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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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旨!”马和答应一声,便又匆匆下山去了。

“也罢!”朱棣呵呵一笑,对金、纪二人道,“人家都说偷得浮生半日闲。不想本王连半日闲暇都享不到,便又要料理这红尘俗世了!”

“王爷哪里话!”纪纲反应快,忙陪笑道,“此人必是来投降的。待济南拿下,王爷再访历山亦不迟!”

“到时候怕就没这功夫了!”朱棣哈哈大笑,也不再多言,出亭下山而去。纪纲与金忠忙也跟上。

待三人回到中军帐中,高煦与朱能、张玉已等候多时。见众人到齐,朱棣在帅椅上坐定,意气风发地对旁边侍的黄俨道:“唤那个降使进账!”

黄俨一阵小碎步跑出,不多会儿,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文士便垂首而入。

“草民宋佚叩见燕王。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一进账,宋佚便大伏于地,毕恭毕敬地叫道。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一份降表递呈给朱棣。

朱棣见来人自称“草民”,又是一身生员服饰,不由一愣——铁铉怎么派个平民过来?想到这里,朱棣心中一阵愠怒,当即看也不看,便把降表丢到案上,冷冷道:“尔是生员,非朝廷官吏,怎能充铁铉之使?”

“回王爷话,草民确乃铁参政所派。天兵取德州后,布政司衙门官吏大都南逃。铁参政有守土之责,需旁人相助,故权授草民历城教谕之职,纳入幕中。因事出仓促,未有正式履职,故无官服。失礼之处,还请王爷恕罪!”

听了宋佚解释,朱棣神色稍缓,但语气仍是不屑:“彼既抗拒天命,负隅顽抗,又为何遣尔前来?”

“回王爷话。”宋忠满脸诚恳道,“臣等食朝廷俸禄,自当以王命是从。今上为奸人所昧,残害大王,吾等虽知其谬,但恪于圣命,不敢妄开城门以迎天兵。其间委屈,还请王爷明察!”

“那现在怎么又不惧圣命了呢?”朱棣心中冷笑,口中颇有些戏谑地道。

“王爷昨日射书入城,晓以大义,我等方知王爷之恩德,亦知王爷奉天靖难,实乃效周公旧例,匡扶社稷的义举!王爷晓谕传开,阖城军民如梦初醒,皆曰应顺应天命,不可再冥顽不灵,故铁参政与盛参将合议,特派小的出城,向王爷表明心迹,愿率阖城军民举城归降!”

“得了吧,不就是怕水淹么?直说投降就是,啰里八嗦一大堆做什么!”见宋佚面不红心不跳的信口胡诌,高煦又鄙夷又好笑,当即轻蔑说道。

“煦儿不得无礼!”朱棣脸一板,喝止了高煦,遂又问宋佚道,“盛参将?盛庸?李九江不是在城内吗?怎么成了盛庸主事?”

“回王爷话!李大帅自回城之日起便卧病在床,现城中军事皆由盛将军主持!”

“哦!”朱棣这才明白过来。前些日济南军民奋勇守城,打得颇有章法,朱棣还纳闷李景隆怎么突然变得“知兵”了,原来是已被盛庸他们架空。再一想,自攻济南起也确实没再看见“李”字大旗,由此可印证这个宋佚所说并无虚假。于是,朱棣又问道:“那李九江呢?他也愿降?还是被你们挟持了?”

“没有!没有!”宋佚忙道,“兵主亦愿归降。然其已身染沉疴,不能视事,故降表由铁参政和盛参将领衔。不过兵主说了,待王爷进城,他一定负荆请罪,请王爷责他督师以抗天兵之过!”

