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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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苏逸飞气得直喘粗气,少女轻轻靠过去,拉着他的袖子柔声赔罪:“是我不好,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其实人家也是算到,苏大哥的刀从不轻易伤人嘛……”

“所以你就故意将我逼进凉亭,落入你这陷阱?”苏逸飞气乎乎地问道,“从你在无痕客栈被绑架,一直到傻彪引我来这里,都是出自你的安排吧?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究竟想干什么?”

“人家方才都已经说了,就是要你留下来半个月嘛……”

“你疯了!你明知我有要事,怎么可能留下来?”

“为了我,也不行吗?”少女的语音中有三分期待、七分幽怨……“你若有危险,我自然不会走,但你既然没事,我岂能久留?快让人放我出去!”说着苏逸飞摸向四壁,希望能找到出去的机关……“要我有危险,这还不简单?”黑暗中只听少女“呛”一声拔出匕首,“噗哧”一下就扎进了自己身体……“阿岚!你疯了!”听到她摔倒的声音,苏逸飞慌忙过去将她护住,伸手一摸,才发觉匕首已插入她的胸膛,入肉数寸……苏逸飞忙闭住她伤口周围血脉,手忙脚乱地给她敷上金创药,“你、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刺伤自己?”

“我本来就刁蛮任性,不可理喻,你是不是后悔遇到我了?”缩在苏逸飞的怀中,少女的声音有些虚弱,不过却有一种无言的满足和幸福……“傻丫头,你以为我不懂你的心思?”苏逸飞将少女轻轻揽入怀中,“你是不想让我去面对步天歌,你是怕我死在他的手里……所以才假冒什么青龙会会主,布下这个陷阱将我引来,就是想让我错过那场生死决斗,为这你甚至不惜弄伤自己……只是,我与步天歌这场决斗,早已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它已经不止是先父的私仇,甚至关系到我金陵苏家的颜面……如果我临阵退缩,不仅是我,就是整个苏氏一族,从今往回也别想在江湖上抬起头来……”

“名声和颜面,真那么重要?”阿岚黯然问……“是的,有时候它甚至超过我的生命……”苏逸飞叹息道……“也超过我的生命?”阿岚追问……苏逸飞一窒,不由将女孩拥入怀中:“阿岚,别任性了,让我走吧……你的伤也需要立即救治,千万不能耽搁……”

“我不!”阿岚突然在苏逸飞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在阿岚心目中,世上没有什么能比你的性命重要!你恼我也罢、恨我也罢,我都不会让你离开,哪怕从今往后你再不理我!我会告诉所有人,是我厉想岚用卑鄙无耻的手段将你留下,使你错过了与步天歌的决斗,并不是你临阵退缩……”

听到女孩的表白,苏逸飞心中泛起万千柔情,不由紧紧将她拥入怀中,用脸庞轻轻摩擦着女孩粉滑的脸颊,恨不得时光就此停滞,世界只剩下这个漆黑的陷阱……但是,男人的柔情总是短暂的,缠绵总是无法到永远,当他从甜蜜中渐渐清醒后,想到的更多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和责任……缓缓将少女松开,苏逸飞无奈道:“阿岚,如果时光仅剩下这十五天,我会毫不犹豫地留下来……但现在,我不得不去面对现实,去承担自己的责任……对不起……”说完,苏逸飞向头顶放声高喊,“快来人!阿岚受伤了!快放我们出去!”

声音震得四壁嗡嗡作响,却听不到半点回应……只见阿岚心满意足地缩在苏逸飞怀中,得意地笑道:“没用的,为了防止你逃脱,我早已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进入这座山庄,你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

“那你总安排有人送饭吧?”苏逸飞忙问……“送饭的是个聋子,”阿岚笑道,“只要我打定主意把你留下,就决不容出半点纰漏……”

苏逸飞一怔,急道:“那你的伤怎么办?若不立刻救治,恐怕会有危险……”

阿岚轻轻一笑:“只要有你在身边,这点伤击不倒我!苏大哥,我知道今生都与你无缘,能与你在这陷阱中共同生活半个月,就是我今生最大的愿望了……你能不能暂时忘掉外面的世界,忘掉一切世俗的陈规,完全依着自己的真心和感情来对待阿岚?哪怕你以后都不再见阿岚一面,我也无怨无悔……”

借着头顶缝隙中透入的微光,苏逸飞凝望着怀中的少女,只见她眼里闪烁着粼粼波光,白皙的脸颊上,微微泛起一抹艳丽的桃红……苏逸飞此刻心情异常复杂,按说阿岚将自己陷入这身败名裂的境地,自己该恨她才是,但自己却偏偏恨不起来……尤其看到她为了阻止自己与步天歌决斗,不惜花费如此心思安排下如此一个陷阱,最后甚至不惜弄伤自身,他的心中就只剩下感动……默默将少女拥入怀中,他在她耳边柔声道:“好吧,就让我忘掉外面的世界,忘掉那个生死约……”

一旦接受现实,苏逸飞心神反而轻松下来……此刻他的眼睛已完全适应了陷阱中的幽暗,不由四下打量,只见地面和四壁铺着平整的青石板,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苔藓或虫蚂,角落甚至准备有两床枕席被褥,另一端则有一个四方小木桌,桌上还备有美酒凉菜,甚至还有一盏尚未点燃的油灯……这哪是什么陷阱?简直就是一处避世藏身的安乐窝……苏逸飞拿出自己的火绒将油灯点燃,陷阱中顿时亮堂起来……只见阿岚面无血色,胸口血迹殷然,方才她为了将苏逸飞留下,对自己竟下了狠手,伤势着实不轻……苏逸飞忙铺开被褥,将她抱到上面躺好,连连埋怨:“你为何要弄伤自己?其实就你这个陷阱,我也没法逃出去了……”

“人家一时冲动嘛……”阿岚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其实是因为阿岚利用你的关心,将你骗入陷阱,人家这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所以刺伤自己作为惩罚,以消苏大哥之气……”

“傻丫头!”苏逸飞爱怜地为她掖好被子,“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不然我依然要生气……现在你什么也别想,安心养伤,争取早些康复……”

“嗯!遵命!”阿岚使劲点点头,然后望向一旁的小桌,有些遗憾地叹道,“可惜,不能陪你喝酒了,那可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十八年女儿红……”

“等伤好了我陪你喝……”苏逸飞说完,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失笑道,“青龙会会主,亏你想得出来,唬得我紧张得不行……对了,三合村怎么没有一个人,被你弄到哪儿去了?”

阿岚得意一笑:“我出钱让村民们出了趟远门,三天后他们才会回来……”

“傻彪也是天魔教的人?他装得还真像……”

“你可不能小看傻彪,他可是施先生的得意弟子……”

“施先生?天魔教智慧师施无算?”苏逸飞一惊……“是啊!”阿岚微微颔首,“自从爷爷失踪后,教中大事就是由他和蒙多法王主持……”……有意中人相伴,阿岚一点不觉得陷阱中有任何闭塞压抑,反而有一种恍然梦中的甜蜜,身上的伤似乎也因此好了起来……时间一天天过去,虽然苏逸飞不再提离开,但却总是不自觉地抬头望向上方,在心中计算着日子……随着决斗之日的一天天临近,他的言语和笑容渐渐减少,人也变得茫然颓丧起来……阿岚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在临近决斗之日的前一天,她终于含着泪改变了主意……“你走吧!”她突然道,“如果现在离开,你还能在十月十五这天赶到洛阳……”

苏逸飞有些意外:“你让我走?”

阿岚没有回答,却转身在石壁上掀起一块石板,露出藏在下面的机关……她扳动机关,只听一阵“轧轧”轻响,头顶的石板缓缓打开,一条软梯降了下来……她背对着苏逸飞,含泪喊道:“你快走!不然我会后悔!”

“为什么?”苏逸飞一脸疑惑……阿岚泪如雨下,哽咽道:“我原本以为,只要阻止你与步天歌决斗,就能救你一命……但从你眼里我发现,你若是不能赴约,活着会比战死还痛苦……我、我不能眼看着你痛苦而无动于衷,哪怕这会让你丧命……如果你觉得与步天歌决一死战是无法逃脱的宿命,那阿岚愿意与你一起,接受这个宿命!”

