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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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郦伊杰带领的主力就在后面,当下稳住阵脚,布下数道防守,让来犯的燕家军仿佛啃到一块石头,怎么咬都不是味儿。郦伊杰已接到前方交战的战报,大军正在有序地急行赶来。掩在密林中的燕陆离看出端倪,冷冷地对燕琼道:“速战速决。”
隆隆鼓声再度响起,密林中杀出一队队手持利刃的步兵,凶狠地扑向淮军。被围住的骑兵见来了援军,军心一振,向了接应的方向突围。混乱厮杀了一阵,淮军突然起了欢呼,原来郦伊杰率领的大军已经赶到。
新生的血液有力地融入到战场中,淮军不知不觉杀到了密林的附近,郦屏深恐有失,不断下令守在外围,不许深入燕家军后方。
两方攻守之际,郦伊杰肃然地凝视阵前。他记得和燕陆离调换兵符时,对方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愿天佑吾皇,不起战端。”随了燕陆离被押北上,战事的硝烟便已悄然弥漫,那时说这句话时的嘉南王,是否已经有了反意?
郦伊杰看了看身侧的江留醉,世事无常,这场战争让很多人家破人亡,却让他们父子重新聚首。当仙灵子告诉他一切的时候,他不敢贸然相认,唯有把对儿子深切的愧意埋在心底。如今,江留醉在几日间成长了许多,他庆幸上天的宽容,让父子俩可以没有隔阂地相认相守。
“爹,小心乱箭无眼。”黑暗中厮杀的血光,仿佛映红了江留醉的脸,他驾马护在郦伊杰身前,满是警惕之意,“燕陆离有备而来,我怕他们扛不住。”
郦伊杰欣慰地一笑,胸有成竹地扫视着战场,对儿子招手道:“你附耳过来。”江留醉犹豫地靠近,听了几句,神色大定,不觉露出了笑意。
月色下,混战厮杀的淮军井然守护着远处的一块阵地,燕陆离知道,那里坐镇的必是郦伊杰无疑。
开国诸将之中,郦伊杰擅守,燕陆离擅攻。郦伊杰有“十役王”的美誉,那些战役大半是用水磨的功夫,凭借固若金汤的防守一点点磨来的。虽然他麾下也有诸如郦屏、路惊眸等擅长进攻的大将,但无数战役下来,郦伊杰领兵给人最大的印象,就是防守。
毫无破绽、无法撼动的防卫,能消磨任何一个进攻者最坚强的信念,然后,在必胜信念瓦解的刹那,被郦家军击倒。
燕陆离领兵则不同,燕家军在他带领下,无坚不摧、锐不可当,攻城略地、战无不胜。在他强有力的攻击面前,再顽固的敌人都会崩溃投降,因此他的锐气也深为帝王所忌,天泰帝会让郦家军防守边关,却放任燕家军镇守南疆,就是这个道理。
北方凶残的草原民族,需要有郦家军守卫,以免对方长驱直入。而南部那些名义上归顺了的附属小国与部落,则要有燕陆离这样杀伐决断的王者,镇住他们的反叛之心。
燕陆离与郦伊杰,就像矛与盾,尚未有对敌的机会。
此刻,却在这太康之北,不期而遇。
燕陆离叹了口气,如果这是龙佑帝苦心营造的局势,皇帝的心术实在太过了得。幸好郦伊杰手中带的不是郦家军,而是两淮联军,这给了自己可乘之机。只要能一举擒获郦伊杰,此去就是坦途一片。
他聚精会神地望着战场,燕家军徐徐推进,淮军艰难抵抗。燕陆离的嘴角稍稍流露出一抹欣喜,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破空而来,响起在整个夜空中。
“翔鸿大营宁陵大败,全军覆没!”
江留醉提起一口真气,将语声远远送出,如是者数次。无视战场的嘈杂喧嚣,这句话如清越的金石之声,在每个人耳边震动,继而汇聚成一阵雷鸣般的巨响。
不多时,无数淮军一起跟着大叫:“翔鸿大营宁陵大败!全军覆没!”