“那就不必了!”朱棣呵呵一笑。要不是李景隆领兵,他朱棣没准儿就成了朝廷的阶下囚了。从这层面上说,朱棣感谢李景隆都来不及哩!其实按朱棣本意,他并不想抓住李景隆,不过事已至此,那也只好照单全收了。

待重新将降表拿起,朱棣粗粗扫视一眼,随即点点头道:“很好!既愿归降,本王便宥尔等先前抗拒天兵的罪过。回去跟盛庸还有铁铉说,今日本王便下令堵上泺口溃堤,让他们明日打开舜田门,放我军进城。至于他二人并所属官吏,本王亦既往不咎,届时另有封赏。”

宋佚伏地大呼道:“谢王爷厚恩!王爷宽宏大量,济南一城官民感激涕零!只是……”说道这里,宋佚忽然面露犹疑之色,嗫嚅道,“草民尚有两个不情之请,还请王爷应允!”

“哦?”朱棣脸上露出一丝疑惑,道,“尔还有何要求?”

“王爷恕罪!”宋佚又磕了个头,小心禀道,“一个是王爷可否宽限数日,待三日后再进城!”

宋佚一说完,朱棣便皱眉道:“这是为何?尔等既然已降,便当即开城门,放我军进城。如今却又拖延,莫非献城之事有伪?”

“非也!”宋佚道,“其一,是因为王爷命人扒开泺口河堤,眼下城中水深四尺,百姓多有惊恐。若能多待两日,待城中水退,百姓亦可心安。其二,城中守军,虽大多愿降,但仍不乏愚不可及,欲做困兽之斗者。此部军士,尚需安抚,否则恐生动乱!”

宋佚说完,朱棣想想也有道理。虽说又要多花费两日,但若能平平安安拿下济南,倒也不算亏。反正现在朝廷估计还在一片混乱中,要重新组织大军也没这么快。想到这里,朱棣点点头道:“这一条允了,那第二条呢?”

“这第二条,还请王爷在城门大开之时,亲领大军入城。莫要先遣别将!”

“尔这是何意?”朱棣蓦然警觉,当即厉声道,“莫非尔等欲谋害本王?”

“王爷误会了!”宋佚马上解释道,“只是先前天兵攻城,济南阖城军民皆奋力抵抗,杀了不少王爷的部属。如今济南虽降,然城中军民仍心存忐忑,怕有天兵不从王爷令旨,届时心存报复之意,在城中烧杀抢掠,故请王爷亲自领兵,百姓方得心安!”

朱棣当即斩钉截铁地道:“这个尔自可以放心,我军军纪严明,绝不会出现此等情况!”

宋佚却不依不饶道:“草民自是放心!然阖城军民却未必能放心。王爷请恕罪,自您老人家兴师靖难以来,山东全省官员,皆言王爷之天兵乃穷凶极恶之辈,凡有破城,皆劫掠一空。此等浪言,自是鼠辈诋毁,然庶民不知其间缘由,故多信之不疑。济南军民前番相抗,亦是惧天兵抢掠之故。此等流言传播日久,深入人心,一时难以消除。唯有请王爷亲自领兵进城,百姓才能放心。毕竟王爷是太祖亲子,大明亲王,必不会行此恶举。但燕藩军将,百姓多不了解,或是信他们不过!”

“混账!”

“胡说八道!”

宋佚这话无疑把燕军所有将领都扫进去了,故他一说完,朱能和张玉便都愤怒相斥。不过宋佚对他们的怒骂充耳不闻,仍自顾自地道:“实不相瞒,如今盛将军与铁参政虽定议献城,然城中仍有不少军民心向朝廷。若不能使百姓心安,他们一旦闹起来,恐怕全城立马就要大乱。此间种种,盛、铁二位大人亦不得不心存忌惮。故唯有将王爷亲自领兵进城之举告知阖城百姓,方能使大家心安,宵小亦不能滋事,如此济南方能保全!”

朱棣一阵沉默。宋佚这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朱棣听了,却仍不能消除心中疑虑。若自己进城,被他们趁机暗算可怎么办?想到这里,朱棣眼中寒光一闪,一双眸子死盯着宋佚的脸,似乎要看透他的五脏六腑,看他的话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另有图谋!