“阿岚!”苏逸飞眼眶湿润,情不自禁将少女拥入怀中……少女对他感情固然令他感动,但阿岚对他的理解,才更加难能可贵……有时候理解,比爱更令人感动……“快走!快马加鞭,咱们还能准时赶到!”阿岚说着率先爬上软梯,她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不再影响到她的行动……出得山庄,天色尚早,二人立刻望洛阳方向,纵马飞驰而去……赶到洛阳时天色已墨,离郊外的牡丹亭越来越近,苏逸飞的心跳也就越来越急促……猎头杀神步天歌,已经是江湖上神话般的人物,任何人面对这样的对手,心情都没法平静……一旁的厉想岚看出了苏逸飞的激动,不由握住他的手,温柔而坚决地道:“无论胜败,我都会一直守在你身边……”

阿岚的目光给了苏逸飞无穷信心,他渐渐平静下来,在心中暗暗对自己道:猎头杀神步天歌,我不信你真能无敌于天下!

转过一道山坳,牡丹亭遥遥在望,此刻月色正明,将天地照得如同白昼……苏逸飞凝目望去,没有看到步天歌孤高绝傲的身影,却发现牡丹亭周围,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空气中飘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令人恶心欲吐……“怎么回事?”苏逸飞使劲一踢马腹,加快速度来到牡丹亭前……只见亭中果然空无一人,但凉亭周围数十丈内,却躺满了血肉模糊的尸体,看其衣饰兵刃,各门各派都有,似乎是赶来此地看热闹的江湖好事之辈……“怎么有这么多死人?莫非是步天歌大开杀戒?”阿岚强忍恶心,紧跟在苏逸飞身后……却见苏逸飞望着地上的残尸摇了摇头:“不是步天歌,这些尸体上什么兵刃的伤痕都有,就是没有步天歌那柄‘软红信’的伤痕……”

“那他们怎么会……”阿岚一脸惊恐,不敢再看……苏逸飞跳下马来,忍着恶心俯身查看了几具尸体,这才抬头道:“是场混战!他们是自相残杀而亡……”说到这苏逸飞环目四顾,只见方圆百丈之内,尸体不下百具,从服饰看,是来自不同门派……这又让他有些疑惑了,按说这些人应该是到牡丹亭看热闹的看客……是什么原因造成自己这个主角还未出场,他们这些看客却先动起手来?看他们打斗的惨烈,肯定不会亚于自己与步天歌的生死决斗……“咱们现在怎么办?”阿岚望着一地残尸,胆怯地问……“等!”苏逸飞说着走进凉亭,在亭中盘膝坐下来,“现在还只是初更,天亮之前步天歌一定会赶来……虽然我也很想知道这些人为何而死,但总得先战胜步天歌再说……”

阿岚也翻身下马,来到苏逸飞身边坐下,心神不宁地四下张望……却见苏逸飞已瞑目入定,呼吸渐渐平缓,在为即将到来的生死一决做最后的准备……阿岚不敢惊扰,只得学着他的样子收勒心神,却总是无法平静下来……山坳那边似乎隐隐响起一阵打斗和人声,不过她见苏逸飞瞑目不动,她也不敢开口提醒,以免惊扰了他决战前的小息……一夜无话,当第一缕晨曦刺破天幕,东方开始现出鱼肚白时,苏逸飞终于缓缓睁开眼,遥望天际喃喃自语:“天亮了,步天歌没有来……”

“是啊!步天歌没有来!”阿岚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一脸庆幸……“他为何没来?”苏逸飞转头望向身边满脸喜色的少女,眼里有一种陌生的质询……“也许他怕了苏大哥的无影风吧?不想将一世英名葬送在这里……”阿岚一脸欢欣,没有留意到苏逸飞眼中的神情……“猎头杀神纵横江湖二十余年,从来只有别人怕他,什么时候听说过他怕谁?”苏逸飞冷冷问……“也许他另有要事耽误了吧?”

“什么事能令他放弃一世英名,甘愿在江湖上声名扫地?”

“我怎么知道?”阿岚跳将起来,她终于看出了苏逸飞眼中的怀疑,不由瞠目质问,“你不是怀疑步天歌的失约,是跟我有关吧?”

苏逸飞盯着少女的眼睛,柔声道:“阿岚,你不想我去面对步天歌,这我完全能理解,但你也不能……我知道这世上能对付步天歌的人不多,贵教自然是首屈一指,不然你不会临近决斗之时,才毅然让我前来赴约……你早已知道他来不了吧?”

“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想过为你除掉步天歌……但步天歌是什么人?”阿岚满脸涨得通红,“不说他行踪不定,居无定所,我查不到他的踪迹……就是教中所有长老,也都反对我与步天歌为敌,我根本没法从他们那里得到任何支持……我不是不想阻止步天歌前来赴约,而是不能!所以我才只有想法阻止你……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都要告诉你,步天歌的失约,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那除了贵教,谁又能让步天歌失约?”苏逸飞转望凉亭外惨死的群雄,一脸迷茫,“这些看热闹的看客,为何又要自相残杀?”

“昨夜我听到山那边有打斗声,看来还有不少人活着……”阿岚往山上一指……“去看看!”苏逸飞说着长身而起,发足往山上飞奔……二人转眼就翻过山顶,只见山坳处又有数十名惨死的武林人物,看其服饰,既有黑道中人,也有名门弟子……一点微弱的呻吟吸引了苏逸飞的注意,循声望去,就见尸体丛中,有一名伤者尚未断气……苏逸飞赶紧将他扶起,只见他腰部为重兵刃击断,显然命不久也……苏逸飞心下难过,忙以内力助他苏醒,同时急问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为何而死?”

伤者是一名中年汉子,听到有人呼唤,终于勉强睁开眼,茫然望着苏逸飞,吃力地问:“你……是谁?”

“在下苏逸飞,昨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苏逸飞忙道……“是金陵苏家三公子?”垂死者眼里闪出一抹异彩,猛地抓住了苏逸飞的手,“苏公子!你要为咱们点苍派主持公道啊!”

“究竟怎么回事?你慢慢说!”苏逸飞忙道……伤者喘息半晌,才吃力地道:“不久前,咱们点苍掌门惨死在雁荡山孟氏兄弟手里,咱们虽有寻仇之心,但那孟氏兄弟行踪无定,一直未能如愿……昨日咱们因公子与步天歌的决斗赶到洛阳,在牡丹亭外遇到孟氏兄弟也来看热闹,大家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谁知咱们正与孟氏兄弟恶斗,崆峒派几名弟子却突然向咱们出手,咱们猝不及防,立刻大败,同门师兄弟多人战死,幸存者只有落荒而逃……谁知咱们逃到这里,却又遇到几名昆仑派的恶徒,一言不发就出手相残,本门同来的弟子,几乎全部被杀……苏公子,我点苍一向与人无争,从不得罪武林同道,不知为何要遭此大难啊?”

虽然苏家与点苍没什么往来,金陵与点苍山也隔着几千里,但苏逸飞也听说点苍是个与世无争的小门派,很少与人结怨,更不用说去招惹崆峒、昆仑这样的名门正派……而崆峒、昆仑身为七大门派,也从不滥杀无辜,唯一解释就是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而雁荡山孟氏三雄苏逸飞也见过,并非好勇斗狠、残忍好杀之辈……他想不通这些人为何不约而同,要为难点苍这样一个僻处深山,与世无争的小门派……想到这他不禁问道:“点苍掌门宋前辈死在孟氏兄弟手里?这怎么可能?”

那汉子忙喘息道:“咱们掌门被人暗算身亡,他身上留下伤痕,正是孟氏兄弟三种独门兵刃所造成,江湖上独一无二!”

苏逸飞知道孟氏兄弟原是猎户出身,从虎豹豺狼身上悟出了一种独门武功……他们分别模仿熊、虎、狼的爪牙打造了三种奇门兵刃,分别称为熊掌、虎爪、狼牙……类似的兵刃江湖上找一种都不容易,何况是三种,也难怪点苍弟子坚信掌门是惨死在孟氏兄弟手中了……不过直觉告诉他,这事恐怕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孟氏兄弟去了哪里?还有昆仑和崆峒派的人呢?”见伤者眼光在逐渐黯淡,苏逸飞忙高声喝问……只见伤者勉强抬手往远处一指,吃力地道:“苏公子,你、你要为点苍主持公道啊!”

