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蒋干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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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自告奋勇的蒋干

从楼船上方楼梯上冉冉走下一位女子,身着素色绵袍,衣襟处绣着精致的栀子花图案,举止轻盈,尤其是容颜绝色,使她步下楼梯的姿态宛如仙女下凡。蒋干是个男人,对漂亮女子有着寻常男子一样的好色之心,他只望了那女子一眼,心就剧烈地跳动起来,眼睛也不知道往哪儿搁。

※※※

一只楼船趁着夜色倏忽驶向乌林方向,离岸边不远,周瑜命令抛锚,自己登上望楼,窥视曹营,发现水军营寨虽然只是粗具规模,却也井井有条,他心里明白,诸葛亮所言非虚,蔡瑁、张允还算懂得水军。“必须先除掉这二人,才可击破曹兵。”他心里暗想。

他正思虑的时候,曹营也发现了周瑜楼船,赶忙击鼓示警,很快水寨门大开,从中飞驶出十几条朦瞳斗舰,向周瑜楼船扑来。周瑜忙令:“起锚。”

楼船上士卒一起摇动桨槽,好在赤壁在乌林的下游方向,顺江行驶非常迅疾,曹兵追赶不及,只好中途而归。

曹操听见东吴军队偷窥营寨,也不以为意:“他们军力远不如我们,就算偷窥,又能怎样?待到春暖花开,就有他们好看的了。”

这时一个帐下身长八尺、面容俊秀的中年幕僚应声道:“丞相是想兵不血刃获取东吴,还是想以武力服之而后快呢?”

曹操瞥了这个儒生一眼,感觉有些面生,他心里想,废话,要是能兵不血刃征服东吴,当然千愿万愿。这不正好说明我能以德服人吗,不是更可以让天下人心悦诚服吗?不过嘴上倒还客气:“上天有好生之德,若能以德服之,兵不血刃,当然更好。君是我帐下的谋士吗?怪孤眼拙,竟然不认识,请君恕罪。”

那儒生道:“毛遂当年不自荐,连贤明的平原君也不知道他是谁。不怪永相,怪臣无能罢了。臣姓蒋名干,字子翼,乃九江郡人,和周瑜是同州桑梓,自幼也有些交情。臣才智鸳劣,自蒙摧拔于帐下效命以来,未有尺寸之功报效丞相,甚为惭愧。此番愿凭三寸不烂之舌,去对岸说服周瑜率兵来降。”

曹操大喜:“子翼君谦虚了,若真能说服周瑜投降,孤一定在皇帝陛下面前保举君为列侯,封万户。”

蒋于道:“丞相放心,臣到赤壁,定要成功。”

曹操道:“需要置办何物?”

蒋乾道:“只消一个童子随从,二仆驾舟,其余不用。”

很快,蒋干率领一个童子,飞舟朝赤壁驶去,远远撑着一面旗帜,表明自己是使者,不是士卒。东吴巡逻士卒看见使者徽帜,没有射箭,迳直将他迎到岸上,并派人火速报告周瑜。

周瑜这时正和将士在一起苦苦思考对敌的办法,突然士卒来报:“曹营有船来到,被我们截住,船上一个中年儒生,自云名叫蒋干,乃是都督的故人,要求拜见都督。”

周瑜莞尔一笑:“蒋干,这竖子原来投奔曹操了,我们久不见面,此刻曹操派他来,一定是充当说客。”他略一沉吟,脑中萌生了一个想法,如果蒋干还像以前相处的时候那么迂腐,这个计策说不定管用。而且不管怎样,死活也得试一试,说不定就成功了呢。于是他下令大开寨门,隆重迎接,并亲自盛装来到渡口。

蒋干身后跟随一个小童,器宇轩昂地走了过来。周瑜赶忙紧走几步,热情地握住他的手道:“子翼兄,自少年一别,十九年不见,别来无恙乎?”

蒋干见周瑜对自己这么热情,刚开始还少许有点忐忑的心放下了:“无恙,只是生活困窘,远不如公瑾兄这样手握重兵,驰骋天下的威风啊。”

周瑜笑道:“岂敢,瑜不过是受孙将军驱使,身不由己,子翼兄不臣王侯,与清风明月为伴,堰仰啸歌,这才是真正的潇洒啊。”

蒋干脸色尴尬,干笑两声,道:“哪里哪里,不瞒公瑾兄,干如今在曹公帐下做事,仕途坎坷,所以越发敬佩故人啊。”

周瑜假装愕然:“哦,子翼兄当年一直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没想到到底还如瑜等,未能免俗啊。兄既从曹公处来,难道是为曹公做说客吗?”

蒋干赶忙否认:“哪里哪里。我和公瑾兄久别想念,特来叙旧而已,兄奈何疑我为说客?”

周瑜笑道:“我虽不及师旷之聪,闻弦歌而知雅意。”

蒋干佯怒道:“足下待故人如此,便请告退。”说着假装转身要走。

周瑜赶忙追上他:“只因身在军中,未免无端紧张,子翼兄莫怪,且请进营寨一叙。”说着挽住蒋干的胳膊,一起步人大帐。

这时楼船船舱里已经摆好宴席,周瑜带着蒋干步入,诸将皆甲冑整齐,英姿飒爽地排列两旁。周瑜对诸将道:“此乃我同窗契友蒋子翼也。虽然从江北到此,却不是曹贼说客。君等勿疑。”又解下佩剑给太史慈,道:“君可佩我宝剑当监酒官,今日宴饮,但叙朋友交情,不许谈军事,否则君可当场斩之。”

太史慈道:“末将遵命。”接过剑佩在腰间。众将开始献筹交错,劝蒋干饮酒。蒋干望着太史慈,心想,劝降这种事本来也不好当着大庭广众施行,所以周瑜是多此一举,但是否这从一方面暗示了周瑜的态度呢。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想让我提到劝降的事,他绝不会投降。想到这,他有些忧虑。但一转念,或许周瑜知道我的来意,但怕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隐秘之事,一旦传出去,就算想投降也做不到。谁能确保诸将中没有孙权安插的亲信?周瑜啊周瑜,你也太小看我蒋干了,我蒋干虽然忠厚,但忠厚绝不等于愚蠢,我会在大庭广众之间劝降吗?想到这,蒋干又很快高兴起来。

饮了几杯,周瑜豪兴大发,道:“子翼,且来参观我的军士。”说着拉起蒋干的手往帐外走,蒋干身不由己地跟着周瑜。

帐外军士皆全副武装,持戈执戟傲然屹立。周瑜对蒋乾道:“我之军士,颇雄壮否?”

这些士卒虽然矮小,倒也精干,不过比起曹操的北方士卒,似乎要羸弱一些。他们或许摇船的功夫还不错罢,要是在陆地上,肯定只是曹兵的屠杀对象,蒋干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不赞:“真熊虎之士也。”

周瑜愈发得意,又拉着蒋干走到帐后一望,粮草堆积如山,周瑜道:“我之粮草,颇足备否?”

