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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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办法是让姓方的哪來回哪去。”青莲跺了下脚,大声回应,抬头看了看张松龄的脸色,她又觉得自己的话有干涉对方处理游击队内部事务之嫌,赶紧换了一种语气,可怜巴巴地说道:“斯琴姐对龙爷的心,老天爷看到都会感动,在重庆时,多少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天天找借口接近她,都被她用马鞭子给抽跑了,,如果龙爷不肯珍惜,那斯琴姐可是哭都沒地方哭去了。”
“不会的,不会的。”张松龄用力摇了几下头,低声保证,“龙哥不是那种人,这点你尽可放心,他和斯琴之间的事情,也许有什么误会,只要把话说开了,一切就又恢复到以前了。”
“可你们方政委,连说话的机会,都沒给斯琴姐留。”青莲闻听,又很恨地跺脚,仿佛脚底下踩着的是某个老巫婆的胸口一般,“这都三个多月了,斯琴姐想见龙爷一面,都见不到,你不知道,她表面上虽然刚强,背地里,这些日子流的眼泪,几大缸都接不完,。”
“也许是最近真的任务多,也不一定。”张松龄不打算根据青莲一个人的指控,就彻底否定方国强,想了想,又低声安抚道:“龙哥提副大队长的事情,还是方政委向军分区建议的呢,,如果他真的对龙哥有恶意的话,何必主动把龙哥往高处推。”
这是一句实话,在读书期间几次有限的通信中,无论是方国强,还是赵天龙,都沒提及斯琴和事情,也沒一句话说道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反倒是彼此之间,都对另外一方赞誉有加,特别是在升任副大队长一事上,虽然赵天龙自谦说,他还远不够格,但字里行间,却已经隐隐透出了,他很领方国强的情,并且愿意在工作方面,给与对方更多的支持。
“谁稀罕。”小青莲显然不知道这件内情,眨巴了几下水汪汪的眼睛,继续嘴硬,“不就是个大队长么,还是副的,龙爷要是娶了斯琴姐,整个右旗都是他们两人的,包括你们游击队现在的大部分地盘儿。”
话音落下,她又立刻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张松龄也给捎带进去了,赶紧垂下头去,以极小的声音补救,“我,我不是说你,说你不够好,你,你将來也不止是一个大队长,我,我和斯琴姐每次说起你,她,她都说,都说你,你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非常,非常了不起,。”
“那是你们斯琴王爷随口一说。”张松龄被怀春少女夸得脸上发烫,苦笑着摇头,“行了,咱们不提这些了,时候不早了,赶紧上马走吧,越早回到游击队,越早替你们斯琴王爷解决了问題。”
说着话,也不管青莲同意不同意,拉过自己的东洋马,硬推着对方坐上去,然后又从俘虏的坐骑中挑出一匹,飞身跨在上面,与此女并辔而行。
青莲原本还想矜持一下,发觉张松龄把坐骑让给了自己,立刻羞得浑身发烫,低着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一众男性青年学子见了,未免又开始羡慕张松龄的桃花运,走到哪里都有美女喜欢,并且被他拒绝后还死缠不放,这死胖子,又黑又壮,还到处是伤疤,哪來的这么大魅力,,这死胖子,被如此漂亮的女生看上,居然还要装冷酷拒绝,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肚子里虽然不断腹诽着,他们同时却真心希望能助张松龄一臂之力,帮他解决掉眼前的所有麻烦,一则,那样大伙就可以继续向北走,早日抵达此行的目的地,二來,一个蒙古女王与一个战斗英雄之间的感情,在年青的眼睛里,怎么看怎么都是天作之合,大伙愿意出一把力,让这冰冷的人世间再多一份美好。
如是想着,众人在行军路上,就开始留上了心,试图在蛛丝马迹中,寻找问題的答案,结果越是留心,却越觉得李老九和蒙古少女青莲两个对方政委的指控,有点儿言过其实,特别是正式进入游击队的控制地域之后,沿途中越來越多的车马和行人,无一不在暗示着,黑石根据地的兴旺与繁荣,并且在越靠近游击队总部的地段,繁荣的迹象也越明显,來來往往的百姓和商贩们,已经将草原上的原始小径,踩得足足可供三辆大车并行,每一辆从麒麟岭下返回的车辆,都装得满满的,赶车人的面孔上,也写满了丰收的笑容。
第三章 天与地 (六 上)
大部分马车上,装的都是肥皂、胶漆、毡子这些价格低廉的杂货,根据地的产品已经打出了一定名头,只要商贩们能平安从草原上运出去,就不用为销路发愁,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因素是,眼下在华的各大日本商号注意力都集中在矿山、铁路这些高利润行业,有点儿看不上日常杂货的单薄利润,不会暗中勾结鬼子和汉奸给大伙使坏,所以商贩们在杂货贸易上,多少还能赚到一点儿糊口之资。
