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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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红剑闻言,自请领天宫诸女前往追赶。龙佑帝正与冷剑生倾谈多时,大致知道左勤在京城的势力部署,心下有了如何一举擒获左氏残余的计较。此时冷剑生听说左勤出城,急忙自请出宫擒拿。
“冷宗主武功虽好,但左氏门下养了一帮门客,双拳难敌四手,不如由我等帮他扫清障碍。”谢红剑说得冠冕堂皇,“毕竟左勤有谋反之意,兹事体大,我等须全力应对才好。”
“天宫主此言甚佳。”龙佑帝很是满意,嘱咐冷剑生,“不必留左勤性命,至于他两个儿子,留下一个问话便可。”他的嘴角露出残酷的笑意,“总要有一点牺牲。”
冷剑生恭谨应命。
他与天宫诸女领人骑马追去,过了许久,终在离城二十里官道上,看到左勤一家的身影。左勤看到追兵立即呼喊马车速行,待众人行近,他见是一队女子,知是天宫诸女,既喜且忧。
他最怕殿前司马军奉旨诛杀,人多马壮,无处可逃。皇帝既指使天宫前来,证明左氏谋逆仍是隐秘之事,他们西行逃匿之路就会方便许多。
不待追兵追到眼前,左勤手下家将纷纷擎起兵器,布阵防守以待,左勤不敢驾车独行,只能停车观望。他这些家将多半在江湖上颇有威名,一个个叫得出字号,若放在一门一派也是当家人物。此时一圈儿围上,几十人排开一线,威风八面。
谢红剑领了天宫另五位高手率先赶到,见状夷然不惧,反而花枝招展巧笑倩兮,只拿美目觑着众家将古怪的装束,讥笑不已。
“咦,玉妹子,你看那位大师,头顶的戒疤好像多了几个。”梅静烟最是嘴上不饶人,未等对方站定,先从言语上打击。
“那有什么稀奇,功夫不如人,被多打出几个疤来。其他不知道的,以为那是道行高深呢!”玉嫦娥一唱一和。
第四十六章 黄粱 2
被她们点名的真淳大师恼羞成怒,正待手挥禅杖打去,梅静烟忽地想起他的法号,又加了一句道:“是啊,既然叫真蠢,我想多出几个疤,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真淳大师面皮涨得通红,气得直冲过去,一脑门的圆疤似乎更亮了,明晃晃地闪动。天宫诸女娇笑不迭,他越发拉不下脸,禅杖扫出侵人的劲风,用上十成内力朝众女劈去。
梅静烟悠悠一荡,穆幽吟岿然不动,雪灵依和玉嫦娥却在劲风中伺机强攻。真淳大师心下一惊,暗道这些女人只怕真是有点门道。当下不敢怠慢,禅杖运行翻腾如龙,渐渐地气势越来越大,咆哮的游龙飞舞在狂风上,如龙卷风朝诸女席卷过来。
雪灵依和玉嫦娥被杖势所迫,轻皱眉头,穆幽吟忽然出手,一根鲛绡玉带抖成直棍,竟插入劲风之中。真淳大师蓦地将禅杖一收,绝大的力道汇集于杖中部位,抡出之势覆盖方圆数丈,雪灵依和玉嫦娥不由退开。
穆幽吟丝毫不惧,身形巧妙穿梭,每次踏步,都恰好在空挡处。真淳大师很是气结,加快杖舞速度,风火轮一般霍霍响动。穆幽吟忽然止步,眼看禅杖就要击中,真淳大师心中一喜,轰然打去,却扑了个空。他暗道不妙,鲛绡玉带击在背心,逼出一口血来。