蒋干心里简直要笑出声来,这点粮草算得了什么。曹丞相光在江陵仓缴获的粮草,储量就达三百五十万石,足以让三十万大军整整食用一年。东吴想抵抗曹操,简直是以卵击石,待会儿私下里把这层意思向周瑜好好说说,应该可以说服他投降。但是面对诸将的面,他也只能唯唯连声:“兵精粮足,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周瑜大笑道:“想我周瑜和子翼同窗读书时,不曾望有今日。”

蒋干继续吹捧:“以吾兄高才,实不为过。”

周瑜抓住蒋干的手:“大丈夫出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必行,计必从,假使苏秦、张仪、陆贾、哪生复出,口似悬河,舌如利刃,安能动我心哉?”说罢朗声大笑。

蒋干望着周瑜得意的嘴脸,心想,如果说服得你投降,那我就是大功一件,可以封列侯,纤金拖紫。而你不过是个降将,未必能封到列侯,那时你就要拍我马屁了。想到这里,不禁高兴起来,也附和周瑜,朗声大笑。

周瑜又抓住他的手道:“来,我们回帐再饮,这次还要让你见一个人。”说着对身边随从道:“快去把夫人请来。”

二、美色撩人蒋干晕

两个人进了帐篷,很快从楼船上方楼梯上冉冉走下一位女子,身着素色绵袍,衣襟处绣着精致的?子花图案,举止轻盈,尤其是容颜绝色,使她步下楼梯的姿态宛如仙女下凡。蒋干是个男人,对漂亮女子有着寻常男子一样的好色之心,他只望了那女子一眼,心就剧烈地跳动起来,眼睛也不知道往哪儿搁。他已经猜到这是周瑜的妻子,周瑜的。他的心像一块石头,掉进了深深的水潭一般,不由得暗叹:周瑜啊周瑜,也许很快你就没我爵位高,地位高,但我这辈子却不可能有你这样的艳福,就算你现在马上死了,也算是值得了。

周瑜哈哈大笑道:“子翼兄,这位便是贱内乔氏。古人云,朋友订交,须登堂拜母,入室见妇,吾母已亡,我妇却正好在军中,可以效法古人了。”

蒋干傻了,脑子里空荡荡的,只知道下意识地说:“好好,吾兄有了妻室,我现在才知道,才知道。”眼睛也不敢看小乔。

小乔倒很遵循礼节,举起酒爵,对着蒋干敛枉盈盈一拜:“妾身乔氏,拜见子翼兄,请尽一爵。”

蒋干脸色通红,这时一个侍者举着漆盘到蒋干跟前,漆盘中有酒一杯。蒋干赶忙取过酒爵,对小乔道:“多谢嫂嫂,干不胜荣幸。”说着仰脖将酒一饮而尽,他的手指有些发抖。

一爵饮尽,大家一起落座,继续啖肉饮酒。周瑜佯醉道:“子翼,贱内姿色如何?”

蒋干发自肺腑地感叹道:“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看,公瑾兄,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周瑜看出蒋干语气中的嫉妒,心里暗笑,这个呆子,当年一起同窗念书的时候,就因为生性呆,老被人捉弄,现在人到中年,呆气一如既往。不过这时他也不得不谦虚一下,笑道:“哪里哪里。她的姐姐大乔,那才真是国色天香,举世无双啊。”

蒋干有点微酿,连连摇头:“天下竟还有比尊夫人更美的女子,我蒋干可是万万不信。”他借着酒醉,摇头晃脑,眼睛不时地偷瞟小乔。

周瑜道:“子翼兄,我知道你肯定会不信,也罢,等击破曹操,我亲自带你去京口,如果有幸能让大乔夫人赐见一面,你便知道我绝非虚言了。”

蒋干眼睛灼灼放光,好像能看到仙女一面就可以满足而死的样子。周瑜瞥了他一眼,又叹道:“她是孙讨逆将军的遗婿,艳丽无匹。”

座上的诸将面面相觑,一脸同情的神色。

三、吴太夫人病入膏肓

京口。孙权正和群臣在殿上商议军事,他们急切盼望前线的消息,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传来。

张昭安慰他道:“主公担忧也无用,不如先把手边的事做好,倘若周瑜和曹操开战,我们必须立刻发兵进攻合肥,让曹操首尾难顾。”

孙权又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怎奈太夫人最近身体有恙,孤若率兵出征,如何放心得下。”

顾雍赞道:“主公真是孝子,不过臣以为,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使宗庙社樱不堕,才是大孝,主公还是集中精力准备军事才是啊。”

孙权点点头,默然不言,堂上一片沉闷。正在这时,他盼望的好消息终于来了,一个内侍匆匆进来,递上一封书信,说是邮卒刚送到的捷报。

孙权大喜,拆开书信,信上告知江东士卒和曹兵初遇,甘宁为先锋,斩首先登,击破曹军的先锋,挫了曹军的锐气。现在两军分别驻扎乌林和赤壁相持。

“周郎,周郎在赤壁遭遇曹军,首战开捷。”孙权扬起书信,声音有些颤抖。

堂上登时一片欢呼:“万岁!万岁!”气氛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了。

张昭道:“好消息,主公赶快去告诉太夫人,她听到佳音,病情定会好转。”

吴太夫人满脸沉病之色,躺在床土有气无力,在周瑜出兵后不久,她就开始卧床不起了。她有时怀疑,是不是这仗一定会打输,上天眷顾她,不想让她亲眼见到孙家覆灭。要是这样,她就算死了,又怎么放得下儿孙?她脑中经常浮现儿孙们被曹操的士卒押到刑场,一个一个砍下脑袋的样子,就像他们当年砍下王展一家的脑袋一样,老少无遗。想到这些,就愈发辗转不安。她想起王晨当年痛苦绝望的眼神,就仿佛看见了自己。在那场屠杀后,王晨就疯了,好几年后才死在马厩里。如果上天要让曹操屠杀他们孙氏,那一定是报应。

大乔和孙权的夫人潘氏倒是每日晨昏定省地在身边侍候,但吴太夫人能看见大乔对自己的冷漠神情。同是作为女人,她不大能理解大乔的想法。她知道大乔心不在他们孙家,虽然这个女人已经为孙家生了一个儿子。从大乔的眼中,她似乎能时时看见对孙家的鄙视和厌恶。吴太夫人自己也是江东世家的女儿,当年孙坚向她家求婚,他们家也根本看不起孙坚这个流氓出身的将领,阖家商议是谢绝。但是又怕孙坚恼羞成怒,挥兵杀了他们全家。这在乱世中,是完全可能的。不管天下太平的时候吴氏家族是多么趾高气扬,但乱世中手头没有兵,就像羔羊,只能任人宰割。普通百姓死得像蝼蚁,世家大族也好不了哪里去。自从黄巾之乱以来,中原士大夫遭到族灭的不知凡几。吴太夫人听说了家族的苦恼,毫不犹豫地请求嫁给了孙坚。起初她也不过是抱着献身的精神,后来就真的喜欢上了孙坚,她为他生了一堆儿女。她景仰丈夫是个英雄,她自豪儿子也是英雄,比那些文弱的士大夫强很多。她觉得大乔嫁给了她儿子,也应该为她的儿子自豪,她的儿子又英俊又能干,年纪轻轻就打下了如此广阔的家业,哪一点配不上她大乔?可是大乔竟然没有丝毫高兴,她憎恨大乔这种自以为是的做派,当她发觉孙权也喜欢上了这个女人之后,尤其愤怒。伦理问题是一个方面,最重要的是,她还看见了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对孙权的轻蔑。这个女人有什么了不起,难道自己两个英武的儿子会配不上她?好在如果不行,还可以将之消灭。消灭,就是这样!他们孙家有刀,看不顺眼的就可以除掉。吴太夫人在孙家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孙家的思维方式和行事习惯。任何不肯服从的,都必须死。骄傲是附着于肉体的,没有肉体,骄傲也就不存在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她正盯着帷幕发着呆,孙权悄声进来了,跪在她床前的青蒲上,施礼道:“拜见母亲、嫂嫂。”

吴太夫人转过头来,两眼失神地看着孙权,道:“前线……可有……消息?”

