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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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妖火

二人一前一后奔出数里,突然发现前方有火光闪烁,同时传来凄厉呼号……那火光明亮不似鬼火,但此刻在二人心中,却比鬼火更恐怖……不过苏逸飞并没有停步,照着火光的方向加速奔去……穿过一片树林,苏逸飞终于来到方才火光和呼号声发出的地方,却见坟茔林立的荒山野岭间,有几个黑黢黢的人影盘膝而坐,人人呼吸沉重,一言不发,对突然出现的苏逸飞和文悦二人俱视而不见,那情形显得十分诡异……苏逸飞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几人,这才发觉几个人中既有七大门派中人,也有黑道高手,其中两个苏逸飞甚至还见过,一个是漕帮帮主龙伏海的亲兄弟,漕帮龙三龙源兴;另一个则是在洛阳被自己削断了四根手指的武当碧云道长……只见二人气喘如牛,面红耳赤,对近在眼前的苏逸飞视而不见,似乎正在运功疗伤……苏逸飞正在打量,突见旁边盘膝而坐的一名中年汉子浑身突然冒出篮幽幽的火光,转眼便燃成熊熊烈火,把他的身体完全吞没……那汉子跳将起来,在火光中手舞足蹈地凄声惨叫,令人惨不忍睹……苏逸飞忙脱下衣衫想帮他扑灭身上的火焰,谁知那烈火像是从他体内烧出来一般,完全无法扑灭,苏逸飞只得无奈放弃,眼睁睁看着那汉子仆倒在地,渐渐燃成一堆黑黢黢的焦炭……这过程中众人依旧盘膝而坐,无一人出手帮忙,苏逸飞见状再顾不得许多,忙对碧云道长高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就见一旁又有一人跳将起来,带着满身火焰和凄厉呼号向远处跑去,苏逸飞这下总算明白方才那丹松子是从何而来,不过却依旧不明白这些人的身体为何会无火自燃……眼看众人一个个陆续烧成残骸灰烬,苏逸飞顾不得再问,忙一掌贴在碧云道长后心,运功帮他疗伤……手按在碧云道长后心苏逸飞才发觉,碧云身体火烫炽热,几乎令人不敢触摸……苏逸飞忙把自己内力渡过去,这才感觉热度稍稍低了一点……陆续有人自燃而亡,最后连漕帮龙三也一跳三尺高,变成一条火龙向远处逃开……苏逸飞感觉碧云内力越来越弱,身体越来越烫,皮肤开始干枯开裂……只听他突然吃力地道:“苏公子,求你……求你一刀杀了我,别让我受那妖火焚身之苦!”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我要怎样才能帮你?”苏逸飞气急败坏地问,同时加速催动内力……却见碧云吃力地摇摇头:“没用的!谁也压不住这妖火,除了让我死得轻松一点,你帮不了我!”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苏逸飞拼命催动内力,不愿就此放弃……一旁的文悦见状,也出掌贴上他的后心,全力出手相助……有二人同时出手,碧云稍稍轻松了一点,却见他惨然一笑道:“都怪咱们心存贪念,居然想从魔教手中谋夺‘黑暗’,谁知……”

篮幽幽的火苗开始从碧云的肌肤下冒了出来,他尤在拼命苦忍,同时厉声喝道:“快帮帮我,我宁愿兵解也不愿死于妖火!”

碧云的头发衣衫已经燃了起来,身体更是热得无法触摸,苏逸飞无奈缩手退开,望着渐渐被火焰吞没的碧云不知如何是好,只听碧云在火光中厉声喝道:“快动手!求你了!”

眼看碧云的身体在烈火中痛苦扭曲颤抖,苏逸飞无奈握住袖中刀柄,随着他一声无奈的叹息,无影风脱袖而出,轻快地扫过碧云咽喉……就见碧云浑身一颤,慢慢扑倒在地,不再挣扎动弹……直到他的身体完全燃尽,苏逸飞才黯然收刀入袖,望着地上的残骸默然无语……一旁的文悦一脸惨白地靠过来,心惊胆颤地紧挨着他低声问:“怎么会这样?什么是妖火?”

苏逸飞摇摇头,遥望远方颤声道:“我也不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事跟魔教有关,跟唐门‘黑暗’也有关……这些人因为觊觎‘黑暗’,才被魔教以诡异的手段杀害……”

“这事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咱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文悦惊魂稍定,胆怯地打量着荒凉四野,低声道……苏逸飞对他的话置若未闻,却在不远处蹲了下来,仔细地在地上搜寻着什么,半晌后他直起身,对着远方自语道:“这里停过一乘小轿,地上还留有轿杆留下的痕迹……这轿子是从这个方向离开,它与这些人的惨死肯定有莫大干系!”

说着苏逸飞便顺着轿夫留下的脚印追了上去,文悦本想劝阻,不过一看苏逸飞表情就知道根本没有回头的可能,他只得咬咬牙,跟着苏逸飞追了上去……二人沿途仔细寻找着脚印,一路走走停停,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二人来到郊外一处僻静的农庄……只见农庄黑压压不见一丝灯火,也听不到半点声息,苏逸飞伏在地上打量半晌,对身旁的文悦示意道:“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我跟你去!”文悦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苏逸飞按住了肩头,只听他低声道:“这里透着古怪,两个人一起去目标太大,容易暴露,还是我一个人去比较好……”

文悦有些不甘心,不过一看苏逸飞神色严厉,他只得无奈地点点头……苏逸飞示意他藏好身形后,这才借着草木的掩护,悄然接近了那座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农庄……紧贴在庄墙外,听听里面并无动静,苏逸飞这才从不高的庄墙上翻了进去,试着向不同的方向投出几枚小小的问路石,见四下并无异状,苏逸飞这才借着蒙蒙月光,慢慢摸向农庄内院……一路上出奇顺利,没有惊动庄中任何人,甚至听不到半声鸡鸣狗吠,好像整个庄园空无一人般寂静……来到内院苏逸飞才发觉,一处厢房透出一点淡淡灯光,隐约还有两人在争论着什么,二人声音虽低,但在寂静异常的黑夜,依旧显得十分清晰……苏逸飞不敢过分靠近,只伏在窗外的草丛中侧耳细听,只听屋里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说:“师父,小小危在旦夕,若再不答应星月教的条件,恐怕小小性命难保!”

只听另一个苍老的声音一声冷哼:“星月教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唐小小是他们手中唯一的牌,在没有得到‘黑暗’之前,他们决不会轻易撕毁……现在咱们是在跟他们比耐心,若轻易就答应他们的要求,只会失去主动,小小反而更危险……”

“可咱们也不能无所作为啊!”年轻的声音有些着急……“你放心!”苍老的声音显得从容笃定,“俗话说谋定而后动,在未曾谋定之前,最好的策略就是不动,等对方出招……”

“可咱们还要等多久?”

“不用再等,对方已经出招了……”苍老的声音顿了顿,突然放声高喊,“天魔教教主厉行天,向星月教月神问好……月神大驾既已至此,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就见农庄四面的庄墙上,突然亮起了数十盏宫灯,宫灯处传来一个女子柔媚的娇笑:“厉教长果然厉害,咱们尚未接近内院就已被你察觉,佩服佩服!”

只听屋里老者一声冷喝:“除了门外的月神,旁人最好不好插话!能悄没声息击毙十多名暗桩接近内院,恐怕也只有星月教月神才能做到……如果我猜得不错,西南方向十二名暗哨,已经尽数死在幻月神功之下了……”

老者的声音并不如何严厉,但却有一种不容辩驳的威仪,方才那说话的女子果然住了口……四下里顿时静了下来,令人窒息的寂静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听房门外响起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星月教圣女龙珠,拜见厉教长……”

苏逸飞一听这声音近在咫尺,不由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觉门前有一个白衣少女背向自己悄然而立,离自己藏身处不过数尺之遥,方才也不知她隐身何处,自己竟全然未觉……同时也才明白自己方才进来为何这般顺利,原来月神已先一步进来,悄没声息地做掉了沿途的暗桩岗哨……更令苏逸飞吃惊的是,方才庄外说话的女子,听声音竟然就是星月教长老玉衡,没想到自己无意之间,居然巧逢两大邪教首脑的秘密会面……“星月教月神大驾光临,我厉行天不得不见!”随着厉行天一声长笑,房门应声而开,月色下只见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负手而立,老者须发皆白,眉目儒雅,双眼冷厉如鹰,一尘不染的白袍,更增添几分飘然出尘之态……苏逸飞在偷偷打量着老者,老者也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白衣少女,半晌方微微叹息道,“看你年纪也不过跟我孙女一般大,却已是名动天下的月神,看来星月教果然有些能耐,居然培育出你这样一个神话般的人物!”

