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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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灵骞把李素萍的剑抛在地上,向大厅内的客人们环视了一周,道:“你们喜欢车轮战,我可没有心情奉陪。今日我也不打算活着出去了,你们一起上来吧!”

  大家都在犹豫。蒋灵骞是不能放过的,但这么多成名人物合伙欺负一个孤身少女,无论是车轮战还是一起上,说出去都很难听。忽然范定风大声道:“天台妖女,坏我风俗,人人得而诛之,讲什么武林规矩!”

  众人早有看不惯蒋灵骞的,听范定风这么一吆喝,一时间十几个人齐刷刷地围了上来,有帮会的长老,有门派的高弟,明晃晃的刀剑锋刃,指向蒋灵骞。这时蒋灵骞剑法再高明,清绝剑再锋利,也绝然无幸了,她索性闭上眼睛等死。汤慕龙在后面叫道:“诸位手下留情!”

  范定风不理他,他站在蒋灵骞背后,一掌拍向她背心。蒋灵骞听到掌风,腾挪开来,不料宋飞雨的剑扫了过来,撞向她的右肩。忽然,“当”的一声,宋飞雨的剑被另一把剑荡了开去,功亏一篑。范定风奇道:“钱世骏,你干什么?”

  钱世骏满面通红,吞吞吐吐道:“放过我义妹……”

  范定风怒道:“你好糊涂!”大喝一声,铁掌劈向蒋灵骞。跟着无数的刀剑,如同天罗地网一般,向蒋灵骞头顶笼罩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屋顶一声清啸,一只“大鸟”从天而降,扑拉拉地下来,挡在蒋灵骞身上。众人还没看清那人是谁,只听一阵乒乓之声,手中的兵刃已被夺了下来。那人抓起蒋灵骞的肩膀腾空一跃,两个人影就像飞一样地到了楼外。所过之处,试图挡着他们的人,也被迅猛无比的手法拨倒,闪开一条道儿。范定风大怒着追出去,发现自己的腿抬不起来了。竟不知那人何时在他足三里上重重踢了一脚,害他动弹不得。

  那人冲到花园里,将抢来的兵器扔到地上,拖着蒋灵骞拔腿就跑。众人追过去,打算拾了兵刃继续追杀。忽然斜刺里跑出一个人来,抢先夺过这些兵器,左掷一件右抛一件往花园里到处乱扔。汤慕龙和钱世骏赶了出来,也跟着那人制造混乱起来。众人来不及和他们理论,总算东拉西扯地抢回了兵器,再看那人和蒋灵骞已不见了。这两人的轻功都是绝顶的,如何追得上?众人免不了纷纷抱怨起来。可是想到那人功夫如此的高深莫测,难以抵挡,好像不去追他们,也不是什么坏事。

  叶清尘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冒险救出蒋灵骞,或者是因为自己被她不顾一切的勇气感动了,或者是因为她实在太像自己记忆中的一个人?至少,蒋灵骞是三醉宫的仇人,应当由三醉宫的人处死,而不是被莫名其妙的乱刀分尸。所以当蒋灵骞向他道谢时,他冷笑道:“我救你是为了杀你。我的一个朋友被你杀死了,我受人之托,带你去见他的父母,将这件事情做个了断。现在你须得跟我走。”

  蒋灵骞叹了一口气,道:“走没问题。但我眼下有件要紧的事情,办完了再跟你去,行不行?”

  叶清尘道:“不行。”

  蒋灵骞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几乎眼泪都要下来了:“我本来不存生念,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仍然想去见他一面。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我怕,我怕来不及见到他。”

  叶清尘将信将疑:“那你去哪里找他?”

  蒋灵骞脸一红道:“我也不知他现在何方。”

  叶清尘有些恼怒:“你不知道还找什么!先跟我去三醉宫,把吴少侠的事情说清楚,或者吴掌门会宽限你几日,让你和他见面也未可知。”

  蒋灵骞生气道:“我平生最恨被人逼迫!”翻身起来就要和叶清尘比剑,不过她实在不是叶清尘的对手,何况折腾了一日已是精疲力竭。几招之下,就被叶清尘点了周身穴道,叶清尘把她拎上一条小船,解缆向洞庭湖驰去。蒋灵骞无可奈何,躺在船舱里哭泣。叶清尘也不理她。到了晚间,船停在江湾的芦花荡里休息。船实在太小,两人同憩一处不便,叶清尘就自己上岸去,坐在系缆的大石上渐渐睡去。