孙权道:“臣正为此而来,好消息,刚刚接到邮传文书,周瑜等在赤壁遭遇曹操舰船,甘宁率先锋队和曹兵发生激战,斩曹军水军都督蔡瑁之弟蔡琪,大获全胜。现在周瑜在赤壁下寨,和曹操军队隔岸对峙。”

吴太夫人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道:“很好,我早知道周瑜一定能赢。你说是吗?”说着吃力地转过花白的脑袋,面对床前的大乔,露出征询之色。

大乔没想到她会征询自己的看法,心中一惊,赶忙敛枉道:“祝贺太夫人选人得当,臣妾深为拜服。”

吴太夫人喘了口气,道:“倒不是老妇我英明,而是你故去的丈夫能干,周郎当年肯投我东吴,也都因为对你丈夫服气。”

孙权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大乔不知她话中的用意,默然不语,吴太夫人望望她,意味深长地说:“你回自己宫里去罢,人多反而嘈杂。”

大乔道:“那臣妾明早再来探视。”

吴太夫人喃喃地说:“也许用不着了——去罢。”

大乔望着吴太夫人脸色,愣了一下,又拜了拜,拉起孙绍:“儿子,跟妈妈回去,明早再来看望奶奶。”

吴太夫人道:“把绍儿留下,你先自己回去。”

大乔有点奇怪和犹疑,吴太夫人道:“我想多看看孙儿,舍不得吗?”孙绍倒很乖巧,见母亲尴尬,赶忙道:“母亲你先回去,我再陪奶奶玩会儿,就会回去的。”

大乔笑道:“岂敢舍不得?那臣妾先告退了。”摸摸孙绍的头顶,道:“好好安静呆着,不要惹奶奶生气。”

孙绍道:“母亲放心,孩儿不会的。”

大乔道:“那就最好。”又向着孙权:“主公,臣妾先告退了。”说着轻轻走了出去。孙权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目送她出门,嘴里道:“嫂嫂慢走。”

吴太夫人望着孙权,眼里射出一丝阴鸷的光芒。孙权回头看见母亲的神色,吓了一跳,他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心不在焉地劝慰:“母亲多多安歇,就会痊愈的。”

吴太夫人哼了一声:“听天由命罢,对了,你不是说一旦周瑜和曹操相持,你就要亲率兵攻打合肥,以为呼应吗,现在准备得如何了?”

孙权道:“会稽郡内山越刚刚平定,徵调的士卒正奔赴京师,大概一旬之内才能聚集三万兵马。”

吴太夫人道:“有三万兵马,不少了。当年你哥哥继承你父亲的兵马不过一千多,却打下了江东六郡,你可不能输给你兄长。”

孙权道:“臣岂敢和阿兄相比,无论哪方面,臣都不能望阿兄项背。”

吴太夫人道:“那也未必,你兄长虽然晓勇,却轻桃果躁,是以死于匹夫之手。你性情沉稳,绝不会犯这个错误,但是,你却没有你兄长阔略大度,否则我就算马上膜目,也会含笑九泉的。”说着挤出一点笑容。

孙权突然有些感动,泪水流了出来:“是,臣一定以阿兄为榜样,时时警策自己。”

吴太夫人笑道:“傻孩子,别哭,也许我还要帮你一次。”又转头喃喃道,“最后一次。”说到最后,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孙权道:“母亲多多休养,一定会痊愈的。”

吴太夫人道:“自古无不死之人,我比你父亲多活了几十年,该知足了。”

孙权泣道:“母亲。”吴太夫人赶他:“回去罢,如果有好消息,再来告诉我,我真的有点累了。”

孙权道:“那母亲保重。”又对自己的妻子潘氏及孩子道:“你们好好侍候母亲,千万谨慎小心。”

潘氏道:“主公放心,臣妾知道。”

孙权退出内室,走到堂上,擦干眼泪。他看见宫人忙忙碌碌地洒扫,问道:“你们忙着打扫这件住屋,给谁居住?”

一个宫人道:“太夫人吩咐,让大乔夫人的公子住到宫里。”孙权有些:“他不是一向跟自己母亲居住的吗?”

宫人道:“臣妾不知。”

孙权抬起头想了想,突然跑到殿下,低声喝道:“快快给孤准备车马,去大乔夫人的北宫。”

四、赐死大乔

大乔离开吴太夫人的宫殿,回到自己的住处,下了车,走进殿中,侍女们合上宫门。

她走进庭院,冬日的庭院非常荒凉,她面对琐窗,望着窗外的太湖发呆,太湖照样闪着粼粼的波光,但那光色看上去极为寒冷。半晌,大乔低声吟道:“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唉!看来终是命运欠佳,不能再见到阿瞒叔叔了。”

这时,她不知道自己的宫门前驶来了几辆轩车,几个甲士在一个带着黑纱冠的名叫张健的内侍率领下,匆匆跳下车。守卫大乔宫殿的侍卫询问他们的来意,张健亮出节信,道:“奉太夫人命令,立刻面见大乔夫人,有要事,不得阻拦。”

侍卫道:“验过节信再说。”说着将张健手上的节信接过,细细端详。另一个侍卫见张健等来意不善,赶忙跑进院内,去向大乔报信。

侍卫验过节信,放张健等进门,走到中庭,有几个侍女急急跟在他们身后,苦苦劝阻:“我们已经派人去察报夫人了,请等会再进罢。”

张健厉声道:“奉太夫人手谕,片刻不敢拖延。”脚步丝毫不停。这时侍卫已经跑到大乔的住处,大声道:“启察夫人,外面有十几个甲士要面见夫人,说是奉了太夫人的命令。”

大乔仍在沉思,听见报告,脸色陡变,她咬住嘴唇,旋即变得平静,惨然笑道:“让他们进来罢,早知会有这么一日。”室门砰的一声被推开,甲士们冲了进来,领头的内侍张健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犊,大声道:“奉太夫人命令,请乔夫人跪领。”

大乔回首看着张健,冷笑道:“张健,你好大的胆子,就算赐我自尽,难道就可以不顾上下尊卑,排闼而进了吗?”

张健吃了一惊,奇怪大乔怎么知道自己的来意。虽然奉吴太夫人命令,有恃无恐,但究竟大乔为主,他为奴,在大乔的呵斥下,他嚣张的面孔不由自主地收敛了,低头道:“臣等奉命,急切之中忘了礼节,请夫人见谅。”

大乔道:“罢了。念命令罢。”

张健道:“太夫人命令,请夫人聆听:昔褒姐解颐,宗周旋灭;夏姬耀色,陈国以亡。今君丈夫早段,而姿容尚新;复宗之虞,殊非妄度。苟全社樱,必戒来忧。其赐君鸡酒,所遗子息绍,吾将妥为安置,勿念。”

大乔点头笑道:“要死,也得等我换件衣服,请诸君稍待。”张健道:“臣奉令办事,夫人万勿让臣等为难。”

大乔道:“难道我一个弱女子,还会逃跑不成。如果能跑,又何待今日?”

张健道:“好吧,臣在此谨候。”说完,他径直坐在门槛上,心想:不怕你飞上天去。

这时孙权的车马已经疾驰人大乔宫中,他顾不得车马是否停稳,疯狂跳下,往堂上奔去。门卫都是孙权调派的,赶忙上前一齐惊恐地跪伏:“拜见主公。”

孙权什么也不看,只顾往里跑。他跌跌撞撞跑到后堂,看见大乔一身素淡衣饰,正捧着酒爵,放到唇边。孙权狂呼道:“不要,放下酒爵。”但是,不知道是迟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大乔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翻转酒爵,微微向后仰着脖子,将那爵毒酒尽数倒进了自己的肚子。

孙权感觉自己膝盖一软,耳朵里嗡嗡乱叫,好像飞进了千百只蜜蜂,差点没栽倒在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站稳身躯,凄声大呼:“快,快舀井水来。快舀井水来——”

坐在门槛上的张健看见了孙权,赶忙紧走几步,扑倒在孙权脚下,道:“拜见主公,臣奉太夫人命令,赐死乔夫人,望主公勿插手此事。”

孙权感觉内心的火焰忽忽地蹿上了喉咙,似乎要从鼻孔里喷出来。他什么也没想,右手本能地拔剑出鞘,挥起一剑就对张健当头斩了下去,他感觉自己的剑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但是仍然将这个东西斩开了,他似乎能听见骨屑飞溅的样子,能听见骨头裂开的声响。与此同时,他听见面前有一声凄厉的惨呼,朦胧中一个肥胖的肉体蜷曲在他面前的地上抽搐。旋即,他看见十几个甲士齐刷刷地跪在自己面前,不住地求饶。他喘了一口气,将沾满红色的剑举起来,嘶声吼道:“你们,还不赶快去找井水。”

“快,去舀井水灌夫人饮下催吐,夫人若死,我要尔等全部殉葬。”他发出了第二声惨呼。

甲士们勐然醒悟,疯狂跑了出去。

井水很高速缓存来了,孙权给大乔强行灌下井水,冬天井水冰凉,大乔呼的一声,吐了孙权一身,尽是黑黑的酒汁。孙权浑然不觉,只是凝神看着怀中的大乔。

侍从们站在堂上,远远望着孙权抱着自己的嫂子,垂着头,默然不语。

大乔吐完,脸上汗滴渐渐隐没,痛苦的表情也逐渐消失。孙权重重舒了口气,他吩咐侍女:“好好侍奉夫人,不管什么人来,没有我的命令都不许进。倘若夫人有事,我一定要你们的命。”