“教主过奖了!”白衣少女微微一福,淡淡道,“贵教有教主这样智计百出的领袖,也是贵教之幸……”

“小姑娘别给老夫灌迷汤,老夫一向性直,直说吧,你为何而来?”

“唐门‘黑暗’!”

厉行天傲然一笑:“你以为凭幻月神功,老夫就一定会双手奉上?凡觊觎‘黑暗’者会有什么下场,小姑娘不会不知道吧?”

白衣少女淡淡道:“我知道,不过是像先前那些武林名宿一样,无火自焚罢了……可惜我是七世玄阴之体,不惧烈焰……”

厉行天点点头:“难怪敢杀我教中长老,掠走我弟子娇妻,果然是有所仗恃……如此说来今日你我该有生死一决,看谁更有资格拥有‘黑暗’?”

少女摇摇头:“也不一定,我还有个更好的提议,供教主参考……”

“讲!”

“我愿身为人质,借教主手中的‘黑暗’三日,三日后本教不仅奉还‘黑暗’,也把唐小姐平安送还,并与贵教订立盟约,共图江湖霸业!”

“就这么简单?”厉行天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只见月神指着自己道:“有我作为担保,教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厉行天还在犹豫,却见屋里一个二十七八的男子冲了出来,对厉行天拜道:“师父快答应她吧,只要能救回小小,把‘黑暗’借给她几天又何妨?”

厉行天没有理会那男子的哀求,眼里却露出深思的神色,若有所思地道:“听说当年的‘巧手王’童欢心,也是贵教的长老之一,以他的能耐,‘黑暗’在他手中三天,多半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不过‘黑暗’乃唐门穷三代人智慧研制的绝杀神器,听说它的几个主要制造者唐运傲、唐孤舟等人,在它成功之时就已经心力交瘁而亡,现在就算汇集唐门众多高手也再做不出第二个‘黑暗’……你就自信童欢心能在三天之内堪破它的奥秘,复制出又一个‘黑暗’?”

“我没把握……”少女漠然道,“不过我愿意赌上一赌……”

厉行天垂头沉吟片刻,犹豫道:“此事关系重大,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厉教长尽管考虑,我三天后再来听准信……星月教与贵教是友是敌,全在厉教长一念之间……”少女子着盈盈一拜,转身便走,不再停留……就在她转身那一瞬,厉行天突然手腕一翻,一掌悄然拍出,直袭少女后心……这一下出手隐秘,那少女似乎并未察觉,尤在往前而行……就在这时,突听一旁的草丛中有人一声惊呼:“小心!”跟着就见一条人影飞射而出,闪身拦在了白衣少女身后,以掌迎上厉行天偷袭的一掌……二人双掌相接,却没有半点声息,二人双掌一沾即分,厉行天已飘然后退了两步,收掌负手而立……“是你!”白衣少女回头看清苏逸飞模样,顿时呆了一呆,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跟着又露出惊慌的表情,突然并指如戟,闪电般点向苏逸飞胸膛……苏逸飞几乎毫无反应,被她连点胸前数处大穴,顿时软倒在地……倒地前他已看清,白衣少女正是在洛阳见过的那名哑女,也就是猎头杀神步天歌一直在寻找的女儿!

“真是扫兴!”厉行天悻悻地收回手,扫了倒地的苏逸飞一眼,抬头对白衣少女拱手笑道,“原本是想试试月神的七世玄阴之体,是否真的不惧烈焰,谁知这小子竟不顾性命替你挡这一掌,看来老夫只好留待以后再试了……”

“我迟早让你如愿!”白衣少女子着弯腰把苏逸飞挟于腋下,不再理会旁人,挟着苏逸飞飘然而退,转眼便越过庄墙……此刻苏逸飞只感到浑身躁热,头目晕眩,很快便晕了过去……幽幽黑暗不知过了有多久,苏逸飞渐渐恢复了一点知觉,立刻感到浑身发烫,五脏六腑内似乎有一股邪火就要窜将出来……苏逸飞忙以内力尽力压制,谁知却没多大效果,心中正在惊慌,突感头顶百汇穴有一股寒流透入体内,护住了心脉和任督二脉,顿时令自己轻松了许多……不过那股寒流异常阴冷,所过之处顿时冷到极至,这一瞬间苏逸飞终于体会到冰火两重天的味道,直令人浑身发颤,如遭刑惩,在一冷一热的两股力量的作用下,他不多时便又重新陷入了昏迷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逸飞被一阵悠扬的洞箫声唤醒,只听洞箫声如倾如诉,滞涩幽咽,却又婉转转折,宛若小鸟依人……苏逸飞迷迷糊糊正听得出神,突听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圣女,玉衡长老求见……”

洞箫声停了下来,就听一个清冷淡泊的声音懒懒道:“让她进来……”

珠帘响动的同时,有人带着环佩的叮当声进来,不及寒暄便道:“圣女,你不能把他留在这里,更不能救他,别忘了他乃是本教的仇敌,天权长老更是因他而死!”

“长老不必担心,本宫自有分寸……”方才那吹奏洞箫的女子似乎对提醒并没有放在心上……“圣女,你千万莫忘了自己身份!”玉衡的声音越发严厉起来……“放肆!”近处突然传来器皿落地碎裂声,圣女陡然提高了声音,“我是什么身份不用你提醒,如果你觉得我不适合做这个月神,你尽可将我废黜……”

“属下不敢!”玉衡心有不甘地回了一句,然后悻悻地退了下去……此刻苏逸飞已彻底清醒过来,挣扎正要坐起,肩头却被人轻轻按住……“别乱动,你现在还很危险!”这清冷淡泊的声音令苏逸飞心中一动,他已听出,这就是星月教月神那独一无二的声音,以前他只见过蒙着面纱的月神,还未见过其真面目,现在他终于可以面对面看清这位名震天下的邪教之主了……循声望去,只见床边一个年纪只有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女正用手中的洞箫压住了自己肩头,少女年纪不大,但眼眸中却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淡泊从容,虽美若天仙,但气质中却有一种令人不敢接近的清冷……“是你!”苏逸飞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当初自己误以为的哑巴丫头,没想到她果然就是星月教月神!苏逸飞只感到如在梦中,完全无法把当初那个楚楚可怜的哑巴丫头,与眼前这身怀幻月邪功、杀人不眨眼的星月教月神联系起来……“你不要乱动……”月神用洞箫压着苏逸飞肩头,使他完全无法动弹……她望向苏逸飞的目光有一丝期待,似乎为对方认出自己感到欣慰……“你中了厉行天的‘烈焰刀’,虽被暂时压制,却还没有化去体内的火种,它随时都有变成烈焰的危险……”

“烈焰刀?”苏逸飞皱起眉头,“那是什么?”

“那是一种至阳至烈的奇功,也是天魔教镇教之宝……”月神轻叹道,“据天魔教历代教长口口相传,‘烈焰刀’乃是来自火神的传授,大成之后会拥有火神的力量……以前原本以为不过是传说,今日见厉行天以‘烈焰刀’连伤数人,中刀者先后无火自燃,方知传言不虚……厉行天也是唯一达到这等境界的旷世天才,令人佩服……我诱他出手,原本是想一试其威力,谁知……”

“是我打乱了你的计划?”苏逸飞顿时有些羞赧,原本以为自己替月神挡了一掌,谁知却是帮了倒忙……月神的解释令他多少有些明白碧云道长等人为何会无火自焚,却又好像完全不明白……这种武功不要说亲眼一见,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回想方才迷朦中浑身躁热的情形,他不禁疑惑地问,“这么说来我也中了‘烈焰刀’?可我为何没有自焚?”

月神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淡然道:“是我以七世相传的玄阴真气压住了你体内的烈焰,不过却还无法化去你体内的火种……”

苏逸飞对月神所说不是太懂,不过回想先前看到的那些武林中人,一个个无火自焚烧成残骸灰烬的情形,苏逸飞心中对月神也充满了感激,不由问道:“为何要救我?”