昭远大营燕家军的脸上惨白如霜,他们分神不定之际,又听见江留醉断然喊道:“燕夜辰,死!燕晖阳,死!燕宁,死!”这三人都是翔鸿大营高级将领,每个人都识得他们的名字,闻言更添惨然。
此时军心顿失,黑夜中人心越发多了烦躁,燕家军没了交战的心思,边打边往密林逃窜。两淮联军则被这消息激得士气大振,趁机反压,连“燕陆离已死”的口号也喊了出来,得意的叫嚣在四周激荡。
燕陆离胸口一闷,差点吐出一口血来,这是攻心之战,偏偏刺中他的心事。宁陵那边没有消息传来,他最为倚重的翔鸿大营应是首个攻进京城的大军,如今声息全无。云翼大营更是透出蹊跷,派出的信鸽杳无音信,似乎凭空消失了一般。
燕琼见燕陆离如此,情知不妙,急忙调遣另一处的陈亳守军,欲保护燕陆离向北而去。燕陆离挣扎摇手:“不,我们回太康,有城池可守,粮草可用,胜过胡乱北进。”燕琼听了,松了口气,燕陆离既肯求稳,他自然乐于遵从,于是调兵冲击淮军阵营,以求打开突破缺口。
陈亳守军乃是新力军,他们熟识地形,深知要往何处去最有利。只是守军中骑兵力量薄弱,勉强凑出百余骑,引了骁胜军一齐护定嘉南王突围,步兵押后。对于这些陈亳的军士来说,他们并不知燕陆离起兵的用意,只知皇帝命嘉南王领兵,因此听到宁陵大败,心下糊里糊涂。
两淮联军与燕家军的厮杀,他们看在眼里,但是黑夜里瞧不清楚,心里都在嘀咕,不晓得究竟对方是哪路人马,只当又有乱民造反。可一旦亲身出战,杀到淮军面前,这些人认出对方的服饰顿时傻眼,一个个又是惊慌又是茫然。淮军却毫不留情,管他是谁,眼前尽是叛军,一通混战后,陈亳守军已折损千余人。
燕琼知道陈亳守军不济事,只能当肉盾吸引对方战力,趁机保留燕家军精锐。在他的刻意安排下,骁胜军骑兵终护了燕陆离杀出一条血路,往南奔去。
这缺口一开,后面的燕家军一齐拼命赶来。郦伊杰也不派人拦截,反而故意留出那个缺口,让敌军一一逃去。郦屏此时赶到他身前,皱眉道:“王爷,何不乘胜追击?”
郦伊杰沉思良久,摇了摇头:“有寿国公在前方接应,燕陆离不死也要元气大伤。你我带的毕竟是两淮联军,不好叫他们太过搏命。”他垂下眼帘,似乎不想看到一代名将的陨落,言语里有兔死狐悲的感叹,“我回去安抚云翼、昭远两营,他们一旦知道燕陆离兵败,大势已去,也就真正死心。等歇过一晚后,你替我领淮军远远缀着,不必抢先动手。”
郦屏心知,江宁两营中视燕陆离为神的将军不在少数,只怕存了反扑报仇的念头,郦伊杰的确需要亲自坐镇,才压得下那些不平之念。他回望淮军,这一战下来的确已经疲了,夜色既深,歇息一晚也罢。
“既是如此,我将战事报予世子,让他早做准备。”
郦伊杰此刻方露出欣然的微笑,朝江留醉招了招手,父子俩并肩而行,招集士兵清理战场。郦屏却不期然想起了郦逊之,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燕陆离逃出战场后,连夜南奔十几里后,为防郦伊杰围追堵截,便要布置人马,于险要处埋下伏兵。候了许久,探子回报未见郦伊杰派兵追踪,五里内不见追兵,燕陆离满腹狐疑,与诸将推敲良久,不可得知。僵持在一地,越发延误战机,燕陆离思忖半晌,终命弓箭手再埋伏一个时辰,其余部队先行开拔。