一小部分装了橡胶轮胎的轻便马车上,则用油布或者箱子将货物牢牢的盖了起來,这些马车通常都隶属于“大商号”,关系网四通八达,冒着被土匪打劫的风险來一趟草原,当然不满足于像寻常小商小贩那样倒腾几吨肥皂,他们盯上的是浴盐、蒙古成药和刚开发出來沒多久的皮革制品,前一种向來是游击队吸引商贩前來交易的拳头,虽然配方早就与小王爷白音共享了,但是繁琐的生产工艺和草原地区落后生产水平,严重限制了货物的产能,因此始终供不应求,后两种货物,则是方国强到來之后才开始诞生的新鲜玩意,据说在伪满洲国的长春和口里的北平、天津一带,已经打开了销路,走货量正在节节攀高。
无论是木头轱辘大车,还是橡胶轱辘马车,甚至还包括挑着担子赚一把脚力钱的苦哈哈,只要进出根据地,都必须接受岗哨的仔细检验,并且类似的岗哨还不止一处,从月牙湖畔开始,越接近喇嘛沟基地越为严格,以至于很多关卡前等待接受检查的人都要排出一条长队,令商贩们直骂娘,好在这年头,日本人和伪满洲国的各类关卡,通过起來更为麻烦,因此这些商贩们才沒有被复杂的过关手续吓倒,发泄完了心头的烦躁后,便又赶起大车继续排队过关,而那些负责关卡检查的游击队战士,也早已习惯了商贩们的做派,无论对方将话说得再难听,都始终陪着笑脸,绝不会因为几句出格的牢骚话,就故意给对方小鞋穿。
张松龄等人当然不在被检查之列,游击队的战士们早就得到通知,自家大队长这两天就会回來,心里头都非常兴奋,远远地看到了自己人的队伍,立刻放开了哨卡旁边的特别通道,然后带领前來帮忙的民兵们在通道两侧持枪立正,以军人之礼欢迎大队长的归來。
这一手,让张松龄既觉得亲切,又觉得有些陌生,亲切的是,自己终于又回到了阔别一年多的游击队,见到了这些曾经生死与共的面孔,陌生的是,眼前的这些弟兄们,在精、气、神上,比分别时都提高了老大一截,特别是他们持枪敬礼时的姿势,绝对是正规军标准,丝毫不像原來那样率性随意。
至于这种变化到底好还是不好,张松龄自己也有点儿困惑,理智上,他知道越是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的军队,战斗力越强,这一点,他在晋察冀二十四团做见习连副时,已经深有体会,二十四团是冀中军区的王牌,在整个八路军中也算得上精锐,在那里,除了经常出入连部的几个人之外,大多数干部战士跟他都不熟悉,然而,当他和连长做出一项决定之后,却总能不折不扣地得到执行,哪怕是执行过程中遇到某些意外,战士们也会竭尽全力地克服,不说任何怨言,作为基层指挥人员來说,带领这样的部队打仗,当然是格外的顺手,顺手到了只要预先构思好了战斗的方案,几乎就可以放任不管的地步,自然有各级干部和战斗单位,像机器上的齿轮般,按部就班地走完整个战斗过程。
然而在感情上,他却更喜欢以前游击队的战斗方式,沒有那么强的职位等级概念,身边每个人都是兄弟,当你将手中钢刀举起來,他们就会跟着你一道去冲锋,即便挡在前方的敌军是自己的数倍,甚至数十倍,即便看不到任何获胜的可能。
他们只是催动坐骑,生死相随,只要你自己不调转马头,他们绝不会抢先离开,他们都将生命交给了你,他们是你,你就是他们,当将钢刀举起來的那一刻,就完全成为一个整体,在这个由数百名热血男儿组成的钢铁丛林当中,沒有恐惧,沒有背叛,沒有犹豫和彷徨,甚至连生命和死亡都彻底失去了概念,你们只是一起战斗,战斗,肩膀挨着肩膀,手臂擦着手臂,将挡在面前的对手一个接一个砍翻,用马蹄将敌人踏成肉酱,踏成齑粉,将恐惧和屈辱,永远刻进敌人的心里,敌人瑟缩,颤抖,拖着武器抱头鼠窜,而你则从背后追上他们,就像老虎追逐羊羔,狂放、骄傲、酣畅,每一次都如饮琼浆。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來征战几人回,骑兵,天生就是个充满激情的兵种,从某种程度而言,纪律反而要退居其次,一群按照程序上马,下马,举刀,放枪的骑兵,打不出酣畅淋漓的气势,而一名严苟、死板的将领,也无法带队发起一场有我无敌的冲锋。
“也许我只是不习惯沒有亲眼看到变化发生的过程。”当将最后一道关卡甩在身后时,张松龄在心里讪讪地想,好胜与嫉妒,是每个年青男子刻在骨头里的天性,他自己亦不能免俗,更何况方国强目前取得的所有成绩,都是建立于他和红胡子两个打下的基础上,将喇嘛沟山寨,扩展为黑石游击区,进而在条件成熟时变成黑石根据地,乃为红胡子的毕生梦想,也是他张松龄接受游击队后的努力目标,只可惜红胡子沒等看到梦想实现就倒下了,而他,在接手游击队才两三个月,就带领队伍杀向了锡林郭勒大草原,由北到南转战千里,随即就被推荐去了抗大,错过了最后的临门一脚。
有遗憾,也一点点嫉妒,方国强的运气太好了,來得正是时候,非但黑石游击队自身已经在前面的战斗当中积累了足够的底蕴和经验,城里的小鬼子,最近一年來也恰恰处于最虚弱时期。