见燕王眼光如电的指向自己,宋佚心中顿时出现一丝慌乱。不过他马上又镇定下来——这时候只要露出一丝破绽,那不但自己性命不保,就是济南满城军民,亦难逃水淹之灾。想到这里,宋佚振作精神,面色坦然地迎接着朱棣目光的试探。

良久,朱棣没有发现任何破绽,眼光也终于柔和下来。随即他又陷入深思:济南之所以投降,说白了就是城中军民为了保全他们自己的性命,如果因投降一事而生出大乱,那反而是得不偿失。就在方才,朱棣已在历山上看见,济南城内现在已是乱成一团,这种情况下,若真有朝廷的死党拒不从命,很容易就在城中闹出大变。故而,为安抚城中民心,而要求自己亲自领兵入城,这个要求也算合理。而且,朱棣还想到,既然济南人是为了自己保命,他们就更不会用这种方式谋害自己。现在燕军实力远超济南守军,破城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一旦自己被害,城外的十万燕军将士岂能不拼死报复?到时候济南城破,那结局必然是玉石俱焚,城中军民一个也别想活命!

风险肯定是存在的,但也未必就如自己想的那般骇人。念及于此,朱棣已心有所动了。而且,就在这时,朱棣还想到了将来:若不答应亲自进城,那盛庸他们很可能就不会投降。到时候要么就是水淹济南,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要么就是继续强攻,这样损失惨重不说,即便果真破城,恐也要花费许多时日,到那时朝廷各路兵马重新集结,两淮的空虚必被填补,自己好不容易取得的战机可就眼睁睁的付诸东流了!这两种结果,哪一种都是朱棣不想要的,他希望以最小的损失,在最快的时间内将济南收入囊中。想到这里,朱棣终于下定了决心。

“便依尔!”朱棣威严地对宋佚道,“回去告诉盛庸和铁铉,让他们好生说服百姓。三日之后,本王亲率大军进城!”说到这里,朱棣又加重语气道,“若敢心生歹意,我十万天兵在此,必叫济南寸草不生!”

“王爷放心!”见朱棣应允,宋佚心中乐开了花,不过表面仍一片诚恳道,“我等绝不敢欺瞒大王。三日之后,舜田门内必将黄土铺路、净水泼街,百姓箪食壶浆,以迎大王进城!”说完,他又连磕三个响头。

“去吧!三日后已时正牌进城!”交待完最后一句,朱棣挥挥手,将宋佚打发出帐。待宋佚走远,朱棣遂问金忠道:“世忠,尔怎么看?”

金忠皱眉不语。过了半晌,方一拱手道:“王爷,窥神色并无破绽,且理由亦颇充分。只是臣只觉得有一点拿不准!”

“哦?哪点不对?”

“就是这要王爷进城一事。依王爷性子,凡有战阵,皆身先士卒;至于这率兵首进被破之城,亦是经常之举。先前进莫州,以及前段日子进德州,王爷莫不是第一个进城。这一点,盛庸和铁铉不可能不知。既如此,这宋佚又何必如此郑重其事的要王爷首入济南呢?”

“这个嘛……”朱棣想了一想道,“或许是因为本王出面事关重大,他们为保不出乱子,故才特意强调的吧!”

“王爷的这个说法也不能说不对,可臣心中总不太踏实!”金忠仍未完全放心。

“要不父王到时候别先进城呗!反正城门一开,局势便控制在我军手中,那时候谁先谁后,哪还由得他铁铉和盛庸?”朱高煦灵光一闪,当即兴冲冲地建议道。

“是啊,骗就骗了,他盛庸能如何?”

“还是使长安危要紧!”

高煦话音一落,朱能与张玉也纷纷附和。

“此断不可行!”朱棣当即否决道,“本王既已应允,岂能反悔?到时候若龟缩于后,济南一城军民岂不把本王小看了?”说到这里,朱棣笑笑道,“尔等固是好意,但本王绝不能让人看轻!何况济南之降,不管是盛庸、铁铉之私意,还是满城军民之公心,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保全他们的性命而已。只要这十万大军在,他们岂敢谋害本王?他们就不怕我军屠城?再说了……”朱棣嘿嘿一声道,“皇帝不是还有旨‘勿伤四叔性命’么?有他‘御赐’的护身符在,只要盛庸仍忠于朝廷,就不敢违背圣意!”