如此一来,伏兵成了弃子,留守的将士不由一脸决绝。燕陆离见了,只得安抚他道:“若不见追兵,立即追赶我军。”那将军倒识大体,慨然道:“王爷放心,末将拖得一刻是一刻。”
燕陆离直到黎明破晓,后面不见追兵,这才命全军稍作歇息。从将军到士兵,每个人累得再也抬不起手脚,顾不得扎营就倒地大睡。
燕陆离却睡不着,此时若来了敌人,随意进攻,就能让他们片甲不留。他叹息着望了来路,只盼郦伊杰不要追来。
歇了一个时辰,简单吃了点口粮,燕陆离便命大军再行。这支疲惫之军勉强行了大半个时辰后,眼看太康在望,远远地过来一支大军,燕琼如惊弓之鸟,立即命全军戒备。可是上上下下都提不起精神,尤其是陈亳守军,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临近了,发觉来人都著燕家军服饰,燕陆离看见为首大将,不由一喜。
燕夜辰还活着。
第四十四章 明灭 4
可是一等两军会合后,宁陵兵败的消息让他震怒不已。
“宁陵守军夜半突袭,郦家军阵前倒戈,水军几乎全军覆没,步军损失大半,仅剩两千六百人,马军逃回四千骑。如今凌伏的两淮联军堵住了我们的退路,郦逊之又紧追不舍,我等只能西行来寻王爷。”燕夜辰跪地告罪,惭愧自责,“未能抢先攻入京城,反而吃了败仗,末将有负王爷所托。”
燕陆离呆了一呆,两眼混浊望天。他当然不信郦逊之能打得过燕夜辰,但对方的好运摆在眼前,令他无比恼怒。
难道天要亡他?
燕陆离深吸一口气,镇定地扶起燕夜辰,安抚道:“你把宁陵的事详细说说。”燕夜辰脸色铁青,忍住悲痛一一说来,燕琼等一帮将军心寒地听着。末了,燕夜辰补了一句:“郦逊之领了大军在我军后面远远吊着,末将本已甩掉了他,被凌伏堵了一回,又被他险险要追上。”
燕琼听得皱眉,心想郦伊杰的两淮联军已够难缠,若加上郦逊之自宁陵带来的郦家军精锐,只怕更是首尾难顾。
燕陆离听完,眯起眼道:“是我小觑了朝廷的兵力,也小看了郦逊之的胆识,更小看了郦伊杰。他既领兵追击我,宁陵城中那人想必是个假货。这老狐狸谋算太深,怪不得你们。”
燕夜辰愧然道:“是末将大意,以为康和王在手中,没小心提防郦家军!”燕陆离一摆手:“罢了,我们失了先机,一支哀兵,未必不能取胜。我们先回太康,再想法伏击郦伊杰,以报今次之仇。”
燕夜辰闻言一震,犹豫地道:“为何回太康?”
燕琼笑道:“太康已被我军夺下。”
“可是末将来时,未曾在太康城头看见我军旗帜…”
燕陆离面容一变:“你说什么?”太康如果有失,他的后路已断,即使想再回陈亳两地,恐怕也不能一帆风顺。
他转头向燕琼道:“速派人回去侦查。”
燕夜辰道:“莫非是郦伊杰先占了太康,再来追击?”
燕陆离来回走动,沉吟不语,对方的兵力超出他的想象,朝廷竟能在短时间用充裕的人马应对他引起的变乱,让他委实有点惊奇。想当初陈亳之乱,要靠他出面平息,可见朝中无人,但为何如今他会深感动辄被制?
燕琼迟疑地道:“我军粮草…只够半日。”他们之前已用部分粮草引诱郦伊杰入伏,此时多出燕夜辰带来的七千人,粮草越发堪虞。燕陆离眼皮一跳,沉思半晌,徐徐说道:“若真是没粮,更要攻下太康。我等在太康城前扎营,盛土为粮!”
燕琼一怔,旋即展颜道:“不错,他们看我们粮草充足,只当我们要长久作战,谁知我们却会立即攻城!”