月神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眼底有隐隐的伤感和失落,缓缓收回了压在苏逸飞肩头的洞箫……苏逸飞突然注意到那洞箫做工样式均十分粗糙,像是一件孩童的玩具,完全与月神飘逸出尘的举止神态不符,更与其穿着打扮完全不配……心中正在奇怪,就见月神把那洞箫递到自己面前,用一种奇怪的口吻颤声问:“你不记得这根洞箫了?”

苏逸飞结果洞箫仔细看了看,然后遗憾地摇了摇头:“它做得实在太粗糙,简直不能称为一件乐器,我很奇怪你怎么能用它吹奏出如此悠扬悦耳的音乐……”

月神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失落,收回洞箫淡淡道:“很简单,我已经用它吹奏了许多年,它已经完全融入了我的灵魂……”

“原来如此!”苏逸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算是一块木头,把玩多年也会变成了一件得心应手的乐器了……”

“你安心养伤吧,我会尽一切办法除去你体内的邪火……”月神说着转身便走,像幽灵般轻盈地出门而去……直到此刻苏逸飞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四周环境,只见房中布置淡雅素洁,陈设简单雅致,决不是普通的客房……苏逸飞有些奇怪,不知这星月教月神对自己为何会如此照顾,更不知她为何要救自己……回想与星月教的恩怨,她应该把自己当仇敌才对……苏逸飞突然又想起那位自称文悦的年轻公子,莫名其妙地跟着自己冒险,却不知现在又在哪里?但愿不要遇到危险才好……由于浑身发软,无力下床,苏逸飞只得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没多久便又在阵阵晕眩中沉沉睡去……睡梦中恍若置身炼狱,浑身炽热难当,人也时而糊涂时而清醒,几乎忘了置身何处……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逸飞隐约听到一阵争论断断续续传来,似乎与自己有关,只听一个声色严厉的女子几乎在尖叫:“……你疯了!要自损功力救那害死天权长老的仇敌,在目前与天魔教敌友未分的关键时刻,在尚未拿到‘黑暗’之前,你怎么能如此冒险?要知道杀人容易救人难,杀人只需一分力,救人却要十分劲,厉行天的妖火岂是轻易能除去的?你幻月神功稍有减损,恐怕未必再能震住厉行天,到那时本教极有可能被天魔教吞并!”

“我已经长大,要做什么自有分寸,不再需要经过你同意!”

“你……你居然这样跟我说话?”那女人似乎还想争辩,声音却嘎然而止,跟着便听到重物坠地声,四周顿时静了下来……片刻后苏逸飞只感到有股寒流从后心透入体内,浑身的炽热感顿时轻松了许多……不过那股寒流冷冽异常,所过之处令血迹几欲凝固,身体更是忽冷忽热,如受酷刑一般……如此过了不知有多久,才感到身体渐渐平和,浑身也舒泰起来,交织在体内的寒流烈焰渐渐消散……苏逸飞精神一松,渐渐沉入最深的甜梦……

——第三部·黑暗·完——

【第四部·寒冰】

楔子

皓月当空,碧波微澜,一叶小舟无声滑行在洞庭湖万亩碧绿之中……随风微荡的绿叶红花,将船头那位身形伟岸的汉子,妆点得如在画中……“鲁爷,咱们还要划多久?”摇撸的艄公突然问……虽然收下了十两银子的船资,可像这样半夜三更深入湖中荷花塘,令整日在湖上讨生活的艄公也有些心虚……那些在白日里看起来翠绿如油的莲叶、红白妖娆的荷花,在月色下像蒙上了一层朦胧鬼气,让人看不真切……“你照我所指方向尽管划就是……”那位被称做“鲁爷”的汉子,似乎对荷花塘的地形非常熟悉,不住指点着艄公向前划行……艄公偷眼打量着这位豪客的背影,发现他的背上负着一件沉甸甸的物事,用皮囊罩着,看不出是什么东西……艄公虽然有些好奇,却不敢多问,他知道这些行踪神秘的江湖豪客,脾气往往都不是很好……一丝幽怨的萧声顺风飘了过来,像是少女怀春的叹息,又像是怨女的款款低语……那汉子不由将目光转向萧声传来的方向,却见雾蒙蒙看不真切……虽然这萧声深夜出现在离岸数里的荷花塘中,显得有些突兀诡异,但那汉子却不为所动,依旧指点着艄公继续向前……随着小舟的滑行,萧声渐渐近了,那种孤傲矜持与幽怨凄切交织的情愫越发清晰……姓鲁的汉子凝目望去,只见雾蒙蒙的湖面上,渐渐现出了一个白茫茫的身影,孤零零立在万亩碧叶之中……待船再近些,姓鲁的汉子蓦地睁大了双眼……他终于彻底看清了对方的身影,这反而令他生出一种如在梦中的虚幻感……他使劲揉揉自己的眼睛,似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情形……本以为对方也像自己一样,在湖上深夜泛舟,谁知此刻才发觉,眼前这个轻衫如梦的纤弱女子,竟单足俏立于一支弱不禁风的荷花花蕾之上,身形像蜻蜓一般随风微微起伏……一阵和风吹来,卷动着她的黑发长袖,使她的身形恍若就要乘风而起……一方轻纱遮住了她大半面容,仅留淡淡娥眉和微阖的凤目在外,使她看起来越发神秘诡异……妖魅!一定是妖魅!姓鲁的汉子在心中对自己说……见对方正瞑目沉浸在自己的萧声中,对周围的世界似乎全然无觉……他不敢打搅对方的宁静,正要示意艄公绕过去,谁知萧声嘎然而止……诡异如妖的女子缓缓睁开双眼,一双妙若晨星的眼眸,闪烁着一缕清冷的寒芒,倏然落在了姓鲁的汉子身上……姓鲁的汉子见对方冷冷望着自己,不好再悄然避开,只得清清嗓子,抱拳道:“江南鲁千秋,不小心惊扰了姑娘雅兴,还望姑娘恕罪……”虽然看不清对方面容,但从那女子略显柔弱的身形和眼眸中的清纯看,他肯定对方只是一个少女,一个年轻得令人怀疑的少女……更令他奇怪的是,少女手中的洞箫粗鄙简陋,就像是出自顽童之手,他实不敢相信方才那如泣如诉的萧声,竟是出自这管陋萧……见对方缓缓将洞萧收入袖中,然后向自己伸出了一只手,姓鲁的汉子忙问:“姑娘要什么?”

“我要看看你的伞……”少女款款道,声音不大,听在姓鲁的汉子耳中却如夏日惊雷……他面色一寒,厉声呵斥:“你可知在下背上这是什么伞?”

“难道不是阎王伞么?”少女奇怪地问……鲁千秋闻言面色大变,江南鲁家阎王伞,江湖上闻名丧胆,不知有多少凶人被这柄伞收去了性命,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奇门兵刃……曾经也有不少人想看看这柄伞,不过他们都为自己的好奇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最近十年,已经没人再有这种好奇心了……“你既知它是阎王伞,就该听说过它出必收命的规矩!”鲁千秋语中已隐含杀意……“规矩是由强者来定……”少女语音中没有一丝厉色,却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再说这世上的任何规矩,都是用来打破的……”

“那我就看看你如何打破我的规矩?”鲁千秋哈哈一笑,从背上解下皮囊,从中抖出一柄黑沉沉的巨伞,当胸一横,“阎王伞下,不死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少女略显惋惜地摇摇头:“将死的人,没必要知道神的名字……”

听少女自称为神,鲁千秋没有感到一丝荒谬……任谁俏立于花蕾之上,还能气定神闲地侃侃而谈,在寻常人眼中就堪比神灵……鲁千秋联想到不久前收到的仇家挑战帖,立刻想到这少女定是仇家请来对付自己高人,不然不可能刚好在自己赴约途中截住自己……心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鲁千秋不由将阎王伞一抖,头也不回地招呼艄公:“把船靠过去!让我仔细看看神的模样……”