但是此时此刻,在张松龄内心深处除了嫉妒外,更多的还是高兴与自豪,他很高兴能看到那么满载货物的马车和心满意足的笑脸,从靠近麒麟岭的位置慢慢走出來,他很高兴看到一根又一根不算太粗大,但在沿途任何地区都看不到的土坯烟囱,将黑色的浓烟喷向蔚蓝的天空,这些都意味着财源,意味着人气,意味着游击队已经摆脱了对别人的依赖,开始自给自足,同时也意味着根据地百姓的生活方式,已经开始逐渐脱离数千年來看老天爷脸色吃饭的传统,虽然步履蹒跚,但毕竟已经走在了路上。
很多很多年之后,当张松龄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看喇嘛沟中到那群喷着滚滚浓烟的土坯烟囱时,心中依旧有一些激动,虽然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了什么叫环境保护,什么叫高能耗产业,什么掠夺性开发,明白自己和方国强等人费尽心血搞出來的土作坊,在后世绝对属于五小产业,属于被政府勒令关停的对象,但是,在生存的问題沒解决之前,沒有谁能考虑得那么长远,况且在年青时候的他和二十世纪中叶绝大多数读书人眼里,遍地都是大烟囱,才是一个现代化国家的象征,壮美之处,超过自然界里的任何风景,(注1)-
同行的年青学子们,也深深为自己刚刚看见一切而感到震撼,在连续听到了李老九和青莲两人的“控诉”之后,他们心中,对此行的中转站黑石根据地,原本已经不报任何希望,政委方国强的形象,在他们心中,也变成了一个死板、刻薄、不近人情的抽象符号,甚至还要再加上争权夺利,阴险狡诈等负面形容词,然而,游击队控制范围内,远超过沿途其他草原地区的繁荣景象,却令他们对自己先前的想法深感怀疑,特别当在麒麟岭附近,看到那些原始却颇具规模的土作坊后,这种怀疑已经慢慢变成了惭愧。
大伙很可能是先入为主,错怪方政委了,一个死板、刻薄且喜欢弄权的家伙,绝对不可能把根据地治理得如此欣欣向荣,至于李老九和蒙古女孩青莲的控诉,则非常容易解释,李老九乃国民党的营副,他的嘴里,当然不会吐出什么象牙,而蒙古女孩青莲,则属于未成年的孩子,话语中掺杂了过多的个人感情,根本不足以采信。
所以当青莲决定留在麒麟岭下的蒙古牧民家,不再继续跟着大伙一道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有些过于任性了,劝解的话,当然从几个女学生嘴里脱口而出:“一起上去吧,都到游击队的家门口了,你留在山下总是不太好。”
“是啊,你不用怕,有我们在,谁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对啊,方政委如果做错了什么,你刚好当面提出來,他既然是游击队的政委,心胸应该不会太差”
“不去,不去,就是死,我也不会死在山上。”青莲的心思非常敏感,立刻察觉到众人拿自己当成了信口雌黄的小孩子,红着眼睛,用力跺脚:“张大哥,我在哈斯家等你一天,明天这个时候,不管你下不下山,我都骑着马离开,你别替姓方的说好话,我们王府的人,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
注1:关于这点,可以参考五十年代儿歌,《小燕子》,“我们盖起了大工厂,装上了新机器,这里的春天更美丽”,在张松龄年青时的中国,很多工业品,前面都有个洋字,洋铁、洋蜡、洋钉子,所以迅速进入工业化,几乎当时大多数知识分子心中的最高梦想。
第三章 天与地 (六 下)
“那你就在老哈斯家等我一天吧,我跟方政委碰过头后,尽快下來找你。”张松龄看了青莲一眼,有些无奈地说道。
小青莲先前对方国强的指控,明显带着强烈的情绪化因素,现在勉强她跟着大伙一道上山,只能令事情变得更为复杂,此外,张松龄到目前为止,也沒想清楚自己到底该怎么处理和这个蒙古小姑娘之间的关系,贸然将其带到营地里去见方国强和老郑等人,将引起很多沒必要的误会。
“那,那你一定要早点,早点下來找我啊,我,我一个人住在山下面,有,有点儿害怕。”见张松龄答应得如此干脆,小青莲心里立刻开始后悔起來,咬了几下嘴唇,忐忑不安地叮嘱。
“沒事儿。”张松龄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像安慰小孩子一样笑着回应,“这里都到山脚下了,鬼子和汉歼沒那么容易摸进來,况且老哈斯的两个儿子都加入了游击队,就凭这一条,他也不会把你卖给小鬼子,。”
“嗯。”小青莲想了想,轻轻点头,住在麒麟岭附近的各族百姓,绝大多数都成了游击队的铁杆支持者,所以到老哈斯家中借宿,她的个人安全根本不用担心,特别是在双方都说着蒙古话的情况下,保护客人,就成了老哈斯一家天经地义的责任,即便遇到什么危险,也会第一时间将她推上战马,而不是将客人交出去,维护自己的小家。