雪灵依与玉嫦娥见穆幽吟应付自如,娇笑杀入家将丛中。两人出手凌厉,迎面放倒数人。梅静烟仗了轻功出色,竟是掠过众人,往左勤车驾前飘去。左勤父子车驾前分了内外两圈,外圈家将如临大敌,见她手中流羽弯刀东敲西打,刀势笼罩所有人头上,便不得不蜂拥而上,一齐出手。
梅静烟嘿嘿一笑,如燕子掠翅,引众人兜了一圈,让左勤车前空出一块地方。雪灵依在不远处瞧见便宜,扬手打出一蓬暗器,直扑左勤马车。那暗器若是钉在马车上,就会自爆。众家将虽被梅静烟引开,却不乏高手,一个瘦长的黄衣男子旋即回刀挡格,叮咚脆响数声,把暗器全部击落。
雪灵依冷笑,就这些凡夫俗子的功夫,她还不放在眼中。长剑一挑,如画出彩虹,横贯南北,一道尖锐的剑气冲天而起,沾身的家将非死即伤。
左勤生怕天宫诸女会合,心惊地在马车内叫道:“替我挡住她们!受伤者赏黄金百两,如有不幸,我当千金供奉他家小!”几十名家将闻言,振奋精神拼力搏杀,密密地竖起人墙,挡住天宫诸女的去路。
谢红剑冷冷观望良久,五女武功虽好,但左氏家将甚多,七八人缠住她们一个,打倒了又有人加入,极为难斗。她凤目慢移,出手的家将武功高低一辨即明,但环绕在左勤父子车外不出手的十余人中,却隐藏了数位高手。
这只老狐狸,当真舍得花钱。可惜遇上了她。
谢红剑冷笑一声,提剑掠空,秀足轻点直掠过众人头顶,一条影子宛若长虹,飘然射向左勤父子车外。她难得用剑,一出手即用杀招,姑射剑动转如电,一剑分刺眼前六人,宛若雪花六出。
谢红剑以自身真气灌注宝剑,剑气利不可挡,接招的六人均感寒气侵面,仿佛万丈巨浪迎头砸下,鲜明的刺痛遍布周身。
她径直掠过六人,飘然如一阵花雨,降落到左勤车前,一剑挺出。此时一对双胞兄弟轰然出手,四拳交错宛如孔雀开屏,拦下她的攻势。
谢红剑奇异地闻到了林地的气息,潮湿的草木慢慢渗出芳香,气血旺盛的野兽踩着碎叶走过,留下一股腥臭,禽鸟忽然扑扇翅膀,从枝头飞到地上,一只小虫顿时面临灭顶之灾。这对双胞兄弟姓朱,自幼在荒野长大,心意相通,这千禽百兽拳拟出自然百态,拳意笼罩谢红剑,仿佛她就是微不足道的小虫。
谢红剑微微在身前划了一道圈,朱氏兄弟瞬间觉得天地一变,被日月飘渺庞大的气场一吸,飞天的禽鸟犹如被雷电击杀。两人心下一窒,周身陷在谢红剑的真气圈中,不能自拔。
这兄弟俩四目交错,突然同时空中击掌,啪啪两声,声响震天,掌声内蕴含的奇特音节,将浑然一体的真气凿穿一个小洞。这微小的破绽,令朱氏兄弟缓了一缓,顿时使出千禽百兽拳的杀招“鹰扬虎噬”,凶猛地扑向谢红剑。
先前那六人追击而来,如野狼环伺,封死谢红剑的退路。左勤透过车窗看到,眼中一亮,他看得出谢红剑再无脱身之理,不由一阵欣喜。
他的笑容蓦地凝固,只因谢红剑手中的剑似乎化作无数截断刃,激射围攻她的八人。她的剑意毁天灭地,众人不得不回身自保,仓皇应对这一招。但谢红剑手腕一转,断刃又合成一剑,自车窗直刺左勤。
她的身形太快,左勤在车中只觉无路可逃。电光石火之际,左鹰奋然跃身护在父亲身前,长剑透胸而入。
鹰儿中剑了!左勤顿感窒息。
谢红剑一用力,左鹰整个人从窗口被挑了出去,无声息地摔在地上。此时围攻她的那八人已然缓了口气,再次刀剑齐攻,将谢红剑逼离马车。左勤呆呆看着眼前一切,不敢置信,他身边另外一个儿子左虎,这时撩开车帘,匆匆逃下车去。
鹰儿就这样死了?