面对着对方殷切而垂死的眼神,苏逸飞默默点了点头,恳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暴行在自己面前继续发生,我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听到苏逸飞的保证,那汉子神情渐渐松弛下来……心事一了,他的气息渐渐微弱,不由缓缓闭上了双眼,跟着浑身一软,头一下子歪到一边,终于瞑目而逝……苏逸飞黯然将之放下,抬头望向他方才所指的方向,一言不发大步就走……阿岚一脸担忧地望着他的背影,本想叫住他,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还是默默追了上去……转过一片树林,眼前霍然开朗,只见平坦的山谷中,数百人分成十几处,手执兵刃相互戒备警惕着……众人周围尚有不少死伤者,将死者还在微微呻吟着,看情形众人刚经过一场恶战……此刻只见众人几乎人人浴血,个个受伤,神情早已疲惫不堪,若非如此,恐怕他们也不会停手……看众人服饰,其中竟有少林、武当等名门正派弟子……苏逸飞和厉想岚的出现吸引了众人注意,不过众人似乎都有强敌在侧,不敢轻易分心招呼……人群中有不少人苏逸飞曾经见过,忙拱手招呼道:“紫云道长,孟家兄弟,你们这是干什么?”

“苏公子!你来得正好!快来为咱们主持公道!”众人纷纷大叫,场中一时乱哄哄听不出谁是谁……苏逸飞忙道:“大家都是中原武林同道,有什么事先收起兵刃再说!”

众人互相警惕,似乎不敢轻易收起兵刃……最后还是武当紫云道长率先还剑入鞘,对众人喝道:“有苏公子在这里,贫道不信还有谁再敢突施暗算!”

那紫云道长生得面如紫玉,浓眉大眼,一部髯须煞是威武,在众多江湖汉子中显得十分特别……众人知道他乃武当掌门彤云道长的师弟,在江湖中颇有人望……有紫云道长带头,众人这才先后收起兵刃,但目光中依旧在相互警惕,不敢有丝毫松懈……苏逸飞忙问:“这是怎么回事,大家为何动手?还造成如此多的死伤?”

众人争相叙说,大声斥责对手,若非苏逸飞拦住众人,恐怕又会发生新的混战……从众人七嘴八舌的讲述中,苏逸飞总算明白了一个大概……原来就在最近这段时间,有不少武林名宿或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先后被人暗算身亡……他们的家人和门人弟子,从伤痕上很容易就发现了凶手的线索,多半是以前与他们有隙的武林同道,少数则是毫无仇怨的江湖门派……比如昆仑、崆峒两派有两名长老,就是死在点苍派的判官笔下,所以他们才会对点苍派弟子赶尽杀绝;而武当也有长老死在崆峒派那又薄又窄的剑下,所以紫云道长才会为同门讨回公道……听众人的叙述,这仇怨结得实在错综复杂,几乎在场的门派都有仇家,所以他们在牡丹亭外相遇时,才会演变成一场十多个门派参与的混战,死伤无数……苏逸飞听完众人叙说,不由暗自心惊,联想到江南阎王伞鲁千秋与洞庭流金镗顾临水的惨死,他立刻意识到这决不是偶然,而是有人从中挑拨……只是要以数十种形态各异的独门兵刃,挑拨江湖众多门派产生误会和仇怨,绝非一人之力甚至寻常帮派可以办到,这得要动用多少身怀不同绝技的高手啊?想到这他不由将疑惑的眼神转向身旁的阿岚,在任何人看来,也只有天魔教才有这等实力……“你望着我干什么?”阿岚愤然迎上苏逸飞的目光,“你不会以为这事又跟我有关吧?”

苏逸飞叹了口气,黯然道:“难怪你要用陷阱将我困上十多天,直到临近决斗才将我放出来,使我无法阻止中原武林的混战……天魔教始终是以中原武林为敌,也只有它才有实力暗算众多武林名宿,同时又嫁祸他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岚气得满面通红,“不错,天魔教在你眼里就是魔教,根本十恶不赦,所以任何罪恶都跟它脱不了干系,都跟它有关……是啊,这些事都是本教一手策划,就是要让中原武林自相残杀,四分五裂,本教才会趁机独霸武林……你苏公子聪明绝顶,一眼就看穿了本教阴谋,现在该是你揭穿阴谋,除掉元凶的时候了,动手把!”阿岚话未说完,眼中泪水已如断线珠子般,扑簌簌掉了下来……苏逸飞眼中闪过一丝为难:“阿岚,我相信这阴谋你并不知情,但未必不是蒙多法王和施无算等人利用你对我的感情,借你之手将我囚禁,以便顺利实施他们的计划……别怪我先入为主怀疑贵教,放眼江湖,也只有天魔教才有众多精通各派武功的高手,可以顺利实施自己计划……我现在甚至怀疑你爷爷的失踪,也可能是这计划的一部分……”

“好啊!那你就来揭破咱们的阴谋,拯救武林苍生吧!”厉想岚说着转身就走,一把将昆仑派一名汉子从马背上拽下来,自己飞身上马,愤然甩鞭而去,奔出数丈却又勒马回头,瞪着苏逸飞厉声喝道,“苏逸飞,你这个自以为聪明的笨蛋,我永远都不想再见你!去死吧!”说完一甩马鞭,愤然纵马而去……直到她消失在山坳那边,苏逸飞才黯然收回目光……却听一旁的紫云道长小声问:“公子以为这是魔教的阴谋?”

苏逸飞长长叹了口气,犹豫道:“这等暗杀嫁祸的勾当,孤立来看,任何高手只要有心都能做到……但全部联系起来看,要想熟练使用数十种风格各异、形状全然不同的各种独门兵刃,并用它暗杀众多武林名宿,绝非三、五几个高手可以办到……放眼整个武林,也只有天魔教才有这等实力,我甚至怀疑天魔教也未必能做到……”说到这他抬头对众人团团一揖,“今日之事多半是有人挑拨嫁祸,望大家万莫再自相残杀,受人愚弄……”

紫云道长叹气道:“其实咱们何尝不知本门长老的惨死有诸多疑点,所以掌门师兄并没有立刻纠集门人寻仇……只是昨日大家正好碰到一起,自然相互防范十分紧张,言行举止稍有不当就激起别人愤慨,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终于酿成了这等惨剧,实在令人后悔不已啊……”

紫云道长话音刚落,就听有人高喊道:“苏公子,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又如何证明崆峒派不是杀害我爹爹的凶手?”

“是啊!没错!”众人纷纷大声应和……已经死了不少人,要他们就此放下一切恩怨,实在是非常困难……“我苏逸飞向大家保证,今日之事一定要查明真凶,给大家一个交待……”苏逸飞环顾众人,朗声道……他的话有十足的感染力,使众汉子心生信赖,众人纷纷收起兵刃,高声答应:“好!有苏公子这话,我们暂且放下今日恩怨,直到查出真凶为止!”

苏逸飞对众人的信任心怀感动,同时也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要想在短时间内查出幕后挑拨的真凶,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他都不知道,自己将如此重大的责任揽在身上,究竟算是英雄还是傻瓜?不过一看到场中那些惨死的武林同道,他就觉得,自己不仅有这个责任,同时也有这个义务,决不能让暴行继续发生……

三、入教

“二哥,我想动用家族的力量,查找步天歌的下落,以及挑起江湖争端的幕后主使……”当苏逸飞对兄长说出这话的时候,发现已经颇有宗主从容风范的堂兄,脸上也不禁悚然动容……“三弟,”苏逸荃轻抚着新蓄的短髯,迟疑道,“步天歌是苏家大仇人,这个勿需你说,为兄也会令苏家弟子全力查找……至于查找挑起江湖争端的幕后主使,我看这还需斟酌……咱们苏家一向不介入江湖纷争,你这可是要将咱们苏家,拖进十分危险的境地……最近江湖上突然出现的仇杀我也听说了,如果真是有人在暗中挑拨,势力之大恐怕不是我苏家独力能对付,三弟要三思……”

“我已仔细想过,”苏逸飞点头道,“这些仇杀虽然与咱们无关,但苏家既为武林一脉,不可能永远置身事外……如果咱们遇到暴行总是袖手旁观,百般回避,总有一天,这暴行也会侵害到咱们自身的利益……视江湖上发生的一切罪恶都与自己有关,都会威胁到咱们自身的安危……只有这等胸襟和气度,才当得起‘武善传家’四个大字……”

“话虽如此,但如此大事,我这个代行宗主之责的晚辈也不敢自专……”苏逸荃逐字斟酌道……虽然他已有宗主之实,但苏逸飞如今在江湖上的名望,远远超过了他这个代理宗主……旁人一提起金陵苏家,首先想到的必定是三公子苏逸飞,其次才会想到他这个宗主……所以对苏逸飞的坚持他也不好直接反对,便提议道,“既然三弟坚持,咱们不如请族中长辈共议……咱们虽是苏家嫡传,但毕竟是晚辈,族中大事总得由长辈们点头才行……三弟你说呢?”