她真正担心的是,张松龄上了山之后,会不会遵守承诺,再下來护送自己回王府,连龙爷和斯琴姐两个都被姓方的生生给拆散了,自己跟张松龄,或者说张松龄对自己的感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龙爷和斯琴姐两个之间的感情更深。
恋爱中的女孩子是盲目的,同时也是极为敏感的,她们往往会把男方一个无心的举动,当成对自己的爱恋与关怀,为之深深地陶醉,她们往往还会因为男方偶尔表现出來的一点情绪,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份量,其实并沒有自己想象得那样重,所以黯然神伤,在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影响下,她们的大部分举动很难说是理姓,然而这些非理姓的行为,到头來往往第一个伤害的,就是她们自己。
带着满心的期待与不安,小青莲挥手与大伙告别,怏怏地骑着马朝老哈斯家的方向走去,张松龄先目送她的背影去远,然后继续带领队伍朝营地走,还沒等进入山口,方国强已经带着老郑等游击队的主要干部从上面迎了下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自打接到军分区的电报,大伙就一直数着曰子盼你回來,今天终于盼到了,赶紧上山,炊事班刚宰了几头羊,大伙正好支开锅子打牙祭。”握着张松龄的手,方国强兴奋地说道。
一年多來在草原上风吹曰晒,他的肤色比原來深了一倍,脸上的棱角也愈发地分明,看上去充满了阳刚味道,并且还带着很多同龄人身上不可能拥有的成熟,两相比较,此刻正与他双手相握的张松龄,就显得圆润得多,也年青得多,说出的话來,甚至还隐隐带着几分生疏与不适:“啊,羊都杀好了,那就赶紧带着大伙上山去吧,一路上吃了这么长时间干粮,大伙肚子里的油水早就空了。”
转过头,张松龄又冲着身后所有人说道:“这位就是我们游击队的方政委,这位是一中队长老郑,这位三中队的副队长的小邹,其他人,也都是我们游击队的骨干,具体名字,咱们一边走,我一边详细跟大伙做介绍,羊已经杀好了,大伙抓紧时间上山,刚好尝尝新鲜。”
“谢谢方政委,谢谢张队长。”众学子和护送学子的战士们听闻有羊肉吃,立刻食指大动,嘴里道着谢,迈开步子跟在张松龄身后往山上走。
迎接自己的队伍里沒有赵天龙和小郑,张松龄心中觉得好生奇怪,然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也不能直接将话題向赵天龙身上引,一边替主客双方做着介绍,一边有意无意地四下观望,越看,越觉得此刻的麒麟岭,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大不相同。
整齐、正规、干净,完完全全是个正规军的营地模样,比起冀中军区二十四团的团部來,亦不逊色分毫,在防御设施的复杂与多样姓方面,甚至比得上冀中军分区总部的营地,毕竟后者一年多來总是在不停地挪动位置,而黑石游击队的主营地,却始终都设在喇嘛沟的麒麟岭上面。
可以看得出來,方国强在游击队的发展与建设方面,花费了很多的心血,并且是与老郑、小邹的等人一样,把喇嘛沟当作了自己的家,而不是人生旅途中的一个驿站,这让张松龄愈发不愿意当着很多外人的面儿,追问赵天龙与斯琴的事情,只能耐着姓子与方国强一道,招待客人,并且尽量满足客人们的好奇心以及各项生活需求。
好不容易等到接风宴结束,学生和护送学生的战士们都被领下去休息了,张松龄与方国强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相伴着走向大队部,老郑和小邹等干部都明白,前后隔着一年多时间,大队长和政委两个肯定需要私下里做一些沟通,所以都主动留在了食堂,与炊事员们一道收拾桌椅碗筷。
大队部的陈设,基本上跟去年沒什么变化,唯一多出來的是一个巨大的木制文件柜,里边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不需要保密的资料,并且在柜子的每一个格子上,都贴好了相应的标签,如此一來,各类文件的位置便一目了然,即便是很长时间沒有出入过大队部的人,想做一些工作上的交接也不会遇到太多麻烦。
从自己熟悉的位置上拎起茶壶巢子,给自己和方国强都倒了一碗温开水,张松龄斟酌了一下措辞,笑着说道:“终于回來的,就像做梦一样,我还以为,有可能被军区分配到别的地方去呢,沒想到这么快就能回到家里來。”
“你可不能去别的什么地方。”方国强用力喝了一大口水,放下游击队名下作坊自己烧制的粗陶碗,大声回应,“弟兄们曰夜都盼着你早点儿回來呢,包括周黑子的读力营那边,也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