仿佛四周在瞬间凝顿寂灭。左勤几乎不能呼吸,他突然想到,多少年来,他始终就没怎么疼爱过左鹰。
鹰儿小时就像女娃,稍通人事又整日价与些年轻公子厮混一处,惹得他大骂不孝。是的,鹰儿让他失尽颜面,让他左家绝后,他甚至有时怀疑这不是他左勤的儿子。
可偏偏是这个不惹人疼的儿子,替他挡了一剑,毫无犹豫。他想到了左虎的退缩。不能怪虎儿,那是多么凌厉的一剑。冷剑生呢?为什么不在。楚家的人呢?灵山的人呢?为什么没有人来帮他。
快来人啊,鹰儿在流血。左勤想喊,喉咙咔咔作响出不得声,眼前是一片混乱的景象,他不知道谢红剑为什么不再刺一剑,他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他的家将还剩下多少人?他混乱麻痹地想着,思绪像迷雾飘浮,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马车忽然颠簸地疾驰起来,摇晃了几下之后,左勤依稀看到左虎在前面赶车的身影。是了,虎儿毕竟还有胆识,没有丢下他这个父亲逃命。
可是,鹰儿还在地上,不能丢下他。左勤心中狂喊,却使不出力气,任由左虎狂打马匹夺路而走,眼睁睁看鹰儿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他重金聘请的护卫们重重叠叠地阻开了天宫诸女和他的距离。这些拿钱办事的护卫倒忠心。他不无苦笑。又或者,他们自知逃不过朝廷的追杀,绝地反扑,宁可在这里赌一赌命运。可天宫的女子不是寻常江湖女子,左勤伏在车板上想,一旦被她们的剑尖扫到,就要断气绝肠。他们挡不了多久,快,马车需更快些才好。
可是鹰儿,为父竟连带走你的尸首也不能。想到这里他悚然一惊,是了,鹰儿断然活不成了,活不成了!左勤哀哀地流下老泪。
影绰的人群扑向左鹰,他再也看不到儿子。他隐忍潜伏多年,苦心谋划多年,所得的下场竟是家破人亡?左勤不甘心地望向天,灰黯的天空上,落下细细的雨。不,就算天要亡他左家,他也不会服输。
左勤毅然回首,转而眺望前方,他必须收拾心情,重整河山。他向来谨慎,布局中始终留有后路,如今,虽然做丧家犬很难看,但顺利逃离京城后,他将会东山再起。燕陆离的失败,就在于没有了从头再来的机会,他左勤不同。二十年来积累了重金,他的离去带走的将是半个江山的财富。
左勤嘴角露出阴冷的恨意,天宫,皇帝,他重临京城的那刻,就是他们的死期。
一只飞箭突然越入马车,钉在他的背上,左勤愕然伸手摸箭,无法置信。左虎听见动静,大叫回头,喊道:“父王!”幸好,中箭时马车正巧颠簸了一下,箭插得浅,左勤甚至没感到疼痛。
“我没事。”左勤毅然拔出了箭,用绣垫堵住伤口的鲜血,勉强处理好伤口,他丝毫不惧,对左虎喝道,“快,前面岔路,我们避开官道,走小路。”
前方有人接应。这么多年,左家足以自豪的就是遍布天下的江湖网,无论鱼游去哪里,他洒下的大网都能阻拦身后追兵。
马车带了两人急速颠簸前行,家将的车队中有两辆摆脱天宫的追击,奋力跟上。约莫走了一里不到,突然之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左虎猛地一收缰绳,心惊胆战地望着前方。冷剑生横剑在路中央,左勤撩开帘子,愕然盯了他看。苦候他赶来接应,却看到他一身的杀气,左勤嘴里发黏,苦腥味顺了往下,如当头一盆脏水浇注全身。
他们父子终于明白,为什么天宫的人没有追来。左勤从惊讶到发怒,瞬间明白过来,脸色苍白如鱼肚。
“请王爷下车。”冷剑生微笑说道。
左虎跳下马来,护在车前,左勤苦笑着从车内走出,他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左虎见父王真的出来,道:“父王,别听这个叛徒的话。”左勤摇了摇手,恨恨看向冷剑生。
“给王爷请安了。”
“你来杀我?”左勤不忿地说了两遍,冷笑道,“你竟有胆来杀我?你竟有这个胆子…好,好得很!”
