全是江湖人士。叶清尘扮作一个算命先生,在城里的大大小小的客栈酒楼转了一圈,发现庐山派、丐帮、镜湖剑派、红莲教、少林寺等江南武林主要的门派帮会,都来了好一些人。叶清尘在江湖上颇有名望,但此时他却不欲现身。他知道丐帮的消息最为灵通,就挤到一群叫花子里听他们说些什么。汤氏父子迎娶新妇,不在罗浮山老家,却借用了异乡客地的黄鹤楼行大礼,本来于礼不合。只是汤铁崖主要的意图,还是为了联络江湖朋友,以图共同对付声焰日涨的吴越王妃。所以叶清尘听在耳朵里的,倒是讨论国事的多,讨论婚事的少。他正想如何打探蒋灵骞的消息,却忽然听见楼上一个年轻姑娘叽叽喳喳地说:“我就是不明白,那小妖女有什么好的,汤公子会看上她!”

  叶清尘眯着眼睛探头看看,是金陵范家的几个女子。他认得其中一个红衣女郎是宋二小姐宋飞天。只听宋飞天不屑道:“什么呀,是小妖女看上了汤公子,暗施妖法迷惑住了他。天台山的妖术,诡异得很呢!”

  另一个女郎惋惜道:“汤老前辈也是,怎能答应这门亲事!”

  宋飞天神秘地说:“你不知道吗?汤老前辈也不喜欢小妖女,只是据说天台派有一本武功秘笈……”

  叶清尘笑笑,心想别说《不系舟》不在天台山,就是在,蒋家祖孙又怎会让汤家轻易得到!他此时主意未定:他要找的仇人是汤家明天的新娘,他与汤慕龙素来交好,不忍扫他家的面子。此时若随随便便捉了蒋灵骞,搅了汤慕龙的局,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日,叶清尘拿了洞庭派的请帖,早早上黄鹤楼观礼,化装成书生模样混在一般客人里。“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一所高高的黄鹤楼,今日布置得金碧辉煌,喜气洋洋。汤家本来富有,这一回为侍中人汤慕龙娶亲更是着意铺张。婚宴设在一楼大厅和楼前的花园内,楼上的十二曲栏杆上悬挂水晶制的各色风灯,银光雪浪,华丽非凡。时序已属初冬,虽无鲜花装点,却剪了各色绸缕纸绢及通草为花,一样是花团锦绣、春光明媚。午时方过,贺客们已经把花园挤得熙熙攘攘,汤铁崖夫妇立在大厅里招呼客人,接受贺礼。汤慕龙也在一旁一一地向客人们还礼。叶清尘扫了一眼大厅里坐着的贵客,看见丐帮来了范氏夫妇,镜湖派有掌门曹止萍的师妹女侠李素萍,庐山派却是楼狄飞——宋飞天正在找他讲话,钱世骏也坐在上首一张椅子上,心神不定的样子……叶清尘端起一杯茶品着,又暗暗审视起花园中走动着的贺客,无非是在讲一些闲话。他耳力极好,忽然听见压得极低的一声:“袖手旁观。”

  叶清尘余光瞟去,看见一个客商打扮的汉子,挨着一个扎着黄头巾的人立着。两人装作素不相识的样子,叶清尘却已感到他们明明在传递眼神,只是不再说话。叶清尘回想方才那一句,觉得是浙江口音。细察这两人面目神情,不觉暗暗心惊。

  忽然外面鞭炮齐鸣,一阵喧天的鼓乐声,原来花轿已到。宾客们涌了出去看新娘,那两人一挤也就不见了。轿子停处,一队喜娘扶下一个婷婷袅袅的少女,穿了一身宽大的红色吉服,长裙曳地,头上罩着长长的红纱。汤慕龙喜滋滋地将蒋灵骞迎到堂上。蒋灵骞走到汤氏夫妇面前,只是静静地立着,一点行礼的意思都没有,宾客们顿时静了下来。

  “蒋姑娘,你今日与我师弟喜结良缘,师姐无以为贺,一点薄礼聊表寸心。”人群中走出一个美貌女子,把一只精致的盒子托到蒋灵骞面前。大家多有认得的,这是汤铁崖的女徒弟“毒手龙女”薛莹莹,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蒋灵骞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只竹箫,装潢十分古雅,知道是上古名箫。薛莹莹笑道:“我听说蒋姑娘雅好音律,善于洞箫。所以特意找来了这件东西,愿你们夫妻二人,能效萧史弄玉,尽百年之好。姑娘且试试这只箫,也让大家一饱耳福,好不好?”

