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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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主人家可愿让在下借宿呢?”苏逸飞淡然问道……“请!公子快请!”老者慌忙上前两步,不等苏逸飞翻身下马,他已拉住马缰,亲自为苏逸飞牵马……苏逸飞见状慌忙从马背上翻身而下,让一个长者为自己牵马,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从内心深处来说,苏逸飞对这个有点张扬跋扈的乡下土老财没什么好感,方才他已经准备纵马离开,不过在冲出十余丈后他还是停了下来……他突然想到那个被绑架的孩子,如果仅仅因为讨厌眼前这土财主自己就一走了之,那总有一天自己会为之愧疚,寝食难安……这样一想他才折转马头,不得已露了一手刀法,这才令眼前这势利的土老财刮目相看,前倨后恭……在随着老者进门后,苏逸飞听到身后的苏函轻声叹道:“公子,你既然已经离开了,何苦又要折回来?那土老财面目如此可憎,咱们何苦来趟这潭混水?”

苏逸飞不悦地瞪了苏函一眼:“这事咱们没遇上也就罢了,既然遇上自然就不能不管……我不能因为别人遭此变故心情恶劣就一走了之,孩子是无辜的!”

苏函叹着气摇了摇头,神色怔忡地悄声道:“公子有所不知,若是寻常的绑匪,勿需公子出手我也会管上一管,但这次咱们面对不是一般的绑匪,而是天魔教徒!”

苏逸飞突然停下脚步,一脸惊讶地望向苏函,他被对方的话完全震住了……

二、绑匪

樵楼的更鼓已经敲过初更,连日赶路的苏函早已睡意朦胧,对满桌的酒菜俱失去了兴趣……苏逸飞也有些困倦,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坚持陪着先前那老者,也即此间的主人巴贵仁把盏言欢,静等那绑走巴家庄小少爷的绑匪现身……巴贵仁年过六旬,原有两个女儿早已出嫁,两个女婿分别在青城和唐门学艺,前不久小妾总算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巴仁贵老来得子,自然宠爱有加,谁知前日却为绑匪看上,诱骗绑架了去,让人传话给巴贵仁,要他准备五千两银票和一百担稻谷来赎儿子……巴仁贵虽然心痛儿子,但更心痛银子和稻谷,再说绑匪所索钱粮不是小数目,足以把殷实的巴家庄完全掏空,所以巴仁贵差人连夜去请两个有一定江湖实力的女婿帮忙,谁知没有等来女婿,却等来身怀绝技的苏逸飞……巴仁贵也算是精明过人,立刻就请苏逸飞到自己家中帮他对付绑匪,也算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苏逸飞对这势利的巴贵仁殊无好感,不过这事既然被自己撞上,无论如何也要伸手管上一管……一旁的苏函一直哭丧着脸,似乎对苏逸飞的决定大为不满……初更刚过不久,厅中的几个人正隐有睡意之际,突听一支响箭带着动人心魄的呼哨从庄外射了进来,“啪”一声钉在厅旁的廊柱上,入木足有半尺!苏逸飞见状心中微凛,心知这响箭在江湖上是作为警示、威慑之用,为了让它在高速飞行中发出刺耳的哨声,箭杆上绑有竹哨,这大大降低了箭速,没想到就是这样,这箭也入木半尺!可以想见射箭之人臂力之强,决不是寻常盗匪可比……厅中众人正自戒备,就听庄外响起一声粗豪的喝问:“巴老儿,银票和谷子准备好了吗?”

巴贵仁吓得浑身一个哆嗦,慌忙躲到苏逸飞身后,在苏逸飞示意下,他鼓足勇气,颤声答道:“已……已经准备好了!”

“很好!”随着门外答应声,门无声而开,只见一个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的汉子背负一张巨弓大步而入,那汉子年近四旬,生得眉目粗豪,鼻高口阔,在月色下显得煞是威武……苏逸飞一见来人,不由有些意外地轻呼:“是你!”

那汉子乍然看到苏逸飞也是一愣,也是一声轻呼:“你也在此!”

二人神情凝重地互相打量着,虽然彼此都认出了对方,但却又叫不出对方的名字……苏逸飞当初在洛阳一家小店,曾见过这汉子与天魔教蒙多法王一路,在同行的众多教徒中,地位似乎仅次于蒙多法王……那汉子也认出了苏逸飞这个当时向蒙多法王讨看兵刃的年轻人,苏逸飞的大胆和镇定也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苏逸飞早已钦佩其风采气概,看他只是孤身一人,便拱手问道:“与壮士再次巧遇也算是有缘,不知可否陪在下喝上一杯?”

“有何不可?”那汉子毫不犹豫地大步过来,在苏逸飞对面一坐,拱手道,“那日在洛阳初见公子,便觉公子必非常人,一直遗憾没有请教公子名姓,没想到今日又在此地巧遇,不知公子可否见告?”

苏逸飞淡淡一笑,举杯道:“在下苏逸飞,借花献佛敬壮士一杯,不知壮士又如何称呼?”

“苏逸飞?金陵苏家三公子?”那汉子一惊,面色微变,见苏逸飞笑而不答,他不由微微颔首道,“难怪那日在法王面前也如此从容!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说着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与苏逸飞一碰,“在下魏猛,敬公子一杯!”

听到魏猛的名字苏逸飞还没什么,一旁的苏函已面色大变,颤声问:“可是天魔教九大长老之一,有后弈神箭之称的大力神魏猛?”

那汉子哈哈一笑,对苏函摆了摆手,“什么后翌神箭大力神之类的匪号,在苏公子面前你提都不要提,没的让苏公子笑话……想当初苏公子在蒙多法王面前都面不改色,何况我等……”说着他一口饮尽杯中烈酒,扔杯叹道,“难得今日与公子巧遇,本欲与公子畅饮,可惜杯小不能尽兴,甚为遗憾!”

苏逸飞出生豪门,平日接触的都是循规蹈矩富家公子或荒唐无聊的公子王孙,很少遇到过魏猛这样的江湖草莽,见他如此豪爽,苏逸飞也忘了对方的身份,不由对一旁的苏函一招手,“换大碗!”

苏函忙向一旁的巴贵仁示意,谁知他见苏逸飞与魏猛二人相谈甚欢,脸上早已变了颜色,颤声问:“你……你们认识?”

经他这一问,苏逸飞才省起魏猛这绑匪的身份,他迟疑了一下,对巴贵仁淡淡道:“巴老爷放心,待我与魏壮士略尽酒兴,再与你讨回儿子!”