“打听我做什么,周黑子麾下现在要人有人,要枪有枪,不会还惦记着咱们游击队吧,。”张松龄笑了笑,低声询问,读力营的副营长李老九对方国强的评价非常差,究其原因,问題很大可能就出在游击队与读力营两家的关系方面,而不是方国强与他个人之间有什么矛盾,顺着方国强的话头把这个问題摸清楚,对今后自己与周黑碳相处,对解决游击队与右旗王府之间的矛盾,都不无益处。
果然,提起周黑碳的名字,方国强的眉头就慢慢皱了起來,想了想,低声回应道,“那倒是沒有,不过,这一年多时间,他也沒消停了,总是人为地制造一些问題出來,试探咱们的反应,好像咱们跟他有仇一般。”
“制造问題,他都制造什么问題了,你能不能大概跟我说说,。”张松龄眉头轻轻一跳,有些诧异的追问,方国强所描述的,可不是周黑碳的行事风格,在他的印象里,周黑碳做什么事情都喜欢直來直去,哪怕是当年试图吞并游击队,也是主动找上门,当着很多人的面直接说出來意。
“太多了,几乎每月都弄出点儿幺蛾子來,否则就闲的蛋疼。”方国强耸耸肩,苦笑着回应,“而每次他都将分寸把握得非常准,让咱们既非常难受,又无法将这种事情当成两家之间的冲突來对待,嗯,我把游击队跟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都留了档案,就在文件柜左侧从上面数第三个格子里,等有了时间,你自己看一看就清楚了,对了,如果我沒猜错的话,应该是彭学文在他身后给他出谋划策,咱们这位老朋友,在我回來后不久,就跟过來了,他的行政公署,就修在周黑碳的营部旁边。”
“彭学文,他居然也來了,,怎么样,你跟他较量过了么。”张松龄心中立刻闪起了数道电光,先前心中很多迷惑的地方,登时被照得雪亮,彭学文既然跑到黑石寨这边來了,要是不唆使周黑碳给游击队使一些绊子,就愧对他身上那件军统皮,而方国强天生就跟彭学文两个不对付,眼下又处于不同阵营,必然要以牙还牙。
如此一來,黑石读力营的李老九,能说方国强的好,才怪,可老方同志又怎么会把右旗王府得罪得那么狠呢,如果仅仅是因为赵天龙的婚事审批问題,他应该主动找机会给斯琴解释清楚才对,毕竟与右旗王府的合作利大于弊,而黑石游击队的发展过程中,又欠过斯琴的巨大人情。
正百思不解间,耳畔又传來方国强的声音,“算是较量过几回吧,但输多赢少,那厮这两年进步巨大,我根本抓不到他的弱点,要不是龙哥在这附近威望高,并肩关键时刻能压得住场面,咱们游击队肯定会吃大亏。”
第三章 天与地 (七 上)
“抓不到他的弱点,。”张松龄微微一愣,沒想到方国强居然也有承认技不如人的时候,更诧异的是,对方的话语里,竟然充满了对赵天龙的赞赏。
这令他愈发地怀疑,自己在回來路上所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的真实性,以方国强的性格,如果他与赵天龙之间真的有矛盾,就绝不会故意替后者说好话,而张松龄自己也早不是当年那个懵懵懂懂的青涩少年,完全能判断得清楚,对方的夸赞话语是出自真心,还是虚情假意。
“是啊,他也算是名师出高徒了,或者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总是主动挑起事端,又尽力控制住节奏和分寸,试图诱惑咱们这边开第一枪。”见张松龄的眼神有些困惑,方国强以为他是在琢磨如何面对彭学文,赶紧又低声补充,“今年春天更是过分,姓彭的干脆利用他那个狗屁行政专员的身份,把收税卡修在了通往咱们这边的那座石头桥上,过往商贩无论运送什么货物,一概都要抽税百分之十五。”
“啊,。”张松龄咧了下嘴,对自家大舅哥的做法无话可说,商贩们跑一趟月牙湖,总计才能赚到几个钱,途中还要冒着被土匪或者日本鬼子打劫的风险,再被彭学文给斩上一刀,基本上就沒任何赚头了,久而久之,谁还肯继续白忙活,,而沒有月牙湖市场和麒麟岭土作坊带來的工商业利润,游击队的生存立刻就会受到威胁,更甭提日后继续发展壮大了。
被人卡脖子的事情,张松龄肯定不能接受,即便动手卡自己的是彭学文,抬头看了方国强一眼,他皱着眉头追问,“后來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现在国共两家斗而不破,咱们肯定不能带头开第一枪,况且彭学文去年对大伙有救命之恩,如果为了个关卡的事情就动手,咱们会被所有人当作白眼狼。”
“是龙哥出面跟白音小王爷打了个招呼,然后白音就请了工匠,在石头桥旁边又架了一座浮桥,彭学文见收税卡已经沒了意义,就把他的人主动撤了回去。”方国强耸耸肩,苦笑着回应。
如果换成三年前的他,肯定不会对彭学文如此示弱,但现在的他是游击队的政委,一举一动都涉及到身后的队伍,所以有时候只能委屈一下自己,采用迂回的方式來解决问題。
“这样也好,恶人自有恶人磨,白音小王爷这两年沒少从咱们头上赚钱,也该替咱们做些事情了。”张松龄偷偷松了口气,耸耸肩,笑着点评。
“是啊,那白音小王爷,倒是个有趣的家伙。”方国强也笑了笑,点头附和,“日本人,军统、独立营还有咱们,同时脚踏四条船,居然一直走得稳稳当当,谁都知道他在干什么,却谁都得买他的账!”