燕陆离点头:“分发粮食,让大家饱餐一顿,我们背水一战。倘若这一战再不能决胜,拼了鱼死网破,也要让他们尝尝什么叫家破人亡。”
这话很有些悲凉的意味,不是什么好兆头,燕琼心中咯噔一下,与燕夜辰苦笑对视一眼。燕陆离神情自若地瞥了瞥两人,燕琼神情顿变,也做出安然的模样,急急去安排掩人耳目的运粮车。
离太康城池尚有十里,燕家军选了林边一处扎营,借密林遮挡大军的行踪。对内只说兵马众多,无法一齐进入太康城,加上要故布疑阵迷惑郦伊杰的追兵,必须在城外扎营。午时开饭,全军吃了丰盛的一顿,燕琼又弄来稀薄的水酒助兴,军心略略一振。
备好了的假粮车缓缓在营地前拉动,燕家军下层军士不知内情,以为粮草源源送到,甚是欢喜鼓舞。
燕陆离亲自为诸将进酒,喝到兴起,忽然把盛酒的头盔往头顶一举,大喝道:“想我燕陆离,纵横半生何等逍遥,可惜朝廷无眼,置我燕家军于绝地!燕某在此立誓,只要有一口气在,与诸位同甘共苦,生死不弃!”他这段话有意运了内力喊出,全军上下纷纷起身,陆续朗声道:“同甘共苦,生死不弃!”
燕陆离心头一热,复又一愧。他自忖手下有足够的精兵强将,又正巧守着陈亳两地,紧邻京城,制住郦伊杰后立即出兵,捎上郦家军的人马,可以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到时一路顺畅打到京城外,京畿五大营那十万混饭吃的老爷兵,并不在他眼中。
龙佑帝费尽心机打压他,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陈亳之乱。燕陆离冷笑,若不是他的人在陈亳煽风点火暗地控制,若不是朝堂上仍有人帮他说话,皇帝焉能放自己出来?
想到这里,燕陆离突然毛骨悚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龙佑帝是故意放虎归山呢?
他不反,皇帝就无法名正言顺杀了他。燕陆离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子弟兵,他们的头颅,他们的鲜血,那是他最大的本钱。如今,他带了全副身家在赌博,那养在深宫里的小皇帝,是否早就期待这个结局?
龙佑帝究竟有何依仗,敢如此托大?难道皇帝竟能无保留地相信郦伊杰的郦家军?燕陆离冷冷一笑,郦伊杰,只怕你的下场,还不如我。
前方来了一骑,正是派往太康的探子。燕琼忙大开营门迎接,那探子行到门前,忽然被一箭穿胸,扑通倒地。一支黑衣大军旋即自林间凛然出现,无数旗帜自远方扬起。
燕陆离看到“英”字帅旗,脸上先是一惊,再是一黯,瞬间皱纹仿佛潮水涌来。燕夜辰知道厉害,急忙整顿军队,将燕陆离护在其中,警惕地保持距离。
英麒麟到了。
第四十五章 哀弦
旗帜翻滚之间,一队精锐的人马徐徐出现,当中护着一员大将。
英麒麟驻颜有术,看上去竟不过三十多岁年纪,英姿勃发,一袭大红箭衣,在阳光下熠熠夺目。燕陆离遥遥望见,想起从前并肩征战的戎马生涯,心中无限感慨。
二十年前,他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如今岁月无情,他们这些人一个个都老了,可英麒麟看起来,还是当年打遍天下的那个翩翩少年郎。记得从前,他们曾笑话英麒麟是一只不会老的神兽,谁知英麒麟浑不在意,自诩为仁兽,要为天下求太平。
旧日情形历历在目,燕陆离自嘲地想,他就是阻扰太平的大石,会被英麒麟毫不犹豫地粉碎。
一道红光闪过,英麒麟拍马掠出,人与马化身一条红线,忽然杀到燕家大军之前。众将士无不惊诧万分,一齐屏住了呼吸。燕陆离望着他恍若往昔的矫健身手,刚想喝令弓箭手发射,英麒麟扣准弓弦,行云流水地射出一箭。
两军对峙,所有人屏气吞声,正是高度紧绷的时刻。他这一箭横空,呼呼作响,每个人耳膜震动,听到宛如催命符一般的箭声,呼啸而来。被这箭声惊得腿脚酸软倒地的士兵,竟有十数人,人人都觉得,这死神般锐利的一箭,是往自己的心口射来。
燕陆离轻轻闭上眼睛,一声叹息。
应和着这声叹息,云骑军指挥使燕玄胸口开花,箭矢穿身而过,又射入他身后一名副使是肩头,两人应声落马。目睹这一切的燕家军,都被英麒麟的气势惊破了胆。
这弓弦之力,可当万人敌!