小舟没有依言划行,鲁千秋回头一看,才发觉艄公不知何时已经悄没声息地弃舟逃走了……鲁千秋祖籍江南,常年与舟楫打交道,此刻虽孤身困在一叶小舟之上,却一点也不惊慌……只见他一手执伞,一手摇撸,由于内力充盈,小舟与方才艄公操持完全不同……顿如脱弦利箭,径直向数丈外的少女撞过去……鲁千秋始终不相信对方身形轻盈如鸟,真能单足立于花蕾之上……他怀疑对方用障眼法故弄玄虚,因此想用小舟撞破对方的鬼把戏……小舟直直地冲向少女脚下那支荷花,少女见状单腿微微一屈,却见花茎受力向下一弯,跟着立刻向上弹直,与此同时,少女的脚尖也离开了花蕾,身子冉冉升了起来,缓缓落在后方一片荷叶之上,微微随风摇摆……鲁千秋惊讶地看到方才少女立足的那支花茎,被小船一撞而断,与普通的花茎没有任何区别……“妖孽!”鲁千秋一声大吼,用怒吼来强压心中的恐惧……行走江湖多年,见过的高人多不胜数,他依然无法相信一个人的轻功可以达到这等程度,所以他只能将对方当成妖孽……对付妖孽,他也没必要讲仁慈,手中阎王伞一抖,只见伞尖蓦地射出一蓬银针,一出手他就将阎王伞最隐秘最霸道的暗器射了出去……只见轻衫少女长袖轻舞,身形曼妙恍若月宫仙子,数十枚银针就像点点繁星,似为长袖飘飘凌空飞舞的仙子伴舞,尽皆从她身侧一划而过,像一阵晶莹闪烁的流星雨倏然划过天际,最后没入黑沉沉的夜空……鲁千秋见一招落空,立刻摇动船橹靠过去,阎王伞一张,如旋转的车轮般卷向对方……只见少女凌空跃起,足尖在伞尖轻盈一点,顿如惊鸟般轻盈逃开,斜斜飞出数丈,落在一朵盛开的莲花之上……莲花花瓣洁白如玉,其上有一位袅娜的少女俏然而立,身形微微随风摇摆……这本该是一幅美到极致的图画,但落在鲁千秋眼中,却有说不出的诡异……他一声大吼,猛然凌空跃起,一脚将小船踢向少女落脚之处,同时身形也跟踪而去,人未至,阎王伞已凌空罩向少女头顶……就算对方是燕雀,也逃不过这招“天罗地网”!

“阎王伞,原来也不过如此……”少女的眼中闪出一丝惋惜,身子顺着伞势向后便倒,直到平平横躺在几片荷叶之上……眼看在阎王伞“天罗地网”之下再无处可逃,她突然将手探入水中,从水下捞起一件晶莹剔透、长逾七尺的奇怪兵刃,向上指向鲁千秋的胸膛……鲁千秋蓦地睁大双眼,像看到天底下最不可思议之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这一瞬的惊诧,那柄奇怪的兵刃已突破阎王伞的天罗地网,直直地插入了鲁千秋的胸膛……“你……你怎么会有……流金镗?”即便垂死之际,鲁千秋依旧在吃力地问,只可惜他已听不见任何回答……只看到少女将自己抖落在小船上,然后把那柄罕见的奇门兵刃,毫不在意地抛入了水中……湖上又响起幽怨的萧声,缥缈恍惚,如泣如诉,像微风一般缓缓飘向远方……虽然已是三更,洞庭湖边的飞鱼庄依旧灯火通明……庄子后门正对湖面,一名青衫白袜的老者负手立于湖边,凝望着雾气腾腾不见边际湖面,一脸的凝重肃然……湖面上缓缓飘来一丝幽怨凄切的萧声,像夜风一般无迹可寻……青衫老者面色一凛,突然放声喝道:“鲁千秋,你来就来吧,还闹什么玄虚?”

萧音并没有受到老者的呵斥影响,依旧在湖中回荡……老者不由再次喝道:“鲁千秋,我顾临水早已恭候多时,堂堂阎王伞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婆妈妈,藏头露尾?”

幽怨的萧声陡然一变,从缓慢悠然的曲调变成了轻快活泼的节奏,隐约透出一种嘲讽的味道……青衫老者面色一沉,回头对两名躬立身后的弟子一招手:“取我的流金镗!”

两名弟子应声从门内捧出一柄长逾七尺、流光溢彩的奇门兵刃,老者举重若轻地操入手中,“备船!老夫就在湖上会会阎王伞!”

“师父,小心有诈!”一名弟子忙道……“嘁!为师从小就在洞庭湖边长大,还怕谁在水上使诈?”老者一声冷笑,一脸自负……小船很快就备好,老者也不要旁人操桨,独自跳上小船,流金镗在岸边乱石上一点,小船顿如脱弦之箭,向黑沉沉雾蒙蒙的湖中悄然射去……两名弟子不敢违背师命跟上去,只得在岸边侧耳细听……只听萧声突然断了,跟着就响起流金镗沉闷的呼啸和师父隐约的怒吼,跟着是一声惊恐万状的惨呼,然后一切声响就都归于平静,湖面上就只剩下波涛微澜的单调声音……“走!去看看!”两名弟子再顾不得理会师父的命令,挑起一盏灯笼,跳上一艘小船就向湖中划去……深入湖中数十丈远,就见一艘小船孤零零飘在湖面上,正随着湖水的起伏在微微荡漾……二人认得是方才师父的小船,忙划船靠过去,就见师父已经倒在小船中,胸口血肉模糊,像是被带齿的车轮碾过一般……“师父……师父被阎王伞杀了!”二人失声痛哭,虽然从未见过阎王伞,但他们也听说过,天底下也只有阎王伞,才会留下这样血腥恐怖的伤痕……

一、死约

一场大雨洗尽了深秋的阴霾,使天地焕然一新……在天青水绿的洞庭湖边,一人一骑沿着湖岸踯躅独行,蓝天碧水将他的白衣白马衬托得越发清晰明亮,让人疑为画中……前方的喧嚣吵闹吸引了画中人的注意,他一扫懒散闲适,使劲一踢马腹,纵马向吵闹处奔了过去……只见湖边一座巍峨的庄园前,十几个披麻戴孝的汉子正乱哄哄地翻身上马,正要打马出发……他们的脸上有一种共同的表情,一种发自内心的悲愤和绝决……“请问,这里就是飞鱼庄?”白衣白马的年轻人勒住奔马,对十几个佩刀带剑,同时又披麻戴孝的汉子客气地问道……“正是!”领头那个三十多岁的彪壮汉子打量着来人,一脸的警惕,“请问公子这是……”

“在下受人之托,专程前来拜见飞鱼庄庄主顾临水……”陌生人拱手道……他看起来十分年轻,顶多二十出头,却有一种他这个年纪的人所没有的冷定和从容……“我就是顾家长子顾全忠,不知公子是受何人之托前来拜见家父?”国字脸膛的彪壮汉子冷冷问……“在下是受江南鲁千秋孤儿寡母所托……”年轻人话音刚落,周围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兵刃出鞘声,只见十几个披麻戴孝的汉子心底的悲愤像是蓦地被点燃,齐齐将年轻人围在中间,纷纷破口大骂:“鲁千秋那王八蛋居然还敢派人前来!他现在在哪里?”

年轻人尚来不及回答,一个面目粗豪的汉子就在怒吼:“跟他罗嗦什么,先将这小王八蛋拿下来,再慢慢拷问不迟!”说着便纵马向年轻人冲了过来,人未至,手中大砍刀已借奔马的冲力一挥而出,声势颇为骇人……看他这刀势,哪是要将年轻人拿下,简直就是想直接要了别人的命……“二弟不可鲁莽!”顾全忠失声惊呼,话音刚落,就见年轻人抢在刀锋及身之前侧身信手一挥,就听刺耳的刀啸被一声微不可察的风声打断,大砍刀突然失去了主人的把握,从他的手中打着滚飞了出去,“乓”一声钉在数丈外的一棵柳树上,惊飞了几只歇息的小鸟……“你、你……你他妈使妖法!”鲁莽出手的汉子吃惊地望着自己的手,只见手腕上莫名其妙裂开了一道浅浅的刀痕,虽入肉不深,却刚好使自己手指失力,再抓不住手中的刀柄……再看对方,两手空空根本没有任何武器……不仅如此,甚至他浑身上下也不见任何兵刃……“抱歉,阁下出手狠辣,我只好拔刀自保……”年轻人淡淡道……他那理所当然的神情激怒了众人,不等同伴招呼,尽皆挥刀向年轻人冲了过去……只听场中响起几声锐风的轻啸,冲在最前面的七八个汉子,手中兵刃先后飞了出去,有的“扑嗵”一声落入湖中,有的则钉在数丈外的湖滩上……这次众人总算看清,年轻人手中握着一柄薄如蝉翼的奇怪短刀,刀身怪异地向前弯曲,锋刃呈一种前掠的弧形……“袖底无影风!快住手!”顾全忠大惊失色,慌忙叫住同伴……其实不用他叫,几个冲在后面的汉子一听到“袖底无影风”几个字,就都不约而同地勒马停步,惊恐地盯着年轻人手中那柄薄薄的短刀,哪还有半点冲动?