“那是人家祖传的生存本事,几百年的经验总结,当然非同一般。”张松龄又摇着头苦笑了几声,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便悄悄将话头重新引向自己最关注所在,“龙哥呢,还有小郑,怎么沒见他们两个,刚才吃饭时也沒听你说起。”
“龙哥带着小郑,去义县那边开会了。”仿佛早就料到张松龄会有此一问,彭学文笑着看了他一眼,低声解释,“最近晋察冀军区提出一个方案,有意将伪满西部地区和东蒙地区的对日斗争,当作一整盘棋來下,所以咱们和抗联之间的联系通道,就必须尽快建立起來,我在军事斗争方面的经验不如赵队长,对东蒙地区的地理环境也不如他熟,所以干脆就让他代表咱们黑石根据地去参加会议了,估计就这两天就会回來,你若是不急着走,应该能见到他。”
“噢。”张松龄想了想,轻轻点头,黑石寨所在位置,恰巧是蒙古草原的东段,距离伪满洲国的兴安省非常近,而伪满洲国这两年的西扩目标,也正是这一带,所以将两个地区的对日斗争工作关联起來,绝对是一招妙棋,如果能顺利实施的话,至少能缓解眼下黑石根据地孤悬漠东,根本得不到任何友军支援的窘境,同时,万一伪满州国西部地区的抗联队伍遇到挫折,也能大步后撤,在草原上找到新的落脚点,重整旗鼓。
至于联系建立起來之后,情报共享、预警提前,以及资源互通有无等方面的好处,更是显而易见,绝对值得黑石根据地的主要干部专程去接洽此事,并且尽快将其中合作的细节确定下來,付诸实施。
“咱们黑石根据地的主要合作对象,是抗联的辽西支队,他们那边兵源不愁,缺的主要是弹药、粮食和御寒的衣物。”方国强是个很尽职的人,很快就向张松龄介绍起了目前正在商谈的具体细节,“其中弹药方面,咱们帮不上什么忙,但粮食和过冬的毡靴,倒是能匀给他们一点儿,而伪满洲国治下的一些东北老乡,受不了日本人的盘剥,也想到草原上闯条生路,如果辽西支队帮忙组织几批,很快,喇嘛沟附近的人口,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单薄了。”
有了人口,就意味着兵源的增加,而在相对安宁的环境下,粮食和其他农业产品,也会迅速攀升,充足的食物,则会吸引更多的垦荒人口,慢慢形成一个良性循环,张松龄是个明白人,稍加琢磨,就理解了方国强的意图,但是,这样做的话,是不是步子迈得太快了些,,万一引发了当地蒙古牧民与新來人口之间的冲突,游击队岂不是两头都不讨好,。
想到此节,他看了看方国强,小声提醒:“安置新人前來垦荒,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当年张学良东北军一直在做,却受到了极大抵触,甚至闹出了民变,此外,咱们游击队有足够的粮食储备么,至少,得帮着新來的人渡过第一年。”
“安置地点我已经想好了,还是以麒麟岭南边那几个村子为主,那边是斯琴王爷早就划给咱们游击队的,谁也不能说出什么,山下有一条小河,不用担心种地的水源,并且在第一年土地沒产出的时候,百姓们还可以到作坊里头领取材料,自己回家去加工一些零散部件,赚取生活费。”.方国强早就有了相应方案,听张松龄问起,便将相关计划和盘托出,“第一批百姓不会太多,也就六七十户的样子,以辽西支队战士们的家眷为主,他们自己会携带一些口粮,另外,我已经委托了商贩们收购粮食备用,以满足新移民的不时之需。””
聊聊几句,便勾画出了一个颇为详细的发展蓝图,张松龄听得频频点头,对其中某些设想深表赞同,然而,完成这样一幅蓝图,所需要的花费绝对不是个小数目,至少,在他去读抗大之前,游击队自己支付不起。
“军区总部,已经承诺给咱们拨一笔钱,专款专用。”沒等他提到钱的事情,方国强已经主动补充,“大约有几千块的模样,足够支付前几批移民的花销,咱们自己的作坊,最近收益也不错,已经满足了游击队的自己支出,并且还略有盈余,所以我打算在招收新移民开荒的同时,把咱们游击队的规模也扩充一下,主力部队至少扩充到四百人,民兵则根据各村的实际情况,再另行决定。”
“四百人,都是骑兵么。”张松龄被吓了一跳,追问的话脱口而出,黑石游击队在以前规模最庞大的时候,也就是两百出头,并且还要将后勤部门和各级军官全都加上,而方国强却打算在这个基础上翻一番,他难道会“撒豆成兵”的法术不成。
“不可能是骑兵。”方国强笑着摇头,“骑兵就保持目前规模就足够了,再多了,马料供应就又成了问題,剩下的我打算全招步兵,用大车來运送辎重的骡马化步兵,这样,机动性方面,不会太拖骑兵的后腿,万一遇到硬仗,还能弥补纯骑兵部队防御能力不足的缺陷。”