英麒麟一箭得手,立即回马,人马合一,同时大军急行掩护,漫天飞矢跨过他的头顶,像乌云掠向燕家军阵营。燕陆离挥手命众将击杀英麒麟,已经晚了一步。
千军万马奔突而来,燕陆离却陷入了沉思。
皇帝请出英麒麟并不奇怪,可这支黑衣大军又是哪里的奇兵?据他所知,寿国公深恐先帝忌惮,开国之际便已悄然归隐,不知所踪。难道,竟是先帝安插在暗地里的隐秘棋子,默默隐忍这么多年,就为了在小皇帝危难时奇兵制胜?
燕陆离冷汗尽出,有一种莫名的焦躁。他的一念之差,带来连环的因果,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牵引,而他就如断线的风筝,无力地朝万丈深渊坠落。
大军淹没了英麒麟的身影,可是那大红的颜色,血样的影子,不停地在燕陆离眼前晃动。他看着敌军的骑兵汹涌而来,想到这天下英雄都会围成一团挡他前路,不由爆出了一声深怀恨意的冷笑。
他不信他会这样折损在战场。
这战场,曾闪耀过他屠戮敌人的辉煌。燕陆离长啸一声,刹那间豪气满胸,英麒麟激起了他的斗志,他不会因此退缩躲避。他冷冷地凝视英麒麟,对方的身影正越来越远越来越淡,仿佛要消失在大军中,但是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燕陆离搭箭,瞄准。
拉满二百石的劲弓,羽箭笔直地穿越战场,陡然不见。燕陆离冷眼看着,血红的影子再度浮起在远方,幽冷的羽箭也闪电般现出身形。
燕陆离咽了口吐沫,喉间有若火烧似的焦灼,随即冷静地回马游走。英麒麟蓦地转身,用弓弦劈落了飞箭,劲力震得他手臂发麻,差点掉下马来。这一箭来得毫无迹象,他却恍若目睹燕陆离拉弓松弦,心中为之一凛。
可惜千军万马中取敌首级,不仅需要实力。
还要一点点运气,燕陆离就欠缺了这点运气。英麒麟彼时已回到军中,正自拉马回身,便察觉到了这一箭,仿佛有风雷之声,挟开天辟地之势激射而至。直到以铁弓劈开箭矢,英麒麟依旧心神不宁,像被蛇头紧紧撕咬,有种脱身不得的烦闷。
英麒麟按下不耐,轻轻一挥手,弓箭手疾退,铁甲骑兵重装上阵。两军交战,无需比拼个人之力,他这支玄甲军锐气正锋,作为主帅,英麒麟先声夺人赢得士气后,便可退居二线。
玄甲军宛若黑云压顶,密密地朝燕家军横冲直撞过去,燕琼立即命令武定军提刀斧梭枪迎击,同时骁胜军的骑兵在旁搏战配合,一砍马足,一劈敌人。谁知玄甲军的马都是特别培育的异种,又以精甲包覆,铁蹄汹汹踏来,把武定军冲得七零八落,竟没几个梭枪能刺中人身,连马足也没碰到,就被骑士一刀砍翻在地。骁胜军被玄甲军一冲,当头几人连人带马狠狠摔下,余者只敢绕路游走到侧方,无法挡其锋芒。
玄甲军像一座移动的城池,所过处望者披靡,燕家军的前锋几次下来奈何不得,便不敢再与其硬拼。燕陆离看得气闷,驾马行到军前,随手抢过一只梭枪,运起十成功力,狠狠地朝不远处的一个玄甲军士兵身上抛去。
他臂力甚强,这一击重若千钧,瞬时将那人戳翻在地。燕陆离瞪着血红的眼,厉声道:“给我拼了!”燕家军见王爷如此搏命,慨然应声,三五个人同时冲上围住一个玄甲军士兵,奋不顾身地用血肉之躯抵挡着铁蹄。燕陆离心中惨然,明知普通军士没有内力,兵器无法简单刺穿玄甲军的装备,只能凭借人海战术,用累积的牺牲换取对方的一点伤亡。
燕家军士兵一片片倒下,但只要是被拽下马的玄甲军,则更是惨不忍睹,面部被砸得稀烂如泥,燕家军难以宣泄的恨意尽数发泄在他们身上。刺不穿的铁衣在无数刀斧的劈砍下,也有了断裂的痕迹。
燕陆离心痛不已,他的兵马太少,一战过后又太过疲惫,被英麒麟捡了个现成便宜。
燕陆离在中军望见前方败象,当即命燕家军迅速结阵,向北撤离。北面是他来路,自然不疑有埋伏,大军掩护燕陆离和一队精锐先行,燕琼当仁不让地领了精兵紧紧保护着主帅,燕夜辰只得率兵断后。
行不多时,前方忽然出现十几辆装满草料的车子,东倒西歪堵在路上,像是被人丢弃。燕琼一惊,勒马回望,后面追兵带起的尘土汹涌如潮。他急忙命人挪移草车,不料耳旁呼呼风响,听得弓弦之声,再看过去,不知哪里飞来一阵带火的箭雨,草料顿时熊熊燃了起来。
燕琼情知上当,连忙回马告知燕陆离,他马身尚未调转,一支利箭正中右肩。燕琼咬咬牙,奔回燕陆离身边大叫:“王爷,有伏兵!”