巴贵仁无奈,只得吩咐下人送上大碗和美酒……苏、魏二人也不客气,就着月色开怀畅引,期间魏猛只说西域塞外风情,绝口不提教中事务,苏逸飞也只谈江南风光,不打听与天魔教有关的情况……直到三更月正中天,二人几乎喝光了整整一坛烈酒,苏逸飞这才推碗叹道:“今日能与魏兄开怀畅饮,实乃平生之幸,不知今后是否还有这等痛快事?”

魏猛也推碗笑道:“公子乃人中龙凤,魏猛能与公子畅饮,也是平生幸事!”

苏逸飞突然长身而起,对魏猛拱手道:“既与魏兄叙过别后之情,在下还有一事要得罪魏兄……听说你掳走了此间主人的公子,不知可有此事?”

魏猛点点头:“原来公子是为此事才对魏猛这般客气,不错,正有此事……”

苏逸飞闻言一脸惋惜地摇摇头,“没想到魏兄竟然干下了掳掠绑票的卑劣勾当,实在令在下失望……今日苏某侥幸遇上此事,不得已要伸手管上一管,不知魏兄能否看在苏某面上,把那孩子平安送回?”

魏猛沉吟片刻,点头道:“本来公子开了口,魏猛自当分文不取,不过这次行动非我个人行为,魏猛只负责执行,无权做主……”

苏逸飞皱眉问道:“贵教什么时候竟成了绑架勒索的绑匪了?”

魏猛哈哈一笑,突然曲指入口,吹出一声高亢的口哨,哨声刚落,就见大门外拥入上百衣衫褴缕的百姓,有老有幼,有男有女,人人手提麻袋、扁担,满是菜色的脸上隐有希翼和向往……魏猛指着众人对苏逸飞叹道:“不是我魏猛要做绑匪,而是这些穷苦百姓太需要粮食了,本教绑架勒索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们……其实这也算不上勒索,因为那些粮食本就是出自他们之手……”

苏逸飞一声冷笑,“如此说来,贵教还是杀富济贫的侠盗,苏某真是失敬!”

魏猛淡淡一笑,摆手道:“本教信奉众生平等,看不惯世间不平,更看不惯巴老爷之流不稼不穑,却占有吃穿不尽的粮食和财富,而这些佃农劳作一生,却连肚子都吃不饱……如今川中大旱,有不少佃农已到卖儿卖女艰难渡日的地步,本教心怀大慈悲,欲借巴老爷等大户的钱粮让百姓渡过难关,如果这也算盗匪行径,那魏猛就做一回盗匪吧!”

苏逸飞哑然无语,从小出身豪门的他很少接触到这些最下层的百姓,只看众人那瘦骨嶙峋的模样,就知魏猛所说不假……苏逸飞不禁沉吟起来,想到自己家中在出现天灾时的做法,他忙道:“民间偶有灾情,自有官府和大户赈济,总会想法让百姓渡过难关……如果人人都要杀富济贫,天下岂不乱了套?”

“官府和大户?”魏猛哈哈大笑,“不错,或许会有少数仁慈的官府和大户会赈济百姓,但更多的人将如巴老爷一般,或囤积居奇,或贱买贵卖,趁机大发灾难之财,哪管百姓死活?若是如此,百姓又如之奈何?”

苏逸飞哑然无语,虽然他以前很少接触这些俗务,却也知道灾荒之年米贵钱贱,许多大户人家趁机高价卖粮,低价买地,结果造成穷人更穷,富人更富,这几乎是一条铁律……这之前苏逸飞从未想过这中间有什么不妥,现在经魏猛这一说,他隐约意识到,这对穷人来说极不公平……不过他也无法认同对方绑架小孩向巴贵仁勒索钱粮的做法,便道:“就算魏壮士所说有一点道理,但绑架小孩向其家人勒索钱粮,实与盗匪无疑……望魏壮士看在在下面上,就此住手吧!”

魏猛哈哈一笑:“就算我能答应,恐怕这些百姓也不会答应吧!”

魏猛话音刚落,就听众人异口同声地喊道:“我们也有孩子,我们也要吃饭!”

若只是面对魏猛这样的绑匪,苏逸飞无论如何也不会退缩,但面对眼前众多面有菜色、扶老携幼的寻常百姓,苏逸飞不禁犹豫起来……一方面他已经向主人夸下海口,要平安救回其爱子,另一方面他又不能与眼前这些百姓为敌,断了他们的希望……苏逸飞突然发觉,江湖上的事往往不是简单的对或错,有时候仅仅所处的立场不同,就有不同的结论……沉吟半晌,苏逸飞只得无奈转望一旁的巴贵仁,低声道:“不知巴老爷能否拿出一百担粮食,让这些百姓渡过难关?”

“不行,这绝对不行!”巴贵仁断然拒绝,“此事一旦开了头,十里八乡的灾民岂不都要到鄙庄来抢粮?我就是有天大的家底也要被吃垮!你这是在帮我还是帮这些绑匪?”

苏逸飞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望向魏猛……却听魏猛一声冷笑:“巴老爷放心,本教行事信义为先……既然说了只要你五千两银子和一百担稻谷,就决不多要你一个子儿!不仅如此,还要保你巴家今后一年的平安……”说着魏猛从怀中掏出一面木牌对巴贵仁示意道,“只要你送上我要的钱粮,我不仅立刻放了你儿子,还借你这面木牌一年,你可以将它挂到大门匾额之上……任何盗匪见了这面木牌,都不敢再打你巴家庄的主意……”

乍见那木牌苏逸飞还没什么,苏函却微微变色,不禁脱口轻呼:“圣火牌?”

苏逸飞见那木牌并不怎么起眼,木牌中央似乎刻的是一团火焰的模样,也没什么特别……他不由转头低声问苏函:“什么是圣火牌?”

“是魔教信物!”苏函忙低声答道,“门楣上若有一面这样的圣火牌,表明这户人家已经置于魔教保护之下,寻常盗匪也确实不敢冒犯这面圣火牌……”

不说苏逸飞与苏函在小声嘀咕,单道巴贵仁乍见那木牌也是一惊,不过依旧色厉内荏地喝道:“我、我凭什么相信你们?再说我也不需要你们的保护,快还我儿子!”

魏猛面色一沉:“那好,你将永远见不到你儿子了!”说着起身便要走,苏逸飞见二人针锋相对,只得从中调停道:“我看这样吧,巴老爷拿出一百担稻谷赈济这些灾民,魏壮士送还孩子,这事就这么解决如何?”

“不行!”二人几乎同声反对……只听巴贵仁不住嘀咕道:“你这是在帮我还是帮那些盗匪?你该不是与绑匪合起来坑我吧?”