“你、你是金陵苏家三公子?”顾全忠失声惊问,不住打量着正缓缓还刀入袖的年轻人……“不错,在下苏逸飞,见过飞鱼庄少庄主……”年轻人拱手一拜,“不知在下有何冒犯,大家初次见面,诸位竟然要齐下辣手?”

众人惊魂稍定,看看自己手腕,发觉手腕虽然受创,却只是皮外伤,众人心下稍安,纷纷对年轻人怒目而视……顾全忠面色难看,勉强拱手还礼道:“不知是苏公子驾临,舍弟多有冒犯,全忠这就向公子赔罪……虽然从未见过公子,全忠也听说过公子以一己之力,从魔教手中救下端木一族的豪迈,更耳闻公子孤身挑战猎头杀神步天歌的风采……今日一见,‘袖底无影风’果然名不虚传!”说到这他语气一变,“不过在下万万没想到,今日公子竟与鲁千秋那厮勾结,要在我飞鱼庄的头上拉屎!咱们虽然不是公子对手,却也不会堕了我飞鱼庄的威名!”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须发怒张……苏逸飞皱起眉头:“与鲁千秋勾结?少庄主何出此言?”

顾全忠哈哈一笑,愤然道:“先父惨死在鲁千秋阎王伞下,全忠孝期未过,公子就受鲁千秋所托前来拜见先父,这不是来看飞鱼庄的笑话是什么?就不知鲁千秋那混蛋为何自己不来?也免得咱们千里迢迢到他鲁家庄送死!”

“顾临水死了?”苏逸飞满脸诧异,似乎不敢相信……“难道我还咒自己父亲早死不成?”顾全忠一脸悲愤……“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苏逸飞失声惊问……“就在上个月的月圆之夜!”顾全忠一声冷哼,“难道鲁千秋没有告诉你?”

“月圆之夜?”苏逸飞一怔,连连摇头,“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顾全忠厉声质问,“难道我会拿自己父亲的惨死开玩笑不成?”

苏逸飞见顾全忠双目赤红,须发怒张,再看顾家人人披麻戴孝,个个神情激愤,显然不是说谎……他不由垂头沉吟起来,喃喃自问:“奇怪!怎么会这样?”

“有何奇怪?”顾全忠愤然质问……却见苏逸飞抬起头,坦然迎上顾全忠的目光:“你知我为何而来?”

“难道不是受鲁千秋那混蛋所托,来看飞鱼庄笑话?”顾全忠连连冷笑……苏逸飞没有理会对方的讥讽,坦然道:“我是受鲁家孤儿寡母之托,前来质问顾庄主,为何要杀害鲁千秋?”

“什么?鲁千秋死了?”顾全忠一脸意外……苏逸飞见他似乎根本不信,不由面色一沉:“鲁千秋是先父好友,我还要尊他一声世叔,难道我会拿他的生死说笑?”

顾全忠一怔,突然放声大笑:“哈哈,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没想到那混蛋也会有今天……就不知苏公子为何要说他是死在先父手里?”

“他是被流金镗刺穿胸膛,一击毙命……天下人都知道,流金镗是飞鱼庄顾庄主的独门兵刃,江湖上没人会使……”苏逸飞没有理会顾全忠的幸灾乐祸,冷冷道,“而他更是接到顾庄主的约战书才孤身赴约,却惨死在洞庭湖上……有人认出了他的遗体,这才连夜送还鲁家庄……而他死亡的时间,正是上个月的月圆之夜……”

“不可能!”顾全忠大声道,“虽然家父与鲁千秋有隙,却还没到生死相搏的地步,家父不可能主动与之决斗……恰恰相反,家父是接到他的挑战书才被迫应战,也才被他的阎王伞几乎齐胸割断……”

苏逸飞再次皱眉,沉吟道:“怎么会这样?就算挑战书可以伪造,但谁又能伪造流金镗?莫非他们是同归于尽?”

“不可能!”顾全忠连连摇头,“那晚家父听到鲁千秋的箫声,独自驾舟应战……我听到打斗声结束后,立刻驾舟前去查看,只发现父亲惨死在小舟中,周围根本并没有第二人第二条船……鲁千秋既然是孤身前来,若是同归于尽,怎么没有横尸当场?”

苏逸飞想了想,皱眉道:“看来此事另有蹊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定要查明此事……”

“给你时间?等你从猎头杀神步天歌手中活下来再说吧……”一旁那个眉目与顾全忠有几分相似的粗豪汉子讥讽道……方才他被苏逸飞一刀割破手腕,挑飞了大砍刀,心中对苏逸飞早已又恨又怕,不由出言讥讽……虽然“袖底无影风”的名头如今已是如日中天,但在这之上,还有一柄“腰中软红信”也从未败过,而它恰恰就是苏逸飞不共戴天的仇敌——猎头杀神步天歌手中……他们决斗的日子近在眼前,这在江湖上已经不是秘密……苏逸飞神情一黯,心知任何人面对步天歌,都不敢心怀侥幸,所以别人会有此顾虑……这次本是受鲁家孤儿寡母所托,前来为鲁千秋讨个公道,然后赶到洛阳牡丹亭,与步天歌生死一决……谁知顾临水已死,事情另有变故,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查清其中曲直……他沉吟片刻,最后对顾全忠拱手道:“请少庄主给我两个月时间,只要我侥幸未死,定要查明顾庄主与鲁世叔惨死的真相……这期间还请少庄主约束家人不要冲动,更不可向鲁家寻仇……”

“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那面目粗豪的汉子一声嗤笑,“你能不能活到两个月还是个问题呢……”

“二弟不得无礼!”顾全忠连忙呵斥,直到兄弟不满地闭上了嘴,他才转向苏逸飞,“好!就凭‘苏逸飞’三个字,我顾全忠信你这一回!”

“等我从洛阳回来……”苏逸飞说着勒转马头,打马就走,不再停留……众人直到他去得远了,才纷纷议论起来:“他真敢挑战步天歌?”“他有没有可能活着回来?”

没人能回答这样的问题……猎头杀神步天歌,是江湖传颂了二十多年的神话;而金陵苏家三公子的无影风,则是如今这江湖新的神话……看看离洛阳不到一日路程,苏逸飞不由放慢了马速……算算日子,离约定的时间还有整整十三日,自己竟比计划早到了差不多半个月,一方面可见自己对这次决斗的重视和期待,同时也可看出,自己已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和冷静,这是武者大忌,尤其在面对步天歌这种对手的时候……在路边一间孤零零的客栈前勒马停下来,苏逸飞决定不到时候决不提前去洛阳,他怕自己在等待中变得焦虑急躁,还未面对对手就先输了一筹……“公子是住店还是喂马吃饭?”客栈前的小二殷勤地上前为客人牵马……苏逸飞抬头打量了一下客栈,只见门楣上有块新篆的牌匾,上面的名字有些特别——无痕客栈……苏逸飞心中奇怪,不过却也没有多问,只将缰绳交给小二:“请给我一间上房,我大概要住上十多天……”

“好呐!”小二殷勤地走前带路……苏逸飞跟着他进得客栈,只见客栈中熙熙攘攘,竟有不少武林中人,正在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苏逸飞突然发觉店内的环境依稀有些熟悉,仔细一看,这才想起自己曾经来过这里……上次来洛阳为未来的岳父端木桦拜寿的时候,也曾在这里打尖休息,结果遇到要命乞丐与花秀抢劫,自己被逼出手,花秀这个黑道第一快刀,在见到渴望一生的快刀的之后,终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未来岳父端木桦,后来也是因自己的快刀愤然自裁,未婚妻端木雯欣也留书作别,至今了无音讯……想到这些,苏逸飞不禁在心中暗叹:真是世事无常,令人唏嘘不已……打量着店中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环境,苏逸飞又想起了上次在这里假扮掌柜的天魔教光明使卫戟,说起来他也曾救过自己一命,自己却眼睁睁看着他死于“黑暗”而无力营救,每每想起,总觉得依然还欠着他一条性命……“公子,要不要先用膳?本店的泡椒凤爪和香熏龙头可是远近闻名的特色菜,窖藏十八年‘血酒’更是本地一绝……不过这些却还不是本店最大的特色……”胖乎乎的掌柜过来殷勤招呼,将苏逸飞从心神恍惚中惊醒过来……他打量着胖掌柜那故作神秘的笑脸,不由问道:“那你们最大的特色是什么?”