燕陆离迟疑了片刻,前方被堵,后有追兵。如果这时郦伊杰再率领两淮联军出现,双方夹击,他再无脱身可能。想到这点,燕陆离心中一惊,奋然对将士道:“给我掀了这些车!”他大喝一声,跳下马来,手持一杆长枪,身先士卒地挑起一辆起火的草车,用力一抛。草车被他大力一催,喀嚓一阵巨响后,变作四分五裂的几段。其余将士纷纷冲上,竭力清理道路,就在这当儿,后面的追兵已经到了。
作战的最佳时机点,稍纵即逝。就在燕家军不知进退胆寒之际,“英”字帅旗左右飞舞,前方丛林中跃出无数黑衣将士,明晃晃的刀光灼伤人眼。这一出击,燕家军上下无不惊骇丧胆,乱作一团,燕夜辰紧急指挥麾下最精锐的云骑军突围,保护燕陆离从左翼冲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对方有意放水,他们有惊无险地逃出生天。
燕陆离没想到自己竟再一次,狼狈逃命。想到英麒麟的手段,暗自感叹,对方布局严密,隐忍的功夫更是一流,将伏兵藏在沿途丝毫不漏一点破绽,燕家军路过时,竟毫无察觉。
他紧打马鞭,惶然自战场急驰撤出十多里地外,号令燕家军稍事休息,又再疾奔数十里,足足逃了半日。眼看暂时抛下了追兵,燕陆离回马眺望,心怀感伤。
燕夜辰默默地守在王爷身边,满身风尘,一脸疲倦。
“皇帝轻骄喜功,我原想他能亲征,则大业可期。”燕陆离叹息,言语中似乎苍老了很多,“没想到郦伊杰也来赶这趟浑水,更没想到,我会遇上英麒麟。这几场仗打下来,原来轻骄喜功的那个却是我。”
“王爷,我们回江宁,东山再起!”燕夜辰激动地说道,他咽不下这口气。
燕陆离出神地望了远方,仿佛再度看到烧焦的旗帜,伏地的将士,哀鸿遍野。一开始就是个残局,他仓促对弈,只为赌一口气。当女儿被掳走,当他成了阶下囚,他只想奋然出击,不想再忍下去。
这是兵家大忌。
多年盘踞南方,他不是没有想过取而代之的念头,却始终以忠臣自限,画地为牢。如今,一桩失银案令他看出朝野上下的险恶居心,他不得不自谋生路。只是,机会来得太快太便利,众将再按捺不住,而他竟也顺应时势冲动起事。
懵懵然走出很远,蓦然回首,才发觉居然连这凭空冒出的天赐良机,亦是他人筹谋多时的圈套。皇帝隐藏的机心,郦家迅速的应变,潜伏四处的兵力,均在他意料之外。
如今落得丧家狗一般下场,只能是他阴沟里翻船,太过大意所致。燕陆离闷闷不乐地沉思,郦伊杰呀郦伊杰,他看轻了这个吃斋念佛的朋友。
倚仗手下这一万兵马,他还能走多远?