见朱棣这般言语,众人便也都无话可说了。半晌,金忠方呐呐道:“既如此,皆是还请王爷甄选精锐死士近身扈从!”

“用不着这般张扬!”朱棣大手一挥道,“便让马和、狗儿他们跟着即可。他们武艺高强,一个能当十个使!”说到这里,朱棣深吸口气,大声道,“便就这么办!派人去泺口传领,命丘福堵住缺口。三日后我军进入济南!”

“是!”怀揣着各种心思,众人拱手听命。

洪水来的快去的也快。泺口处的缺口一堵上,再加上燕军的疏导,三日后,济南城外已恢复了往日平川景象。这一日大雨终于停住,济南上空万里无云。一大早,舜田门内外黄土铺路,济南士民摆出香案,分列道旁;宋佚带着一干济南官吏,候在吊桥之后,专等燕王驾到。

已时正牌,燕王的身影出现在济南军民眼前。今天的朱棣未披甲胄,只见他头戴金簪朱缨九缝乌纱帽,身着一袭红领褾襈裾素纱中单,外套一件领褾襈裾绛纱袍,下身则是一件红裳,正是亲王皮弁服的装束。之所以如此,一来是示济南军民以怀柔之意,二来皮弁服是亲王受朝拜之用,此番进城,虽无正式朝拜场合,但百姓沿路山呼拜舞还是少不了的,穿这身行头受贺亦显庄重。

“千岁!千岁……”待朱棣走进,在吊桥后路中央侍立的宋佚带头大伏于地,道路两旁恭候的城中耆老士绅也纷纷跪地,向燕王山呼行礼。

朱棣骑在马上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左手虚抬,命众人平身,旋问宋佚道:“盛庸与铁铉为何没来!”

“回王爷话!”宋佚不慌不忙地答道,“此番献城,自以曹国公为首。然曹国公重病在身,行动不便,只能在都司衙门口恭迎殿下,盛参将亦率军中武官在那里恭候。至于铁参政……”宋佚把手往后一指道,“王爷请看,那位便是铁参政,正率本省官员在门后恭迎!”

朱棣抬头一望,果见门洞后一个三品文官服饰的官员正虔诚的垂首而立。在他身后,还稀稀拉拉站了几十个官员,想来便是城中官吏了。朱棣遂不再多说,只轻夹马腹,气宇轩昂地向城门行去。

朱棣的马一动,宋佚便闪身让到一旁。他一瞧,跟随在朱棣身后的是二十个内官,再后则是燕王的仪仗卤簿,至于持械的军士,已与燕王本人隔了有十多丈远。见这架势,宋佚心中暗喜——仪仗军士看似威武,其实都是些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而燕藩内官虽然名声在外,但此刻他们手中只有一柄拂尘,同样不难对付。按捺住心中狂喜,宋佚忙小跑几步,到燕王马前为其引路。

迤逦而行的队伍中,马和与狗儿就紧跟在朱棣的马后。与朱棣不断向路旁士民微笑致意不同,二人扫向两侧的目光却充满了警戒与防备。昨日金忠特地找到他们,命他们进城时务必提高警惕,以防守军使坏。马和与狗儿在燕藩内官中武艺最佳,今日便有意安排他们在朱棣近前,一向随身侍候的黄俨反而排在了内官队伍的后头。

两旁的“千岁”呼声直冲云霄,士民纷纷跪伏于地,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差池,但细心的马和却发现了一丝不对。按理说,有资格在门外迎候燕王的,都应该是城中的士绅耆老,年纪应该不小。但这群人中,二十来岁精壮汉子到占了近半数。想到这里,马和心中一凛,随即将目光瞄向狗儿,正好狗儿也侧眼望来,四目相会,两人心意贯通,立刻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臣山东布政司右参政铁铉,率阖城官民恭迎燕王,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就在马和二人惊疑不定时,前方传来一阵洪亮的喊声。原来就在这时,铁铉已带着济南大小衙门的各级官吏跪伏于地,向骑在马上的燕王行臣子见亲王大礼。

