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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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夜辰求见王爷!”帐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冰冷地打断了两人。
燕陆离松开手,拨亮了油灯,火光下的师妹,恍惚回到从前的俏丽多姿。岁月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他深深凝视了她一眼,对帐外叫道:“进来!”
燕夜辰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帐内,戒备地盯了谢红剑。
“竟是天宫主深夜到访,失敬失敬。”燕夜辰不无讥讽地说,有意无意地挡在燕陆离与谢红剑的中间。
谢红剑曼声道:“上将军,妾身失礼了。”朝他行了一礼,燕夜辰嫌恶地侧了侧身。
他清楚燕陆离与谢红剑之间的纠葛,出于对王妃廉君碧的尊敬,他向来看不起这位名分暧昧的天宫主。当下冷哼一声道:“王爷,敢问天宫主到此,有何贵干?”
燕陆离道:“天宫主有心率天宫归顺于我,夜辰,你意下如何?”
“哦?天宫主既有诚意,不知道有没有见面礼?”燕夜辰笑道,讥讽地看着谢红剑,“郦逊之的大军就跟在后面,以天宫主的武功,提郦逊之或顾亭运的人头来,亦不在话下!”
谢红剑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秀足,微笑道:“上将军既然落下话来,妾身从命便是。不过那两个人又不会打仗,砍了也没什么趣味。不如我从郦家军中,挑一个将军来杀如何?他们阵前倒戈,最是无情。”言毕,不等两人答应,娇躯如风袅袅荡出帐去。
临行,她向燕陆离回眸一笑,说不尽的妩媚风流。燕陆离怅然若失,望了她的背影动弹不得。
燕夜辰不满地凝视主帅,燕陆离察觉他的愤懑,定神朝他摇了摇头。
“个中分寸,我理会得。”他淡淡说道,“是我害得天宫无路可走,且给她们一条路,你我盯紧了便是。”
燕夜辰恨恨地看了燕陆离良久,终于一声叹息,黯然出帐。
次日,燕家军拔营西去,行军五十里后选了一处高地扎营。郦逊之所领大军缓缓在后追踪,两军相距甚近,只有小范围接触交战,没有大规模动兵。
燕陆离惊异地发现,燕家军出现了逃兵。
一个副将领了百余人驰马溜走,被燕夜辰派遣两百精锐骑兵追上,斩了为首这个副将的脑袋,逼迫其余兵士返回。燕陆离得信后,密令封锁消息,然而流言在迅速散播,好几个将军暗中找燕夜辰打听。不安的情绪就像烈酒,烧着人心。
燕陆离知道,如果前方不再打一场胜仗,让跟随他的官兵们看到希望,他的造反之路就快走到尽头。他必须不断向他们描绘锦绣前程,而不是依仗多年的恩德,指望他们效忠。
在现实面前,太多人会低下头颅。
夜里,与前夜同一时分,燕陆离突然觉得焦躁。他想起了谢红剑,不安地凝视跳动的烛火。她或许不会再来了。她与天宫都是弱质女流,武功再好,也经不起战火侵袭,这长途跋涉千里相随,不是他这等年纪还该奢求的事。
他苦笑着吹熄了蜡烛。
帐内风动。进帐者停在入口处,香气袭人,燕陆离一阵惊喜,听见谢红剑软绵的声音:“师兄,我来了。”
他燃起烛火。光影下,女人如一轮明月,周身柔和的白光令人微醺。燕陆离迷醉地看了半晌,直到血腥味传来,他才醒过神,看到她手里提着一物。
“这是路惊眸的人头,师兄收好。”谢红剑丢来沉沉的布袋。燕陆离一惊,她真的为他做到了?打开布袋,里面血淋淋一颗人头,络腮胡子,怒目圆睁,面容确是路惊眸无疑。
谢红剑轻轻倚过来,不发一言地靠在他的肩上,燕陆离没有推开,他曾拒绝她太多,负她太多,这一刻偷欢,他允许自己沉溺。
谢红剑闭上眼,用手抚摸他的脸庞。她的手软若无骨,一丝丝滑过去,眉梢眼角,曾经的海枯石烂。一旁的人头弥漫着浓郁的血气,可她恍若无睹,静静候了片刻,说起了往事。
“师兄,你记不记得,那年在后山,小湖边的花都开了,你铺了一块花毯,说愿意和我在那里终老。”
燕陆离沉默,他不太记得从前,少年时随口说出的话,怎能当真?但是那情景如在眼前,花香鸟语,美人倚怀,他叹气道:“红剑,等此战结束,我便陪你回后山,再看一场花开。”
当年的花已谢尽。
谢红剑盈盈有泪,再也不能抑制悲伤,伏在他肩头低低地哭泣。
“红剑,我若败了,你就找个好人嫁了。”燕陆离沉吟。
“败又如何?你我在师门的时候,不也是一无所有?”