侍女们惶恐应道:“是。”

孙权将大乔抱到床上,盖好被褥,凝视着她。大乔刚吐完,昏迷不醒,俏丽的脸庞毫无血色,愈增其可怜。孙权凝视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踱到堂上,对张健带来的甲士道:“这里的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太夫人要问,就说事情办妥。她若问起张健,就说他回去的时候在路上摔了一跤,暴毙而亡。若敢走漏半点风声,我要你们的脑袋。”

几乎不假思索,甲士纷纷应道:“谨遵主公吩咐。”

五、蒋干逸兴说甄妃

当京口发生的这些变故的时候,远在赤壁的周瑜还正和蒋干在酒筵上叙旧。酒力使平常不拘小节的周瑜更加放浪形骸,他直截了当地对蒋干说:“据说曹操率兵东下,除了想吞并我家主公的疆土之外,还想夺走孙讨逆将军的夫人和贱内,是也不是。”

蒋干摇头道:“公瑾兄多虑了。曹公铜雀台上美女如云,虽无一能及嫂夫人的姿色,但也都是千娇百媚,怎么会干这种事呢?公瑾兄从何处听来的传闻。”

周瑜哈哈笑道:“尝闻曹植《铜雀台赋》云:‘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据说正是写中了曹操的志向,岂有妄乎?”他虽然听妻子唱过《铜雀台赋》,知道并没有诸葛亮在他面前背诵的这两句。但又怕小乔唱的本子是有人故意窜改过的,所以提出来试探蒋干。

蒋乾道:“吾兄大错了。此两句赋的确写中了曹公的志向,不过其中的二乔乃是铜雀台东西两座虹桥,并非指孙讨逆夫人和嫂夫人两个啊。具体词句也和吾兄所念的不同,不知是何人妄自窜改,故意制造事端。”

周瑜这才确认自己是实实在在受了诸葛亮的骗,道:“哦,也许是我错了……哈哈,喝酒喝酒。”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又问:“那曹操击破冀州之后,曹不不是也抢了袁绍的儿媳甄氏为妻吗?这总不会有假罢?”

蒋乾道:“这个……那也是袁绍妻子刘氏主动献给曹不的,不能说抢啊。”

周瑜指着蒋干大笑:“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蒋干也知道自己的辩解比较牵强,只好陪着大笑。周瑜又道:“据说甄氏国色天香,又兼才艺,比之贱内如何啊?”

这话又勾起了蒋干的感慨,他叹道:“各有千秋,各有千秋。不瞒公瑾说,干在邺城时,也曾有幸被五官中郎将邀请去府中宴饮,宴饮当中,五官中郎将命甄氏出来拜见宾客。干有幸偷窥了一眼,惊为天人啊,若不是今天见到嫂夫人,还以为甄氏就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呢。”

五官中郎将也就是曹操的儿子曹丕,听说他的妻子甄氏也不及小乔,周瑜自然有些得意,又笑道:“据说那甄氏除了容颜绝美之外,还广有才艺,敢问子翼兄,她有怎样的才艺啊?”

蒋乾道:“那次她当场给我们弹琴唱曲,曲子是她自己编的,歌词也是她本人填的,还不算广有才艺吗?她的词曲俱佳,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啊。干现在想起来还不禁神魂飞越呢!”

周瑜也有些好奇:“哦,怎样的歌词,吾兄还记得罢。”

蒋干笑道:“想当日和兄同窗苦读时,别的不敢和兄相比,唯有记性有一日之长,怎会不记得?”

周瑜道:“那就烦请兄默诵一遍如何。”

蒋干于是将酒一饮而尽,朗声吟道: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

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

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

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周瑜抚掌赞道:“果然好词。”

坐在一旁的黄盖虽喝得有些晕乎乎的,但听到这首歌词,恍然觉得有些不对,不觉喃喃道:“这词似乎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周瑜道:“听子翼吟诵甄氏词曲,的确非同凡俗。瑜今天也有一歌,欲在子翼前献丑。”

蒋干酒已半酣,不由拍手道:“好,久闻吾兄善琴曲,江东有云:‘曲有误,周郎顾。’今日有幸一聆殊为有幸。”

周瑜对小乔道:“你为我鼓琴,我起舞和之。”

小乔道:“敬闻夫君之命。”

蒋干想,周瑜大概是对甄氏的才华不服气罢,且看这夫妻二人的歌舞到底如何。”

周瑜大声道:“来人,天色已晚,点灯。”

侍从赶忙点上红烛,共有几十支之多,船舱里立刻变得红彤彤的,每个人脸色也红彤彤的,感觉十分温暖。

几个侍者又抬过一架琴,放在小乔跟前。小乔深深吸了口气:“诸君,妾身献丑了。”说着纤手轻拨,一串睁琼的琴声立刻在船舱中回荡。周瑜拔出宝剑,走到船舱正中,回旋起舞,嘴里大声唱道:“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鸣!”

曲罢歌绝,满座诸将和侍从们都尖呼起来,非常激动。蒋干觉得周瑜唱的歌虽然气势不凡,但文采比甄氏的差得远了,辞藻也很贫乏,用上句结尾的词语作下句的开头,这样的写法很少,约略相似的大概只有楚霸王项羽的《垓下歌》,歌词是: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但人家的歌词字字是血,哪像你周瑜徒具豪迈。再说你周瑜哪点能跟楚霸王比呢?人家虽然英雄失意,但毕竟也曾宰割天下,分裂山河。你一个小小的东吴水军都督,率领三万水兵来到赤壁送死,悲则悲矣,却无半点壮丽之感,只怕你这个漂亮妻子,将来也会成为曹丞相的妾侍罢。想到这里,蒋干又有些高兴,自己虽然没有这么美丽的妻子,可是有也未必是好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人家若要夺你的妻子,必须要把你杀了才行,这可着实有些悲惨。他虽想得高兴,陡然又为周瑜不忍起来,究竟是自己的少年伙伴,看到他死也谈不上快乐啊!

周瑜见蒋干神色忽喜忽悲,不知道他想什么。这个呆子,他的呆是有名的,当年一起念书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现在还是一点都没变。他高兴什么?忧伤什么?

看见周瑜投来的征询目光,蒋干也不能不懂事,赶忙鼓掌赞道:“唉,我刚才醉了,不过不是酒醉,而是心醉。吾兄真是文武双全,刚才歌舞词曲俱美,直驾甄氏而上之,嫂夫人琴也奏得极佳,让我如痴如醉,吾兄当真是艳福不浅啊!”一面借醉,将眼睛又狠狠看了一眼小乔。

周瑜还剑人鞘,道:“子翼兄见笑了……据说曹操少子曹植也看中了甄氏,却被曹王抢了先,因此心中一直郁郁,是也不是?”

蒋干赶忙摇手:“人主家事,事涉隐秘,臣下不敢与闻,公瑾兄还是说别的罢。”

周瑜哈哈大笑:“看来子翼没有真醉,是装醉啊。不行,今天故人重逢,定要一醉方休。”说着命人持过一个大酒爵,给蒋于劝酒:“子翼兄,若念及我们故友两人之间的情谊,就请饮尽此杯。”

蒋干推辞道:“实在饮不下了。”他的酒量怎么能及周瑜,而且这次来访是带着使命的,还想找机会游说周瑜呢,哪里便敢喝得烂醉。

周瑜执意不回,道:“兄刚才装醉,还未罚酒,这回肯定又是装醉。”

蒋干求恳道:“这回实在不是装醉,是真醉了。”

周瑜道:“那就说说曹巫兄弟争夺甄氏的秘事来听听如何。”

蒋干秉性憨厚,想想这些事在邺城的文人之间,也算不得什么真正的秘闻,甚至是佳事韵事,谈论起来反而是颇雅致的,于是道:“其实也没什么,曹公一向爱少子曹植文采,欲立他为嗣,所以经常让他随侍左右,这次也带他来了军中。曹植爱慕甄氏,也是有的。其实何止是他,就连曹公本人,又何尝不以未先抢到甄氏为恨,他曾满怀嫉妒地说,那次击灭袁氏,仗是为曹王打的。食色性也,美人谁会不爱,干猜测大乔夫人守寡,也会有不少人凯觑罢?哈哈哈。”

他话音一落,黄盖陡然站了起来,怒道:“大胆,放肆!大乔夫人是我家主母,你这竖子,竟敢随口胡说。”同时手按剑柄,就欲上前。

蒋干见这老将满面怒气,威风凛凛,酒吓醒了一半,正待解释,周瑜一摆手,拦住黄盖,笑道:“子翼兄这回可真是醉了,黄将军何必跟醉汉一般见识,何况子翼兄还是我的好友!”