苏逸飞面色一变,对巴贵仁正色道:“我要你拿出一百担稻谷,并非屈服于绑匪的淫威,而是不忍令这些扶老携幼的灾民失望……你若不同意我的提议,那我只好就此告辞,再不管此间任何事……”

一听这话,巴贵仁只得心有不甘地闭上了嘴,不敢再表异议……苏逸飞刚松口气,就听魏猛沉声道:“这五千两银子非我所要,而是教中所需,不能因苏公子一句话就放弃……苏公子若要魏猛放手,总得拿出点令人信服的技艺,让魏猛回去也好有个交待才行……”

虽然苏逸飞很少行走江湖,却也知道这是对方在作最后的挑衅,他不由皱眉问:“江湖上的事最终要靠武力来说话,魏壮士想如何比试?”

魏猛淡淡一笑:“公子的刀无影无踪,快到极致,魏猛不敢与公子正面想抗……不过魏猛练过几天箭法,尤其有一手连环三箭,在江湖上也还有点薄名……不知公子可敢接我三箭?”

苏逸飞尚未回答,却见一旁的苏函连使眼色,似乎对魏猛那“连环三箭”颇为忌惮……不过苏逸飞心中已生出些好奇,便笑问道:“不知何谓连环三箭?咱们又该如何比试?”

魏猛笑道:“我发箭速度极快,几乎能做到三箭并发……为示公平,我将在十丈之外射出三箭,公子若能避开,我立刻送还巴家少爷,也不敢再要那五千两银子……不然公子就算一刀杀了魏猛,也别想找回孩子!”

苏逸飞略一沉吟,也不顾一旁苏函的连连暗示,乘着酒兴长身而起,昂然道:“那我就接魏壮士这连环三箭试试!”

场地很快就清空,十丈之外,只见魏猛从背上取下巨弓,并从箭筒中取出三支羽箭,四指紧扣着搭在弓弦之上,然后对苏逸飞提醒道:“公子小心,我要发箭了!”

苏逸飞屏息凝神,手握袖中刀柄,把全部的精气神提到极致,然后对十丈外的魏猛缓缓点了点头……就见魏猛突然张弓如月,不等旁人看清,他已三箭齐发,几乎不分先后暴射而出,呈“品”字形封住了苏逸飞左、右、上三路……苏逸飞目光如炬,发觉箭羽并没有直奔自己,只要自己不动,箭就只能从自己头顶和左右两侧擦过,他正要暗松口气,陡见三支羽箭突然拐弯变向,直奔自己胸膛和咽喉要害,却是三支带有尾翼、可中途拐弯变向的燕尾箭!旁人能把一支燕尾箭射准已经很难,没想到魏猛竟然一发三箭,箭箭直奔要害!此时要躲已经来不及,苏逸飞袖中无影风本能地一挥而出,同时侧身避开要害……只见三支羽箭在无影风一挥之下断成六截,不过其来势太快,箭虽断而其势不竭,苏逸飞虽避过胸前要害,但手臂依旧为断箭射中……苏逸飞只感到手臂一震,无影风差点把捏不住,那断箭在苏逸飞手臂上一撞,却平平落到地上,并未刺入……待那箭头落地后,苏逸飞才发觉那箭只有箭杆,并无箭镞……“多谢魏壮士手下留情,不然我这条胳膊不保!”苏逸飞忙收刀对魏猛遥遥一拜……却见魏猛收起巨弓还拜道:“公子不必过谦,我三箭不能射中公子要害,这十丈距离我根本没机会再次张弓出箭,若是生死相搏,死的一定是我!”说完他突然曲指入口,吹出一声长长的口哨,不多时就有人背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来到院中,巴贵仁一见之下顿时欣喜若狂,快步上前接将过来,抱在怀中时早已老泪纵横……苏逸飞待他情绪平定些,这才道:“对方既然已经把小公子送回,巴老爷还是照约定赈济他们一百担稻谷吧,不然这些饥饿的灾民一旦发起横来,恐怕任何人也阻止不了……”

巴贵仁看看聚集在庄外院中的灾民不下数百,若要他们空手而回恐怕是办不到,他只得万般心痛地吩咐管家开仓放赈……在灾民们熙熙攘攘地排队领粮的当儿,魏猛已对苏逸飞拱手道别:“今日与公子巧遇也算有缘,希望他日有机会再与公子切磋,魏猛告辞!”

遥望着魏猛孤身纵马而去的背影,苏逸飞不由感慨道:“真是条汉子,只可惜入了魔教……”

话音刚落,却听一旁的苏函忧心忡忡心地嘀咕道:“魔教真是野心勃勃,令人恐惧,这魏猛孤身一人,竟能鼓动数百乡野愚民与之一同行事,想必这些灾民无不念着魔教之恩,恐怕其中不少人也已经悄悄入了魔教!”

苏逸飞突然注意到魏猛所走的方向,正是通往巴蜀首府成都的官道,他不禁心中一凛,摸摸怀中的请柬暗叹:这封奇怪的请柬,该不会与魔教有什么关系吧?

三天后,苏逸飞终于来到唐门这名震天下的暗器世家……漫步在眼前这极具巴蜀风情的小镇街头,苏逸飞很难把它与神秘莫测的唐门联系起来,这根本就与想象中的武林世家望族大相径庭……环顾周围熙熙攘攘的人流,耳听着粗鄙不堪的巴乡俗语,苏逸飞不禁喃喃自问:“这就是唐门?”

“没错!这里就是唐门!”苏函小声接口道,“也叫唐家镇,是一处占地数十里的真正市镇……它对外界完全不设防,外表看起来与一座普通的小市镇没有两样,不过这大街上的行人、小贩、农夫甚至街边洗衣的老妇人、玩耍打闹的少年,十之八九都是唐门弟子,这里大部分人都姓唐,说不定那个小贩的菜篮夹层中、洗衣老妇人的裙钗下、那群孩子的玩具里,就有唐门的独门暗器……这里几乎人人都是唐门的眼线和守卫,所以唐家也勿需再另外派弟子守卫了……”

苏逸飞环顾小镇,只见街道两旁都是些简陋底矮的小院或木屋,并无气势恢弘的广宇豪宅,不由问道:“这里的房屋好像都差不多,咱们该到哪里去拜见唐门大公子唐魁?”

苏函笑而不答,却来到街边一卖菜的小贩面前,把早已准备好的拜贴递给了他,然后对他小声嘀咕了两句……小贩看看拜贴,脸上顿时露出恭敬之色,忙把拜贴交给了身旁的儿子……那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立刻拿着拜贴如飞而去,转眼便不见了踪影……苏函与那小贩拱手道别后回到苏逸飞身旁,不等他问便解释道:“方才我已把拜贴交给了唐门的人,相信他们很快就有派人来迎接,咱们可以趁这功夫在街头转转,顺便欣赏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苏逸飞点点头,笑道:“听说川人的茶馆最为出名,咱们也去坐坐,即可歇息又可体验一下本地人的生活……”

“公子这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苏函鼓掌笑道,“前面不远就是四方茶馆,这可是唐家镇上的老字号,远近闻名,咱们就去那里吧!”