“今时今日,不同以往。跟随我的人太多,我败了,就负了他们所有人。无数人的前程,扛在肩上…”
“成王败寇,这一切,师兄在起事时已经想明白了罢。庸碌的日子过久了,也很可怕。”谢红剑淡淡地说道,拭去眼角的泪痕,凝视燕陆离,“轰轰烈烈这一回,一旦成事,就是千古盛业。”
燕陆离苦笑:“只有你这样安慰我。”如果手下将士都有这般野心,他或许不会败。他把她搂得更紧了,女人像贴服的丝缕,缠绕在他身上。在肃杀的营地里,能够短暂地怀拥温香软玉,仿佛脱离了喧嚣战争的无奈,恢复了以往的自由自在。
谢红剑嗅着他日渐苍老的气息,他不再是翩翩少年,这皮囊现出衰败的气息,陈旧的往事随之扑面而来。那些旧事,不仔细去回想,她也已渐渐淡忘了。就像打开尘封的描金匣,多年不用的首饰散发出的老旧味道,会有一点点怀念,但早已不是心头的瑰宝。
他不再是她想珍惜与惦念的人,从前的爱恋反而让她有了怨气。那般奋不顾身去追寻的,被他无情抛弃,说不恨,绝不可能。如今,诓得他对自己有一分爱怜,无非是解开心中的结。
她会记住此时此刻,然后恩断义绝——
谢红剑狠下心,悄然探出手,正想了结过往,孰料燕陆离有力地抓住了她。她心头一跳,玉容不惊地抬头:“师兄…”
“红剑,你来时,皇上真的没有任何异动?”
谢红剑妙目如珠,定定看去。燕陆离皱眉望她,叹息道:“皇上心机甚重,你不在宫中,我怕他终会起了疑心,再用计对付天宫。你告诉我盈紫在哪里出家,我想先让你安顿过去,等局势安定了,再一齐来接你们。”
这眉骨,这温情,谢红剑嘴角浅笑,若她是初识他的女子,可能会沉沦。男人的话总像醇酒,不知不觉令你醉了,即使并不爱这一口,也没了再反抗的力气。可是他不过是随便说说,天花乱坠,山盟海誓,瞬间就变作凉薄。
“皇上自以为羽翼丰满,再不需要天宫,且不去说他。师兄,你不想让我跟在你身边保护你么?我的剑,足够锋利。”她缓缓抽开了手。
此刻的他,处处是破绽,到底从哪里下手更好?她微微有些发愁。又或者这样拖下去,就会有她想要的结局。
燕陆离低低叹了一口气,谢红剑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似的,弹开了依偎着的身体。从他那句叹息中,她听出了别样的惋惜,但她面容澄静如水,仿佛离开,只是为了更好地仰望。
两人在灯火中对视。谢红剑从燕陆离的眼神中看出痛心的意味,是哪里出了错?她侧过头想,神情依然魅惑,眉目如柳弯弯笑着。
“你还想骗我多久?”燕陆离一字字地问。
“师兄你为何…”
“红剑,你大概不知道,我记得燕家军每个人的名字。”他说得痛心。
谢红剑心下一凉,眼神却迷离地朝他微笑,故作迷惑。
“这颗人头属于我燕家军的好男儿。”燕陆离悲痛难忍地指了那个布袋,双目射出无情的精光,“他长得像路惊眸,以前在军中老被人取笑,喊他将军,可怜的孩子常会傻乎乎地笑。上回的战役,他所在的那一营,都被郦家军给端了吧?”