“罢了,连日战事,你们都累了,今夜结营休息。我们绕过京畿,西取郾城,再攻洛阳。”燕陆离眼中光芒闪动,孟津关守将寿钟离是他昔日门客,此言一出,大将们皆知王爷有了西进潼关,再据汉中的意图,又喜又忧。
郦伊杰占了先机,诸将家小都在江宁,纵然归心似箭,两军相对时必不能讨好。江南虽好,咽喉被人扣住,暂时返乡无望,加上朝廷二十年来部署在两淮的兵力,燕陆离不打算正面冲击。
他不想经营多年的锦绣江南,成为屠杀的战场。
嘉南王府内,还有失银案存留的五十万两银子,有他历年积攒的财帛,养得起一支雄兵。那些财富被他藏在秘处,只有燕飞竹知道地方,若诸将能护住女儿安全,将来未必不能南北呼应,再图大业。
只盼郦伊杰尚未对他女儿下手。
想到云翼大营、昭远大营杳无消息的燕家诸将,燕陆离并无怨恨,他们应该已经归顺了朝廷。这是他们权衡利益后的抉择,使江宁免遭战火荼毒。
他燕陆离的不幸,却是他们的幸,依旧是忠臣良将,不受他仓促起事的牵连。
夜里,营地起了北风,呼呼刮得帐篷翻滚。取暖的炉火不时被大风吹熄,将士们冻得睡不着,便躲在帐篷里大声唱着歌。歌声随了呜咽北风传出很远,幽幽的曲调里,充溢着一种不安定。仿佛有一只吹破音的笛,凄厉地想要穿透云霄,却只能沙哑地在低低的密林里游荡,音色黑暗且抑郁。
燕陆离想起四面楚歌的故事,怒声喝止,号令营官传令下去,不许再唱。将士们把一腔彷徨之情压在心底,越发睡不安稳,如蓄了一锅沸腾的水,每个人都在煎熬。他们小声地议论前途,追悼死去的兄弟,昨日豪气万丈的志气,今夜化作了游移不定的惶恐。一个人渺小的忧虑被千百倍放大,军士们开始权衡与评判,他们冒天下之大不韪出兵围城,最终的结局真的会如想象那样封侯拜将?
不知是谁提起了思乡的话题,军士们噙泪隐忍,伤感地怀念过往的安逸。即将到来的春天,应是燕子筑巢,万物播种,妻子用长长的棉线缝制新衣。在这杀声动天的战场,他们看不到明日,只有凉凉的寒意,拂过身体。
燕陆离在主帅帐中,触不到外间的悲凉,可弥漫在整个营地的沉郁依然笼罩着他。他比将士们更清楚地知道情势到了何等紧迫的地步。他走上了独木桥,不归路,回头无望,咬牙径直走下去,才有活命的期望。
“王爷,我军粮草告急。”燕夜辰安抚完属下,清点了器械粮草,回来禀告,“我们不能再妇人之仁。”
燕陆离征战多年,从前也有烧杀抢掠的日子,当了王爷以来,慈爱的威名才日盛,渐渐以仁义为先。事到临头,保住大军最为要紧,他点了点头,静静说道:“下一个城池,我们要征兵、征粮,如有反抗,一律剿杀。”
燕夜辰的眼睛亮了亮,领命而去。
燕陆离的心再度沉寂下来,他一世盛名,如今遇到了最大的坎。如果他不反,会是怎样的结局?他看得很清楚,皇帝的信任是试探,是激将,是有意放虎归山,默许他起兵造反!如果他忍下去,把兵权交回朝廷,那么下一步,龙佑帝就会直接收缴燕家军三大营的兵权,让他闲散到老。
没牙的老虎,将不再可怕,皇帝几时要收拾他,都轻而易举。
他沉思良久,帐内跳动的烛火,忽然有了轻微异动。燕陆离回首,不知何时,谢红剑就在他身后默默凝视,仿佛看了千万年。
他记得这注视的目光,从小到大,师妹都在他背后,任他出风头扬名天下,她就这么倾慕地看着。唯独这一次,她的注视不再那么单纯。
“你来杀我?”燕陆离不觉扶了下佩刀。对这个师妹,他没有必胜的把握,太久的身居高位,令他练武不再像从前那般勤奋。纵然有武痴的美名,与创立天宫的谢红剑相较,他知道胜负不能轻易猜测。
“不,我来看看师兄。”谢红剑唏嘘地叹气,一双妙目始终深深勾着他的眼,像要看尽燕陆离心里去,“我总要来见一见,无论是战场还是地狱。”
燕陆离心头一暖,他身败名裂,她却还记得两人的同门情谊。
这千军万马,这似水流年。两人注目对望,坚硬的面容在彼此的眼光中渐渐温柔起来,仿佛一层层盔甲在注视中慢慢卸去。他们曾有的年少慢慢浮起在记忆里,一眨眼,似乎就在身后,不曾淡忘。
“是皇帝让你来?还是你自己想来?”