  半夜里,几声布谷鸟叫把叶清尘惊醒了。他十分诧异,不知何以这时会有鸟叫声,于是蛰伏不动。过了一会儿,黑暗处轻轻地飞过一缕银光。叶清尘恐怕有人追杀蒋灵骞,纵身一跃,跳到船上,钻进船舱一看,蒋灵骞兀自一动不动地躺着,好像还没醒。叶清尘正想叫她,忽然颈中一阵冰凉,一时动弹不得。他知道着了蒋灵骞的道儿,只得暗暗叫苦。

  其实蒋灵骞那时穴道已解,却用绣骨金针算计了叶清尘。她匆匆点了叶清尘的穴道,解开缆绳,让小船顺水漂走。

  叶清尘运功冲开穴道爬了起来。小船已经漂远,他索性跳下水去,溯流游上,找到刚才停船的地方。此时天已蒙蒙亮,蒋灵骞早就走了。叶清尘又气又恼,急忙向洞庭湖三醉宫赶去。

  一天之后,叶清尘就到了君山三醉宫。来不及去见过吴剑知,直接就向岛后沈瑄的住处奔去。还未进得院子,就听见一阵悠扬而温柔的箫声从院墙外的湘妃竹林里飘出来。叶清尘暗骂道:“见鬼!还是让这个妖女赶到了前面。”

  忽然屋子里发出异常剧烈的“铮”的一声,断金碎玉一般,仿佛崩断了琴弦。

  箫声戛然而止,一片沉寂。过了半天,竹林里传出蒋灵骞惨然的声音:“为什么?”

  叶清尘已知沈瑄尚在屋子里弹琴,没有出去,就放下心来。只是不明白沈瑄为什么用七弦琴作出如此悲怆决绝之音。却听沈瑄在屋子里说道:“缘数已尽,不如相忘于江湖。”

  叶清尘恍然大悟:果然他们俩曾经……

  一时间他倒是待在了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

  只听蒋灵骞叹道:“我知道,我们两家仇深似海;我也知道,是我爷爷害死了你父亲。我并不敢盼望与你重修旧谊。但我千辛万苦赶来,想见你一面都不可得。究竟我们曾共患难……”

  沈瑄道:“你自己做了什么,该知道这里人人欲得你而诛之。你还不快走,休怪我不曾帮过你。”

  蒋灵骞道:“我猜他们会恨我,没想到你也如此。”她沉默了一会儿,婉声道,“我今后再也不会来,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见你一面就走。请你出来,好不好?”

  沈瑄道:“算,算了吧。”

  “噗”的一声,蒋灵骞从竹枝上坠了下来,摇摇晃晃的几乎站立不住。她倚在一竿竹子上,浑身颤抖,叫道:“沈瑄,你好——我死了,也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就在这时,竹林外传来吴剑知冷酷而愤懑的声音:“小妖女,你总算又上门来了。”

  蒋灵骞回头一看,一群洞庭派的弟子已团团聚集在这个小竹林的外面,每个人都长剑出鞘,严阵以待。吴剑知夫妇并肩立在前面,死死盯住她。蒋灵骞大声笑道:“三醉宫主人亲自出来迎客,这天大的礼数,真真折杀我了!”话音未落,身子一飘,已昂然落到了竹林外的空地上。洞庭派的弟子慌忙站成一圈,把她围在当中,看似凌乱,其实暗藏剑阵。

  吴剑知道:“君山三醉宫是什么地方?你竟敢带剑闯入,胆子也忒大了!”外人上君山不得携带兵刃,这原是多少年的规矩。

  蒋灵骞道:“咦,我们两家这么大的仇,你不知道么?我以为不带剑就上三醉宫来,才是吃了豹子胆呢。”

  吴夫人早就忍耐不住,挺剑而上道:“剑知,让我先料理了这个小妖女!”

  吴剑知“唔”了一声。本来蒋灵骞比他们低了一辈,似乎应当派晚辈的洞庭弟子先出战才是。但他知道蒋灵骞年纪虽小,却剑法高明,自己门中的弟子,恐怕没有一个接得上她十招。不得已让夫人出手,替子报仇,也算说的过去。他看见叶清尘出来了,遂远远揖道:“叶大侠替我们寻来了仇人。这番大德,老夫先谢过了!”