苏逸飞无奈点点头,“那就盼二哥尽早进行族议,此事万万耽搁不得,不然江湖上不知又有多少人,会死在别有用心者的挑拨之下……”

“那好,为兄马上就召集族中长辈共议!”苏逸荃忙道……他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微笑,他知道,那些老头子早已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在没有威胁到自身利益以前,谁也不会轻易就介入江湖纷争……半个时辰之后,苏家各房长辈就齐集宗祠,族议的结果正如苏逸荃预料的那样,没人愿意贸然介入江湖纷争,与底细不明的势力为敌……任苏逸飞晓以利害,指明大义,也无法令养尊处优多年的苏氏长辈改变主意……苏逸飞感觉异常孤独,没有家族的支持,仅凭自己个人之力,实在没有可能查明真相,更何况去阻止那些江湖暴行了……苏逸荃见堂弟怅然若失,不由心生同情,拍着他的肩头安慰道:“三弟,人生就是这样,无可奈何之事十之八九,若是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定比独立特行、以天下为己任要轻松幸福得多……不要让感情左右了自己的行动,这是为兄数十年来悟出的人生经验……”

苏逸飞摇摇头,脸上露出少有的绝决:“多谢二哥指点,不过小弟恐怕要让二哥失望……明知有罪恶发生,却视而不见不加制止,我做不到……想我苏氏一族向称‘武善传家’,习武的初衷就是为一‘善’字……如果面对罪恶却退避三舍,何以称善?就算仅凭个人之力,我也要尽我所能,查明真相,决不容暴行继续!”

见苏逸飞毅然而去,苏逸荃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作为混迹多年的老江湖,他十分清楚,江湖永远是利益第一,除此之外的一切行为标准,迟早都会碰得头破血流……“宗主!”一名苏氏子弟匆匆而入,将一封请柬递到苏逸荃面前,躬身道,“方才有人送来一封请柬,要弟子务必亲手交给宗主……”

苏逸荃见那弟子面色有些暧昧,不由疑惑地接过请柬,尚未打开就有一股淡淡幽香扑鼻而来……只见请柬内用娟秀的小楷写着:玉姬夫人恭请苏宗主今晚子时,于秦淮河上饮酒赏月……虽然苏逸荃过去经常出入风月场所,但自从代行宗主之责后,就已经很少涉足那些场所了,毕竟是一族之长,好歹总得给苏家后辈做个榜样……虽然没有再去那些场所,但他也听说最近秦淮河上新来了一位舞姬,自号玉姬夫人,舞技妙绝天下,在金陵广为传颂……见这样的帖子居然递到了自己面前,他正要发火,突然发觉帖子最后的落款竟然是一幅七星拱月的图案,心中不由一惊,声色不动地收起帖子,对送来请柬的弟子淡淡道:“你告诉来人,我今晚会准时赴约……”

那弟子眼中露出一丝诧异,大约没想到宗主会接受一个烟花女子的邀请……不过他也不敢多问,慌忙拱手而退……终于还是来了!苏逸荃在心中暗叹,自从上次拜倒在星月教长老玉衡面前之后,他就知道星月教绝对不会放过自己,但没有想到星月教竟有如此耐心,直到自己坐稳宗主之位后才找上门来……他不想再跟星月教有任何瓜葛,可有把柄在对方手中,接到这样的帖子,他无论如何也不敢不去……子夜时分,苏逸荃依约独自来到秦淮河畔,早有一艘小船等在河边,操舟的艄公也不多问,立刻将他送到河中一艘花船之上……苏逸荃随着领路的丫鬟登上花船,才发觉船上并没有其他客人,偌大的船舱中,就只有一队女乐和一名蒙面舞姬等在那里……待苏逸荃落座后,女乐立刻弹奏起轻快的乐曲,那舞姬便随着乐声独自翩翩起舞,舞姿曼妙,令人目不暇接……苏逸荃边心神怔忡地欣赏着舞姬的舞姿态,边打量着舱中的情形……即便作为秦淮河过去的常客,他也不禁为这花船的典雅奢华暗自心惊……但很快,他的目光就为舞姬的舞姿完全吸引,他没想到,女人的身体竟然可以如此柔软婀娜,舞与乐竟然可以配合得妙至颠毫……他立刻猜到,这舞姬就是秦淮河上的新宠玉姬夫人,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两名如此曼妙多姿的绝代舞姬……苏逸荃仔细打量着早有耳闻的玉姬夫人,只见她身形纤瘦修长,身材凸凹有致,尤其一双长腿笔直纤秀,似乎天生就是为舞而生……只可惜一方素巾遮住了她大半个脸,只留一双凤目在外,让人看不清其庐山真面目……不过仅凭这双眼睛就能让人肯定,她的容貌也必定超凡出尘……乐声渐渐转急,玉姬夫人的舞姿也渐渐迅捷起来,令人眼花缭乱……苏逸荃从最初的欣赏钦佩,渐渐变得越来越心惊……他突然意识到,如此迅捷多变、匪夷所思的曼妙舞姿,绝非寻常舞姬可以练得出来,它简直就是由一套翩然如蝶的武功变化而来……就在玉姬夫人舞姿快到极致时,乐声嘎然而止,她的身形也陡然一停,单足静立在船舱中央,双臂轻舒恍若乘风而起……由快到极致变为静如处子不过短短一瞬,但就这短短一瞬,却让苏逸荃惊得目瞪口呆……这哪是什么舞,简直就是一招迅捷诡异的杀招……“妾身为苏宗主献上的这一曲,不知苏宗主可还喜欢?”女乐悄悄退了下去,又有丫鬟送上酒菜,玉姬夫人亲自为客人斟满一杯酒,举起酒杯款款一拜……经过方才那一段迅捷无匹的急舞,她依旧气息平静,举止优雅从容,没有半点喘息……“你、你……”苏逸荃突然目瞪口呆,从座为上一蹦而起……玉姬夫人一开口,他立刻就听出了对方的声音,不由失声惊呼,“你、你是玉衡长老!”

“苏公子居然还没有忘了奴家?”玉姬夫人嫣然一笑,在苏逸荃对面坐了下来,拈起一只玉杯笑道,“噢,现在已经不该叫你‘苏公子’,而该叫‘苏宗主’了……”

“你、你怎会在此?”苏逸荃惊惶失措,再没有先前的从容,“你突然将在下邀来,究竟想干什么?”

“你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吧?”玉衡摘掉面纱,露出面纱下那张清秀绝伦的脸,对苏逸荃嫣然一笑道,“是不是需要妾身提醒啊?苏护法!”

若非亲眼看到玉衡的面容,苏逸荃简直不敢相信方才那段舞蹈是她所为……按说玉衡也该年逾四旬了,却比绝大多数少女还要清秀美丽,翩然出尘,甚至比少女更多了一丝成熟的风韵,时光在她脸上留下的,好像只有成熟和风韵……听玉衡称呼自己为护法,苏逸荃陡然变色:“你究竟想干什么?”

“苏宗主名望地位越高,怎么胆子却越发小了?”玉衡浅浅一笑,抬手示意道,“妾身只是眷恋故人,所以才请苏宗主饮酒赏月,并为宗主献上一舞,难道宗主不肯赏脸?”

“你有何事,但讲无妨,不用拐弯抹角……”苏逸荃色厉内荏地喝道……“枉宗主当年也是秦淮河上有名的翩翩佳公子,却一点不懂情调!”玉衡幽幽叹了口气,一脸的遗憾和无奈,“妾身本想与宗主叙叙旧情,谁知宗主却一点不给面子……也罢,谈完正事咱们再叙旧情不迟……”说完面色一正,肃然道,“月神要见你……”

苏逸荃吓了一跳,“什么月神,跟我有什么关系?恕在下不能从命……”

玉衡嘴角边泛起一丝调侃,“当初你为了活命,曾拜倒在妾身脚下,并投身本教成为护法,莫非你做了宗主就忘了不成?”

“我没忘!”苏逸荃一声冷笑,“当初苏某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在你们胁迫之下不得不假意答应,当不得真……”

“妾身也没当真啊!”玉衡悠然一笑,“当初你还只是个普通富家公子,所以妾身戏言任你为本教护法,其实你既未举行过入教仪式,又对本教毫无了解,根本不算本教正式教徒……如今你贵为一族宗主,一个护法也实在有些委屈你了,所以月神才决定正式收你入教,授你为本教七大长老之一的天权……地位尤在妾身之上……”

“天权?”苏逸荃哈哈大笑,“果然是很高的头衔,只是你们如何肯定我一定会答应?”