二人顺着大街走出数十丈,就见一座古朴而简陋的茶馆靠街而立,茶馆门脸不大,若非门楣上有“四方茶馆”几个大字,苏逸飞决想不到这就是唐家镇上最有名的茶馆……随着苏函进入大门,就见茶馆内部倒是很宽敞,一里一外两大进,内进有说书人在讲评书,外间则是三三两两的茶客在闲聊……苏逸飞与苏函正在打量,就见一名茶博士过来招呼道:“两位客官是听书还是喝茶?听书里边请,喝茶有毛峰、普洱、铁观音,天下名茶应有尽有!”

“咱们在外面随便坐坐,就上两碗你们当地的好茶吧……”苏逸飞说着捡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茶博士立刻手脚麻利地为二人冲上茶水,然后又忙着去招呼别的客人,对苏逸飞这两个操着北方话的陌生似乎并未特别留意……苏函嘬了一小口茶水,悄声笑道:“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这可是本地人一大享受啊!”见苏逸飞露出探询之色,他忙笑着解释道,“川人喜欢泡茶馆,往往一坐就是半日,是为皮包水;而这附近又有多处温泉,本地人下午喜欢泡温泉,是为水包皮;这两桩也都是本地人的最爱,待会儿我带公子再去泡泡温泉!”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一桌有人接口笑道:“除了这两样,还有一样也是咱们的最爱,不知两位公子可感兴趣?”

“哦?是什么?”二人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个相貌猥琐的本地老者,五十多岁年纪,身材瘦削矮小,头上戴着瓜皮小帽,脸上须发俱乱,唇上还有两撮细长稀疏的老鼠胡须,身上衣衫虽然有点华贵,却十分的肮脏,一看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主儿……见二人动问,他已袖着手施施然来到二人桌前,跟着便把瘦如鸡爪的手从袖中抽出来,往桌上一张,同时一声怪叫:“通杀!”

苏逸飞一惊,却见几枚骰子从那猥琐汉子手中落下来,在桌上滴溜乱转,那猥琐老者指着桌上的骰子笑道:“这就是咱们本地人另一大嗜好,不知两位公子可有兴趣试试?”

苏逸飞哑然失笑,忙摇头拒绝,苏函也摆手笑道:“这个就算了,咱们都不擅长……”

那老者遗憾地连连摇头,轻叹道:“人生无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看二位公子年少有为,怎么能不会赌技?来来来,老夫今日兴致甚高,就陪两位公子玩上几把!”

苏逸飞还要推辞,那猥琐老者已经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跟着他便从怀中掏出一个掷骰子用的大海碗,往桌子中央一顿:“两位公子想赌点什么,老夫一定奉陪!”

苏逸飞二人面面相觑,没想到竟遇到这样一个滥赌鬼,苏逸飞心中已有些不悦,冷冷道:“先生找错了人,我们不赌!”

“不赌?”那猥琐老者顿时沉下脸来,“不赌也可以,两位自断一指,承认老子是天下第一赌神,老子就放过你们!”

“自断一指?天下哪有这种道理?”苏逸飞气得差点拍案而起,若非苏函在一旁连使眼色,他恐怕忍不住要给这蛮横的赌鬼一点苦头吃……只见苏函连连向苏逸飞摆手示意,并对那猥琐老者陪笑道:“想必先生也是唐门中人吧?不知先生怎么称呼?跟唐门大公子唐魁又是什么关系?”

唐门大公子唐魁,江湖上均知他是未来的宗主继承人,在唐门中地位尊崇,苏函这样问也是表明自己乃是唐魁的朋友,唐门中只怕没人敢轻易得罪大公子的客人……谁知猥琐老者怪眼一翻,骂道:“你他妈少跟我攀交情,我管你是谁的客人,既然遇到老子这赌鬼,就要依老子的规矩,不然就算是唐魁在这里,老子也不给面子!”

苏函闻言顿时愣在当场,没想到这其貌不扬的赌鬼,居然连唐门大公子也不放在眼里……正不知如何是好,突听头上传来一声高喝:“我来赔你赌!”不等众人明白过来,就见房梁上突然落下一团灰影,翩然落到桌上,一把抓起海碗中的骰子,大叫一声“豹子”,跟着就听骰子落碗的清脆声响,四枚骰子颗颗六点朝上,果然是一个“豹子”……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人又抓起骰子再次大叫着“豹子”掷出,片刻之间连叫连掷,一连十几次,把把都是“豹子”,直让苏函惊得目瞪口呆!苏逸飞细看他掷骰子的手,竟暗含极高明的暗器手法,四枚骰子在他手中便如活物一般,完全是要几得几……苏逸飞忙细看他的模样,却见他年近三旬,眉目颇有些英俊,却偏偏满脸污秽,身上衣衫也破成布条,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不过就算他浑身污秽,衣衫褴褛,但其模样神态依旧不像是乞丐……“快还我骰子!”方才那猥琐老者还趾高气扬,此刻却有些气急败坏,连连出手抢夺那人手中的骰子,却被他连连避开……只见他哈哈大笑着在三尺见方的茶桌上左躲右闪,虽然一手拿着海碗一手拿着骰子,身法依旧十分高明,好几次那猥琐老者就要得手,都被他堪堪避过……那猥琐老者见抢不回海碗和骰子,突然退开两步,大喝道:“着火了!骰子着火了!”

苏逸飞正在佩服桌上那乞丐的身手,突听那猥琐老者的大喝,不由莫名其妙地看看四周,没看见哪儿着火,心中正在奇怪,却见那乞丐突然一声怪叫,慌忙把手中的骰子和海碗扔了出去,跟着一个倒翻从桌上跃下来,连滚带爬地钻入一张茶桌下,惊惶失措地四下张望,脸上尽是恐惧,浑身更是簌簌发抖……看他那表情,竟像是个神智不清的疯子!

“七叔你怎么又在吓他?”随着一声呵斥,就见一个三旬出头的富家公子在几名精壮汉子的蜂拥下大步而入,只见他恨恨地瞪了那猥琐老者一眼,然后转头对苏逸飞拱手笑道,“几个月不见,没想到苏公子风采依旧,唐魁甚感欣慰……”

苏逸飞忙起身还礼,虽然只有数面之缘,他还是一眼就认出眼前这派头十足的富家公子,正是几个月前在洛阳端木世家见过的唐门大公子唐魁……二人见礼毕,苏逸飞有些奇怪望向躲在桌下那年轻的乞丐问道:“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唉!一言难尽!”唐魁一声叹息,转头对身后的随从吩咐道,“快把三公子带回去,别再让他到处乱跑!”