  叶清尘还想说明蒋灵骞是自己来找沈瑄的,这边吴夫人就已经和蒋灵骞交上了手。吴夫人的剑法端庄娴静,好整以暇,颇有名门淑女的风范。可是这样一来,恰恰为轻灵跳脱的蒋灵骞所制约。战了几十个回合,吴夫人只见到蒋灵骞像燕子一样穿来穿去,眼花缭乱。她那种稳重的剑法,本来是凭借内功的驱驰管住对手的。但清绝剑实在太亮也太快,只见一道明晃晃的青光在自己头顶一闪,饶是她身经百战,也禁不住骇得目瞪口呆。却见清绝剑在她头顶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剑光收处,青丝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原来吴夫人的头发被蒋灵骞削了一大片下来。吴夫人惊魂甫定,忙忙跳开去。她知道这一招已是蒋灵骞手下留情,否则取了她首级都可以。可是当这门中这么些弟子的面,被人劈开发髻弄得披头散发,实在面子扫地。吴夫人想到这里,更是气愤填膺。只是她败都败了,不能再出手。

  吴剑知看见夫人败下,也暗暗骇异,拱手上前道:“好剑法,老夫来领教领教!”

  蒋灵骞别过脸去,两眼朝天道:“好主意!你们洞庭派人才济济,一个一个的轮番上,总有累死我的时候。”

  吴剑知暗叫惭愧,掌门夫人尚胜不了一个晚辈少女,以洞庭派的规矩,就该放她下山,没有再战一场的道理。但是杀子之仇,痛彻肺腑,岂能把大仇人当面放过了!他只得道:“老夫和你比这最后一场!”

  其实他也知道,倘若他这一场输了,洞庭派也没有人可以出战了,他总不好意思求叶清尘出手。

  蒋灵骞放了吴夫人一马,没想到吴剑知还要纠缠,大怒道:“你们好不讲道理!什么洞庭君子山,一群假仁假义厚颜无耻的伪君子!”

  吴剑知涵养虽好,脸上也不免微微变色。他尚自恃身份,没有拿剑,只从地上捡了一根竹枝,当胸一平,旋即急刺蒋灵骞的命门要穴。蒋灵骞面露不屑,一招“一夜飞渡镜湖月”,“呼”的一声从他头顶掠过,剑尖点向吴剑知的右肩。吴剑知不慌不忙蹲身一旋,竹枝刷的一指,点向蒋灵骞的咽喉。这一招稳中出奇,本是杀手。不料招数尚未使老,蒋灵骞手中清绝剑闪电一般地连划三道,剑光过后,竹枝被削断三截,落在地上。眼看下一剑就削到手腕了,吴剑知不得不连退三步。

  蒋灵骞停下来,冷笑道:“吴大掌门,你要真想杀我,还是用真剑吧!否则我不跟你比。”

  吴剑知怒叫道:“好!好!本来就要你性命,就让你死在本门镇山宝剑之下!”旁边一个弟子跨上一步,呈上一柄黑黝黝的古剑,吴剑知拔剑出鞘,幽光莹莹。这正是洞庭派历代掌门的佩剑“枯木龙吟”,是沈醉留给三醉宫至高无上的宝物。

  “舅舅,你们不要打了。”

  吴剑知抬眼一看,沈瑄已经从竹林里走了出来,显得神思恍惚。吴剑知暗道:“这孩子好不晓事,这时来说这种话!”嘴上却说:“瑄儿,这里没有你的事,站远些看着。”沈瑄说不出话来。蒋灵骞和吴夫人生死相搏,他看得清清楚楚,紧张得浑身冷汗,也不知道心里希望谁胜。可是蒋灵骞终于削了吴夫人的头发,他居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可实在受不了看着蒋灵骞和吴剑知再打一场了。

  可是蒋灵骞听见他的声音,又是生气又是失望,心道:“好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们打起来了,居然直到现在才出来说句话,而且说了跟没说似的。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善罢么?你既然决意向着他们,就犯不着来说这种话!”她也不回头看一眼沈瑄,抬起手臂,清绝剑直指吴剑知前额:“出招吧!”