主将出面打圆场,黄盖也不能不给面子,只好愤愤不平地坐回故席,其他诸将都奇怪地看着黄盖,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敏感。

周瑜向蒋干解释道:“你这番话可得罪黄将军了,黄将军和大乔夫人是姻亲,可不能随口胡说啊。”

蒋干赶忙道歉,又责备周瑜道:“我本不想说这些,你偏逼我。”

周瑜笑道:“我只让你说曹王兄弟和甄氏,谁让你借题发挥了。”

六、吴太夫人一怒而亡

在京口的孙权,一面准备着征召士卒出兵合肥,一面天天进宫去探望病中的母亲。这天他刚走进前庭,就看见孙绍在院子里和自己儿子孙亮玩耍,见了孙权,孙绍忙伏地施礼道:“主公。”孙亮见过父亲之后,蹦蹦跳跳地又跑到后院去了。孙绍却不走,仍是恭敬地站在孙权跟前。

这孩子倒是乖巧。孙权想,他笑着摸摸孙绍的脑袋,道:“在这里居住,习惯吗?”

孙绍道:“母亲告诉我,不习惯的事一定要强迫自己习惯。”

孙权对他的回答有些意外:“哦,看来还是不习惯了。如果真的不习惯,我就去察告太夫人,让你回去陪伴母亲如何?”

孙绍低头咬着嘴唇:“那样奶奶会愈发讨厌母亲的。”

说他乖巧,毕竟又是小孩子,心里藏不住事,想说什么就脱口而出了。孙权安慰他:“别担心,是我请求的,不关你母亲什么事,不怕。”

孙绍望着孙权的脸,重重点了点头。孙权发现他长得愈发像自己的哥哥孙策,暗想,大乔是厌恶自己哥哥的,而她的儿子又这么像哥哥,她心里会是怎样一种滋味呢?他站在那里,呆了半晌,满脑子都是大乔的脸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对孙绍说:“你在这玩,我去见太夫人了。”

说完孙权离开,向殿中走去,他走上最后一级台阶,突然听见后面孙绍叫道:“叔叔,还是不要说了,我在这里很习惯。”

孙权回头看着孙绍,半晌,笑了一下,又走进去了。

吴太夫人的脸色比昨日更加疲惫,孙权依旧跪在她球前的青蒲席上,将脑袋凑近吴太夫人的床,低声问候道:“母亲,今天感觉如何?”

吴太夫人睁开眼,看见是孙权,冷哼了一声,道:“总还得拖几天才死。”

孙权心中一阵发紧,他感觉母亲的目光已经穿透了他的内心,他做的事,母亲都知道。但他不知道怎么办,只能下意识地叫道:“母亲。”

吴太夫人道:“不是吗,这几日凶兆频仍,就连我的贴身侍者张健前几天也莫名其妙地一跤摔死了,至今连尸骨都未见到。”

孙权忙道:“这个臣也听说了,是臣吩咐即刻掩埋,不要惊扰母亲的。”

吴太夫人看着孙权,惨笑道:“我要死了,管不了你,可是,我真的放心不下。”

孙权知道她的意思,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干脆默然不言。

吴太夫人眼睛盯着屋梁,道:“她的心从来就不在我们孙家,你又何必。何况,名分所在,岂可轻忽。我孙氏依靠江东世族辅佐,才有今天。那些世族儒生极讲礼仪,你如果真那么做,一定会让世族失望,失去他们的辅佐,江东基业将毁于一旦……”

望着吴太夫人上下翻动喋喋不休的嘴巴,孙权也不知怎的,突然暴怒起来:“什么世族,什么失望,难道我父亲孙坚,我兄长孙策当年是以讨好世族起家的吗?难道他们不是杀人如麻,靠着无数人的鲜血才在江东站稳了脚跟吗?这世上有谁在乎什么礼仪,只要用铁和血,就可以斩别人的首级,抢别人的财产和女人,甚至平一宇内。什么名分?他抢去的女人,我也可以继续抢来。只要我是东吴的主公,否则,我宁愿献给曹操……”

吴太夫人圆睁双目,看着孙权大发雷霆,伸出枯瘦的手臂指着他:“你……你这……不肖……”突然大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花白的脑袋顿时歪倒在一边。

究竟是自己的母亲,孙权虽然暴怒,见母亲晕倒,也吓了一跳,他俯身抱住母亲,用右手手指放到母亲鼻子前,发现她已经没有气了,刚才的一口血已经耗尽了她的生命。孙权回想起自小偎依在母亲身边婉转撒娇的场景,泪如泉涌,那时母子间感情是多么的深厚啊,为什么人一长大,连这样深厚的母子之情也难以保持呢。孙权想不明白,他只是暗暗饮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着旁边簌簌发抖的两个侍女嘶叫道:“来人,快去传告,太夫人薨逝了。”

七、蒋干盗书

赤壁。周瑜招待蒋干的宴会终于散了,这场宴会从中午一直延续到下午,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吃了多少肉。蒋干虽然酒喝得不算多,但肉吃得不少,所以一个劲地打嗝,特别难受。周瑜道:“我还没醉,你们,扶夫人自己去歇息,今夜我高兴,要和子翼兄痛饮至曙。”

小乔劝道:“今天喝了一天,夫君不要再喝了,早点歇息罢。”周瑜笑道:“我没醉。你们快扶夫人回去。”

座上诸将见状,也一起劝谏道:“都督早日安歇,不要再饮了,醉伤了身体,怎么对得起主公的嘱托?”

周瑜只好说:“也好,你们走吧,我久不与子翼同榻,今夜定要抵足而眠。”又朝小乔挥手:“你还呆着干什么,自己上楼去睡。”

小乔无奈,只好在侍女的簇拥下登楼而去。周瑜拉住蒋干的手,走到旁边一个小舱里。这舱中靠窗放着一张大床,床上堆着几卷竹书。床边摆着一架琴,刚才小乔弹的或许就是这架。船舱的另一面摆着一张大书案,案上也是乱糟糟的,横七竖八堆满了竹简和木牍。蒋干心想,东吴真穷,这么多文书,没有一卷是绢帛的,曹公所在的邺城,宫中文书多用绢帛,就凭这些,东吴也远不是曹公的对手,何必硬撑。待会儿夜谈劝说他时,这个也可以当作例子。

但是接下来的事让蒋干很沮丧,周瑜虽然拉着他共榻而睡,两人没说几句闲话,周瑜就头一歪,突然发出了蔚声,离他自己话音刚落不到眨眼的功夫,速度之快让蒋于感到骇然。蒋干也觉得奇怪,这竖子当年和我同窗时,也经常磕睡,那时从不见其打鼾,现在竟然鼾声如雷。也许这竖子年纪大了,被美色淘空了身体,外强中干。蒋干有点失意,看来只有明天再进行游说了。他又打了一个隔,感觉酒气冲了上来,头晕乎乎的,也在周瑜的脚边一躺,但是真躺下来,脑子里又像转风车似的,怎么也睡不着。干脆闭着眼睛养神,耳朵里听着船舱外的涛声,周瑜的蔚声忽然也没有了,这让蒋干觉得很舒心,不知不觉,他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忽然听到周瑜大叫一声:“我还没醉,你们,扶夫人自己去歇息,今夜我高兴,要和子翼兄痛饮至曙。”