他忽地伸手,死死勒紧谢红剑的双腕,喝道:“你告诉我,你割下人头之前,他有没有死?”
谢红剑幽幽地呼出一口气,淡笑道:“师兄,你编了一个好故事,无非是不想收容我。”
燕陆离冷笑:“天宫主,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无邪无知的师妹,我佩服你的大胆,竟敢一人闯我大营,想取我性命。”
同门,情分薄如蝉翼,不要也罢。
燕陆离只觉凄凉可笑,他想让谢红剑偿还,却狠不下杀她的心。他做不到完全舍弃过往,略一犹豫间,听见谢红剑微笑道:“我不是一个人,燕夜辰太多嘴,我已经命人去杀他。至于师兄,必须由我亲手了结。”
燕陆离一怒:“红剑,你竟然…”
谢红剑国色天香的面容忽然一冷,他的脊梁嗖嗖掠过一道寒气,听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燕陆离,你会后悔,当初没有留下我。”
言毕,她的手成了一块寒冰,燕陆离像握住了毒蒺藜,不得不立即松开。电光石火般的瞬间,他的胸口突然轻轻一痒,就像她用尖锐的指甲挠了一下似的,旋即,巨大刺痛钻心而入,仿佛把身体割成两半。
燕陆离低头看自己的身体,伤口很小,但痛彻心肺,针眼大的伤口源源不断吸走他的气力。这是毒气在迅速弥散,她心狠如斯,下手就求他必死。
他猛吸一口气,封住筋脉中的气血运行,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却足够他与谢红剑同归于尽。
一记刚猛的移山填海掌,把他最后的气力爆发出来,借用了周遭天地之气,混合在一起,有燕陆离鼎盛时期的七成功力。可惜他遇上的是谢红剑,一直以来武功心法都不输于他,这垂死一击,根本无法撼动她分毫。
谢红剑硬接他一掌,气血翻涌,但唇齿留笑,十指纤纤闪过一道光芒。
第四十五章 哀弦 3
“师兄,我不仅练成了日月缥缈,也练成了心源天地。你,再不是我的对手。”谢红剑说完,荡开三尺,冷冷地看他血如箭花,从身体里标出。
燕陆离怔怔地看着面前妩媚多姿的这个女人,她眼里没有同情。他不愿相信,也不想相信,师妹终于练成了师门最强的功法,远远地把他抛在身后。她的功力已臻于化境,而他丝毫不知。
当年凡事爱逞强的师妹终于有了自己的一盘打算。她说得对,他没想到他看轻了的情爱,会让他丢了性命。
飞竹。燕陆离心头闪过女儿的名字,没来得及念出口,两眼瞪直了,扑通一声倒下。他胸口的衣襟浸满了黑色的血,那是谢红剑以十成内力贯通射出的一根毒刺,见血封喉。
她用了毒药,只因她不想事到临头时后悔,她下定了决心。
这是一场永别。与过去完全地告别,如此,才可以全新地开始。
可是,她没想到如此轻易就得手成功,一切发生得太快,太不真实。谢红剑木木地站着,目睹燕陆离一点点没了气息,和布袋里那颗人头一样,成了冰凉的摆设。偌大的帐篷中,唯有灯火诡异地跳动,在他脸上不断书写着虚幻的符号,仿佛想唤醒他的生命。