“嗯。”张松龄脑子有点跟不上趟了,方国强一下子塞过來的东西太多,让他根本來不及消化,此外,单一的骑兵部队,的确有着防御能力方面的欠缺,方国强的这些设想,的确规划到了关键点上。
好像担心他不会同意,黑石游击队政委方国强理了一下思路,尽量放缓了语速补充,“本來应该先跟你商量之后,再做计划的,但是,我先前一直不确定军区领导会不会放你回來,第二,开春以來的种种迹象表明,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小鬼子无法在短期内以武力逼迫国民政府投降,已经开始逐步从前线往回抽调兵马,巩固后方,做长期对峙准备,你从冀中离开之后,那边的扫荡就一个接着一个,咱们黑石寨地区虽然不是鬼子的重点关注对象,可小日本的关东军和蒙疆驻屯军,也不会一直放任咱们像目前这样发展下去,在小鬼子的新一轮攻势发起之前,咱们必须做好充足准备。”
第三章 天与地 (七 下)
小鬼子被打急眼了,所以宁可减缓对重庆国民政府的军事压力,也要对晋察冀根据地进行报复!对于这一点,张松龄丝毫不感到吃惊。早在百团大战的收尾阶段,形势就已经露出了端倪。由被占领区运往西南战场的军事物资大量减少,而与此同时,却有大批的鬼子一线精锐,乘着火车从华东、华南地区向华北运动。充实到各大城市与铁路枢纽当中,随时准备向八路军发起反扑。
而在二十四团缴获的鬼子文件中,甚至还发现了“华北**势力迅速发展,不容轻视。如不及早采取对策,华北将成为中共天下。为此,华北方面军的讨伐重点,必须全面指向**”之类的文字,进一步表明小鬼子在骤然受到打击之后,急于找回场子的焦躁心情。(注1)张松龄惊诧的是,远在塞外的方国强,居然也能敏锐地察觉到寒流将至,并且不经任何人提醒,就能主动做出相应准备。这可不是一般的有远见,从某种程度上讲,方国强对于局势的洞察力,还在他这个游击大队长之上。如果换了张松龄自己在家留守,而方国强去参加百团大战的话,他绝对不敢保证自己能对未来局势做出同样的判断。
只是在惊诧与佩服之余,方国强的说话方式,却让他感到隐隐有一点儿不舒服。特别是那句,“我先前一直不确定军区领导会不会放你回来”,仿佛只要张松龄不回来,黑石游击队就跟他没有了任何关系一般,处处透着一股子以自我为中心的味道。
“你提前做好准备是对的。”轻轻吐了口气,张松龄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没心胸,“我也觉得,日本关东军不会一直对黑石寨这边的情况不闻不问。不过”
稍稍顿了顿,他非常小心地提醒,“不过光凭咱们自己的力量,应对新的形势变化肯定会有困难。所以我个人觉得,如果能团结的话,咱们还是尽量地把周围的蒙古贵族,还有傅作义部的独立营团结在一起。像原先那样彼此呼应,协同作战。”
“团结肯定要团结,但是却不能一味地退让,甚至为了团结而放弃最基本的原则!”方国强立刻意识到张松龄的话似有所指,坦率地接口,“咱们就拿周黑碳的独立营来说吧,以前的确与游击队并肩战斗过很多次,甚至可以说是咱们游击队的大恩人。但是,恩情归恩情,咱们却不能因为他对咱们有恩,就任由其随意出入根据地,骚扰、祸害老百姓!更不能容忍他们”
“周黑碳祸害老百姓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们怎么没写信告诉我?!”张松龄心头立刻跳起一朵小火苗,皱着眉头追问。
“他本人的确没有!”方国强轻轻后退了半步,用非常缓和的语气回应,“但他去年盲目扩张队伍,招纳了很多土匪和流氓。让独立营的军纪变得非常坏。强买强卖,拉了百姓家的牲口不给足价钱的事情时有发生。有几次,还抢到了月牙湖这边。我打电报向他提抗议,他口头答应会百姓们一个交代,过后却不见任何动静。”
“所以你就不准独立营的人再到月牙湖这边来了?!”张松龄深深吐了一口气,也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生硬。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方国强当初做得的确占理。并且同为游击队的干部,他这个大队长不能替外人说话,“这个惩戒是不是有点儿波及面太广了?周黑碳那厮很要面子,他的部下,又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惹是生非!”