  蒋灵骞掂起那只竹箫,走到门外轻轻一跃,众人只看见红云一荡,她就已经坐在了二楼的曲栏上。一忽儿,传来一缕洞箫悠扬的声音。曲调缥缈不定,至轻至灵,如清泉飞瀑,又如幽谷落花。叶清尘听见这曲子,大吃一惊,想起来这正是衡阳路上听见沈瑄弹过一首无名曲子。他知道沈瑄极爱此曲,每次弹奏总是别有情怀。他以前从没听过,还以为是沈瑄自作的,没有第二个人会。不料却被蒋灵骞吹了出来。而且听她吹得至情至性,还在沈瑄的琴曲之上,难道说沈瑄是跟她学的?

  一曲终了,蒋灵骞飘然落下,自言自语道:“萧史弄玉,倒也罢了。若得一人琴箫合奏,便不枉此曲了。”

  薛莹莹盯着她走进来,神色又是怪异又是紧张。蒋灵骞走到汤慕龙面前,笑道:“公子,你学了半年的箫了。也来一曲助助兴好吧?”原来汤慕龙本不会弄这些丝管,自蒋灵骞来后,也学着她玩起洞箫来。此刻佳人有令,岂能不从。当时接过那竹箫:“在下只好献丑了。”岂料竹管甫一沾唇,“呀”的一声,汤慕龙竟然晃晃荡荡,栽倒在地,满面青紫。

  这一下变生不测,薛莹莹一把向蒋灵骞抓过来:“好妖女,你竟敢下毒暗害公子!”

  蒋灵骞早有防备,轻轻一闪,翩然飘出了一丈远,冷冷道:“是我下毒,还是你下毒?”众人看她袖中一晃,又拿出一只竹箫,却是斑斑点点用湘妃竹制的。座中知道就里的人,早已回过味来。本来薛莹莹是汤慕龙的师姐,暗恋这个英俊的小师弟已有多年。眼看汤慕龙要娶别的女孩子了,薛莹莹又气又急,百般阻挠,竟然想出了把蒋灵骞在婚礼上当场毒死的法子。可是吹孔上敷的毒药却被蒋灵骞看了出来。她跳到二楼去,又有红纱遮面。所以大家都没有看出来她做了手脚,用的只是自己的一只箫。薛莹莹暗施毒计,被当场拆穿。可是众人想到蒋灵骞明明知道箫上有毒,还拿给未婚夫,这份心肠也就令人胆寒了。

  蒋灵骞道:“你还是快拿解药出来吧!这毒药好像很厉害。等你跟我斗完,汤慕龙也死了。”

  薛莹莹呆若木鸡,缓缓走到汤慕龙身边,给他喂下解药。返身拔出一把匕首来就向颈中插去。“当”的一声,匕首被汤铁崖掷出的一枚铁弹弹了开去。

  “庐山那回你对我儿下手,我念你可怜,已经饶过你一次。”汤铁崖道,“你不思悔改,竟然还敢到这里来下毒。”

  “师父,”薛莹莹道,“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你杀了我吧。”

  汤铁崖厉声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拿下她,我要废了这贱婢的武功,慢慢炮制!”

  “慢着!”蒋灵骞喝道,“汤铁崖,她是你徒弟,你就这么忍心啊?”她转头看看呆立着的薛莹莹,冷笑道,“你不就是想要做这新娘吗?好,我让你做!”

  只见她长袖一卷,红色的面纱从头顶飞了下来,随风轻扬。又听“嘶啦嘶啦”尖锐的裂帛之声,蒋灵骞撕下了身上的大红喜服,伸出尖尖十指,狠命地把它扯成一片一片,一把把地抛到空中。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华丽的礼服变成了满天的落红。

  飞花落定,蒋灵骞转过了身来,原来她里面整整齐齐结束着黑衣,腰悬长剑。这时精心盘好的发髻已经甩开,钗环掷了一地,长发乱纷纷地披在肩上。叶清尘第一次看见蒋灵骞的脸,大吃一惊:“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相像的人!”不觉怔怔地盯住蒋灵骞此时苍白而憔悴的面容,几乎失魂落魄。

  汤慕龙服过解药刚刚清醒,慌不迭地说:“蒋小姐,你不要因我师姐……”

  蒋灵骞厉声道:“跟你师姐没关系!汤慕龙,你拘禁了我半年之久,逼我嫁给你。我不过借花献佛地让你稍稍尝了点毒药,不算过分吧?”

  汤夫人已知其意:“那么你是不想行婚礼了?”

  蒋灵骞道:“从来就没有想过!”