她突然笑起来,笑里混合了星闪的泪。是你对不起我,师兄,是你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天下,不是我无情。她在心里自我辩解着,既畅快又惶恐,既庆幸又后怕,兀自笑笑停停,像得不到亲人眷顾的疯子,无法遏止压抑多年的情绪。
最后她乏了,颓然坐倒在燕陆离的尸身旁,仿佛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这么一直坐着。
灯火不知何时熄了,她就坐在一片漆黑里,回想往事。那些过去在黑暗中鲜活起来,曾经,她是多么仰慕师兄,为他笑而笑,为他忧伤而忧伤。她幻想过成为王妃,但她的身份不够尊贵。她幻想过卑微地陪伴在他身旁,但他连这个尊荣也没有给她。
直至他把她送去皇宫,成为少年皇帝的师父,她才蓦地发现,原来他没有在乎过她。
他当她是一个有用的棋子。而她,也终于看清了情爱的虚幻。从此之后,帝王宝座上耀眼的光辉忽地深深吸引她的视线,她要改变她的身份,要牢牢把握这帝国最高的权势。
她妹子成了她最大的期盼。效忠于皇帝,也是她唯一能选择的道路。谢红剑知道,只要皇帝仍在位一天,她就要高高在上,得到她应有的尊崇。
门帘一掀,有个副将见主帅帐中黑了,闷头闯了进来。谢红剑玉手一招,那人扑通倒地,异动惊起了外面的守军。谢红剑飘然掠出,飞鸿般的身影如入无人之境,迎面赶来的将士讶然急攻,被她轻舞玉袖,尚在半丈外就被激荡的真气击得飞了出去。
有人在燕陆离帐中高喝:“大帅死了!”哀痛的嚎叫声瞬时传遍军营,悲愤的军士在错愕中逐渐变得疯狂,不论手中有没有兵器,忿然冲上前与谢红剑撕斗。
她很快被人团团围住,局面眼看不可控制。
谢红剑夷然不惧,施展日月缥缈功法,方圆丈余成了她的护身圈,独特的气场令每个挨近的军士无不仰面跌出。她脚下不停,玉手毫不留情或扣或勒,将胆敢勉力杀至眼前的人,以撕裂心脾的内力狠狠给予致命的一击。
包围的人群顿时七零八落,被她拉开一道缺口,从容冲出营地。
营地中的几个帐篷,忽然亮起了火光。谢红剑心神大定,知道来了接应,便撮口一吹,远处奔来一匹骏马。谢红剑飘然上马,左右开弓打出几掌,逼退前来阻拦的军士,高飞而去。
燕家军士慌不迭集结骑兵驾马追赶,追出两三里地外,忽地一阵乱箭劈头打来。众军士此时军心已乱,被利箭一冲,无心恋战,混乱地原地踩踏一阵后,有人往营地方向奔去,没了主张的军士只能无奈地尾随。
天宫诸女从藏身处现身,一个个劲装长弓,飒飒红装下杀气凛然,一齐来迎谢红剑。
谢红剑勒马看着她们,这是她一手培养的人,为她驱使效命,对她永是忠诚信任。这就够了。她按下心事,铿锵有力地说道:“燕陆离已死,等梅儿她们回来,我们速回京城复命。”
玉嫦娥注目前方,笑道:“你看,她们这不来了!”穆幽吟与梅静烟一身黑衣,飘忽而至。梅静烟迎面笑道:“燕夜辰死啦!”
谢红剑听到两人刺杀燕夜辰得手,吁出一口气:“这个人…杀了怪可惜的,罢了,谁让他自己找死!”梅静烟奇怪地看她,谢红剑淡淡一笑,“燕家军再无可虑,我们回京!”