三、信使

唐门的府第并不如苏逸飞想象中那么巍峨,甚至比不上自己家一处别院,其外观看起来跟唐家镇上的普通民居没什么两样,都是千篇一律的四合小院,不过当苏逸飞随着唐魁进入大门后,才发觉院内别有洞天,其陈设虽然看起来并不张扬,但也绝非寻常土财主可比……就是堂屋中那一套不起眼的檀木桌椅,也抵得上大户人家一座奢华的庄园……在唐魁的示意下二人分宾主入座,立刻有丫鬟捧上香茗……唐魁轻嘬了一口,然后搁下茶杯对苏逸飞愧然道:“不知苏公子突然驾临,唐魁未曾远迎,望苏公子恕罪……”

“大公子客气了!”苏逸飞忙道,“是我突然造访,但愿没有打搅公子……就不知方才那两位是何许人物?差点与在下发生误会……”

唐魁摇头叹道:“真是不好意思,那位赌鬼是我七叔,一向嗜赌如命,但凡有外人来此,他总要拉着别人赌上几把……七叔一向疯疯癫癫,但愿没有惊扰苏公子……”

苏逸飞笑着摆摆手:“他老人家十分风趣,在下很是羡慕,就不知那位年轻人是谁?”

唐魁默然半晌,无奈叹道:“说来不怕苏公子笑话,他便是我的三弟唐勉……”

苏逸飞一愣,忙问道:“听说唐门三公子唐勉一向风流倜傥,在江湖上颇有名望,不知怎么成了现在这模样?”

“唉!一言难尽啊!”唐魁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不愿多说,岔开话题问道,“苏公子今日来到唐门,不知有何贵干?”

苏逸飞忙把收到请柬,发觉其中有些奇怪,这才先来拜会唐门的原由说了一遍,并把怀中端木小姐的信掏了出来,笑道:“端木小姐还让不才给唐小姐送上一封书信,不知唐小姐现在何处,小弟好当面交给她……”

唐魁一愣,面色羞愤地连连摇头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那孽障与人私奔,至今未回,我也听说近日有人广发请柬,要大家到锦官城观礼,这不是往我脸上抹黑吗?三弟当初带人追到嘉峪关外,谁知竟遭人暗算,变成了今日这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苏逸飞忙问……唐魁默然半晌,低声道:“三弟一个多月前带着十多名本门好手,一路追踪那孽障到了关外戈壁,谁知数日后我带人赶到时,三弟所率十几名弟子尽数失踪,而他也变成了今日这模样,谁要在他面前提到火,就能把他吓个半死……他的人也变得肮脏污秽不堪,再不像原来的模样……”说完连连摇头……二人又闲聊了片刻,最后唐魁建议道:“既然苏公子不远千里而来,又是我侄女的未婚夫婿,也不是外人,这几日就在我这儿暂歇……过几日便与我一路,去成都望月楼看看是谁在往我脸上抹黑……”

苏逸飞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咱们就在贵府叨唠几日……”

巴蜀的夜像白日一样闷热,苏逸飞在唐魁的安排下住进了小院的厢房,从苏函口中他才知道,唐家的府第看起来跟其它民居没什么两样,但其布局绝对是别出匠心……它是以唐门宗主所居的小院为中心,依照血缘的亲疏向四方发散,并故意打乱了街道小巷的布局,使之如迷宫一般,若非唐门弟子带路,外人肯定会迷路……唐魁所居的小院接近这片迷宫的中心,可见他对苏逸飞的信任……连日劳顿,苏逸飞与苏函早早便歇下,三更时分,二人突然被一阵喧嚣惊醒,出门一看,但见四处亮起了火把,有不少唐门弟子在四下搜寻什么,二人还想细看,就听伺候他们起居的一名唐门弟子客气地告诫道:“蔽门偶有变故,惊扰了贵客,实在抱歉……为防引起其他的弟子误会,二位公子最好不要离开客房……”

苏逸飞忙问究竟发生了何事,那弟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直到天快亮时,唐魁突然差人来请苏逸飞……当苏逸飞随着那弟子经过无数迷宫一般的小巷来到一处小院时,便觉出气氛不同寻常……只见堂屋中环坐着的几个老者,只看举止气度便知是唐门举足轻重的人物……“苏公子来得正好!”神情凝重的唐魁忙迎了出来,把苏逸飞领入房中,对居中而坐的老者禀报道,“父亲,苏公子到了……”

苏逸飞心中一凛,这才知道居中而坐、面有病容的老者,便是唐门宗主唐孤凡!苏逸飞忙与之见礼后,这才抬头细看,只见唐孤凡六旬出头,须发俱有些花白,身材有些矮小,却有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不过现在他面有病容,虽然竭力掩饰,依旧掩不住他眉宇间的疲惫和虚弱……接着唐魁又向他介绍了其他几个人,除了二公子唐彪,其他人大多是唐孤凡的叔伯兄弟,俱是唐门举重轻重的人物……苏逸飞正在打量众人,就听唐孤凡轻轻咳嗽道,“咳咳,苏公子!听说当初星月教月神用幻月邪功杀害大德禅师时,你也在场?”

苏逸飞一怔:“不错!”

“那你一定认得幻月邪功留下的伤痕了?”唐孤凡说着轻轻挥了挥手,立刻有两名弟子抬着一具担架进来,担架上罩着白布,白布下是一件奇形怪状的东西……在唐孤凡的示意下,唐魁亲自上前揭开白布,露出一具浑身布满白霜的僵尸,僵尸向上伸着的手已经折断,断口处有晶莹的冰凌……苏逸飞在心中暗自叹息,仔细看了看僵尸上的白霜,点头道:“看起来确是死于幻月邪功之下……”

唐孤凡挥手让人把僵尸抬了下去,这才面有戚色地轻叹道:“这真是唐门奇耻大辱,被人摸到内院才有所察觉,结果让人连杀数人后安然逃脱,三弟暗器尚未出手便被冻成了僵尸,如此邪功非星月教月神莫属,看来星月教是要欺到咱们头上来了……”

苏逸飞又想起了那个天真清纯的哑少女,至今他也无法把她与邪教月神联系起来,沉吟片刻,他问道:“不知道那月神为何要偷入唐门?”

唐孤凡面色犹豫,没有立刻回答,一旁的唐魁低声对他道:“父亲,苏公子不是外人,告诉他实情吧,也许他能帮到咱们……”

唐孤凡叹了口气,终于道:“星月教月神被发现的地点,是在唐门最隐秘的暗器制造处,如果我猜得不错,她是想盗窃唐门暗器……”

苏逸飞脸上露出一丝疑惑,虽然唐门暗器闻名天下,可也不至于令月神动心啊!众多唐门高手在她面前尚不堪一击,她有什么理由要去偷他们的暗器?