“王爷,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一向知道。”冷剑生轻笑,悠然弹剑如歌吟。
左勤气得发抖,左虎用马鞭指了他骂道:“姓冷的,我们一家待你不薄,你这样做,不怕断子绝孙?”
冷剑生轻拭宝剑,明珠暗投宝剑蒙尘,这么多年他选来选去,可惜依旧选错。如今,是纠错的时刻,一剑斩断过去,从此青云。
“左爵爷,你以前很少这样骂人,你看不惯谁,早有人帮你出手。”他淡淡地嘲讽,眸子里尽是奚落之意,“可惜今日落了势,只能靠耍嘴皮子。你若能胜过我手中的剑,我便不再纠缠,放你们西去。”
“呸!我能赢你,早就一刀砍了你!”左虎忍住冲动,急切地指挥后面两辆车上的家将,“快,替我上去,挡住他。”众家将本以为逃过一劫,见了冷剑生,才知这逃亡的路煞是难行,闻言犹豫地缩在马车上。
他们熟知冷剑生的本事,谁也不想送死。左虎顿足道:“你们这些废物!”正想跳下马车扑去,左勤拉住了他的衣袖。
“虎儿,你不是他的对手。”左勤冷冷说道,鄙夷地望着冷剑生,“我赠你万贯家财,你放过我的儿子。”从怀里甩出一叠地契,远远丢了过去。
冷剑生点头:“好,我只杀你一人。”用剑尖戳起地契,淡淡笑道,“王爷向来喜欢用钱收买人,虽然这点货色,并不在我眼中,念在多年交易的份上,就给王爷打个折扣。”
左勤面部痉挛地一抽,不甘地看向左右,无人是他的救星。他算计一生,此时却换不回自己的一条命,不免啼笑皆非。他懒得再和冷剑生多费唇舌,紧握住儿子的手,死死看了左虎半晌,老泪纵横。
左虎目露恐惧之色,低声道:“父王,我们再想想,想想有什么法子…这人出尔反尔,孩儿不敢信他。”他抬眼又看了冷剑生一回,被对方薄情寡恩的笑容刺痛,只觉父亲一死,他会立即跟随而去,顿时遍体发寒。
冷剑生一步、一步走近,马车似乎都在颤抖。
“是谁想杀王爷?”一个声音像是从极远处飘浮过来,冷剑生停步四望,看不见一个人影。但是空气中有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扭曲,远处的一个黑点,突然放大成了近处的人影,从氤氲飘忽的空间里,走了出来。
犹如海市蜃楼般神秘,那人的影子闪动了一下,又从另一个地方冒出,一帮家将大气不敢出地观望着。冷剑生眉头一跳,慢慢横剑在身前。
那人头上缠了暗绿色的绸巾,穿了宽大的羊皮袍子,系一条宝石蓝的绸缎腰带。他一脚踏出,就仿佛地动山摇。左勤一见,愁苦的脸即刻绽出欢喜,无力的手也忽然有了气力,大声喝道:“大汗救我…”
冷剑生眯起眼打量眼前的人,竟然是“魔境之主”塞边人到了,对方散发出的气势不可小觑,就像望不尽的漠漠草原,有连绵不断的一股霸气。他退了一步,剑尖微颤。
塞边人漫不经心地走上前。他的气势铺天盖地,充斥整个空间,冷剑生只觉剑尖颤动不停,像是在惊惧害怕。
“王爷安心,有我在,从此海阔天空。”塞边人朝左勤微微一笑,未等冷剑生反应,一步跨出,已站在他眼皮下。
冷剑生被这手缩地功夫惊骇,疾退数丈,塞边人伸出一只大手,淡淡地道:“留下你的剑!”冷剑生纵横天下多年,鲜有人用这种狂妄语气说话,不怒反笑:“好!你凭本事来拿便是。”以剑破空,透刺他的手心。
塞边人不躲不让,微一转腕,如毒蛇咬住猎物,竟将冷剑生的剑用两只手指夹住。
冷剑生成名兵器银索剑,已传给徒弟灵萦鉴,他如今所用乃是玄铁打造的一柄重剑,剑法由往昔的灵巧转为简拙。塞边人两指重逾千钧般压下,眼看长剑颤抖嗡鸣,就要被折断,冷剑生嗤笑一声,阴鸷的眼中闪过一道晶芒。
塞边人两指用力,重剑如冰棱,脆生生拗断。但断剑里忽然掠出银蛇般的亮光,冷剑生手持一把软剑,飞快割向他的面门。
这把剑与银索剑形制如出一辙,只是稍短,塞边人离得极近,措手不及之下,拈起折断的玄铁剑身,挡了一招。
“锵——”软剑削铁如泥,把断剑又再折为两截,剑气更如毒蛇吐信,咝咝拂到塞边人面上。塞边人缓了口气,长袍一卷断剑残刃,用内力碎做数段,劲挥而出!