“利益……”玉衡淡淡笑道,“这个世界没有永恒的敌友,也没有永恒的正邪,只有永恒的利益……妾身相信,只有利益的结合才会牢固、长久……你出任本教长老天权,星月教与金陵苏氏结盟,这是符合双方利益的壮举,妾身相信你必定会答应……”

苏逸荃冷笑道:“多谢长老和月神美意,可惜我苏逸荃无意加入贵教,只能辜负你和月神的美意了……”

“妾身可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玉衡浅浅一笑,“你可知拒绝会有什么结果?”

“嘁!不过是向旁人编造在下的是非罢了……”苏逸荃鼻孔里一声轻嗤,“只是,星月教这等邪魔外道的话有几个人会相信?又如何能败坏苏某的名声?”

“是啊,咱们的话不会有多少人相信,你苏宗主当初为了活命,勉强拜倒在妾身面前,就算让人知道也不算什么……”玉衡脸上渐渐现出一丝成竹在胸的微笑,“不过如果有人站出来指证你曾经弑叔杀兄,残害同门的话,不知是不是依旧不算什么呢?”

苏逸荃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原本以为如此隐秘之事,早已被时光湮灭,自己也已经很少再想起……但现在突然听玉衡提起,他才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摆脱这一生中的污点,它像恶梦一般,将永远伴随自己一生……“妖妇!”苏逸荃恼羞成怒,终于忍不住孤注一掷……袖底刀厉啸而出,闪电般直指向玉衡咽喉……自从接任宗主之后,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成天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除了家族事务,剩下的时间全花在了这柄祖传袖底刀上,出手已隐有一派宗主之风范……逼得玉衡不敢硬接,慌忙一个倒翻张皇后退……苏逸荃见自己一刀逼退玉衡,顿时信心倍增,立刻一脚踢开拦路的酒桌追击而去……却见玉衡身形一闪,倏然逃入了后舱……一脚踢开舱门,苏逸荃大步跨入后舱……就见一名白纱蒙面的少女盈盈立在舱中,玉衡正向她躬身拜道:“属下已将苏宗主带到,请月神示下!”

“你退下吧……”少女轻轻摆了摆手,玉衡立刻应声而退……苏逸荃突然注意到,少女手中正把玩着一柄洞箫,简陋得像是出自顽童之手……见苏逸荃打量着自己手中的洞箫,她慌忙将之藏入了袖中……“你,就是月神?”苏逸荃涩声问……“不错,见了本宫,为何不拜?”少女淡淡问,声音缥缈清冷,似不带一丝人间烟火……苏逸荃打量着十多年前就在江湖上掀起无数波澜的这个邪教魔种,今日的月神,心中那份懊恼与悔恨,实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恨自己当年为何没有联络更多的武林同道,将之扼杀在襁褓之中;他恨自己为何要跟步天歌讲什么江湖规矩,所以才未能达成目的,给武林留下了如此一个心腹大患……趁着这个恶魔年岁尚幼,他决定孤注一掷,用一切手段完成十多年前未竞的事业……在少女的逼视下,苏逸荃双腿一软,缓缓跪倒在地,伏首拜道:“在下冒犯月神,实在罪该万死,愿受月神责罚……”

“起来吧!”少女款款道,“你既为七大长老之一,见了本宫,不必跪拜……”

“是……”苏逸荃说着慢慢站起,趁着少女无所防备,袖底刀悄然而出,无声刺向对方小腹……在如此近的距离,他坚信没有人能躲过自己乍然而出的一刀,月神也不能!

少女没有躲,却顺着刀势轻盈飞了出去,就像随风而起的一朵轻云……苏逸荃刀势不变追击而出,但刀尖离少女的身体始终有一寸距离,就这一寸距离,却如天边一般遥远……二人的身形同时飘出了船舱,越过船舷向河中落去……眼看少女的身体就要落入水中,却见她挥袖向水面一拍,身子借力升高了数尺……苏逸荃这一刀一直屏住呼吸,以激发出身体最大的潜能,此刻已感到胸闷身沉,心知气息将尽,身子开始向下落去,无奈将刀划向水面,借着反冲之力勉强又升高数尺,然后一个倒翻落回花船上……眼见少女身子尤在半空,苏逸荃脚尖在船舷奋力一点,身子顿时闪电般向她射去,袖底刀幻成一缕寒芒,直指半空中的月神……这一刀的气势比之方才,又盛了不止一分……少女身在半空似乎无从借力,却突然一掌拍在水面上,顿时激起一股丈高的水柱,蒙蒙水雾中,只见她将纤纤玉手探入水柱,当水柱落下时,她的手中已多了柄晶莹剔透地短刀,迎着苏逸荃的刀光刺了过来……两般兵刃交错而过,苏逸荃突然一脸惊恐不敢再动,他的袖底刀离少女咽喉已不及一尺,但那件晶莹剔透的兵刃,却已经停在了他的脖子上……不过这并不是令他惊恐停手的原因,他目瞪口呆地盯着抵在脖子上这柄寒气刺骨的兵刃,发现它竟跟自己的袖底刀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只是,它是由晶莹剔透的寒冰凝成!就在少女方才探手如水的瞬间,竟以幻月神功将水凝成了一柄冰清玉洁的袖底刀……此刻它就握在少女那纤瘦白皙的小手中,令苏逸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逸荃身子僵在半空,跟着就直直往下便落去,最后落到水面一块船板之上……方才船上的玉衡抛下了一块船板,刚好垫到他的脚下,这才使他免了落水的狼狈……“这……是什么兵刃?”苏逸荃呆呆地望着停在脖子上的冰质袖底刀,突然间就明白了江湖上那些仇杀的真正原由……“寒冰……”少女子着手腕一翻,手中的冰刀立刻化为一掬清水没入河中,转眼就不留半点痕迹……然后她才对呆若木鸡的苏逸荃淡然道,“方才本宫已经看到了你的武功,尚不足以胜任本教长老……不过如今本教用人之际,对你破格授予高位,希望你莫要辜负本宫的期望……”说完身形微动,翩然若仙般从船板上跃回到花船之中……见自己苦练多年的武功,在月神面前根本不足一哂,七世相传的幻月神功,果然不是寻常武功可比……苏逸荃此刻已是心灰意懒,面如死灰……尤其令他不安的是,月神完全有能力假冒苏家袖底刀暗算武林名宿,以嫁祸苏家……但她至今还没有这样做,显然另有图谋……想到这,苏逸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僵在当场……“苏宗主还不回船继续陪妾身喝酒?”花船之上,玉衡玉树临风般立在船边,行若无事地对苏逸荃微笑招呼……月神早已不知去向,就如来时一样行踪诡异,悄没声息……苏逸荃只得跃回花船,一脸羞愧尴尬……玉衡却并无半点奚落之色,反而盈盈拜道:“星月圣教月神座下长老玉衡,参见天权长老……”

“你们不用枉费心机!”苏逸荃色厉内荏地斥道,“士可杀不可辱!苏某本事低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我加入星月邪教,那是妄想……”

“就不知苏宗主当初,为何没有今日这般硬气?”玉衡浅笑道,“如果当初苏宗主就杀身成仁,也不愧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如今宗主再说这话,是不是显得有些矫情?”

苏逸荃面色羞愧,硬气的话再说不出来……过去他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世家公子,为人行事总是以自我为中心,不用担太多责任……如今已是一族之长,考虑问题自然又与过去有所不同……毕竟关系到苏氏一族的前途和安危,即便生命受到威胁,他也不能将苏氏一族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当一个人担当起更大的责任后,他的性格多少也会因此受到影响……“苏宗主,本教月神的武功你也看到了……如果咱们要对付苏家,或者嫁祸苏家,你以为苏家可有抵挡之力?”玉衡见苏逸荃哑然无语,又笑问道……“我会昭告天下,所有暗杀都是邪教月神所为!”

“谁会相信?”