  汤铁崖脸色铁青,喝道:“拿下这个犯上作乱的丫头!”身后冲出四个持刀的大汉,顿时围住蒋灵骞,作势欲上。蒋灵骞“嗖”的一声拔出清绝剑,也不见她是如何出手的,剑光闪处,“当当”几声,四柄钢刀落在了地上,四个大汉跌在地上捂着手腕呻吟。蒋灵骞冷笑一声,道:“汤铁崖,你的手下不行,你还是自己来杀我吧。”

  她这已经是第二次直呼汤铁崖的名字了,无礼之极。汤铁崖看看儿子毒力未退,连站着都困难,不由得一拍案几站起来。蒋灵骞长剑一倒,朝他直指过去。

  “等一等,我有话要说。”汤慕龙挣扎着走到蒋灵骞面前,“蒋小姐,你我的婚姻是两家长辈早有的定议,并不是我逼迫你。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情愿,但总希望你体谅我的苦心。至少,我问过你多次为什么,你从来不曾回答过我,这须不是我的错。”

  蒋灵骞冷笑道:“我自己不想嫁给你,需要说理由么?”

  这时旁边的客人早有忍不住的,纷纷议论起来。李素萍道:“蒋姑娘,你错了。订者定也,岂容轻易反复。”宋飞雨也道:“你家大人为你议定了婚事,你就是汤家的媳妇了。哪有什么想不想嫁的?”

  蒋灵骞听他们唧唧呱呱了半天,烦絮不堪,大声道:“好,我就告诉你!因为这世上有一个人,我,我已经答应过他了——不是当面,而是在心里许下诺言。我这一生,除他之外,不能够有别人!”

  大庭广众之下,这惊世骇俗的言语,叶清尘几乎听得呆了:不错,一生一世的相许……

  汤慕龙面如死灰。蒋灵骞见状,缓声道:“汤公子,我本来不配做你的妻子,也给你家惹了不少麻烦,很对不住。倘若你们收回成议……”

  “休想!”汤铁崖暴喝道,“你是我家的媳妇,竟敢与外人有私,家法当处死!”

  蒋灵骞气得脸色惨白,叫道:“怎么说来说去还是你家的人,难道只凭你一句话,我就永世不得翻身么?”

  汤铁崖道:“哼,你生是汤家的人,死是汤家的鬼!”

  蒋灵骞两眼翻白:“好,好!我一定要你收回这句话。当着这天下豪杰的面,我就是死,也一定要你退婚!”

  “反了你了!”汤铁崖脱下长袍,猱身而上。一双铁爪,只向蒋灵骞的天灵盖罩下,竟是立时要取她性命。蒋灵骞早就在凝神准备着,长剑在头顶一抡,削向汤铁崖的手腕。同时一翻身,右脚飞起,去踢汤铁崖的脸颊。汤铁崖急忙回手抓她的脚踝时,她却早就腾起轻功,踏着汤铁崖的肩膀飞过去,落到他身后,正是一招“半壁见海日”。汤铁崖这一恼羞成怒,非同小可。转过身去,两只手掌向蒋灵骞冰雹般地砸下。汤铁崖的鹰爪功已修习到臻于完美的境界,一双铁爪横行岭南,以果敢狠辣著称。蒋灵骞本来不是他的对手。但天台派的武功轻功灵活,剑术诡异,即使暂落下风,也决不会轻易被人制住。何况汤铁崖现在被蒋灵骞弄得颜面扫地,心情暴躁,更不能专心对敌,反倒屡出错招。两人双掌一剑,打来打去,竟然半天没有胜负。叶清尘心里正在盘算,忽听见蒋灵骞“哎哟”一声,捂着右肩坐倒在地。原来终于被汤铁崖抓中了一掌。

  汤铁崖狞笑着,右掌就要拍向蒋灵骞头顶,忽然被汤慕龙挣扎着一把拉住:“爹,不要杀她!”汤铁崖怒道:“糊涂东西!哎……”他胸口一凉,却是被蒋灵骞暗施了一枚绣骨金针,顿时膻中穴气流阻滞,不得不连退几步,坐在椅子上。

  李素萍拔剑而起:“小妖女暗算偷袭,好不要脸,我来领教领教你的宝剑!”

  蒋灵骞长剑点地,一跃而起。她在空中翻了个身,整个躯体就飘向了李素萍。李素萍刚刚做了个起势,不料她这么快就扑面而来,待要倒转剑尖刺向她胸口,忽见她手中清绝剑一闪,向自己的剑缠过来。李素萍知道天台剑法“缠”功厉害,忙忙松下了攻势,把剑锋避开带向一边。这时蒋灵骞左手剑指都快点到她前额了,她身子一软闪开,让蒋灵骞过去。只见蒋灵骞轻轻落地,右手竟然握了两把剑。李素萍也是镜湖派的名宿了,竟在一招之内被一个后辈少女夺去兵刃,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脸上十分的挂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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