唐孤凡看出了苏逸飞心中的疑惑,忙解释道:“她不是要偷一般的暗器,而是想要咱们积数代人之功研制出的最新暗器——黑暗!”

“黑暗?”苏逸飞皱起眉头,他从未听说过这种暗器,从这名字上也想象不出它的特征,不由问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暗器?”

唐孤凡眼里露出一种莫名的骄傲,喃喃道:“这一种前无古人的必杀绝器,没人见过它的威力,当它出手的时候,对敌人来说就是黑暗,来自地狱的黑暗!”

苏逸飞想象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暗器,不过关系到别人的机密他也不好细问,只道:“宗主应该知道它的威力吧?至少制造它的人该知道它的威力吧?”

唐孤凡摇摇头,“它的制造者在制造它之前,为了免于被它所伤,都要先刺瞎自己的眼睛,只有使自己完全陷于黑暗,才能不怕‘黑暗’……只可惜它在刚完成的时候就失踪了,所以连我这个宗主都没见过它的模样,更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失踪了?”苏逸飞一惊,“那星月教月神……”

唐孤凡有些幸灾乐祸地淡淡一笑,“她就算把唐门翻个遍也别想找到‘黑暗’,我看她多半也是被人所愚……”

“也不一定!”苏逸飞道,“它虽然失踪,不过很可能还在唐门,只是宗主不知道而已……”

唐孤凡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和愤懑:“说起来是家门大不幸,它是被唐小小拿走的,很可能她是受那位来路不明的浪子所迷惑,拿走‘黑暗’与之私奔……”

苏逸飞没想到唐门小姐的私奔还牵涉到如此一件绝密暗器,从星月教月神都不惜偷入唐门寻找它来看,它或许真有旁人无法想象的威力……可唐孤凡为何要把如此隐秘的家事告诉外人呢?苏逸飞百思不得其解……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唐孤凡又道:“苏公子,小小跟你未婚妻端木小姐交情甚笃,你又执有端木小姐的亲笔书信,或许只有你才能见到她……我希望你见到她后帮我带一句话,告诉她只要交还‘黑暗’,我不仅不责罚她与人私奔,还将为她置办一份丰盛的嫁妆,把她风风光光地嫁出门……”

苏逸飞没想到唐孤凡说出这样的话,看来“黑暗”在他的心目中的价值远超过宠爱的孙女,不过苏逸飞想不通为何要自己去带这话,难道唐门中人找不到唐小小?他们找不到自己又怎么能找到?苏逸飞不禁把疑惑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唐魁,只见他尴尬地搓着手解释道:“不瞒苏公子说,小小已经到了成都,只是被天魔教高手严密守护着,旁人根本见不到她……”

“天魔教?”苏逸飞一惊,“这事怎么会跟天魔教有关系?”

唐魁偷看了父亲一眼,见他没有阻止,这才苦笑道:“当年我妹妹唐岚与魔教少主厉怀宗私奔,被我与父亲追了回来,那厉怀宗也因此身负重伤,后来又死在端木桦手里,从此唐门便与魔教结下了梁子……这次小小的私奔,从种种迹象看是出于魔教的阴谋,以报当年魔教少主之仇……很可能那个勾引小小的浪子就是魔教中人,所以他们要大张旗鼓地在唐门地界为这对不知廉耻的孽障操办婚事,在天下人面前削我唐门的面子,以报当年之仇……”

苏逸飞渐渐感到事态的严重,从唐门的立场来说,除非能拿回“黑暗”,不然它决不能容忍魔教在家门口的挑衅,如此一来唐门与魔教一战在所难免……苏逸飞不禁把目光转向唐孤凡,对方像看透了他的心思,微微颔首道:“你估计得不错,唐门若拿不回‘黑暗’,必拼合族之力与魔教一战!在这之前,我想请你去见小小,把我的话带给她,这是避免冲突的唯一机会……”

苏逸飞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受唐门如此器重,原来自己已成为唐孤凡心目中最好的信使……虽然对唐门明目张胆的利用有些不快,不过无论出于道义还是出于端木小姐的交待,他都只有做好这个信使……“我天一亮就动身去成都,希望不辱使命!”苏逸飞对唐孤凡一拱手,答应了他的请求……只见唐孤凡兴奋地一击掌:“太好了,我会安排成都的弟子配合你,让你尽快见到小小!”

成都地处巴蜀盆地的中心,如果说巴蜀盆地可称为“天府之国”的话,那成都就堪称天府之国的都城,其繁华富足堪比江南的扬州和金陵……三天后,当苏逸飞在唐门弟子的陪同下赶到这里时,也为其繁华和美丽叹服,尤其城中遍种芙蓉,因此城中处处花团锦绣,难怪前人也称它为锦官城……早有唐门弟子把苏逸飞迎入客栈,待他稍事歇息后,便把他领到城中一处僻静的客栈,一个弟子遥指那客栈对苏逸飞小声道:“咱们有眼线看到小姐在这客栈中出入,并发现它被一外地客完全包了起来,旁人根本进不去,所以我们相信小姐就是住在这里……”

苏逸飞点点头:“好的,我去试试,但愿能顺利见到唐小姐……”

与几名唐门弟子道别后,苏逸飞独自一人施施然来到客栈外,只见门楣上“祥丰楼”几个字遒劲挺拔,似是出自名家手笔,看来这客栈虽然不太起眼,却也有点来头……苏逸飞见客栈大门大白天也紧紧关闭着,透着几分古怪,便上前敲门试探……大门应声而开,一个神色冷厉的黑衣汉子隐在门后打量了苏逸飞一眼,不耐烦地喝道:“咱们已包下整个客栈,祥丰楼现在不对外营业!”

苏逸飞忙道:“我不住店,只是想见唐小姐……麻烦兄弟替我通报一声,我见她一面就走……”

“什么唐小姐?这里没这个人!”那汉子神色微变,把苏逸飞往外一推就要关门,谁知却被苏逸飞顶住了大门……那汉子见状干脆打开大门叫道,“你小子看来又是找麻烦来了?”