穆幽吟道:“单凭郦逊之,收拾得了残局么?”言下之意,问谢红剑是否要在旁协助。她再仔细一看,谢红剑竟是一脸土灰,心灰意冷之极的模样,旋即自问自答,“有顾亭运在,总有人收拾得了烂摊子,我们回去保护皇上要紧。”
谢红剑缓缓点头,轻打缰绳,朝了京城的方向,一人遥遥先行。
穆幽吟等女并肩跟随在后。梅静烟皱眉想了半晌,偷偷问穆幽吟道:“难道天宫主对燕陆离…余情未了?”穆幽吟肃然说道:“若是有朝一日,我被迫杀了你,也是这般无奈。”梅静烟吓了一跳,埋怨道:“尽说不吉利的话!唉,要真有这一天,我就远远躲开去,总不能和你自相残杀。”心下有些许明白。
一行人迤逦北上,在黑夜中越行越远。
没过多久,郦逊之在营地接到军报,前方燕家军主帐忽然哗变。他立即派人快马前去打听详情,不多时军报再次传来,称燕陆离和燕夜辰皆已授首,不觉茫然。他只呆了一呆,顾亭运道:“世子应该出兵了。”
郦逊之便升帐点兵,命风铉领两千骑兵冲击燕家军营地,又命风钰领一千人在营地外大喊“燕夜辰投降了”、“燕陆离死了”、“朝廷大军来了”,又五百人在营外摇旗呐喊,声势动天。
布置妥当后,郦逊之与顾亭运远远观望,燕家军营地一片混乱,互相踩踏,很快就有人举旗投降。悲哀错愕的情绪在大营里蔓延,不知所措的士兵被大势所迫,接二连三地投降。有趁乱领了部下逃出营地的将领,被大军截住,无心恋战,略一接触就弃了战马兵器。
顾亭运见状笑道:“恭喜世子,大局已定。”郦逊之见名震天下的燕家军成了这副丧家犬的模样,兔死狐悲,并不欢喜,暗中叹气。
过了半个多时辰,营地终于清理干净,两人一路走去主帅营帐。
郦逊之望着燕陆离冰凉的尸体,看出是利器加毒药所伤,心头一阵寒意。他听了燕家军士的禀告,知刺客是一女子,猜想到谢红剑身上。再看一旁酷似路惊眸的人头,也是一惊。
顾亭运骇然说道:“路将军理应无事。”却不敢不防,立即派人传令,寻路惊眸前来。郦逊之沉吟道:“顾相说的是,这个应是假的。”他动手一扯,那人脸面纹丝不动,略有些干了的血迹被抹下。
路惊眸大步踏入帐内,见状称奇,郦逊之放下心事,沉吟道:“想是哪里寻了个相似的人来。敢问顾相,这是天宫主的杰作?”顾亭运道:“不错,天宫主出手,果然厉害。如今连她都已出动,皇上已下了必胜的决心。”
郦逊之站在燕陆离尸体边,茫然出神。燕陆离是国之栋梁,还是妄图窃国的贼子?是非功过在这一刻就会盖棺定论,可是他走到这一步,究竟是谁之错?
顾亭运在旁咳嗽一声,提醒他道:“世子应速速报予皇上,嘉南王一去,胜局可期。京城急需此捷报。”
郦逊之明白轻重,可仍为燕陆离的逝去心伤。押送燕陆离进京的情形历历在目,惊觉对方可能会反叛的那一刻如在眼前,他明明有机会阻止,可最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他问自己,究竟是疏忽大意,还是没有能力?倘若他苦苦相劝燕陆离,是否此刻嘉南王仍是社稷的擎天之柱,而非乱臣贼子?
顾亭运见他心乱如麻,叹了口气,径自命人写了奏折,押上郦逊之的印信,快马送去京城。郦逊之很快收拾心情,知道不宜过分沉溺,遂命风铉收编军队、抚恤死伤,又再详细清点燕军人数,找来为首的几个将军一一讯问。
这一忙就是大半日,郦逊之困倦已极,小睡了半个时辰后,继续疲于奔命。整编俘虏的燕家军外,还要立即回师,领兵拱卫京畿。郦逊之与顾亭运忙碌数日,方才打点好全军上下,率军北上。
郦逊之恐皇帝顾忌,将州府守军打发回各地,平戎大营亦只留了两千人押解燕家军降兵,其余人等回原处述职复命。
第四十六章 黄粱
京城中仍是一片太平景象。远方的战火未能影响此间的歌舞升平。