冷剑生软剑横空挡格,叮咚有致一阵脆响后,碎刃尽数飞向左氏父子。塞边人暴喝一声:“呔!”吼声巨响惊天动地,一瞬间冷剑生头脑空白一片,视线亦模糊不清。
射出的碎刃突然没了力道,半空坠地,左虎脸色苍白,左勤却是神色漠然,他对塞边人有无比的信任,又深知冷剑生的功力,并不觉得有人能在塞边人手上讨得便宜。
冷剑生很快清醒,软剑急攻,却骤然不见塞边人的踪迹。他心神微动,立即反手回剑挡格,化解掉身后凌厉的攻势。
险险避过塞边人一掌,冷剑生气血翻涌,自知不能硬拼力道。剑光一闪,旋即奔蛇般扑杀过去,施展他最为拿手的一元剑法。
塞边人的大巧若拙地拍出三掌,冷剑生的剑光便如泥牛入海,瞬间化作无用功。他即刻提升内力,剑身顿时发出嗡嗡颤抖,如同灌注了精铁,一挥而出,气势惊人。
塞边人面无表情,依然手如刚石硬接剑招,冷剑生很是忌惮,用足气力。可是无论如何使劲,仿佛打到一座铁墙,反弹之力震得他右手酸麻。他心中不安越来越盛,自知内力逊于塞边人,只怕无法取胜。
他压箱底的一套功夫,乃是多年修炼先天胎息而成的元阳真息气,存于三十六个正穴中,一旦激起穴窍内的真息,内力便可成倍提升。可惜三百六十五个正穴,他只炼通了十分之一,饶是如此,如果全力以赴与塞边人一拼,也可势均力敌甚至略占上风。
只是激发真息,却有可能耗尽内力,到时再不能取胜,就失去了相斗的本钱。这犹豫瞬间飘过心头,冷剑生瞥了瞥左勤,发觉他竟安然地站在旁边,如看好戏,顿时决定搏命也要留下昭平王。
身如滚雷,冷剑生一阵战栗,体内一道道真息交错流转,让他双瞳现出燃烧的光芒。塞边人看出蹊跷,转头对左勤父子喝道:“退后!”语音刚毕,冷剑生一剑横扫,剑芒有如实质,一团亮银掠到塞边人面前。
塞边人察觉到压力迎面,并不慌张,稍将真气潜转,整个人就如遁走了一般,银剑落了个空。冷剑生皱眉,左掌旋即发劲打出,塞边人依然轻灵圆转荡过,掌力沾衣而跌,“呲”地裂开了衣角。
塞边人见被击中,不免微微不悦,回手轰出一掌,正与银剑硬碰硬过了一招。冷剑生以绝大内力带起剑风,仿佛吞吐风云,携万钧之势一剑闪出。塞边人以腰为弓,将身弹起,插掌入剑圈,托住冷剑生的手一抬。
在两手相触的刹那,两人即刻凝聚内力于腕上,狠狠相拼。
冷剑生体内真息如游龙,瞬间集中在手上,压下千钧之力。饶是塞边人内力惊人,也不敢托大,凝神将十成功力尽数运转,抬手挡住。
冷剑生怒目大睁,真息顿时高速流转,体内经脉中劈劈啪啪响过无数细微的声音,如凝成一道洪流,绝大的气力再度汇聚在冷剑生手上。他眼中黑芒一闪,骤然退步旋转一圈,反手一掌击在塞边人胸口。
这一掌是他毕生功力所聚,元阳真息气可三倍于他平时的功力,塞边人断无活命之理。
可出人意料的是,塞边人并没有被这掌拍成齑粉,相反,他的胸膛硬如精钢,冷剑生打出的气力有一半尽数反弹,反而将冷剑生震退三尺!