  吴剑知身为洞庭派掌门,毕竟不是浪得虚名。方才蒋灵骞一招得胜,实属侥幸。这一点,蒋灵骞也知道。可是在她心里,早就存了必死的念头,不料今日又被沈瑄拒绝,实在心灰意冷。只觉得天地万物,居然都是如此的无情可恨。所以向洞庭派宣战,实在是负气而为。本来两派就有宿仇,索性杀个痛快,拼着葬身君山罢了。

  她豁了出去,手上便一剑快似一剑地使出来,极尽天台剑法“明剑”、“寒剑”诡奇迅捷的长处,也不管吴剑知的攻守,只求杀他个手忙脚乱,措手不及。吴剑知没有料到她一上来就全是杀手,招招狠辣,一时倒拿她没办法,只得收住锋芒,稳稳地守住自己的阵地。一时间只看见蒋灵骞一忽儿似飞鸟轻灵,一忽儿如险峰奇崛,围着吴剑知团团转,吴剑知却守得密不透风,一剑也没让她攻入。

  “大师伯当心了。”

  乐秀宁听见这边喧闹,赶了过来,看见竟是这两人动手,也忍不住在边儿上惊呼。蒋灵骞瞥了一眼,看见她忽然出现在这里,心中一动。

  吴剑知究竟是身经百战的名家,几十招之后,渐渐地发出威力来。原来那炳“枯木龙吟”剑并不像清绝剑一般轻盈锋利,却是极重极沉,锋芒不露。内功练到炉火纯青的人用这把剑,有如磁石在手,力大无穷。洞庭剑法看似潇洒随和,其实用这把重剑使将出来,才是剑气纵横,达到了至高的境界。蒋灵骞的清绝剑被“枯木龙吟”挡了几下,只觉得被他紧粘不弃,气喘吁吁,渐渐地变不过招来,眼看就落到了下风。沈瑄看在一边,忍不住“啊”的惨呼一声。

  蒋灵骞听见他这一声,心中一震,顿时有了力气,咬咬牙拿出拼命的招数来,仗着绝顶轻功,又周旋了十几招。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庐山上偷听卢澹心的话,她的爷爷当初把“梦游剑法”一招接一招的连使一遍,战胜了沈瑄的父亲沈彬。她自己刚才也用过梦游剑法的招数,但可不是连成一气的。如果连用,或者真有奇效?虽然吴剑知比起当年的沈彬差不了多少,而她只怕远不如爷爷的功力,但这是她惟一的机会了。她闭上眼睛,大喝一声:“海客谈瀛洲!”顿时变招,不管吴剑知出什么招数,自顾自地练起来。

  吴剑知知道“梦游剑法”,不觉心惊。原来这剑法端的是诡奇异常,游刃有余。而一招一招连在一起,气势连绵,更是匪夷所思,无中生有。蒋灵骞生怕被吴剑知的“枯木龙吟”粘住,于是脚底如飞,将一套剑法快到了极致。吴剑知这时几乎连她的衣襟都难以沾到。只看见一柄剑犹如神龙戏水,飞虹盘空,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身形疾转,匝地银光,顿时四面八方,都是蒋灵骞的影子。

  吴夫人看见丈夫渐渐不支,心急如焚,也顾不了什么武林规矩了,就要上前助战,回头看见乐秀宁出来了,却呼道:“去照顾下瑄儿,你们俩别被这妖女伤了。”

  蒋灵骞这套剑法快要使完,已到了“世间行乐亦如此”,眼看吴剑知就要被逼得弃剑,忽然听见吴夫人讲话,便禁不住朝沈瑄望了一眼。一望之下,丧魂落魄,几乎浑身都软倒了,跟着一招“古来万事东流水”,本来是凌空带剑,倾泻而下,浩气十足,可以将对手逼得卧倒的。她却只是斜斜地一划,剑风慢得连自己的衣袖都带不起来。

  原来她看见乐秀宁挨在沈瑄身边,两人并肩站在一起!

  这一刹那间,蒋灵骞的心里已转过了一百个念头。当初她和沈瑄在太湖上分别,何尝不是宛转伤心?但是她既不忍让爷爷失望,更因为深知她和沈瑄力量单薄,绝不能和汤家抗衡,她不想害了沈瑄。然而分别之后,又不能不渐生悔意,有了逃婚的心思。好不容易有了脱身机会,又在庐山上遇见沈瑄,以为事情终于可谐,卢澹心那一番话却如一瓢雪水,浇得她心冷如冰。沈瑄既然说不能“愧对先人”,绝望之中,她只得跟汤慕龙走了。但是和沈瑄一样,千般慧剑难斩一缕心魔,何况她终究不是甘心屈服的。半年之中,她没完没了地在汤家制造麻烦,希望汤氏父子放弃她,可是偏偏汤慕龙对她,几乎同样的坚定不移……这才有了黄鹤楼上那震惊武林的一幕。她明白自己活不了几天了,觉得无论如何要了却平生最后的夙愿,所以虽然叶清尘说过洞庭派恨她,她还是不顾一切赶到三醉宫来。可是沈瑄却已经和乐秀宁并肩站在一起……

  “你在我败落时悲叹,可见心里依然牵挂我。但你为什么还有一个阿秀姐姐?”