“公子请坐,”掌柜将苏逸飞领到角落一张空桌,“你先品着‘血酒’,尝着咱们这特色的泡椒凤爪和香熏龙头,再看看这四面墙上的画,听听大家的议论,自然就明白了……”

酒菜很快就送上来,苏逸飞满是好奇地仔细一看,不由哑然失笑……只见凤爪原来就是一盘凉拌鸡爪子,龙头则是几个剥皮熏干的兔子头,呲牙咧嘴十分狰狞……而所谓“血酒”,不过是用状元红泡了些枸杞和红枣,使那酒色越发殷红如血,看起来有些吓人,不过喝到口中,除了一股冲鼻的药味,却没有半点血腥气……苏逸飞拿起一个鸡爪子尝了尝,又咸又酸,味道并不好吃,再尝尝香熏兔子头,也是又干又韧,实在算不上什么美味,想不通老板为何要以这两道菜作为特色……想起掌柜的叮嘱,苏逸飞便往两旁墙上望去,只见墙上挂着几幅简洁潦草的人物画,似乎是在打斗比武……仔细看了半晌,他才依稀认出,那些画竟然是以自己当初断要命乞丐的手、斩花秀的头等场景为原型!只是画师的手艺并不好,加上从未见过笔下的人物,因此画得形似神差,让自己都很难认出……若非每幅都标有四个字的说明,比如“乞丐断手”、“最快一刀”、“花秀买棺”等字样,恐怕很难让人联想到自己……看到这里,苏逸飞才总算明白客栈牌匾那几个字的由来,大概是取自“刀过无痕”的意思……没想到这客栈的老板竟如此精明,居然以自己当初在此断要命恶丐之手、斩黑道枭雄之头作为噱头,吸引江湖过客留足,竟让这偏僻小店成了远近闻名的名店……苏逸飞正在四处打量,就见邻桌一个粗犷的汉子突然举杯对自己笑道:“老弟,看你这身打扮,这凤爪龙头可得多吃点,血酒更不能少喝……”

“这是为何?”苏逸飞奇怪地问……就见那汉子哈哈一笑,往四下一指:“你看看他们,谁不是狂啃凤爪龙头,虽然味道并不怎么样,但到这无痕客栈的客人,若不吃他十个八个凤爪龙头,岂不空来一回?”

苏逸飞四下望望,突然发觉不少年轻人打扮竟十分相似,都是白衣长袖,束发履靴,这打扮有些不文不武……若非每个人随身带着各色兵刃,还真看不出他们是武林中人……只见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摆了两盘鸡爪兔头,正在边啃边聊,吃得津津有味……苏逸飞看看面前的特色菜,不由疑惑道:“这鸡爪兔头名字取得唬人,味道却不怎么样,怎么大家如此喜欢?”

那汉子面上露出一丝不屑:“枉你这身打扮也算正宗,却不知这凤爪龙头的来历……”

“这东西还有来历?”苏逸飞有些意外……“当然了!”那汉子面露骄傲,“当初苏家三公子苏逸飞初入江湖,就在这无痕客栈断要命乞丐之手,斩悍匪花秀之头,那情形是何等令人神往!如今苏三公子的名头如日中天,他初次出手的这家客栈自然也就驰名江湖……许多崇拜苏三公子的年轻人慕名而来,除了想要亲眼看看偶像名扬天下的地方,也想沾点偶像的荣光……这凤爪龙头就是从乞丐的断手和花秀的头颅化来,咱们虽然不能像苏三公子那样为江湖除恶,但总可以啃啃代表江湖恶棍这断手人头的凤爪龙头,既解心头之恨,也算是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对偶像表达咱们的敬意……我看你这身打扮就知道你也崇拜苏三公子,难道会不知这个典故?”

苏逸飞只觉得刚吃下的那个鸡爪子在腹中翻滚,一阵恶心差点儿呕了出来……他忙将鸡爪兔头全部推开,高声招呼小二:“来人,快给我撤下去!”

不理会众人诧异的目光,苏逸飞起身就走……墙上的这些画和食客的议论,勾起了他不愉快的记忆……想起当初这里发生过的血腥,他早已没有了半点胃口……让小二领自己上楼去房间的时候,他听到大堂中隐约飘来众人的议论:“你说这次苏三公子与步天歌的决斗,谁更有机会获胜?”

“当然是苏三公子的袖底无影风,步天歌令人恐怖的是他的箭,一旦他放下赖以成名的折叠弩与人公平决斗,肯定就不是苏三公子的对手了……”

“我看未必,‘腰中软红信,袖底无影风’,俱是当世神器,谁能轻言胜负?”……听到这些议论,苏逸飞暗暗叹了口气……除了堂兄苏逸荃,自己很少向他人提起这次决斗,步天歌也不是个好出风头的家伙,决不会将这次决斗张扬出去,没理由闹得天下皆知!他想不通为何现在几乎人人俱知道自己的决斗,不少江湖人还纷纷赶来洛阳,就等着看这场罕见的热闹……不过苏逸飞到也不怪这些人,也许喜欢看热闹,就是人性劣根之一吧……推门进入房间,苏逸飞在小二引领下四下看了看,还算比较满意……赏了一块碎银将小儿打发走后,他仔细关上房门,正要洗去一路风尘,却感觉有一样东西似乎不属于这种寻常的客栈……他四下看了看,终于发现在窗棂木雕花上,钉着一枚不起眼的小针……长断与缝衣针相似,却没有穿线的小孔……针上镀有黄金,闪烁着黄澄澄的微光……苏逸飞小心翼翼拔下一看,脸色蓦地就变了,立刻高声呼叫小二……听客人呼叫得急,胖掌柜也慌忙跟了进来……只见苏逸飞将那枚金针举到小二和掌柜面前:“这是哪来的?”

小二仔细看了看,笑道:“大概是以前的客人拉下的吧……公子你也知道,客房内总能捡到客人拉下的东西,没什么稀奇……”

“都怪咱们没打扫干净,我这就给公子换个房间……”胖掌柜陪着笑打开房门,示意小二给客人换房……却见客人拦住小二喝问道:“这之前有谁住过这个房间?”

小二躲开苏逸飞直透人心的目光,嗫嚅道:“客栈每日人来人往,小人实在记不起来了……”

“说谎!”小二躲闪的表情令苏逸飞心中更急,不由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这枚金针方才是钉在窗棂上,决不是谁不小心拉下……这间房内一定发生过什么,快说!”

小二刚想挣扎,却感觉手腕剧痛,几欲折断……他慌忙高叫:“我说!我说!”眼光却不住望向掌柜……苏逸飞见胖掌柜在一旁对小二连使颜色,立刻一把将他也扣住,喝道:“别耍花样,快说!若有半句不实,我立刻要你好看……”

“我说我说!”胖掌柜吃痛不住,连连讨饶……待苏逸飞稍稍放松一些,他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你不是官府捕快吧?”

“什么官府捕快?我什么都不是……”苏逸飞喝道……“你早说嘛,吓我一跳……”胖掌柜一脸嗔怪,揉着手解释道,“不是我不愿告诉你,昨晚发生的事要是让官府知道,小店多半也要受到牵连,所以……”

“废话少说,昨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苏逸飞急道……“就、就是有一位姑娘,被两名强盗给抓走了……”胖掌柜见苏逸飞神情骇人,这才仔细解释道,“也就是昨晚初更时分的事……当时有一位姑娘浑身是伤,到咱们这儿来住店,小二就将她安排在这个房间……她刚进房不久,就有两名蒙面人跟着进来,向小二问明她的房间后就冲了进去……我只听到一、两声挣扎打斗,房中就没了动静……待我和小二进去查看时,那位姑娘和两个蒙面人俱不见了踪影……这事要让官府知道,本店多半脱不了关系,所以我才让小二不要随便乱说……”

“那姑娘长什么样?”苏逸飞忙问……“身材高挑,十分健美俊秀,听口音似乎不像是中原人士……”胖掌柜忙道……果然是阿岚!苏逸飞心神一颤,像这种金针世上少有,难怪自己一眼就能认出来……尤其令人担心的是,阿岚在天魔教中地位崇高,身边不乏教中高手跟随保护……如果她遇到麻烦,那就一定不是小麻烦……“你们可知那位姑娘被蒙面人带去了哪里?”心中关切,苏逸飞语气也失去了固有的冷静和从容……“我们听到打斗进来后,屋里早已没人……”胖掌柜遗憾地摇摇头……苏逸飞见一旁的小二欲言又止,忙将目光转向他……只听他迟疑道:“两个蒙面人刚进店时,我好像听到其中一个提到三合村,也不知是不是……”

“三合村?”苏逸飞忙问,“这附近可有这个地名?”