谢红剑踏入嘉宸宫时,皇帝午睡刚起,正静静地拿了本佛经在读。她觑到书皮,不由暗想,妹子拒绝皇帝之后,两人间倒也如常和睦,皇帝没事仍会去天宫小坐,近日竟读起佛经来。想到燕陆离之死,她的心又一黯,改日需与妹子同去祈福,好为师兄超度往生。
“师父来了,快请坐。”
龙佑帝依旧做足礼数,谢红剑知道,她不能恃宠而骄。于是深深屈膝万福,笑道:“累皇上久候,所幸尚有喜讯。”
“哦?我这里得了郦逊之的捷报,燕陆离已然授首,多谢师父出手。”
“皇上言重,臣妾只是尽忠。”为了这两个字,抛却恩义,谢红剑淡淡地想,这虚名如锦衣华服,鲜亮是鲜亮了,却奢侈得令人心凉。
龙佑帝眼中闪烁喜悦的光芒,像是刻意扑灭的大火,余了星闪的灰烬。谢红剑突然明白,他看佛经,无非在求个心安。燕陆离是他一手逼反,又被他授意鸠杀,此时的少年皇帝能心平气和与她倾谈,其能力已不可小视。
“有多少人,能像师父这般始终能尽忠于我!”龙佑帝感叹道。
谢红剑心中无动于衷,表情却满是欣喜,微笑道:“臣妾眼里只有皇上和盈紫两人而已。”
龙佑帝听到谢盈紫的名字,尴尬一笑,微微有些恍神。
空气忽然变得稀薄,皇帝曾经感受过这种濒临绝境的窒息,他的身体再度僵硬。龙佑帝艰难地一咬牙,瞪大眼向黑暗中看去,一个影子迅疾飘近。
谢红剑察觉到不对,挡在龙佑帝身前,那影子不知怎地一绕,又旋转到皇帝身后。龙佑帝觉得晕眩,背脊悚然如待宰的羔羊,说不出的惊恐。他深恨自己的无力,以绝大的意志力猛然站起,努力转身,试图寻出刺客的踪迹。
那人身形甚是高妙,流星般在空中飘逝,竟难看到他的形迹。
谢红剑心中块垒正无法消除,见状提步起身,想去追他。龙佑帝忽然开口:“且慢!”他徐徐凝视空中不可捉摸的黑点,“他是冲我来的。”
谢红剑不解地望着皇帝,不知道他无妄的虚荣要来何用。她隐约感到龙佑帝在金敬与燕陆离死后,胆气徒壮,红衣等杀手没能奈何得了他,更让他勇气倍增。可是好运有用完的时候,谢红剑默默地想,金龙之身千金之体,还需好生保护。
谢红剑没有动。龙佑帝看那影子穿梭在殿中龙柱间,渐渐安定下一颗心。对方不是失魂,也不是红衣,这般犹豫让皇帝找到了最好的破解之法。
“谁命你杀朕?”龙佑帝厉声问道,“他能给你什么,荣华富贵?朕也可以!”
刺客身形忽然一停。
龙佑帝见他意动,又道:“天宫座下千名护卫就在我殿外,但没有她们,你一样杀不了我。”他昂首注目来人,神情张扬狂傲,那是天命所归的帝王自信,映照得脸面熠熠生辉。谢红剑在一旁望着,只觉为他效命,肝脑涂地也是值得。
刺客从虚空中哑声说道:“你当真不怕?”
龙佑帝挺直胸膛,有谢红剑在侧,对方若真动了杀机,她应该来得及阻止。有此后盾,他胆气更壮,索性潇洒笑道:“你敢来皇宫动手,我当敬你一杯,如今没有好酒,便以茶代之。”
他拿起案上的白瓷茶碗,遥遥相敬。
抿了一口,龙佑帝陡然变色,冷笑着掷去茶碗,丢向空中。
“你动手吧,我来接你的杀招!且看我,能不能收服你!”他摆出个起手式,肃然以对。
谢红剑不明皇帝用意,但来人能闯过雪灵依等人的包围,功力想必不弱,皇帝如此托大,她不禁有些头疼。她吃不准龙佑帝是真的借此一试武功高低,还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只能暗中戒备。
少年皇帝执著地与刺客对峙,幻想泰山崩于前而不惊。孰料那刺客笑了笑,长剑一挺,直直地朝他刺来,快得不容闪避。
龙佑帝心中叫苦,动弹不得,江湖高手间的对敌不是他能想象。他根本措手不及。谢红剑淡定地盯住剑尖,在剑尖达到龙佑帝咽喉时,她悄然移近了一步。
剑停在皇帝身前。
那一刻,几乎忘了惊惧。龙佑帝咽了口干沫。长剑忽收,刺客伏倒在地。