  “我什么都想过了,就是没想到,人心是会改变的。”

  高手比剑,哪容得一刻分心。吴剑知看她明明快赢了,却突然间神色惨淡,若有所思,呆呆的不出招,他不明所以,然而机不可失,吴剑知奋身而起,一招“黄河百战穿金甲”,反劈一剑,插向蒋灵骞胸前。他反败为胜在此一举,这一剑凝聚了他毕生功力,神思散乱的蒋灵骞,绝对躲不过……

  “当”的一声,一柄剑飞上了天空——既不是“清绝”,也不是“枯木龙吟”,却是沈瑄的佩剑。吴剑知眼快,看见沈瑄突然闯过来挡他的剑,急急收住迅猛的力道,几乎让自己受了内伤。饶是如此,沈瑄的剑还是被“枯木龙吟”荡飞了,他的右手从虎口到小臂,震开了一道半尺来长的口子,鲜血直流。乐秀宁一声惊呼道:“师弟!”

  蒋灵骞飞起一脚,将沈瑄踢开:“谁要你多管闲事!”接着反手一剑晃出,却是跟着的一招“别君去兮何时还”。可这一招使得太散漫无力了,简直不知是指向吴剑知还是指向沈瑄。吴剑知转身闪到她背后,左掌凝力,拍到她的肩头。蒋灵骞受此重击,猛然扑倒在地,“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吐出来的血是黑的。

  她心中一凉:“时候到了。”

  沈瑄再一次扑了上来,挡住吴剑知。蒋灵骞此时已感到胸中那一阵阵恐怖的剧痛向四肢百骸蔓延,几乎爬不起来:“我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死在这里……”忽然瞥见小丫头青梅的裙裾。刹那间,她猛地提起一口气,翻身而起,跃到青梅身后,一把扣住她,“你们要是追我,我就先杀了她。”言毕,抓着青梅就飘到湖上,展开“玉燕功”踏浪而行。众人顾忌青梅,一时间真的不敢拦她,待见她重伤之际犹能提着一个人做凌波之舞,骇异得不得了。

  只有沈瑄会这天台派水上漂的轻功,追着蒋灵骞就过去了。

  蒋灵骞拎着青梅上岸时,终于是油枯灯尽了。她把青梅扔下,一头靠在了一棵树上,滑倒在地,连喘息的力气也渐渐淡去。

  青梅盯着这个妖女,紧张极了。蒋灵骞缓缓道:“你自己回家去吧!”青梅转身就跑,蒋灵骞忽然道,“等一等,有件事……”青梅惊奇地看着,发现她奄奄一息。蒋灵骞闭上眼睛,道,“我要死了。这把清绝剑,你拿去……给……”

  青梅拿过清绝剑,忽然“噌”的一声抽出来,刺向蒋灵骞:“我要给少爷报仇!”

  忽然她胸口一冰,浑身酥软,长剑落地。却是蒋灵骞用尽最后力气,发出了一枚绣骨金针将她制住。这样一来,蒋灵骞自己就累得彻底的晕了过去。

  青梅倒在地上动不了,守着不省人事的蒋灵骞惶恐不已,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惊喜道:“沈公子,沈公子!”

  沈瑄匆匆赶来,正想拉青梅,蓦地看见蒋灵骞倒在地上,不禁悲呼一声“离儿”,冲过去跪在她身边。沈瑄将蒋灵骞扶起来,发现她一息尚存。只道她还是因吴剑知那一掌,受了很重的内伤所至。他急忙运起内功,想给蒋灵骞打通穴道疗伤。

  折腾了半日,沈瑄已是满头大汗,不料蒋灵骞依然没有半点起色。沈瑄急得几乎自己也要晕过去,忽然听见吴夫人的声音:“瑄儿,你在做什么?”

  原来吴剑知夫妇带着几个弟子已经乘船赶到了。吴剑知看见沈瑄的眼神,悲戚中几乎含有怨恨,遂沉声道:“瑄儿,赶快带着她跟我们回去!”