既然铁铉等人跪地行礼,本在行进中的朱棣便需停步,待命其平身且抚慰后方可继续前行,这是上位者所必须遵循的礼节。狗儿正耷拉着脑袋想着是否有诈,不料前头朱棣突然止步,倒让他打了个趔趄,身子顿往前倾。好在狗儿武艺高强,情急之下,忙将右脚伸出半步,用力朝前方一蹬,旋将身子稳住,不过他的脑袋受回力影响,顿时向上一仰。

狗儿这一仰,却让他吓得他三魂皆散、七魄尽丧。就在朱棣正上方的门洞顶部,却是一个长条状的槽缝,槽缝里隐隐可见一块巨大的插板!

“悬门!”狗儿立即反应过来,联系到那些迎架士民的异常,狗儿立即明白铁铉等人将朱棣稳在悬门下的用意。情急之下,狗儿大声叫道:“危险!”说着便疾步上前,拽住燕王坐骑的尾巴,用尽吃奶的力气向后一拉。马突然吃力,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

正是这半步救了朱棣的命!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朱棣随着马向后稍挪的当口,头顶一阵巨大的“吱”声传来,随即,插板猛的砸下,正中马头。马头部被削,当即倒地毙命,朱棣猝不及防之下,也跟着狠狠地摔倒在地。

眼见着燕庶人就要命丧当场,却最终棋差半着,一旁的宋佚当即急得直跺脚。不过他也很快反应过来,立刻大声呼道:“擒杀燕贼”。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冲到尚倒于地的朱棣跟前,向其背部狠狠刺去。

“呀!”在周围人的惊恐声中,匕首穿透了朱棣的外袍和中单,但奇怪的是,却没有鲜血流出。宋佚一愣,随即发现,原来燕王在皮弁服内,还套着一件金丝软甲。正是这身软甲,挡住了匕首的锋芒!

“奸贼!”宋佚一声怒骂,拔出匕首欲割其颈,但这时马和已经赶到,他大脚一抬,把宋佚踹到旁边,旋赶紧将朱棣扶了起来。

此时朱棣满脸尘土,头上的乌纱帽已脱落,发髻也有些松散,几缕发丝飘在面前,显得十分狼狈。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尽快从惊恐中恢复。抬头一瞧,那些原先跪地山呼的上百士民中,已有半数手持匕首,向自己猛扑过来,而其余一些年长的耆老或许是不知情,乍逢大变下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四散而逃;而在自己这边,仪仗军士已有好些倒地,内官们虽武艺高强,但手中无兵器,只能就着一柄拂尘勉力招架。

“马上退兵!”朱棣拔出腰间佩剑,大喝一声,便率众人向外杀去。前方十余丈外便是吊桥,只要过了吊桥,自己就安全了。

“快起吊桥!”就在这时,舜田门城头传来一声大叫,朱棣方逃出门洞,回身仰头一望,原来所谓陪李景隆“迎驾”的盛庸,正一身甲胄立在城头,满脸怒容地望着自己。

“吱……”在铁链的拉动下,吊桥缓缓抬升,朱棣见状大急,一旦吊桥拉起,自己就成了瓮中之鳖,想逃也逃不掉了!

忽然,吊桥停住不动了。这一下无论燕军还是南军,皆都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

城头,盛庸见吊桥突然停住,也是神色大变,马上扭头大吼道:“怎么回事?”

“将军,好像是卡住了!”半晌,一个校官战战兢兢地答道。

“混账!”盛庸勃然大怒,焦急叫道,“快想办法修好,速起吊桥!”