冷剑生胸中气血不平,喉间一甜,知道受了不小的伤。思及塞边人这手巧妙的卸力转劲功夫,暗生警惕,他越来越猜不出对方实际功力的高低。
“不过靠了秘法提升功力,也敢和我斗?”塞边人阴森地冷笑。
冷剑生面色如土,他最大依仗已失,塞边人的功力实在高深莫测,令他看不到底。功名富贵要有命才能享受,他不会把自己逼到绝路。
“你赢了。”他冷冷地吐出一句,不忿但是干脆。
第四十六章 黄粱 3
塞边人悠悠然从他面前飘过,冷剑生铁青了脸,恍若未见。他暗运真气,发觉体内真息已乱,正在穴道间胡乱冲撞,自知是功法反噬,只想速寻地方疗伤。
“人,我带走了!皇帝小儿有什么不满,让他来魔境找我!”塞边人嘿嘿一笑,看着左氏父子上了马车,嚣然驾车远去。
这下苦了左勤的家将,看着冷剑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冷剑生根本无视其他人,眯眼望了塞边人远去的方向,恨恨地凝视。半晌,他吐出一口血,几个纵跃,掠入官道旁的林间,骑上一匹快马回京复命。他一走,众家将松了口气,急忙登上马车,沿了官道追赶左氏父子。
天色混沌,渐渐黑了起来。
冷剑生在宫外稍事休息,平复体内真息之乱,徐徐回到宫中。
此时,天宫诸女正向皇帝禀告,擒获左氏仆佣二十余人,家将三十七名,更有左勤长子左鹰尸首一具,查得十箱珠宝细软。
龙佑帝冷笑:“堂堂昭平王,家眷一个不见,珠宝只有十箱!当日捐银二十万两,就吃穷了他不成!”谢红剑面有愧色,道:“请皇上派人查抄昭平王府。”龙佑帝吸了口气,摇了摇手:“这怪不得天宫主,想来左勤狡猾,早早将家眷安置他处。可恨!”
他看见冷剑生进殿,精神一振,笑道:“冷宗主,左勤何在?”
冷剑生扑通跪地,龙佑帝面上一寒,听他禀告:“臣有负皇恩,魔境之主塞边人突然出现,臣拼得两败俱伤,将他打伤,可惜他有帮手,臣难以抵挡,被他们救走左勤!”