“从这儿往东六十里开外,确有一个地方叫三合村……”胖掌柜连忙答道,“只是那里十分偏僻,外人很少听说过……”

“不知掌柜可否替我带路?”苏逸飞听说真有这个地名,心中稍安……虽然不知三合村的底细,但总要去看看才安心……见胖掌柜面露难色,苏逸飞二话没说便将怀中的银两尽数掏了出来,全部塞到掌柜手中:“你先收下这些,只要掌柜帮我找到那位姑娘,我再另行酬谢!”

捧着数十两银子的巨款,胖掌柜两眼放光,连忙对小二吩咐道:“快备马!我带这位公子去三合村!”

马很快就备好,当苏逸飞心急如焚地跟随胖掌柜出门时,天色已是黄昏……在胖掌柜的带领下,苏逸飞快马加鞭,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三合村……此时天已擦黑,只见一座仅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庄座落在群山环抱之中,显得异常安详静谧……当二人纵马进入小村时,苏逸飞的心一下子抽紧,他在途中就设想过可能遇到的各种凶险,但眼前的情形超出了他最大胆的想象……只见村中异常宁静,没有想象中的埋伏,没有鸡鸣狗吠,也没有半点人声,安静得实在有些渗人……苏逸飞沿着村中唯一的小路一户户找过去,只见房前屋后瓜果蔬菜长势喜人,屋里家什井然有序,洁净无尘,灶上甚至有刚做好的饭菜,依旧还冒着腾腾热气,但却没有一个人,甚至没有一只鸡鸭猫狗,偌大的村庄竟然没有一个活物!就好像所有生灵不约而同,一瞬间消失殆尽,只留下这座没有任何生气的宁静山庄……“怎么会这样?”苏逸飞喃喃自问……回答他的,只有胖掌柜结结巴巴的声音:“公、公子,我、我已将你带到三合村,也算是完成了公子所托……若没有什么差遣,我、我这就先回去了……”说完,也不等苏逸飞答应,就立刻打马狂奔,沿原路飞逃而去……“喂!”苏逸飞想要将他叫住,却见胖掌柜已纵马飞奔出村,转眼就消失在山道尽头……苏逸飞无奈摇头,只好独自在村中搜寻,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祈求能找到哪怕任何一点不起眼的线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四周的山色越发狰狞朦胧,虫蚁的鸣唱使山村显得越发幽静,偌大的山村竟然看不到任何一点火光,令人恍若置身鬼域……苏逸飞找了个背风处升起篝火,火光驱散了黑夜的幽暗,也让山村稍稍有了点生气……苏逸飞将马栓到离篝火不远的大榕树上,自己则跃上树杈,藏在树枝浓密出,勉强自己瞑目小息……虽然山里的夜晚寒气逼人,但想到这村庄如此诡异,他不敢太过靠近篝火,以免将自己完全暴露在火光之中……三更时分,一声枯枝折断的脆响将苏逸飞从迷糊中惊醒,他循声望去,隐约可见有两个黑影小心翼翼地接近了篝火……他耐心地又等了半晌,终于看到两个黑衣汉子耐不住性子,小心从草丛中钻了出来,慢慢来到篝火前……二人神情戒备地四下张望,其中一个还喃喃问道:“奇怪!村中不是已经没人了吗,怎么会有篝火?”

苏逸飞隐在树枝浓密处仔细打量着二人,只见两人一高一矮,一肥一瘦,除了出现得有些突兀,看起来跟普通江湖人也没什么区别……苏逸飞仔细听听四周动静,再无半点人声,他这才从树上悄然跃下,无声落到两个黑衣人身后……“什么人?”两人听到身后风声拂动,刚要回头,只感到后心一麻,顿时动弹不得……只听身后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若有半点迟疑或谎言,我就要你们好看……”身后的声音稍稍停了停,这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男人!”两个汉子毫不犹豫地齐声答道……“废话!我是问你们什么身份?深夜到此有何阴谋?村民的失踪是不是跟你们有关?”

两个汉子闭口不答,只是互相望着同伴……苏逸飞见状顿时明白其中关节,想必二人只是跑腿的小脚色,由于相互监视,都不敢轻易泄漏秘密……苏逸飞略一沉吟,提起那个瘦些的汉子离开篝火一段距离,来到一片稀疏的林木中……从这里可以看到留在原地那个黑衣胖子,却又能保证自己与瘦子的对话不会让他听到……“说吧,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苏逸飞将瘦子放下来,边打量着对方,边柔声问……只见瘦汉子眼珠骨碌乱转,一脸精明,显然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我、我只是路过这里的寻常江湖人,见到有篝火自然就过来借个光,谁知……老大,我、我这里还有几两散碎银子,你尽管拿去吧……虽然有点少,却已经是小人的全部家当了……”瘦汉子表面上装得害怕,眼珠却四下乱看,显然是在寻思脱身之计……苏逸飞一听之下差点气得吐血,没想到这家伙故意将自己当成了剪径的小蟊贼……本想给他点颜色看看,谁知还没动手对方就连叫饶命……苏逸飞出身礼仪之家,明知对方在说谎,却也不好意思刑讯逼供……略一沉吟,只得对瘦汉子冷冷一笑:“不说是吧?那好,你先在这里等等,迟早会让你开口……”说完顺手点了他的哑穴,这才负手向篝火边的胖汉子走去……慢慢来到胖汉子面前,苏逸飞负手仔细打量着对方,见对方面相憨厚,一脸肥肉,是个好糊弄的主儿……不过苏逸飞却并不着急,只是用不怀好意目光上下打量着他,看得胖汉子心里发毛,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你是谁?究竟要干什么?”

“我在想,留下你们哪个带路好呢?”苏逸飞负手自语道,“嗯,瘦子大概机灵些,走路也快些,我还是留下他吧……”说着,苏逸飞抽出胖子腰中的佩刀,在他的脖子上比划起来……“喂喂喂,你要干什么?你别乱来!”胖子顿时慌了神……“你的同伴已经回答了我所有问题,还答应替我带路,你留着也没什么用,所以对不住了……你放心,我出手很快,你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痛苦……”苏逸飞说着,故意将刀扬了起来……“等等等等!”胖子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表白,“我也愿意给你带路,我也愿意回答你任何问题,绝对比乌老三做得更好!”方才他看见同伴与这年轻人说了不少话,只可惜离得有些远,没法听清楚,没想到同伴这么快就泄露了秘密,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坚持了……“是吗?”刀停在半空,只见年轻人歪头想了想,“嗯,要是不给你个机会,似乎对你也不够公平……那好,你就来补充,若补充得不够完整,我还是只有留下你的同伴……”

“小人不敢有半点隐瞒……”胖子连忙道……苏逸飞将刀放下来:“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原叫郝大彪,不过别人都叫我傻彪……”胖子忙道……傻彪?苏逸飞暗自庆幸自己运气不错,不由拍拍对方肩头,柔声问:“告诉我你和乌老三到这里来干什么?”

傻彪压低声音道:“我和乌老三受上面差遣,来寻找主上丢失的一块玉佩……”

“找到了吗?”苏逸飞问,见傻彪目光落到自己胸口,他也不客气,立刻探入对方怀中,果然从傻彪身上掏出一块玉佩……苏逸飞就着火光看了看,只见晶莹剔透的墨玉上,镂空雕刻着一条小小青龙,虽然价值不菲,却也不见有何特别……他只得将玉佩塞回傻彪怀中,转而问道,“这村里的人怎么会失踪?”

“这个我却不知!”傻彪忙道,“这事是主上亲自主持,我和乌老三都不在场,实在不知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你们‘主上’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这个我更不知!”傻彪露出害怕的表情,“咱们这些下人只知道主上是青龙会会主,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一概不知!”