蒋干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他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暗骂道,这竖子真是喝醉了,发的什么疯。也不知明天什么时候能够酒醒,让我找到机会游说。又想到曹操还在江对岸苦等他消息,不觉有些懊恼。也睡不着,干脆披衣起床。幸好油灯尚未吹灭,船舱在江水的拍击下烛影幢幢。江上真冷,蒋干裹紧绵衣,坐到案前,随意翻看案上竹简木牍,无非是些军中约束文书,读来也索然寡味。忽然发现竹简丛中似乎有一幅绢帛,蒋干觉得有些奇怪,拣出这幅绢帛。绢帛卷成一团,上面有木质检押的标志。他展开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只见绢帛上写着:

东吴水军周都督左右:下走尝思,为牧守者,当以百姓安危为重,以一姓利益为轻,故当曹兵压境之际,力劝荆州牧归顺曹贼,以纾兵祸。不料曹贼视我荆州士民为奴仆,隆冬祁寒,胁之东进,士卒缺衣少食,多罹疾病,而曹贼于巴丘尽驱之下船,夺之衣物,略无顾恤,每一念及,心肠酷裂。欲投明主,恨无良机。故都督大兵一到,下走即思率荆州之众投奔。今天诱其衷,曹军不惯南方风寒,婴疾者日众,但得其便,即倾麾下之众反戈,斩曹贼之首,献于麾下。幸勿见疑,先此敬夜。荆州水军将军蔡瑁手书。

蒋干感觉自己的脸都吓白了,要是让周瑜知道他偷看了这么重要的书信,知道了这么惊人的阴谋,自己哪里还有命在?他的心咚咚直跳,跳得他自己都能听见,这让他觉得惶恐,生怕这声音惊醒了周瑜。既然周瑜和蔡瑁勾结,蔡瑁立誓为周瑜斩曹公首级,那周瑜怎会肯投降曹公?自己不知内情,来此游说,岂非自寻死路。好在天怜曹公,让自己知道这个秘密,一定要将这封书信带回,让曹公早有防备。但是怎么才能离开这里呢?他急速搜索四周,想找寻一条逃跑之路。

很快,他就知道这是徒劳,这是周瑜的指挥舰,防守严密,想从这逃走,实在是痴心妄想。那么把书信卷起来放回原处罢,只要周瑜不发现它被动过,看在是故人的面上,他应该不会杀自己。况且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周瑜何必那么干呢?只是回到江北之后,见到曹公,口说无凭,最好还是有蔡瑁这封亲笔书信作为证据。他想到这里,心头又一阵恐惧,要是周瑜使反间计该当如何?不行,这封书信一定要带走。只是实在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可以带走。他一边想,一边额头汗滴,连冬天的寒冷都忘得一干二净。只听见舱外厅中沙漏滴水的声响,让他感到极端煎熬。

这时周瑜勐然翻了个声,口内嘟嘟嚷嚷道:“子翼……教你数日之内,看曹贼首级……带你去东吴看美人。”油灯的光亮照在他的额头上,显得亮晶晶的。

蒋干像一只惊弓之鸟,但看周瑜马上又寂然无声,猜到他在说梦话。他知道周瑜有一个习惯,当年同窗抵足而眠的时候,就爱说梦话,十几年过去了,这个习惯看来一点没改。而且他知道周瑜说梦话时其实睡得最沉,打雷都吵不醒。于是俯身在周瑜耳边,低声问道:“为何这等有把握?”

周瑜不答,再次翻身,鼾声如虎。蒋干遗憾地坐回床上,不敢动作,感觉寸阴若岁,苦思脱身之策。他边思对策,边无聊地翻看床侧的几卷竹书,却原来是《养生方》、《房中术》之类的方术书,虽然处于紧张之中,这些发现也不禁让蒋干差点笑出声来。这竖子有这么美貌的老婆,确实要学学方术,不然纵欲过度,只怕年命不永。他把竹书放回原处,究竟这是主人的私密,让外人知道只怕恼羞成怒。另外一个匣子里装的却不是竹书,而是一叠符节,皆只有右半,符上写着半边“百”字。蒋干知道这是出入关津的凭证,和曹营所用符节并无大异。他离开江北时,虽然奉命出使,也要出示曹操发出的这种符节才能离开渡口。蒋干心里愈发紧张,想拿一支符节藏在怀里,又怕后果不测,他脑子里一会儿想盗书逃跑,一会儿想明日按计划游说周瑜,两种想法交互斗争,简直坐立不安。

正在焦躁之际,突然听见外面有大声呼叫的声音:“不好了,着火了!”接着就听见脚步急促,有人来回奔跑,再接着有人在外面对答:“发生什么事了?”

“啊,是甘将军,察告甘将军,第六部第三队位置发生骚乱,有几艘船被火烧着了。我想进去察告周都督,卫卒不让我进去,怕影响都督休息。”

“都督昨晚酒醉,这点小事,何必惊扰都督,我去处理就行了。”

“遵命,将军。”

蒋干脑子里电光一闪,觉得这也许是个机会,赶忙赤脚跳下床,跑到舱外,假装睡眼惺忪地叫道:“什么事,怎么这么吵?”他极力把声音放大,显得很惊惶。

甘宁正在有条不紊地指挥士卒,看见蒋干,施礼道:“是子翼先生,没有什么事,只是士卒用火不慎,烧了一条小船。先生还是回去睡罢,不要惊扰了都督。”

这条船是周瑜的指挥舰,建筑得非常高大,从舱中可以隐约望见不远处火光冲天,真是好一场大火。蒋干故意大声道:“天哪!如此大火,怎么能不叫醒都督?甘将军,要是你处理不当,都督醒后怪你,只怕难逃罪责啊!”好像被蒋干说动了,甘宁当即面露忧色:“先生说得有理,末将也只是怕打扰都督休息,如果真的这样,请先生帮我叫醒都督罢?”

蒋干不等他反悔,赶忙答应,一熘烟跑进舱中,使劲推醒周瑜。周瑜好像习惯了这种警惕的军营生活,突然翻身坐了起来,一把抓住蒋干的前胸,另一手从枕下抽出一柄匕首,抵住蒋于的咽喉,喝道:“谁?”

蒋干吓了一跳,叫道:“公瑾兄,是我!”

周瑜睁大眼睛:“哦,是子翼。”他放下匕首,拍拍自己脑袋,“我喝醉了,昨晚邀请子翼同床夜话也忘了。咦,你刚才摇我干什么?”

蒋乾道:“难道公瑾兄也这样对待自己夫人。你的船队发生大火了,甘宁将军要我叫你起来,赶紧去处理这事。”

听到船队发生大火,周瑜立刻蹦了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接下来,蒋干迷茫地看着从人慌乱地给周瑜穿上绵衣和鞋子,他只来得及对蒋干说:“子翼,你自己睡,等我回来再跟你叙旧。”然后在随从的簇拥下,一熘烟跑得无影无踪。那些昼夜保护他的卫卒,也随着他的离去而走得一个不剩。

蒋干火速跑回屋,飞快地从床上匣子里摸出一枚符节,又从案上找出那卷蔡瑁的书信,往怀里一塞,跑到舱外,骑上马就往渡口奔去,然后向守卫渡口的卫卒亮出符节,顺利地摇船离开了渡日,往江北飞驰。在舟中,他望见东吴军营中的那丛冲天火光已经慢慢暗淡了下去。天色虽然还是黑,但东边已经露出了一抹亮色。江岸水汀枯黄的草,也已经呈现出衰瑟的轮廓。赤壁真如其名,暗红色地矗立在江边,好似一张血盆大口。回首北面的乌林,黑沉沉的,好像还在睡梦之中。蒋干困极,仰天打了一个呵欠,心里却觉得十分轻松。

八、荆州士卒遭虐待

刘备的军营驻扎在周瑜军营的东侧,他的兵马不足两万,还留了一万在夏口,以备不虞。周瑜军营中的火光,早已被候望的士卒报告进去了。刘备大惊,以为曹军突袭东吴军营已经得手,急忙唤起诸葛亮、关羽、张飞,商量对策,脑中已经做好了逃亡的准备。很显然,久经战阵的周瑜如果兵败的话,他这区区一万多水兵只能成为曹军的砧上鱼肉,任其宰割。

望着西边沿岸冲天的火光,刘备强自镇定,对诸葛亮道:“军师,是不是曹军偷袭周瑜营寨,我们该怎么应对?”