龙佑帝脸色铁青,心头转过千百念,魔境威名虽盛,他却不可以示弱,当下淡淡微笑:“罢了,冷宗主先起来,他们人多势众,这事怪不得你。”
“多谢皇上。”冷剑生抹了一把冷汗,心思又活络起来,黑了脸道,“禀皇上,左勤在中原经营多年,未必会跟去塞外,依臣之见,他最有可能潜入巴蜀一地。蜀中峨嵋、青城、剑南数个帮派,都由左家子弟把持大权…”
“哦?”龙佑帝狠狠盯住他看,饶是冷剑生自认枭雄盖世,都被皇帝的目光惊得心神摇曳,“你把知道的事情都写出来,对了,这是左家的账簿,你看是否有用。”
皇帝丢去一本账簿,冷剑生对此再熟悉不过,感慨接过,恭谨地道:“有了账簿,臣自然能写得更清楚。”
龙佑帝冷哼一声:“你最好把记得的全部写下来,天宫主,冷宗主身负要职,责任重大,你给我小心保护,不能让宗主受一点伤害。”回转头对冷剑生道,“左勤能号令杀手刺杀于朕,也不会放过你,你暂且不要出宫,安心呆几日,把左氏在天下的势力分布,仔细记录全了。我再让人去抄了左府,看还有什么东西,可拿来给你参看。”
冷剑生暗暗叫苦,抄家这种肥差不让他去,圈禁在宫中交代左勤的势力分布,分明是不满他先前没有和盘托出。可是当时他只来得及说完京城中的大势,根本还没顾及其他。
其实太原楚家为左氏周旋之处甚多,他本想供出楚少少,但一则他徒弟灵萦鉴与塞边人的两个徒弟胭脂、楚少少皆交好,再则楚家实力强大,不能轻易撼动。否则只要朝廷没把他们连根拔起,一旦楚家反扑起来,却比左氏更令他头疼。
想到这里,冷剑生叹了口气,在雍穆王府和昭平王府过惯了安逸日子,他再也不想在江湖上奔波亡命。正因为如此,他选择投靠皇帝,可是却与塞边人、太原楚家结下梁子。如今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凭借朝廷的力量,抵挡这些江湖仇怨。
至于徒弟灵萦鉴,会不会被塞边人积怨之下给废了,他自顾不暇,由她自生自灭罢了。
谢红剑领了冷剑生往一处僻静的宫苑去后,郦逊之回京复命,来见龙佑帝。提起大败燕家军,皇帝笑逐颜开,大加赏赐,更要在宫中为郦家军开庆功宴。
郦逊之此时已道听途说了左府被抄之事,警惕之余,焉敢称功,连忙一一婉谢。龙佑帝劝勉了两句,又夸赞了一番郦伊杰,说了半晌后,忽然转了个话题。
“眼下却有件大事,非你去办不可。”龙佑帝凝视郦逊之,说得郑重。
“请皇上吩咐。”郦逊之心下猜度,如今大局已定,皇帝又有何样大事会交付他这廉察?
龙佑帝沉吟良久:“你认得江留醉这个人罢?”
郦逊之一惊,那日在茶楼上看到龙佑帝的一幕倏地显现,皇帝无端端提起江留醉来,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他迟疑了一下,答道:“认得。”
“我听说他即将随你父王进京。此人身份可疑,妖言惑众,断断留不得。”龙佑帝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你亲自杀了他,提他首级来见。”
郦逊之吓了一跳,只觉全身汗毛直竖,怔怔地望了皇帝,口干舌燥,不能言语。
“你不领旨?”龙佑帝闲闲地道,像是料到了他的反应。
郦逊之扑通跪下,辅政王爷如今已去其三,他父王是唯一剩下的一个。如果皇帝有见疑之心,拿住一点纰漏即可大做文章,无论此时他说什么,既救不了江留醉,也不能保全郦家上下。
“臣自当领旨。”郦逊之恭敬说道,不敢流露丝毫犹豫,龙佑帝满意一笑。郦逊之旋即问道,“只是容臣斗胆说一句,据臣所知,他不过是个乡下人,不会对朝廷有碍,这其中会不会出了什么差错?”