  沈瑄摇摇头。吴剑知厉声道:“瑄儿,我从前如何对你说的,全是耳旁风么?别忘了你是洞庭弟子!”

  沈瑄呆住了,心中一片茫然。吴剑知见状,走过去想把蒋灵骞拉起来。忽然,电光一闪逼到眼前,吴剑知猝不及防,跃开半步,惊讶地看见,竟然是沈瑄忽然拾起了地上的清绝剑,向他刺过来:“我不许你再碰她!你已经将她打成重伤,还不放过么?”

  吴剑知只是看着他手中的剑,若有所思,忽然衣袖一拂,将剑锋荡开,道:“瑄儿,你知道向本派的掌门出剑,意味着什么。”

  沈瑄一惊:洞庭门规清清楚楚,向掌门出剑者为本门叛徒,杀无赦!

  吴夫人急了:“剑知,不可以,瑄儿他只是一时糊涂……瑄儿还不快向你舅舅道歉!”

  沈瑄望着怀中苍白的蒋灵骞,道:“那我就和她一起死好了!”

  吴剑知大怒,举起右掌盖向沈瑄的头顶,然而终于渐渐收回了手:“你可想清楚了?”

  沈瑄点头。

  吴剑知长叹一声:“你忘了你是谁,可我还记得。师父只有你一个后人,我不杀你,你带了她走吧,不必再回三醉宫了。”

  沈瑄知道,这就是“逐出门墙”了。心中一酸,却淡淡道:“多谢舅舅!”他将清绝剑捡起来,抱着蒋灵骞向湖边走去。

  吴夫人心中不忍,冲着他的背影道:“瑄儿,你手上的伤……”

  沈瑄没有回答,他跳上一只小船,把昏迷的蒋灵骞放置好,向洞庭湖深处划去。

  

  第十一回 水远山长处处同

  

  洞庭湖边有一个僻静的湖湾,生满了芦苇浮萍、白荻红蓼。岸上稀稀落落地住了几户人家,皆是打鱼为生。其中一家姓杨的,只一老一小祖孙二人相依为命。皆因从前那小孙儿害恶疟,全靠沈瑄抢回一条性命,所以这家人对沈瑄尤其敬慕。这时,沈瑄就带了蒋灵骞来这里住下。

  淡淡斜阳铺在湖面上,碎裂成无数明亮的残片,幽幽地摇曳着。湖水“哗”的一响,靠过来一条小船。沈瑄出来,看见船上跳下一个带着斗笠的人,不觉惊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叶清尘皱眉道:“我叫这边的朋友帮我打听的。你住在这里,甚是不安全!”

  蒋灵骞大闹黄鹤楼的事情,传得比风还快。汤铁崖气得不行,汤家世交好友们留下了一些,帮助料理残局,商讨此事该如何了结。范定风就指责钱世骏向着蒋灵骞,说来说去,竟有怀疑蒋灵骞说的那个“答应了他”的人是钱世骏的意思。钱世骏一看难逃干系,就连忙把当初石嘉手下幸存的人带回来的话,说了一遍,还道:“那个跟蒋灵骞在一起的人,正是当时帮钱丹出头的小子。我万不料蒋灵骞使计救了他,想来二人早有勾结。汤兄,你记不记得当时蒋灵骞从钟山悬崖上跳下去,有一个人也跟着下去了。当时你我都没看清是谁。”

  于是大家纷纷猜测。有人说一定就是在黄鹤楼上救蒋灵骞的人,又有人说不可能,钟山上那人岂有这样俊的功夫。汤铁崖咬牙切齿道:“不管他是谁,我一定要查出来。把这两人碎尸万段!”群雄纷纷附和道:“这等伤风败俗的男女,不可放过了!”只有楼狄飞一声不吭。其实那天第一个出手搅局放走蒋灵骞和叶清尘的人就是他,只是他蒙上了脸没叫人认出。

  虽然没有结论,汤家依然布下了天罗地网,只是要这个妖女和“她男人”性命。一两天之内,江湖上几乎无人不晓,纷纷议论。不知有多少只眼睛盯着他们的行踪,多少双手想要扼住他们的喉咙。

  “蒋姑娘醒过来没有?”叶清尘问。

  沈瑄摇摇头。

  叶清尘叹道:“那么是真的……怪不得她说没多少日子了。”

  沈瑄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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