张飞已自按捺不住了,对身边的士卒吼道:“快去唤醒各营士卒,准备打仗。”

诸葛亮赶忙拦住他:“且慢,三将军,不要自己乱了自己的阵脚,先探听清楚虚实再说。”

张飞焦躁道:“军师,燃起这么大的火,肯定是曹操突袭,还探听什么?”

刘备着急地望着诸葛亮,诸葛亮道:“不然,周瑜足智多谋,非等闲可比。我们暂时不可轻举妄动,以免被他们耻笑。”

张飞点点头:“和曹操初遇,他就打了胜仗,想来也不会这么没用,让曹操偷袭了营寨去。”

他们登上军中最高的楼船,向周瑜军营方向探视,确实是燃起了几艘船。诸葛亮看了一会儿,果断地对刘备说:“主公,绝对不是曹操偷袭营寨,而是周瑜军营中故意纵火,连失火都不是。”

刘备望着他,满怀狐疑:“何以见得?”

诸葛亮道:“主公,若是曹操突袭,着火点不应该那么狭窄,周瑜军营那么多船,只在中间燃起那么几艘,其情可疑。而且军营其他营寨丝毫不见慌乱,只有鼓噪的声音,似乎是看热闹,这于理不合。”

张飞附和道:“军师说得是,很是可疑。”

诸葛亮继续说:“昨日下午不是听谍报说吗,周瑜有个同窗名叫蒋干的来到东吴军营,我猜测,可能是曹操派来游说周瑜投降的。但我知道,周瑜绝不可能投降,上次他旗开得胜的时候,我跟他说,曹军势大,不可轻敌,水军都督蔡瑁、张允,都深通训练水军之法,不可小觑。我怀疑他会使反间计,让曹操自己杀了蔡瑁、张允。这只是我的猜测,未必是对的。主公你看,火势渐渐变小,士兵们也不鼓噪了。”他又抬起头,“天也亮了。”

刘备对诸葛亮的分析非常首肯:“江东人才济济,有周郎这般将才,难怪黄祖守江夏不住。”

诸葛亮笑道:“主公是否担心周瑜将来是我们的一大敌手。”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关羽“哼”了一声,插嘴道:“周瑜不过仗着江东人多,我不信他有三头六臂,大哥怕他作甚。”

张飞道:“二哥不要小瞧周郎,若论单打独斗,我们兄弟当然谁也不怕,可是打仗究竟不能单凭匹夫之勇嘛。”

关羽不悦道:“三弟总是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

刘备道:“三弟说得是,打仗不能凭匹夫之勇,否则如今统一北方的就该是吕布了。”

诸葛亮道:“云长说得也有道理,周瑜虽然能干,奈何受孙权猜忌,这次用他,不得已耳。要除掉他也不难,等击破曹兵再说。”

刘备喜道:“军师有何高见。”

诸葛亮道:“大战过后,主公必定会和孙权会面,那时可以趁机挑拨他们君臣关系,臣认为一定有用。”

蔡瑁、张允正在楼船上望着水兵操练,在一些中层军官旗帜的指挥下,水兵们有条不紊击刺。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船上灯火通明,照得士卒们的额头亮晶晶的,还可以看见粟米似的细微汗珠。蔡瑁的眼光却没有在他们身上,他看见了周瑜军营中冲天而起的火光,非常奇怪。

他身边的张允却一心一意指挥着水兵操练,过了一会,他走过来对蔡瑁道:“舅舅,这样训练下去,不出一月,就可以和周瑜在水上交锋了。”

蔡瑁叹道:“只怕丞相不耐烦等这么久。”

张允也有些失意:“唉,也是,出兵在外,日费钱粮无数,谁都想速战速决。不过目前耗不起的应该是周瑜,丞相何必要着急呢?”蔡瑁没有理会他,仍是注目对面周瑜的军营,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会突然燃起大火。”

张允也遥望对岸,答道:“鬼才知道,也许是不小心失火罢,好像烧了几只小船,没有多少损失。真希望他们烧个精光。”他又转过目光望着东边的刘备军营,“还有刘备,真沉得住气。哎,舅舅,当日如果果断一些,在荆州就杀死刘备,只怕不会像现在这么棘手罢。”

蔡瑁道:“当日笑刘备寄寓我们主公篱下,现在反倒轮到他来笑我们了。”

张允默然,又道:“舅舅后悔投降了?”

蔡瑁道:“世上无后悔药可食。”

这时水军营寨突然产生喧哗声。蔡瑁、张允寻声望去,只见荆州水兵和北方士卒在推推攘攘,嘴上不停叫骂。蔡瑁大叫道:“去打探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部司马跑上来:“启察都督,是虎豹营士卒要抢我们荆州士卒的衣服。”

张允这时倚在栏杆上,看见一只快船正从赤壁快速向北岸驰来,问道:“那只快船似乎是我们荆州水军的,怎么从赤壁方向驰来?”

一个随从道:“丞相昨日派了说客去周瑜军营,就是坐那只船去的,当时还是末将发放的船只,现在回来了。”

张允道:“哦。”

蔡瑁对他道:“我下去处理一下。”说着转身就走。

张允跟上他:“我也去。”

蒋干船只一靠岸,就直奔曹操的楼船,要求拜见曹操。

曹操没想到蒋干这么快就回来了,赶忙从床上爬起,穿戴整齐,出来接见,问道:“子翼君,事情办得如何?”

蒋乾道:“一去就拉我饮酒,从中午饮到深夜,之后就是睡觉,根本没有机会开口。”

曹操冒着寒冷起床接见,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当即怒道:“没机会开口,这就是你给孤的回答,那你急着求见孤作甚?”

蒋干两腿一抖,赶忙跪倒在地:“丞相息怒,饮酒不得开口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容臣详述。”

曹操道:“婆婆妈妈,赶快道来。”

蒋乾道:“丞相,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小可,请丞相屏退左右。”

曹操见蒋干脸色凝重,怒火稍息,想蒋干这番去恐怕真有不少的收获,他点了点头,命令左右退出。蒋干这才从怀中掏出那卷绢帛,呈给曹操,嘴上道:“丞相,这是干在周瑜书案上偷到的,就因为看了这封书信,干才知道想说服周瑜投降万无可能。”

曹操好奇地接过书信,展开一看,当即勃然大怒道:“二贼竟敢如此大胆,来人。”

侍卫赶忙跑进。曹操道:“将蔡瑁、张允二人叫来见孤。”

那边蔡瑁才走下望楼,对喧哗的水兵道:“诸君何事喧哗?”他发现吵闹的双方,一边是他所率的原荆州水卒,一边是曹操摩下的精兵——虎豹骑。他知道得罪不起,所以面上的笑容让他自己都觉得过于馅媚。虽然他是官职秩级为二千石的水军都督,可是面对这些虎豹骑,倒好像自己是他们的下属一般。

一个荆州水兵候长赶忙奏桌:“启察蔡将军,这些北军兄弟说冷,要我们荆州水兵把衣服脱给他们。可是我等也不是铁打的黯了他们,自家势必冻死。”

蔡瑁看着虎豹骑,和颜悦色:“诸君,是否果然如此?”

一个虎豹骑的士卒仰头傲然道:“是又怎样?”

蔡瑁脸上肌肉抽搐,但语气依旧和蔼:“诸君,大家都是血肉之躯,都需要衣物御寒,荆州水军身上衣物并不比诸君穿得厚实,怎么能强行相夺呢?”