他说得小心翼翼,龙佑帝深深盯了他看,似乎想看透他的心思。
“逊之,我知你与他颇有交情,这样做太难为你。至于他究竟做了什么,我不想细说给你听,你只需知道,此事不会有错。一切前因后果,将来,你可以问冷剑生。”皇帝说到此处,突然冷下脸来,“此番,朕的圣意不可违,你要想清楚。”
龙佑帝特意用了“朕”,目光冰冷。
郦逊之呆住,恨恨地想,果然是那个朝三暮四的奸贼,周旋于雍穆王和昭平王之间捞尽好处,此时又攀附了皇帝,极尽挑拨之能。他记起江留醉很早以前就被冷剑生打伤过,推算起来,应是冷剑生与江留醉的师父有仇怨。如此说来,那奸贼是在公报私仇。
以前他从楚少少那里得知江留醉的皇子身份,因太过惊愕忘了询问消息的来源,现下看来,必是冷剑生说出的无疑,流布在京城的谣言,若非嘉南王的手笔,便是这奸贼说服左勤四处散播。
冷剑生目前是皇帝跟前得宠的人,郦逊之一时撼动不了,但是,他默默地在心里下了决定,一有机会,绝不能放过这个危险的人。
江留醉,我的兄弟,我该怎么办。
郦逊之茫然失措地走出皇宫,走了一阵,忽觉一脸泪水,再看,竟是天雨冷冽,衣衫早已湿了。他心头愤慨凄凉,趁了这潸潸不止如哭泣的冬雨,在夜色中大吼一声。怒吼在红砖碧瓦上震荡,继而无奈地消退在无尽的长路上,像是为了和应他的愤懑,远处的天空忽然亮过一道闪电,沙哑的雷声随即滚滚而来,如举了锤子的巨人重重敲击大地。
惊蛰前的雷声,不是好兆头。
郦逊之瑟瑟发抖,夜雨哗哗地在他脸上流淌,天地模糊成一片。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彻骨冰凉,忘了驱寒,忘了换衣,一路淋漓地走回房中。郦云一见他的模样大惊失色,慌忙拉扯他去沐浴更衣,郦逊之充耳不闻,兀自想着心事。
“公子爷!”郦云大了胆子,拼命摇晃他。
郦逊之清醒了两分,道:“王爷的车驾几时到京城?”
“明日一早,从福夏门水路进来。”
“哦,我忘了,他们是坐船。”郦逊之沉吟。
“公子爷,天冷,您快把湿衣裳换下来,否则明日王爷见到的,就是伤风的公子爷。”往常郦逊之会和他打趣几句,此时全无心思,不置可否地出神。郦云无奈,拖了他往内室走,唤了几个婆子准备沐浴的汤水。
烟气蒸腾,郦逊之浸润在热水里,反复想着龙佑帝的话。原以为局势的稳定会让皇帝忽略了过去这隐藏在市井中的流言,没想到当政者必会不留情面地扫除一切障碍。他想他到底天真了,忘了未雨绸缪,事先做些安排挽救这局面。
终至不可收拾。
他把头埋进水中。我的兄弟,是我对不起你。
第四十七章 无双
次日,淅沥的雨像恼人的铃声吵醒了郦逊之的浅睡。这一夜,他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几次挣扎醒来,都是一身冷汗。
这日无需早朝,郦逊之起身洗漱更衣,特意挑了件四季花卉的锦衣,让花团锦簇的热闹冲淡心头迷思。候到雨停,他精心地整了衣冠,带了一众家将驾车去码头迎接郦伊杰回府。
天色灰沉,如哭泣后黯然的脸,郦逊之强打精神调出笑颜,率众沿了河岸一字排开,翘首等待。等了不少辰光,两只快船远远破水而来,船头挂的正是康和王府的旗帜,郦逊之笑容愈盛,心下却险险要哭出来。他扼住手腕,提醒自己不要因情害事,按下芜杂的心绪迎了上去。
舢板刚搭好,江留醉迫不及待直直走来,一把抱住郦逊之,简直要把他抬起。郦逊之笑了笑,往后看去,郦伊杰站在船头,暗金色帽檐下两鬓微白,容颜倦老。郦逊之心中一酸,拍了拍江留醉,示意他一同搀扶父王下船。
郦伊杰摆了摆手,步伐稳健地走上岸,郦屏随后下船。众家将望见两人,神情顿变振奋,站得标枪般笔直。
“愣着做什么,我带来了杭州酿的好酒,回家好好喝几杯。”郦伊杰对郦逊之说道,转头向众家将,“见者有份!”众将哄然叫好。
郦逊之送父亲上了单独的马车。郦伊杰看着他心事重重的脸,与归家时的朝气蓬勃迥异,像是经了秋雨的芭蕉,撕裂的宽叶染了仿佛锈迹的痕。郦伊杰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即使身体毫发无伤,心却疲惫地病了。
“一切可好?”
“禀父王,京城诸事安好。详细情形,容孩儿回府后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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