“你和乌老三都没见过?”苏逸飞露出怀疑之色……傻彪连忙解释道:“主上一直戴着面具,除了以腰中青龙玉佩为凭,咱们谁也没见过他面具下面的模样……”

“青龙会?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苏逸飞一脸疑惑,想苏家在江湖上交游广阔,无论黑白两道均有往来,跟各大帮派也多有交情,自己为何从未听说过什么青龙会?若它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会,又岂敢动阿岚?想到这他忙问,“青龙会昨日,是否从无痕客栈掠走过一位姑娘?”

傻彪一怔:“这事听说是会主亲自主持,具体详情我也不知,你怎么知道?”

“那位姑娘现在在哪里?”苏逸飞一把抓住傻彪衣襟,差点将他提离地面……直憋得傻彪连连咳嗽,苏逸飞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放开对方,尽量平静地问,“那位姑娘,被你们会主带到了什么地方?”

傻彪喘息稍定,这才迟疑道:“这事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会主现在正在开封一处分舵等候咱们将玉佩送去,你若不嫌麻烦,也可以亲自去问问他……”

苏逸飞在心中算算日子,若是立刻赶去开封,也还有时间赶回洛阳赴这生死约……其实就算赶不上,也不能因为赴生死约就不顾阿岚的安危……想到这他拍开傻彪穴道,正要令其带路,突然又想到,若正大光明去见那个青龙会什么会主,恐怕对方未必会将阿岚交出来,甚至可能矢口否认……阿岚若在他们手中,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想到这他灵机一动,拍拍傻彪的肩头笑道:“很好,你比乌老三诚实,我决定留下你了……”

“真的?”傻彪大喜过望,“你、你不会骗我吧?”

“当然不会!”苏逸飞勉强一笑,“快走吧,代我向你们会主问好……”

“你不去见我们会主了?”傻彪傻傻地问……见苏逸飞摇了摇头,他又望望远处的乌老三,“那公子准备把乌老三怎样?”

苏逸飞面色一沉:“我说过只留一人,你再不走,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

傻彪吓了一跳,不敢再过问同伴生死,赶紧发足狂奔而去……苏逸飞见他走远,立刻过去点了乌老三“昏睡穴”,这样他十二个时辰之内都无法醒转……虽然苏逸飞不会杀他,但也不能让这个精明的乌老三坏了自己大事……将乌老三藏到榕树树杈上后,苏逸飞这才牵起自己的马,追着傻彪方才被自己悄悄抹上的一点磷粉莹光,悄悄跟了上去……

二、暗算

天色微明的时候,苏逸飞终于跟踪傻彪来到一处偏僻庄园……只见晨曦中,庄园有薄雾缭绕,门前小桥,屋后流水,几丛翠竹将之妆点得越发雅致,实在不像黑道匪帮藏污纳构的所在……苏逸飞隐在暗处,远远看着傻彪鬼鬼祟祟在门前停步,回头看看身后无人跟踪,这才轻轻敲了敲门环,只见大门裂开一道缝,傻彪悄没声息地钻了进去,庄园又恢复了它固有的宁静……苏逸飞借着竹林的掩护接近庄门,只见门楣上悬有一块“卧龙山庄”的牌匾……贴着大门侧耳细听,里面静悄悄似乎并无人声……他想了想,绕到庄后的竹林,又仔细帖墙听了片刻,直到确信里面没有任何响动,这才借着竹林轻轻跃上庄墙……虽然他以前从未干过这等翻墙进屋的勾当,但为了阿岚,也顾不得许多了……伏在庄墙上向内望去,庄子布置得不算奢华,却十分幽静雅致,占地虽然不广,却修筑得别具匠心,在不大的地盘内营造出了曲径通幽的气氛,这实在不像一处黑道帮会的秘巢……此刻天色尚早,庄中看不到半个人影,也不知傻彪进来后去了哪里……苏逸飞从墙上轻轻跃下,贴着墙根摸进二门,顺着寂然无声的厢房一路找过去,最后来到后面的花园……刚踏入院中,就听不远处响起一个嘶哑刺耳、不男不女的声音:“苏公子现在才来,在下早已恭候多时了!”

苏逸飞心中一惊,循声望去,就见花园凉亭之中,一个头戴狰狞鬼面具,浑身黑衣如墨的男子正襟危坐,目光正透过面具上的眼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在他身旁,傻彪正垂手而立,一脸恭敬……二人对苏逸飞的到来并没有感到惊讶,反而有一种阴谋得逞后的得意……见行藏败露,苏逸飞也就不再躲藏,干脆正大光明地来到凉亭前,看到对方腰中那块青龙玉佩,苏逸飞不由对头戴面具的黑衣人遥遥拱手道:“敢问阁下就是所谓青龙会会主?”

“正是……”

“不知你让傻彪将我引来此地,所为何事?”

此刻只看傻彪那隐有得色的表情,苏逸飞就知道这个貌似愚鲁的矮胖子,其实是个天生的戏子,竟然将自己轻易骗过……现在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比那个乌老三要精明能干得多,没准他还是青龙会会主的得力心腹……那个会主没有回答苏逸飞的问题,却四下一指:“你看我这‘卧龙山庄’怎样?”

苏逸飞四下看了看:“不错,恰似一处世外桃源……”

“那公子就在蔽庄做客半月如何?”

苏逸飞心中一凛,冷笑道:“原来你是要我别去赴步天歌的生死之约!做客半月,刚好就错过我与步天歌决斗的日子……”

“公子生性淡泊,何必一定要进行这种无聊的决斗呢?”黑衣人淡淡问……苏逸飞不想跟对方解释与步天歌的恩怨,只冷笑道:“是步天歌让你来的?莫非他不敢跟我决斗?才使这等见不得人的手段?”话虽如此说,但苏逸飞心中决不相信步天歌是这样的人……黑衣人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你要这样想也无不可……”

“你凭什么将我留下?”苏逸飞冷冷问……“就凭这个……”黑衣人说着,一扬手将一件晶莹剔透的东西扔了过来……苏逸飞接住一看,立刻认出这是阿岚的耳环!心中一急,忙问:“阿岚在哪里?”

“她正在蔽庄做客……”黑衣人悠然道,“不知这能否让你改变主意?”

“快把阿岚交出来!”苏逸飞说着就要扑过去,就听四周传来一阵异响,只见花园林木丛中,假山怪石后,十几名弓箭手同时现出身来,手中弩弓尽皆指向苏逸飞……只看众人隐蔽的高明和现身的突然,就知他们中没有庸手……苏逸飞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高声喝问,“你将阿岚怎样了?”由于关心则乱,急切间苏逸飞竟没有想到,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与阿岚的关系?

“我们将她待如上宾,”黑衣人款款道,“只要你留在这里做客半月,我们会将你们毫发无损地恭送出门……”

“你们绑架阿岚,就是为了将我留下?”苏逸飞边与对方周旋,边寻思着脱身之计……见对方没有辩驳,他又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黑衣人向周围的弓箭手一指:“你自信能从这些强弓劲弩下平安脱身?”

“我不能……”苏逸飞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不过我为何要脱身?”话音刚落,就见他闪电般扑向凉亭中的黑衣人,由于事发突然,待周围弓箭手惊觉时,他与黑衣人已近在咫尺……弓箭手怕误伤主上,不敢发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扑到黑衣人面前……早已算到弓箭手不敢轻易发箭,苏逸飞顿时少了后顾之忧,袖中无影风应声而出,一刀划向黑衣人面具……面具应声裂开,他终于看清了对方面具下的真面目,这一瞬间,他像看到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一脸惊讶愣在当场……就这一瞬的恍惚,只感到脚下一空,身子突然往下坠去,慌乱中忙一把抓住黑衣人,二人的身子同时掉进了一个黑沉沉的陷阱……“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你?”苏逸飞虽然重重摔在陷阱中,却并没有惊惶失措,反而紧紧握着黑衣人的手,迷茫地喃喃问道……“苏大哥,没想到你依然还如此关心我,为了我竟不惜孤身犯险,我……我好开心……”黑衣人轻轻靠过来,黑暗中看不到她的模样,但却能听出她言语中的激动和欢欣……“你、你就是青龙会主?那、那又是谁绑架了你?”苏逸飞口舌结巴,依旧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我自己绑架我自己,不行吗?”黑暗中传来黑衣人一声调皮的轻笑,此刻她已恢复了本来的声音,真是悦耳如铃,哪还有半点嘶哑刺耳?

“胡闹!”苏逸飞勃然大怒,“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险?要是我一念之差,无影风就可能割断你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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