说着那汉子一手扣向苏逸飞肩胛,气势骇然,脚下却悄然一记膝顶,诡异莫测,可惜面对的是苏逸飞……只见苏逸飞侧身让过那记阴狠的膝顶的同时,右手已扣住对方的手腕,一个顺手牵羊把那汉子摔出了客栈,跟着便一步跨进客栈,正要表明身份,却听左侧风声倏然,有人一掌拍向自己腰胁,苏逸飞忙竖掌抵挡,双掌相接的瞬间,苏逸飞只感到一股寒流瞬间浸透全身,浑身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苏逸飞心中一惊,无影风脱袖而出,逼得那人慌忙撤掌后退,不敢再近身,苏逸飞正要松口气,突听右侧一物带着呼呼风声袭来,苏逸飞不敢硬接,身形陡然跃起一丈,躲过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谁知身在半空才发觉三支劲箭迎面倏然而至,迅捷无匹……苏逸飞一声轻喝,无影风一挥而出,拦腰斩断了三支劲箭,谁知劲箭箭镞虽断,但箭杆余势不绝,其中一支撞在了苏逸飞胸口,令他一阵气血翻滚,踉跄落地……苏逸飞暗恼对方不问青红皂白就连下杀手,正欲挥动无影风出手还击,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急喝:“住手!”

客栈中涌动的暗流顿时停了下来,苏逸飞环目四顾,这才看清发才向自己出手的三人,竟都是见过面的熟人……左边那个须发皆白的精瘦老者,骇然就是天魔教长老白冥,方才他的“阴风掌”令苏逸飞吃了点暗亏;右侧那位手拄龙头拐的老妪,就是当年见过数面的莫嬷嬷,方才她的龙头拐似乎留了几分劲,才让苏逸飞轻易躲过;而对面楼上那位弯弓搭箭的魁梧汉子,竟然是前不久才见过的后弈神箭魏猛!

不过所有这些人加起来,都不如见到对面那个红衣少女令苏逸飞震惊,刹那间苏逸飞像中了定身法般一动不动,对面那位红衣少女也痴痴地望着苏逸飞,片刻后才强笑道:“苏大哥别来无恙?”

“阿岚!”苏逸飞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正欲上前见礼,却又停步不前,欲言又止……对面那少女见状突然哈哈一笑,一扫方才的小女儿神态,豪迈地对身后一名黑衣汉子一挥手:“快摆酒!难得与故友巧遇,我定要一尽地主之谊!”

酒菜很快就摆了上来,厉想岚把苏逸飞让到上座,自己对面相陪,莫嬷嬷与魏猛因与苏逸飞相熟,也分坐左右相陪……只有白冥面色不豫,恨恨告退……酒过三巡,苏逸飞环顾左右两位天魔教长老,疑惑地问:“两位俱是江湖罕见的绝世高手,为何方才一出手就不留余地,差点要了在下的性命?”

“苏公子别多心,咱们完全不是针对你!”莫嬷嬷忙道……“不是针对我?那又是针对谁?谁又能让天魔教三个长老同时出手暗算?”苏逸飞越发疑惑了……就见魏猛与莫嬷嬷神情俱有些尴尬,却低头不语……只有厉想岚叹道:“说来不怕苏大哥笑话,昨夜这客栈中,咱们有两名长老被人暗算身亡,凶手竟没有惊动其他人,只此一点就足以惊世骇俗,也难怪咱们有点草木皆兵……”

天魔教九大长老苏逸飞大半见过,俱不是泛泛之辈,任谁一人都有一身绝技,任谁一人也不弱于中原七大门派的掌门,谁知竟会遭人暗算,悄莫声息就送了性命……苏逸飞暗惊,忙问道:“不知凶手是谁?可留下什么线索?”

一旁的魏猛苦笑道:“凶手没有刻意隐瞒身份,咱们一看石长老与木长老的尸体,就猜到凶手是谁了……”

见苏逸飞露出探询的神色,魏猛便对里屋拍拍手,立刻有四名黑衣汉子抬了两副担架进来,担架蒙着白布,看不清白布下的尸体……待黑衣汉子揭开白布后,苏逸飞才发觉尸体像两具冰人,浑身布满白霜与冰凌……苏逸飞不禁脱口轻呼:“幻月神功!凶手是星月教月神!”

“没错!正是星月教月神!”魏猛叹道,“看来我们低估了月神的实力,也低估了星月教的力量……”

“为什么?”苏逸飞突然问,“月神为何要偷入你们包下的客栈,暗杀贵教两名长老?”

魏猛与莫嬷嬷没有回答,厉想岚也欲言又止,苏逸飞见状微微颔首道:“是为了唐门的‘黑暗’?”

莫、魏二人对望一眼没有说话,不过表情上俱已默认……苏逸飞见状又问道:“为什么你们要插足此事?要替唐小小与那个浪子在唐门眼皮底下举办婚礼?”

见三人依旧没有回答,苏逸飞点头道:“是你们教主想报复唐门吧?报复他们当年没有把唐岚嫁给他的儿子,所以他这次不仅要帮唐小小与那浪子举行大礼,还要在天下英雄面前让唐门抬不起头来……是这样吧?”说到这苏逸飞顿了顿,“我要见唐小姐!”

“唐小姐没有在这里!”厉想岚叹道,“她于昨夜失踪了!”

“失踪了?”苏逸飞一惊,“怎么会这样?”

厉想岚苦笑道:“如果我估计得不错,她是被月神掠走了,显然是为了‘黑暗’……”

苏逸飞皱起眉头问:“这‘黑暗’究竟有多大的威力?能让星月教月神亲自出手?”

“不知道!”厉想岚摇了摇头,“没人见过‘黑暗’的力量……”

“你们也没见过?它不是在你们手上吗?”苏逸飞有些不信……“它现在确实在我们手上,不过我们还没真正掌握‘黑暗’的力量……”厉想岚的话似乎有些矛盾,不过苏逸飞却有些明白了……想必“黑暗”比较复杂,需要专门的操作手法,而天魔教尚未完全掌握,所以还不清楚它的威力……苏逸飞心中不禁对“黑暗”充满了好奇,不知道它究竟是怎样一种暗器,竟能令天魔教也如此重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莫嬷嬷与魏猛不知何时已悄然告退,席间就只剩苏逸飞与厉想岚无言对坐……二人俱有了几分酒意,却都不愿就此散席分手……“一别数月,苏大哥还好吧?”厉想岚突然醉眼朦胧地望着苏逸飞问……“好,我很好!”苏逸飞勉强一笑……“你撒谎!”厉想岚乘着酒意指着苏逸飞喝道,“你在撒谎!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其实一点也不快乐!”