皇帝有些欣慰,又有些得意,甚至,他感激刺客成全了他在人前处变不惊的姿态,那般英雄的男儿气概。刺客谦卑地丢开了剑,三呼万岁,以头抢地。龙佑帝微笑:“朕免你不死,站起来说话。”
谢红剑一蹙眉,踢开地上的剑。刺客扯下面纱,他额间发际有一道痕,被衣领遮住,然而还是不小心露出狰狞一角。谢红剑望了他阴鸷寡情的瘦长脸,心底涌起一阵厌恶。
“罪民冷剑生叩见皇上。”
“冷,剑,生,朕知道你。”龙佑帝惊疑地凝视,想起过去种种传闻,上下打量地上这人。冷剑生的头发依然乌黑,面容也不见衰老,面相确是有些刻薄寡恩。这却不碍事,须让他明白,天下值得效力的唯有天子一人。
再寡恩,也要对皇帝忠心耿耿,才能捧稳了金饭碗。
“你能从外殿一路杀到这里,不愧是当年先帝驾前的侍卫总管。”龙佑帝语带激赏,却又像在讽刺。他有心收伏冷剑生,故此欲扬先抑。
“皇上不战而能屈敌,罪民心服口服,愿为皇上效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冷剑生谦卑地说道。
龙佑帝大乐,面上依旧清冷,淡然说道:“你何德何能,要朕宽恕你?”
“臣洞悉金氏、左氏谋反所有来龙去脉,自请为先锋,缉捕众逆党归案。”
龙佑帝冷笑:“你果然是左勤派来杀朕的?好得很!”
冷剑生低头默认,心中却在微微嗤笑。若不是金氏弑君功败垂成,若不是燕军之乱未能动摇根本,左勤有极佳的机会取而代之。如今的局势却不同,郦伊杰即将坐镇京城,英麒麟稳定江南局势,顾亭运整顿吏治,天宫严守宫城,还有那不知何人指使的杀手之王,也站在皇帝一边。
他感到皇帝已然掌握了左氏谋反的证据,只不过尚在等待时机。
他要送一份大礼。如果他真的杀了皇帝,他就是左勤的开国功臣。他知道这希望渺茫,左勤迟迟未曾起事,因他的布局里少了关键的一条,无论是禁军还是地方军,他都没有掌控的能力。左虎出征陈亳,是新布局的开始,可惜来得太迟。
于是他的大礼,只能送给皇帝。以他对少年皇帝的观察,不出三月,势必将左氏连根拔起。皇帝是个急性子,一旦自觉胜券在握,便不会再苦候良机。左勤多年筹谋豢养的忠犬,大都在江湖上,成不了大器。这就是太过小心的下场,不敢于朝臣面前暴露丝毫的野心,也就无法去收买真正有用的棋子。
作为左勤的军师,他几番陈情无用,只能生生断了这念头。倘若当年左勤能听他一句话,策反禁军大将,策反平戎大营等将领,这天下早就是左勤的了。
龙佑帝凝视跪倒在地的冷剑生,这人能游走于金敬和左勤身边,不是简单人物。左右逢源未必是好事,他既不会闲置这个人,也不会重用,免得有日再反噬其主。
“念你有悔过之心,勇气可嘉,你就戴罪立功罢。”
“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朕要你,杀了左勤。”龙佑帝目光炯炯。
“好。”冷剑生毫不犹豫地答道。
谢红剑见他叛变如此之快,微露鄙夷之意,但瞥到他深不可测的眼神,忽然为之警觉。前次红衣等四大杀手联袂弑帝,未曾得手,冷剑生剑法再高,也不会超过那四人。他选在这个时机出手,是为了什么?
谢红剑深深注视着他,若是他特意营造情势,为的只是投诚,这等暗怀机心之人放在皇帝身边,终不是长久之策。
与此同时,在城门口,左勤一家浩荡出城,守军不敢阻拦,反而恭送半里。等宫内圣旨降下,封闭九门的时候,守城军士叫苦不迭,只得急报左勤已出城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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