苏逸荃再次哑然,这等凝水为冰,化冰为刃的邪功,若非亲眼一见,自己也绝对不会相信……虽然江湖上也有修炼阴寒武功的绝顶高手,可以将水凝结成冰,但没有人可以在瞬间完成,更不可能让冰依照自己的意志变化,凝结成各种精妙绝伦的玄冰兵刃……难怪江南鲁千秋会死在流金镗下,而洞庭顾临水却又死于阎王伞……以月神之能,竟可以在瞬间将水化为各种玄冰兵器,这等邪功莫说亲眼一见,往日就连听都没听说过……如今月神的武功显然已经超越了常人的想象,星月教若要对付苏家,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想到这,苏逸荃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硬气的话再说不出口……“苏宗主请入席,容妾身陪你继续饮酒赏月……”在玉衡示意下,苏逸荃无奈回到舱中坐下……船舱中又排下了一桌新的酒席,虽然菜式不多,却样样精致,俱非草就之物……看来星月教为今日的聚会下了不少的功夫……“苏宗主,你可知咱们为何对你和苏家另眼相看?”二人入座后,玉衡举杯笑问道……见苏逸荃茫然摇头,她信手往四下一指,“如今这江湖,各派势力已成鼎足之势……论实力,本该以七大门派为代表的中原武林为首……只可惜,中原武林四分五裂,各自为政,缺乏统一的利益诉求和共同目标,实力反而不及组织严密、目标明确的天魔教,甚至也不及本教……因此论实力,当数高手如云、组织严密的天魔教为首;本教月神武功虽已近乎神的境界,但毕竟只是孤身一人,月神以下高手寥寥无几,因此实力只能勉强排到第二……想必苏宗主也熟读三国,若你是本教首脑,要想在中原武林立足,应该怎样做?”

“与中原武林结盟,共抗魔教!”苏逸荃立刻道……“没错!”玉衡击掌赞道,“看来宗主与咱们想到了一起!千百年来,江湖四分五裂,杀戮不断,所有血腥和屠杀均源自中原各派的分裂……本教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欲重建江湖新秩序,必定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方可驱逐外来魔教,最终令四分五裂的江湖归于一统,只有这样,才能最终消灭血腥和杀戮……为了这个远大目标,本教有无数先辈前赴后继,死而后已,为武林写下了多少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只要本教尚有一人幸存,就决不会放弃这个目标,就决不会放弃肩上的责任!”

“如此说来,贵教还是个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正义之教?”苏逸荃一声冷哼,“那为何贵教出现的地方,总是免不了血腥和屠杀?难道这就是你们心中的目标和责任?”

玉衡幽幽叹了口气,黯然道:“人总是自私的,很少有人会为了武林共同的利益,放弃自身的私利……正如你苏宗主,也不愿轻易出任本教长老一样……所以有时候杀戮和血腥,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不过妾身坚信,正义总会战胜邪恶,光明总要战胜黑暗……一个天下一统的江湖,迟早会在本教手中建立……为了这个远大的目标,个人得失算得了什么?个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与这个目标比起来,几个螳臂当车的江湖卫道士的性命,更是微不足道……”

苏逸荃闻言心神巨震,以前只知星月教是个崇尚暴力、残忍好杀的邪恶教派,总是想称霸武林,却不知它竟有如此“崇高”的教义和目标,难怪千百年来受到武林各派多方压制打击,却依旧连绵不绝……想必它的教义对那些不满现实的热血青年,还是有莫大的蛊惑力和吸引力,才不惜舍弃身家成为它的帮凶和爪牙……不过苏逸荃早已不再年轻,一切虚无飘渺的目标对他来说都只是美丽的谎言,他更看重眼看的利益……所以他对玉衡的说词只冷冷一笑:“贵教的目标和理想,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不求苏宗主立刻就接受咱们的教义,”玉衡笑道,“但你总该接受到手的利益……”

“什么利益?”苏逸荃皱眉问……“让金陵苏家的影响力由江南扩张到天下,成中原七大门派之首,甚至领袖整个武林!”

“愿闻其详!”

“星月教虽有一统江湖之心,无奈千百年来杀戮太重,树敌太多……中原各派大多有门人弟子死于本教之手,恩怨绝非一日可以化解……咱们就算可以用武力令人暂时屈服,却无法让人心诚悦服……”玉衡微微叹息道,“金陵苏家则完全不同,向来以武善传家,在江湖上口碑甚着,已隐然为江南武林领袖……若得本教暗中相助,成为中原武林领袖也并非不可能……届时苏宗主整肃武林秩序,外御魔教,内结星月圣教,一统七大门派也并非痴心妄想……到那时,苏宗主不仅是苏家的骄傲,也是中原武林千百年不世出的大英雄!”

“你是要我做端木桦未能做到的事?”

“没错!所以月神才以天权长老之位相授,那是希望苏宗主能继承上一代长老的遗志,完成他未竞的事业,成为武林和圣教共同的英雄!”

“英雄?”苏逸荃脸上露出一丝嘲笑,“还不是月神跟前一只走狗?有何骄傲可言?”

玉衡没有理会苏逸荃的嘲讽,却挥手让众人退了下去……待舱中仅剩她与苏逸荃二人时,她才神色异样地轻声问:“苏宗主,你可知道咱们这些智谋武功俱世间罕见的七星长老,为何甘愿在自己之上,再另树一尊神灵?”见苏逸荃茫然摇头,玉衡这才叹息道,“除了本教镇教之宝的幻月神功,非得七世积累才能大成,更是因为教徒们需要一个精神上的寄托和偶像……人世间的英雄虽然可以令人崇拜,但只有迹近于神的月神,才能让教徒们感受到自身的渺小和神灵的伟大,才能为圣教前赴后继,死而后已……”

苏逸荃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如此说来,月神永远是教中主宰……其他人永远是匍匐在她面前的奴才?”

玉衡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了神秘莫测的微笑,突然指了指上方:“古往今来,历代皇帝都自诩为天子,是代苍天管理天下百姓的代言人,可有谁见过真正的苍天?又有谁知道苍天的意志?”

苏逸荃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月神武功再高,却始终还是个孩子,对江湖上这些征战杀伐、合纵连横的勾当,恐怕她也只是一知半解,如何能率领星月教称霸武林?恐怕只有几个长老,才是星月教真正的主宰吧……”

玉衡悠然一笑:“神灵总是高高在上,常人哪能得见?凡人只能从它的代言人那里得到神的旨意……星月教长老,就是月神的代言人……”

“明白了!”苏逸荃连连点头,“星月教的势力,俱是由几个长老亲手建立和打理,月神高高在上,除了身边寥寥几个长老的心腹,连有多少门下都未必清楚,如何能主宰整个星月教?她始终只是教徒精神上的偶像,星月教真正的实权,原来是掌握在几个长老手中!”

玉衡笑着点点头:“难道你以为这世上,真有为人作嫁、不计得失的好心人?”

“可是,”苏逸荃突然想起一点,“月神始终要长大,每个人对权力都会有一种本能的欲望……以她的冰雪聪明,岂能甘愿永远做你们的傀儡?”

玉衡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微笑,悄然问:“想必苏宗主也知道一些本教数百年来的历史,不知道对历代月神有何印象?”

苏逸荃心中一凛,脸上蓦地露出惊骇莫名的神色:“好像历代月神很少有活过二十岁!她们大多在二十岁前就……转世!原来……原来……”

“幻月神功,毕竟是属于神灵的力量,凡人侥幸窃取,自然要付出一点点代价……”玉衡脸上露出一丝神秘诡异的冷笑,“凡是身怀幻月神功的女子,这一生中就不能再有男女之情……不然一旦怀孕产子,她那一身阴功就会转到胎儿身上,她自己也就香消玉损……本教历代月神,还从未有人能抵御男女之情的诱惑,这就是本教月神总是于妙龄转世的秘密……”

“可万一月神不为男女之情所动,或者所生是男胎呢?”

“除了上一代月神,不会再有这种万一!”玉衡淡淡道,“当教中长老发现月神欲左右教中大事,会故意以男色诱之……月神乃七世玄阴之体,决不会怀上男胎……”

“原来……是这样!”苏逸荃脸色煞白,望着对面貌若天仙的玉衡,只感到心底一股寒意油然而生……星月教之邪,果然令人叹为观止……如今对方将如此隐秘之事也告诉了自己,显然已是最后摊牌……如果答应对方正式加入星月教,立刻就能成为掌握实权的教中长老,踏上争霸江湖的不归路;若是拒绝,肯定无法活着离开这里;就算虚以委蛇假意答应,一旦被玉衡察觉,苏家也必将遭到灭顶之灾!

苏逸荃本质上并不是个野心勃勃的江湖枭雄,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做一个自由自在、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他在心中权衡再三,终于一咬牙,向玉衡拱手拜倒:“好!我苏逸荃愿从此追随玉衡长老,共图江湖霸业!”