“皇帝怎管得了我?”谢红剑悠悠地说道,语气里有女人淡淡的妩媚倦意。她一双眸子如雾如星,像是穿梭在湿气浓重的雨后密林,身上弥漫草木的香气与柔软。
“他想逼盈紫嫁他,盈紫绞了头发入了佛门。我的妹子…就这样…一生耗尽…想我多年守在深宫,盼的就是能让妹子过上好日子。可如今…如今我什么念想也没了,就算重回江湖上也罢。”她曼声说着,满是哀怨。
“你说盈紫被皇帝逼迫遁入空门?这个狗皇帝!早知就该让盈紫在宫中下手,杀了他!”燕陆离恨恨地吐了一口,猛然抬头,望着谢红剑。盈紫的年纪和飞竹差不多大,他默默地想起了女儿,独自困守江宁,此刻不知如何。
谢红剑苦笑,幽幽地望了他,吐气若兰:“师兄你一起兵,皇上就不再相信天宫,进出都不让天宫相随,我们早已离被逐不远。”她吸了口气,“被逐是最好的结局。”
她们知道太多的事,不会有好的收梢。
第四十五章 哀弦 2
燕陆离感慨一叹,他未曾想过会牵连天宫,可现今天宫就是皇帝心头的一根刺,随时会想连根拔出。宫廷里最讲究名分,他一起事,天宫前途尽毁,谢红剑只能放弃苦苦创建的势力版图。
重归江湖?由官到寇?燕陆离黯然地想,他莫非也要再过二十年前起义时四海为家的日子?
“是我连累了你。红剑,你一个女儿家,不若放下手中的剑,寻个人家嫁了。只要你想走,皇帝奈何不了你。”他语重心长。
谢红剑倔强一笑,笑里妩媚依然:“师兄你说什么话,红剑有今日都是师兄所赠。如今你有难,我怎能袖手旁观?我正是想带了天宫上下跟随于你。你若继续起兵举事,我便生死相随,你若要笑傲江湖,我们就重立门派,光大师父的门楣。”
谁也回不去了。
燕陆离看了师妹,她竟还是如此天真。
可是有如此红颜相伴,不觉地又激起他的豪情,热血沙场,只要顶上头颅在,哪里不能再从头来过?他仰天长啸一声,眉宇间依稀是旧日气概,朗声说道:“世态炎凉,只你一个肯抛下富贵跟随于我。成王败寇,原是没错。”
“师兄。”谢红剑握起他的手,眼中莹莹的神采令她又仿佛是当年学艺时的垂髫少女,“留得青山在,就能卷土重来。只要我们活着回到江宁!”
燕陆离壮志盈胸,不觉握住她的手。柔荑如细绢,一丝丝的情谊从指尖渗到他骨子里,从前多少爱恋再度勾起。
他突然抓紧她的手。
“红剑,你真的想清楚了,要跟着我?”
“师兄莫非见疑?”
“不,你会吃很多苦。像小时练剑那样,千疮百孔,受尽苦难,也不会哼一声。”他沉下声,仅有天真,是挺不过去的,前方势必有太多风雨。纵然她武功修炼得强过自己,可千军万马中生存,单凭一身功夫还不够。“但是,我此去没有一天会过好日子,你真的愿意?”
“妾身一直所求的,不就是在师兄身旁,有一个容身之地?”谢红剑低低说道。此时的她,不再是睥睨万物的天宫之主,而是修剪掉花刺的月季,娇艳却贴服地盛开在尘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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