苏逸飞心神一颤,不知是醉酒还是意外,手中的酒杯失手落地,一声脆响摔得粉碎……厉想岚的话像暮鼓晨钟,一下子敲中了苏逸飞心中最隐秘的那个角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不快乐,那是因为他已经忘不掉眼前这位刁蛮任性的魔教少女……“苏大哥,你真的喜欢我妹妹吗?”厉想岚突然举起酒杯盯着苏逸飞……妹妹?苏逸飞一愣,这才想起厉想岚也是端木夫人唐岚的女儿,与端木小姐正是同母异父的姐妹……苏逸飞不禁垂下头来,心中顿起波澜……不过他依旧强装平静地对厉想岚强笑道:“阿岚,你喝多了,别再喝了!”说着就去夺她的酒杯……“别管我!”厉想岚推开苏逸飞的手,大声道,“你让我喝,喝醉了我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苏大哥,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在乎一个人的快乐与痛苦……当初我与你长亭道别,原本是下决心不再见你,谁知今天机缘巧合让我又见到了你……如果我见到的是一个快乐幸福的你,我会很开心很快乐,与你喝一杯酒然后就悄悄离开……但我现在看到的,是一个忧悒痛苦的你,一个并不快乐的你,在见到你那一瞬间,我的心都碎了……苏大哥,你骗不了我,我知道你真正喜欢的是谁,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阿岚……”苏逸飞只觉泪水模糊了双眼,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幸福与快乐,在眼前这傻女孩的眼里,已经超过了她自己的幸福与快乐,这一瞬间,他心中那根隐藏极深的情弦,与这女孩的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缓缓伸出手,紧紧捉住对方的小手,柔声念叨着这个魂牵梦缭的名字,“阿岚!”

“苏大哥!”阿岚的脸在烈酒与幸福的双重蒸熏下显得异常红艳,带着羞涩与期待,她微微闭上双眼,等待着梦想中那双强健的胳膊,把自己温柔地拥入怀中,就像许多年前那样……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暗器破空声,一支袖箭“啪”一声钉在桌上……“什么人?”苏逸飞猛然警醒过来,忙把厉想岚挡在身后,就听窗外传来一声轻呵:“不要脸!”

这时莫嬷嬷与魏猛也被暗器破空声惊动,从客栈里面冲了出来,苏逸飞忙把醉得厉害的厉想岚交给二人道:“你们照顾阿岚,我去追!”

不等二人反对,苏逸飞已飞身扑出窗外,凭着方才听到的衣袂破空声,向远方追了上去,转眼便消失在沉沉夜幕深处……追出数十丈,苏逸飞依稀看到前方有一条隐约的背影,翩若惊鸿,迅若飞燕……苏逸飞轻功也算极高的了,不过对方聪明地突然变向,借助房檐屋宇躲避追踪,苏逸飞一时间竟追之不上……二人一追一逃转眼便奔出数里,渐渐来到郊外空旷之处,这一下对方再无掩护,二人的距离也就越来越近……眼看再逃不脱,那人突然停住身形,回头问道:“你追我做甚?”

苏逸飞在离那人数丈外也停了下来,为防对方使诈没有过分逼近……仔细打量那人,却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公子,身材略显瘦弱,举止翩然若仙,颇有几分文人雅士的风采,看其眉眼依稀有几分熟悉,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苏逸飞被他这一问,心中暗恼,立刻反问道:“你是谁?为何要暗算我和阿岚?”

“暗算你们?”年轻公子一声嗤笑,满脸不屑地负手乜视着苏逸飞,“我若是要暗算你二人中任何一个,你们又岂能躲开?”

苏逸飞脸上一红,回想方才情形,自己与阿岚俱心旌摇曳,那时若有人出手暗算,还真不一定能躲得过去,而那支袖箭却没有射向任何人,只钉在二人身前的酒桌上,看来对方并没有伤人之心……想通这一点后苏逸飞忙拱手道:“多谢手下留情,不知公子怎么称呼?为何要出手引我出来?”

那眉目清秀的年轻公子淡淡一笑道:“小生文悦,江湖无名之辈,想必苏公子也没听说过……引你出来,那是不想看你陷入魔教的温柔陷井……”

苏逸飞脸上一红,正要分辩,却听远处突然传来衣袂破空声,他忙转望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黑影正由远处飞奔而来,轻功异常高明,转眼就来到近前,却是一个年逾四旬的道士,看其服饰竟是崆峒派长老……只见他气喘如牛,满脸赤红,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依旧在没命地奔逃,布满血丝的眼里满是惊慌和恐惧……苏逸飞见他身后并无任何人追踪,正要动问,却听他突然高喊道:“救命!快救命!”

“道长为何惊慌失措?”苏逸飞忙问……谁知对方并不回答,却直奔自己而来,苏逸飞见他就要脱力,正欲伸手拦住他,却听他突然改口喊道:“杀了我!求你快杀了我!”

“道长有伤在身?”苏逸飞皱眉问道……看对方模样不像神智不清,却拼命求一个陌生人杀了自己,这令苏逸飞大为奇怪,正欲扣住他的肩胛把他拦下来,却见眼前红光一闪,那道士身体上竟腾起了熊熊火苗,一窜三尺高,转眼便把那道士的身体完全吞没……火光中传来道士凄厉的呼号,惊天动地不绝于耳……“啊!”一旁那眉目清秀的年轻公子文悦一声惊呼,吓得连连后退,苏逸飞也陡然变色,手足无措地望着道士那燃烧的身体,想要出手相救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那道士转眼变成了一个火人,呼号、挣扎着扑到在地,半晌才寂然不动……火势渐渐弱了下来,那道士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地上只是一具形若黑炭的残骸……“怎……怎么会这样?”一旁的文悦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哆嗦,全然没有方才的镇定……苏逸飞心中也满是疑问和震骇,他从未听说过一个人的身体竟然会莫名其妙地无火自燃!

小心翼翼地拔出残骸腰间已经变形的佩剑,苏逸飞抹去护手处的烟尘,只见那里铭有“丹松”二字……苏逸飞扔掉剑轻轻叹息道:“是崆峒丹松子……”

“丹松子?崆峒掌门丹阳子的师弟?”文悦一脸震骇,“听说他的武功不在其掌门师兄之下,怎么会……”

苏逸飞摇摇头,遥望丹松子所来的方向淡淡道:“顺着他来的方向找过去,也许就能知道其中的原因了……”

“别!”文悦吓了一跳,胆颤心惊地道,“咱们别去,也许会有不可预料的凶险……”

苏逸飞扫了文悦一眼,心中奇怪他怎么如此胆小,与方才的镇定完全判若两人……不过眼前这情形实在太过诡异,一般人也确实会被吓破胆……但苏逸飞不想就此放弃,他遥望远方那沉沉夜幕对文悦淡淡道:“你不用去冒险,这事跟你完全就没什么关系……”

“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啊!你为何要去?”见苏逸飞沿着丹松子的来路大步而去,文悦不由高声质问道……却听苏逸飞的声音远远传来:“谁让我天生好奇,不弄明白我会睡不着觉!”

文悦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一跺脚,望苏逸飞的背影全力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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