“苏宗主千万别说什么追随!”玉衡忙将苏逸荃扶起,“你既然愿意加入本教,就是本教天权长老,地位尤在玉衡之上,理该由玉衡先行拜见才是……”说着盈盈一拜,却又笑着伸出一只纤纤玉手,“不过妾身更相信利益的结合,只有利益的结合,才会牢不可破……”

苏逸荃心神怔忡地伸手与玉衡相握……这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明智,只知道这一握,便是将自己和整个家族,绑上了星月教一统江湖的战车……“妾身盼着与苏宗主合作,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玉衡媚眼如丝地望着苏逸荃,在他掌心轻轻一握,“来!让我们为今日的合作干杯!妾身马上就请月神安排入教仪式,让教徒们恭贺苏宗主就任天权长老之位……”

玉衡之美,超凡脱俗,恍若世外仙姬,即便阅人无数的苏逸荃也很少见过……但经过方才的了解,他心中哪敢有半点非分之想?心神怔忡地点点头,苏逸荃心知,一旦在众多教徒前参加了入教仪式,从此就与玉衡永远绑在了一起,再也无法摆脱……但要不参加这个仪式,玉衡又如何肯放过自己?想到这,他只得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既然躲不过,不如竭尽所能,争取成为星月教真正的主宰!

“承谋长老错爱,苏某万分感动……愿与玉衡长老精诚合作,共谋一统江湖之宏图伟业!”苏逸荃说着,终于紧紧握住了玉衡的小手……

四、结盟

“什么?二哥要派人调查江湖上那些凶杀……”当听到苏逸荃改变主意,着实让毫无思想准备的苏逸飞下了一跳,同时也惊喜万分……有苏家庞大的情报网着手调查,江湖上就很少有大事能瞒过苏家的耳目……但突然更改族中议定的大事,在这之前苏家还从来没有过,这又令苏逸飞有些担心,不由迟疑道,“可是,前日刚进行了族议,二哥你如何向长辈们解释?”

“我仔细想过三弟那日所说的话……”苏逸荃脸上有三分无奈,七分凛然,“你说得不错,如果我们对江湖上发生的罪恶视而不见,这罪恶迟早也会危及咱们苏家的安全……长辈那里你不用担心,我先派人秘密调查,待查出些眉目再向他们解释……不过此事恐怕不是我苏家独立能解决,一旦查出幕后真凶,届时还需广邀同道,共商对策……”

“这是自然……”苏逸飞连连点头,“二哥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小弟这就去办……”

“调查的事你不用操心,”苏逸荃忙道,“你只需约齐那些卷入这次仇杀的门派,一个月后无论是否查到结果,我都会给大家一个交待,地点就定在嵩山少林吧……一来少林乃武林七大门派之首,这次又有高僧被暗算;二来咱们苏家出头召集群雄,若定在自己家门口,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知道的会说咱们急公好义,不明底细的还以为咱们要号令武林呢……”

“没那么严重……”苏逸飞笑道,“我这就亲自去跑一趟,近的我亲自去通知,远的我写信让人送去……总要让大家在真相未明之前,别再自相残杀了……”

“三弟尽快去办吧,如今也只有你,才能让大家暂时放下恩怨……”苏逸荃说这话的时候,言语中隐隐有一丝酸意……不过苏逸飞完全没有留意到,告别兄长后,他立刻给几个路途遥远的门派写信,然后第二天一早就离开金陵,亲自去给几个近的门派送信……有苏逸飞出面,武林各派总算暂时放下恩怨,一个月后,各派更是依苏逸飞所约齐聚嵩山……到会者几乎包括了中原所有门派和帮会……虽然并不是所有门派都卷入了这次仇杀,但武林发生如此大事,各派俱有危机感,因此大多派出重要人物参与其会,有的甚至是掌门亲自前来,使这次大会竟如真正的武林大会一般热闹……少林乃清静之地,不愿这些鱼龙混杂的江湖草莽乱了众僧的清修,便将聚会的地点定在了后山的点将坪,据说这里曾是少林训练僧兵的地方,平整宽阔足以容纳上万人,正好成为群雄聚会的地点……约定的日子到来时,点将坪上聚集了数千江湖各派豪杰……其中既有主人少林众僧,也有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和门下弟子……众人济济一堂,看在苏逸飞和金陵苏家面子上,暂时放下恩怨没有起冲突,都静等着苏家给他们一个交代……看看日上正午,约定的时间已至,苏逸荃终于登上点将坪前方那块巨石,俯瞰着下方的群雄,抬手向大家示意,待众人完全静了下来后,他先说了几句客套后,就直奔这次大会的主题:“相信大家也明白今日聚会的目的,最近武林出了无数仇杀事件,起因却颇有些蹊跷,令每一个武林中人俱有危机感……任何一个正派善良之辈,都不愿看到中原武林各派陷入混乱和仇杀……今日苏某借少林地主之谊把大家邀请到此,是望大家能看在我苏逸荃面上,暂时放下恩怨,千万再相互寻仇残杀……”

“有何蹊跷?”人丛中有不少人在乱哄哄地喊……苏逸荃陡然提高了声音,顿时将场中的混乱压了下去,“江湖上发生了这么多凶杀,我苏家添为武林一脉,自然不会坐视……一个多月前我就派出门下弟子,彻底勘查此事,发现这些凶杀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苏宗主有何发现?”众人纷纷在问……苏逸荃清了清嗓子:“我发现所有的凶杀都没有目击者,但都留下了比较独特的伤痕,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凶手的武功路数……就比如少林的大愚禅师,身上居然是崆峒窄剑留下的伤痕……想崆峒与少林素来交好,怎么可能暗算少林高僧?且留下如此明显的伤痕?种种迹象表明,有人是在成心挑拨,故意在咱们中原武林中制造混乱和仇恨,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不少人有过这样的怀疑,但听到苏逸荃说出来,还是感到有些吃惊,纷纷询问:“是谁?谁会这样干?”

苏逸荃待大家议论稍停,这才叹道:“想众多被暗算身亡的武林名宿,俱不是泛泛之辈……要想以不同的武功兵刃暗算他们,恐怕不是一两个人能办到,也不是寻常帮派能做到……虽然像少林武当等名门也有这等实力,但门下却有没有如此繁杂的武功……我想,江湖上既有这等实力,又有众多武功各异的高手的帮会门派应该不多……”说到这苏逸荃停了下来,仔细观察着群雄的反应……只见众人齐齐望向自己,场中一时鸦雀无声……众人虽然一言不发,却都如苏逸荃暗示的那样,立刻就想到了魔教……虽然星月教也有几分嫌疑,不过星月教武功自成一派,教中高手寥寥可数,比起星月教,魔教嫌疑无疑更大……“就不知苏宗主可有更多的证据?”有人高声问……“暂时还没有!”苏逸荃遗憾地摇摇头,有过端木桦的教训,他不会再轻易留下任何把柄,只含糊道,“虽然我不敢肯定是谁要在江湖上挑起事端,但可以肯定一点,近日发生的这些仇杀,是笼罩在咱们头顶的一场阴谋,矛头直指整个中原武林……在没有最后查出真凶之前,我希望大家不要再相互寻仇,落入别人算中……”

场中又静了片刻,有人高声在问:“就算咱们崆峒派相信苏宗主所言,暂时不向人寻仇,可苏宗主又如何保证别人不找咱们麻烦呢?”

“是啊是啊!”不少人高声附和道,“如今在这江湖多事之秋,没有一个共同的约束,谁敢轻易相信旁人?除非有人能号令天下,以个人威望震服武林……”

“可咱们也不能重蹈侠义盟的覆辙啊!”有人又大声反对,“咱们可都自由自在惯了,定不能再弄个武林盟主来管束咱们,搞不好又成全了某些人的野心……”

众人七嘴八舌,不断争辩,根据不同观念渐渐分成了三个阵营,有人主张成立以七大剑派为主的武林联盟,推举新盟主统领中原武林;有人则坚持不加入任何联盟,以免像当初的侠义盟一般,成为别人争权夺利的工具;绝大多数人则犹豫不决,沉默无语……毕竟两种主张都有利有弊,令人难以取舍……推举盟主统领中原武林,固然可以让大家团结起来共抗强敌,但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出第二个端木桦;不过若依旧像现在这样一盘散沙,却又无力抵抗魔教或星月教……众人从正午一直争辩到黄昏,好几次差点拔刀相向,若非少林众僧和苏氏兄弟全力阻拦,差点又酿成一次内讧……看看天色已晚,苏逸荃只得让大家明日再议……苏氏兄弟以及武当、昆仑等门派的长老掌门,因为身份尊崇,被少林特意请到寺中用膳、留宿……其余群雄则在少室山上幕天席地,将就歇息……还好少林寺余粮甚丰,群雄到也不愁吃喝……大家对于是否成立武林联盟,入夜后大家依旧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苏逸飞原本一心促成中原武林结盟,但听到群雄的担心后,心中又有些犹豫起来,不知在结盟和维持现状之间如何取舍……用过晚膳回到客房,他正想拐到隔壁苏逸荃房中,与堂兄再商议结盟的得失,谁知屋里就只有服侍苏逸荃的族弟苏函……“三哥是不是吃不惯这儿的东西?要不要小弟给你弄点酒来?”见苏逸飞突然进来,苏函连忙笑嘻嘻地招呼……二人当初曾同闯巴蜀,关系远比别的远房兄弟亲切……“别胡闹,小心家法!”苏逸飞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二哥呢?”