不过这时已经晚了。瞬时的惊愕过后,朱棣已经反应过来。此刻吊桥刚拉起不久,桥面只是稍稍倾斜,朱棣深吸口气,向前疾步飞奔,竟直跑到桥头处,然后凌空一跃,正好落到了城壕外侧。燕军将士正被拦在壕外,见燕王越壕成功,忙七手八脚地架起盾阵,簇拥着他往后方退去。

燕王既已得脱,剩下来的战斗也就失去了意义。趁着南军颓丧,马和、狗儿和黄俨等十来个内官和仪仗军士也仗着武功,效朱棣故技跳到壕外,最后,南军的收获不过是二十个内官和仪仗军士的尸体而已。

盛庸精心准备数日,甚至连建文的“禁杀”诏旨都置之不顾,就是为了一举击杀朱棣,从而彻底扭转天下大局,可最终却功败垂成。望着燕王远去的背影,盛庸气得脸色发青,口中直哆嗦个不停,却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铁铉也登山了城楼,他已得知屠燕失败的消息。见盛庸一脸阴沉,铁铉叹口气,安慰道:“将军,胜败乃常事,勿要太过介怀!”

“唉……”良久,盛庸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神色也仿佛苍老了十岁,“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鼎石兄还是赶紧知会军民上城,北兵恐要大举猛攻了!”

……

回到历山大营,朱棣已气得浑身发颤。今日要不是狗儿机警,他已被舜田门内的插板砸成一团烂泥!再回忆片刻前那真是惊心动魄,朱棣眼中喷出熊熊怒火,当即咬牙叫道:“马上传令丘福,命他将泺口大堤统统扒开,本王要将济南奸民全部淹死!”

“王爷!”金忠苦笑一声道,“今日大雨已停,济南内外洪水也已退尽,纵然再掘大堤,恐怕也无前番之效了!”

“那就全军猛攻!”朱棣破口大骂道,“总之一定要打下济南!本王要亲手将铁铉和盛庸这两个王八羔子碎尸万段!”

见一向稳重的燕王竟有些气急败坏,金忠知他是愤怒到了极点,此时再劝,无异于自讨苦吃。想了一想,金忠只得苦笑一声,躬身应道:“遵命!”

在朱棣的严令下,燕军又将济南团团包围,展开了绵绵攻势。但前几次的挫折,在消磨了燕军斗志的同时,也大大提升了济南军民奋勇反抗的勇气和决心。从五月底到八月,十万燕军耗时数十日,却始终无法攻破不到三万杂牌军把守的济南城。随着时间的流逝,燕军的士气渐渐衰竭下来。虽然战事仍在继续,但燕军已愈发力不从心。

这一日下午,在经历了又一次的失败后,负责主攻的朱能、张玉还有丘福垂头丧气地陆续赶到历山下的中军大营。一见朱棣,张玉便惭愧万分地道:“末将无能,有负使长重托!”

朱棣叹了口气,迟迟不能吭声。几个月的拉锯下来,朱棣先前的豪气和怒火已都被耗得干干净净。现在的他,心中只剩下无尽的焦虑,以及难以抑制的惆怅。

形势已经很明显了:白沟河大捷带来的高昂士气已经耗尽,连曾经的南下良机也已消逝无形。就在兵困济南城下的这段日子,朝廷动作频频:监察御史周观阅兵徐州,京师、凤阳乃至闽粤等地的南军也都从海陆各路奔赴淮北,时刻准备北上山东;而在北方,辽东杨本也兵出山海关,再次包围了永平。显然,朝廷已从最初的震惊和慌乱中恢复过来,并逐步开始反扑。

随着局势的不断恶化,朱棣早已没有了南下两淮、饮马长江的“宏图大志”,但要放弃济南,他却仍心有不甘。且不说济南给他留下的羞辱印记,就是这座城市本身,对燕藩也有莫大的意义:只要拿下济南,那燕军便可以此城为根基,进则威胁淮北、退则将广袤的河北大地尽收囊中。如此,燕藩不仅得到相当的地盘,可以大肆招兵买马,而且还进可攻、退可守,在接下去的战事中更加游刃有余。可若济南不保,那燕军将不得不又退回北平,真要形成这种局面,白沟河决战后所取得的战略优势就将化为乌有!想到这里,朱棣心急如焚,却又一筹莫展。望着面前的三位大将,朱棣愣了许久,末了方露出一丝苦笑,无可奈何地摇头叹道:“往日我燕军每每以弱抗强,却战无不胜;不想这次恃强凌弱,却久攻不克!奈何?时运不济乎?”