那士卒道:“你们荆州人惯常在水上活动,比我们北方人耐寒,借出两件衣服要什么紧。”

他身后的虎豹骑士卒起哄道:“是啊,这般吝啬。”“本是我等手下败将,还敢装腔作势。”“不给就只有抢,看他们能怎的。”

蔡瑁脾气再好,这时也忍耐不住,今天就算命不要了,也不能在自己摩下的士卒面前丢脸,要不然以后有何面目统率他们。况且此事本就是虎豹骑无礼,向来听说曹操治军严明,哪怕告到曹操跟前,他也不能怪罪自己。实在要怪罪,那也顾不了了,他只觉得气血上涌,不发泄出来势必气出重病,于是拔剑出鞘,大声吼道:“大胆,我蔡瑁是丞相亲自拜授的水军都督,以《军律》绳治部下,有敢喧哗者当即斩首。”

这声吼叫果然发挥了作用,虎豹骑士卒们都不由得后退了数步,他们没想到往常一向和颜悦色的蔡瑁突然如此嚣张,好一会儿,才有人道:“看他起劲的,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人家官大,我们惹不起,去请曹纯、于禁二将军来为我们做主。”“荆州人不会打仗,穿得暖和有什么屁用?”

这种嘲讽的语气显然表明人家仍旧不把自己当回事,蔡瑁气得额上青筋暴起,他还没发话,张允已经忍耐不住了:“反了,来人,将为首闹事的绑起来。”

荆州士卒本来就忍气吞声,现在主将下令,哪里管得了许多,当即像沙子一样蜂拥涌上。虎豹骑虽然身体健壮,无奈人少,在船上又远不如荆州士卒灵便,立显窘态,很快淹没在荆州士卒的人潮之中。有的荆州士卒还趁机挥拳痛殴虎豹骑士卒,发泄久已郁积的怒气,虎豹骑惨叫连连。蔡瑁也有些害怕,真要打出人命,恐怕后果不小。他赶紧下令不许殴打,但是群情激愤,一时之间命令难以奏效,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虎豹骑大部分被打得气息奄奄。蔡瑁心中大骇,止是不可收十之时,突然有人在岸上大叫:“丞相有令,召蔡瑁、张允觑见。”

蔡瑁、张允回头一看,见一个曹操侍从奔跑而来,脸色凝重地看着他们,手持节信,高扬过头,嘴里还在叫:“这是丞相节信,蔡瑁、张允速速觐见。”

蔡瑁、张允互相对看了一样,脸色惊慌,张允疑惑道:“这里的事,难道丞相这么快就知道了?”

蔡瑁一跺脚,道:“知道了也好,我们这就前去面见丞相,察明利害,绝不能让虎豹骑这么欺负荆州水兵。”

说着,两人大踏步走上岸。主将一走,荆州士卒没有了主心骨,虽然虎豹骑士卒被荆州士卒捆成了一团,但他们能说话的都有恃无恐地欢呼:“哈哈哈,等着丞相处置罢。”

蔡瑁回头大叫道:“将他们好好看护,等我察明丞相,再行处置。”

荆州水卒将那些捆得像粽子一样虎豹骑士卒扔在甲板上吹风。

九、反间计成斩蔡瑁

蔡瑁、张允走进曹操楼船的船舱,躬身对曹操道:“末将参见丞相。”

曹操不露声色道:“知道孤为什么召你们来罢。”

蔡瑁见曹操面色不善,心里一沉,道:“没想到丞相消息如此灵通。”

曹操见他们害怕的样子,愈发深信蒋干带回的消息是真的,当即变了脸色,大喝道:“消息若不灵通,孤的首级就献到周瑜帐下了!”

蔡瑁、张允大惊,齐齐道:“丞相,末将……”

曹操也不和他们说话,对着帐外喊道:“来人,将这二贼推出,斩首来报。”

帐外甲士立刻跑了进来。蔡、张二人如五雷轰顶,呆若木鸡,任由甲士们捆绑。张允垂泪对蔡瑁语:“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今悔之何及。”蔡瑁也脸色黯然,俯首无言。

曹操嘿嘿冷笑,望着甲士将蔡瑁、张允拖下,转首对蒋乾道:“子翼,这封密信,你怎么偷到的?”

蒋乾道:“是周瑜邀我同寝,他烂醉如泥,我趁他熟睡,偷看他桌上文书,发现此信,赶忙驾船回来。”

曹操道:“周瑜不允许,你怎么能离开他的军营?”

蒋乾道:“说起来也真是天祐丞相,凌晨时分,他军中发生火灾,似乎有一个船队被烧。他急着前去视察,卫卒都跟随他走了,方才被我有机会跑掉。”

曹操道:“渡口没有士卒阻拦吗?”

蒋干笑道:“当然有,不过我在周瑜床头发现他的一盒符节,顺便偷了一支,渡口士卒合符后方才让我离开。”

曹操点点头,思忖了一下,突然大叫道:“不好。”吩咐随从,“快,快,把蔡瑁、张允二人唤回。”

随从还不及回答,这时士卒已经手捧托盘而入,托盘上盛着蔡瑁、张允二人两颗血淋淋的首级,曹操心中暗暗叫苦。这时众将纷纷求见,都纷纷询问道:“丞相为何突然斩了蔡瑁、张允二将。”

曹操不知怎么回答,于禁道:“刚才虎豹骑士卒强抢荆州水兵衣物,被蔡瑁下令将为首者捆绑,虽然荆州水兵义愤之下曾殴打虎豹骑士卒,但殴打并非蔡将军本意,也不曾有人因此死亡。末将认为蔡将军治军谨严,并未有错,丞相何故斩之?”

曹操赶忙顺坡而下:“孤征讨不廷,不都倚仗诸位将军和北方士卒吗?而蔡、张二将尽情祖护荆州水卒,实在让人愤恨,故此斩之。”

于禁再次道:“丞相……”

曹操道:“于将军不必说了,孤命你和毛价二人为水军都督,加紧训练。”

于禁见曹操脸色不好,不敢再说,无奈道:“臣遵命。”

曹操下令,将蔡瑁、张允的首级高高悬挂在桅杆上。

于禁遵照曹操的命令,将虎豹骑士卒全部松绑。荆州水军仰脸望着桅杆上蔡瑁、张允的首级,心中悲愤,却不敢发言。于禁看在眼里,知道事情不妙,这次征战还要依靠荆州水军,现在这样对待他们,一旦战事不利,很可能让他们反戈相向,丞相一向治军严格,这次怎么犯下如此大错。但见丞相意志坚决,和往日有异,又不敢劝。他无奈地看着这一切,对虎豹骑士卒道:“以后不许再随便骚扰荆州水军军营,不听令者,军法从事。”

虎豹骑士卒见于禁表情严肃,知道他不是逢场作戏,他们知道于禁这个人治军极严,平时不苟言笑,攻下城池,也从不纵兵抢劫,所以士卒都不愿在他麾下当兵。而且,为了法令他还可以不顾私情。建安十年,原青州兵首领昌豨发动叛乱,曹操派遣于禁征讨。于禁急进攻昌豨,昌豨和于禁有旧交情,就投降了于禁。当时于禁麾下的诸将都认为于禁会把昌豨送给曹操处置,谁知于禁说:“诸君不知主公的命令乎!围而后降者不赦。我奉法行令,这是遵循侍奉主公的节义。昌豨虽然是我的旧友,但我可以因为私交失去忠君的节义吗?”当即下令将昌豨斩首,临刑时,他还亲自到刑场举酒和昌豨诀别,号陶痛哭。不过据当时在场的士卒讲,昌豨并不领于禁的情,在刑场上大骂于禁的虚伪和无耻,闹得于禁很尴尬,只好匆匆下令行刑。其他将士虽然不敢说什么,但私下里也认为于禁这个表演太作呕了。好在曹操欣赏于禁的这一表演,还为此特地升于禁为虎威将军。看他现在这副严肃的嘴脸,以后暂时是不能太嚣张了。不过主公斩了蔡瑁、张允,说明主公也是支持虎豹骑的,你于禁虽然号称铁面无私,想控制主公的禁卫亲兵虎豹骑还是嫩了点。所以他们表面上唯唯称是,眼睛却不时回头望望荆州水卒,鼻孔里哼出冷笑。

荆州水卒们自然看到了虎豹骑士卒的嚣张神态,个个心头是火,却也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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