“宗主说寺里烦闷,天刚擦黑就出去散心了……”苏函答道……“就他一个人?”苏逸飞问,见苏函点头称是,苏逸飞也没有多想,与苏函闲聊了半晌,见堂兄一直未回,只得独自回房歇息……苏逸飞在寺中等候堂兄的当儿,苏逸荃已独自一人悄然来到后山一处密林中,看到密林深处突兀地停着一乘软轿,他没有感到奇怪,立刻悄然掩了过去……“什么人?”软轿旁的幽暗处响起了一声轻喝……“是我!”苏逸荃一声低呼,小心翼翼地脱去斗篷上,露出了藏在斗篷下的脸……一个轻衫如水的身影立刻从轿中款款出来,赫然就是星月教长老玉衡……“怎样?”她问……“你的计划不好使……”苏逸荃小声抱怨起来,“自从上次侠义盟之事后,武林各派对结盟一事俱心存戒备,要想说服他们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看来还得给他们施加点压力……”玉衡并没有感到意外,反而有一种成竹在胸的从容……“压力?什么压力?”苏逸荃疑惑地望向玉衡……就见她淡淡一笑,“你明日就会知道了……我不仅要武林各派顺利结盟,还要他们心诚悦服地推举你为盟主……”

“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苏逸荃摇摇头,一脸的怀疑……直到玉衡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半晌,他的脸上才渐渐露出了几分惊喜,眼里满是期待,“若是如此,武林盟主非我莫属!”

第二日的武林大会,群雄从正午争吵到黄昏依旧没有任何结果,就在大家心神俱疲的当儿,突有少林知客僧飞速来报:“星月教月神率教中长老及门下教徒前来拜山!”

纷乱的群雄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星月教月神虽然极少在江湖露面,但仅有的几次就足以已令群雄胆寒……人们立刻就想起了死在“幻月神功”之下的少林大德禅师,以及败在月神手中的少林十八罗汉……她在群雄眼中已经不是普通的邪教魔头,而是凡人无法抗衡的邪神……两队白衣如雪的少年护卫着两乘软轿径直来到点将坪,群雄不由自主地往两旁让开,任他们径直登上了点将台,轿刚停稳,就见一个秀美的妇人从轿中款款而出,若无旁人地来到点将台中央,秀目往点将台下群雄一扫,轻抚云鬓浅笑道:“大家都是中原武林一脉,诸位举行如此盛大聚会,怎不通知咱们星月圣教?这岂不是令玉衡尴尬万分?”

“妖妇,咱们与星月邪教誓不两立,岂会与你同流合污!”台下有人怒喝……玉衡咯咯一笑,顿时将众人呵斥压了下去:“诸位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英雄豪杰,竟容不下玉衡一介弱女子?虽然本教与场中不少中原武林同道小有恩怨,你们既然能放下相互之间的仇恨,难道就不能放下与星月圣教的恩怨?如今江湖多事之秋,你们不思共抗强敌,却将本教视为世仇,实在令玉衡齿冷……”

“邪魔外道,你究竟想怎样?”有人高声喝问……“很简单,”玉衡声色一沉,“既然大家在此共议结盟大事,岂能不算上本教?妾身看你们似乎议而难决,何不依江湖规矩推举盟主?”

“规矩?什么规矩?”群雄有人喝骂,有人起哄,场中顿时乱成一片……“江湖之事,向以能力论高低……”玉衡气沉丹田,顿时将众人的声音压了下去,“既然大家要结盟,当然少不了推举一个号令天下的武林盟主……本教向以天下大事为己任,教中圣女更是天下无敌,盟主之责非圣女莫属……任何人若有不服,自可向圣女挑战,圣女若输一招半式,本教上下立刻就走,再不敢打搅诸位聚会……”

“谨遵长老法令!”远处陡然传来高声应和,人数竟是不少……群雄循声望去,这才发觉无数黑衣汉子藏身点将台周围的树林,此刻纷纷现身,领头的赫然是几个黑道强人……北六省黑道老大孟飞虎、漕帮帮主龙伏海、天狼寨狼王路天豪等黑道大佬也在其中……星月教摆明上门挑衅,群雄虽有不忿,可一想到月神那恐怖的幻月邪功,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就在这时,终于有人越众而出,朗声道:“贵教既欲挑战天下,咱们自不会退缩……不过武林盟主首先是以德服众,众望所归……贵教圣女意欲威慑我辈,称霸江湖,咱们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不会屈服……”

这几句话说得不亢不卑,令人振奋……众人见是江南苏家宗主苏逸荃,不由纷纷叫好……玉衡见状突然一声冷笑:“苏宗主这话,莫非是要率先向月神挑战?”

苏逸荃正要回答,却被远处一声佛号打断:“阿弥陀佛!苏宗主是否让少林先与星月教先了却一桩旧缘?”

这声佛号穿墙透石,势压当场……仿佛十分遥远,却又字字清晰……众人正不知此人是谁,点将台上的少林掌门大智禅师却已拜倒在地,激动老泪纵横:“天禅师叔,你、你老出关了?”

群雄面面相觑,均不知少林掌门口中的“天禅师叔”是谁,就连许多少林僧也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说话间就见一衣衫褴褛的乞丐由山道缓步而来,乞丐白须如雪,长发飘飘,面容枯瘦黝黑,身形更如积年饿殍般佝偻瘦弱,仿佛随时都要倒毙路旁……他步履虽缓,却转眼就来到场中……就见大智禅师抢上几步,躬身拜倒……少林僧众见掌门拜倒,这才醒悟那老乞丐就是掌门口中的“天禅师叔”,也纷纷跟着拜倒……“闭关一回,竟不知尘世岁月,已如流水飞逝……”老乞丐一声长叹,抬手扶起大智禅师,端详道,“你是大智吧?老衲入关时你还在天风师兄门下习禅,想不到如今已是少林掌门……”

大智禅师忙道:“师叔闭关修炼,转眼二十余年,世间早已是沧海桑田……先师……也已过世多年……”

众人一听这话,才知道老乞丐竟然是少林上一代掌门的师弟,闭关二十余年,比场中不少人年纪还长,难怪世上已没多少人知道他是谁……闭关期间想必也没条件洗澡剃头,难怪衣衫褴褛乱发飘飘,直如乞丐一般……天禅正待与大智禅师叙旧,却被一旁的玉衡打断:“这里是中原武林大会,可不是你少林和尚叙旧谈心的场合,老和尚莫非是要咱们一起恭祝你老没有闭关而亡?”

“闭嘴!”天禅陡然一声呵斥,就见玉衡如遭雷击,张皇后退,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身子更是摇摇欲倒,一个照面就被天禅“狮子吼”所伤……却见天禅仰天长叹,“二十年不见天日,想不到少林竟被人欺负到寺门外了……”

大智禅师面有羞惭,正待解释,却被天禅抬手阻止:“老衲已知少林与星月教的恩怨,大德这孩子竟已死在幻月邪功之下,令人惋惜……”说完转向一旁玉衡,“就让老衲见识贵教威震天下的幻月神功如何?”

玉衡心知自己武功与这老不死的和尚相差太远,忙转身对软轿中的月神一拜:“属下无能,令圣教蒙羞,愿受教规责罚……”

“长老不必过责,退下吧……”随着一声清冷的话音,就见轿帘轻启,轻衫蒙面的月神已移步而出……凛冽山风拂动着她的衣袂,使她看起来有一种美丽与邪恶交织的诡异……缓步来到天禅面前,她盈盈一拜,“老禅师也算少林乃至中原武林硕果仅存的前辈,龙珠能得你老指点,当是一生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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