朱棣话音一落,三位将军更加羞愧难当,一旁侍立的朱高煦终于忍不住了,当即“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激愤叫道:“父王,再给孩儿一个机会,孩儿一定将铁铉和盛庸的人头给您取来!”

“你?”见爱子一脸无所畏惧,朱棣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仍摇了摇头道,“这两个月尔一直在长芦打粮,三日前才回济南,对这里的情况不甚了解……”

“儿臣已有破城之法!”不待朱棣说完,高煦便抢过道,“这几日孩儿围城转了几圈,发现南军虽仍斗志顽强;但城墙先经水泡,后又屡经战事,现已多有塌损。昨日,孩儿行至济南西北角时,见得该处城墙的外层砖石已多处损毁,只剩下里层的夯土。儿臣想,与其三面围攻,不如将所有火炮集于此处,连绵不绝地轰他两三个时辰,若能将墙角轰塌,则我军便可攀爬而上。”说到这里,高煦脸上露出一丝狞笑道,“就算南军不怕死,可他们毕竟是乌合之众,没了城墙依持,又岂是我军对手!凭着我燕山健儿的白刃功夫,必能击退守军,杀入济南!”

朱棣心中一凛。高煦的建议,其实就是以命搏命!现济南阖城军民都知道燕军进城,一定不会饶过自己,故都抱了必死之心。即便高煦的办法能成,燕军也必将损失惨重!

避实就虚,是靖难以来朱棣一直秉承的用兵原则。若在往常,他绝不会同意这种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的打法。可现在形势不同。朝廷兵马即将北上,若再不能攻克济南,自己将不得不退回北平。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济南城,关系着整个战争态势的演变,关系着燕藩的气运!想到这里,朱棣怦然心动!不错,这么强攻济南,燕军或许会损兵上万,但所得到的,却是大半个北平省和半个山东!只要这千里疆土在手,何愁补充不了兵源?计算得失后,朱棣眼中冒出一丝寒光,沉声问高煦道:“尔可有把握?”

“有!”见朱棣有应允之意,高煦毫不犹豫地大声答道,“我军现有碗口将军四十门、盏口将军三百余门,孩儿将它们全集于一隅。万炮齐鸣下,城墙岂能支撑得住?还请父王将帐下三千亲兵拨给儿臣,届时儿臣当身先士卒,率着这支精兵直冲上墙。我倒要看看他盛庸有什么能耐,能挡住这雷霆万钧一击!”

“好!”朱棣当即隻然而起,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地望着高煦,半晌,将拳头猛地砸向帅案,大声道:“亲兵、火炮,父王一个不落,全付与尔,另命前军两万将士紧随尔后,一旦破城,便群起而入!”交待完这些,朱棣又转向三位大将道,“明天仍是老章法,朱能将左军攻齐川、张玉将中军攻泺源,丘福率前军攻舜田!尔等需尽全力,以为牵制。济南克与不克,便全在此一举!”

“遵命!”高煦与三位将军皆紧握双拳,慷慨应命。

第二日天刚亮,燕军火炮的轰鸣声便震天响起。这一次朱棣确实是砸下血本,除了火炮,就连军中的投石车,也有一多半被调归高煦使用。炮子、石弹如冰雹般砸向角墙,震得墙中的夯土大块大块的往下脱落。与此同时,张玉等人也都亲自上阵,不顾死伤地向三座旱门发起猛攻,将守军兵力牢牢牵制住。

“盛将军,任由北兵这么猛轰下去,城墙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啊!”西北角的女墙内,铁铉紧挨着垛墙跟伏于地面,向不远处同样趴着的盛庸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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