“没有不准!”方国强笑了笑,低声解释,“是提出了几点要求。第一,凡进入根据地的人,都不准配枪。第二,要求他们像普通商贩一样登记姓名,和来根据地的目的。第三,如果嫌登记麻烦的话,每次到根据地之前,都用电报通知游击队一下,我派专人去陪同”
这还不如勒令独立营的人不准踏入根据地半步呢!可以想象,周黑碳接到游击队的“提议”之后,会被气成什么模样!张松龄心中郁闷,低下头来看着方国强,却在后者的脸上,没看出任何不安的迹象。仿佛错误全在周黑碳身上一般,他自己这边没有任何缺失。
感觉到张松龄目光里的失望,方国强又笑了笑,继续解释道:“我明白你跟周黑碳之间的交情,当初做决定的时候,龙哥也反对过。但咱们既然建立了根据地,就有义务保护根据地里头的所有老百姓。为此得罪一些人在所难免。况且周黑碳眼下又跟彭学文走得非常近,受后者挑拨,必然”
“他救过游击队所有人的命!”张松龄越听越觉得刺耳,忍不住低声打断,“不只是我跟龙哥,是整个游击队,包括红队在内的所有人。并且不止是一次。包括你最看不上的那个彭学文,在游击队遭到鬼子偷袭时,也亲自带人去骗开了黑石寨的大门,与周黑碳一道,给小鬼子来了个釜底抽薪!”
“可他几次想吞并咱们,也是事实!”方国强被说得有些委屈,咬着牙回应。
“不是没能得逞么,也没动用任何武力?!”张松龄被顶得好生憋气,大声强调。“国民党与八路军之间的摩擦多了去,不也是一样要继续联手对抗日本鬼子?!”
“我没说不跟他们联手,而是要跟他们把规矩定的清楚些!别再像先前那样稀里糊涂地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方国强当然不服,梗着脖子辩解。“他们进入根据地,就得守根据地的规矩。同样,咱们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也得尊守他独立营的规矩。至于合作抗日的事情,则必须要有个章程。两家都按照商量好的章程执行,把所有规矩都摆在明面上,互相尊重。这样,合作起来才能更有章法。也不会因为一方举止失当,从而引起没必要的误会!”
“你”张松龄被气得眼前直发黑,却从方国强的话里挑不出任何错误来。到了此刻,他终于明白李老九等人为什么看方国强不顺眼了,这厮做任何事情,都绝对站在理儿上。只是根本没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没考虑到这世间除了道理和规矩之外,还有人情。
周黑碳和李老九等人都是江湖豪客,肯定受不了方国强如此削他们的面子。而以赵天龙的性格,即便不同意方国强的做法,也肯定会顾全大局,尊重政委的权威。如此一来,黑石游击队与黑石独立营之间的合作氛围,就荡然无存了。即便两家今后还有联手对抗小鬼子的可能,也是迫于形势,再也不会出现一方有难,另外一方明知道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依然奋不顾身地前去救援的壮举。
好在到目前为止,黑石游击队与黑石独立营两家,还没有发生武力冲突。由方国强的鲁莽所引发的矛盾,还有缓和弥补的余地。想到这儿,张松龄第三次深深吸气,强笑着说道:“也好,反正规矩已经立下了,就继续执行吧。等我护送学生们回来,亲自去独立营那边一趟。跟黑子开诚布公的聊聊,估计他听清楚了咱们的具体想法之后,也能理解这里边的苦衷!”
“我当时的做法,的确急躁了些!”见张松龄主动让步,方国强也尽量不再死抱着自己的观点不放,“你若是能从中斡旋一下,让两家的关系有所缓和也好。实在不行,也没必要勉强。傅作义的北路军一直急着跟咱们八路军划清界限,周黑碳既然是北路军的营长,不可能不受这个大环境的制约!”
“能继续合作,还是尽量继续合作为好!”张松龄强压住心中烦躁,笑着摇头,“国民党中有顽固派,也有可以合作的对象。北路军也是一样,傅作义自己的态度,不能约束得了下面所有人!”
“那倒是!”方国强的最大特点,就是讲道理。听张松龄拿出了八路军与国民党中某些进步人士合作的先例,笑着点头。
“还有白音和斯琴那边,我觉得能和他们继续做朋友,就尽量不要将他们推向敌人或者军统!”张松龄斟酌了一下词汇,继续低声补充,“特别是斯琴,虽然身为蒙古王爷,却对咱们游击队态度一直非常友善。所以能照顾她的地方,咱们就尽量”
“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方国强再度敏锐地察觉到张松龄话中有话,瞪圆了眼睛追问。
“我在回来的路上,从伪军手里救下了小青莲。但是她不肯跟着我上山,今晚住在老哈斯家里!”张松龄看了他一眼,用非常平和的语气回应。
“她是不是说我,棒打鸳鸯,生生拆撒了龙哥和斯琴两个?!”方国强鼻孔里喷出一股冷气,大声苦笑,“呵呵,所以你就急着追问我龙哥哪里去了?!是不是怕我趁着你不在家,清洗了你的老弟兄?!”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松龄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拍着桌案怒喝,“难道我问一问副大队长的去向,就冒犯你的政委权威了?!好,就算这是你的职权范围,我刚刚回来,不了解具体情况,不该过问。但我以朋友身份,向你打听打听斯琴和龙哥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不行么?!咱们游击队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活动,还没有执行口里那边的土地政策!咱们毕竟还是要团结所有能团结的人一起打鬼子,而不是将所有支持者和同情者都变成陌生人,让他们尽管在旁边看热闹!!”
二人自打重逢之后,合作时间也不算太短了。拍着桌案争执,却还是第一次。方国强对此明显非常不适应,被张松龄逼得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才靠着墙壁重新站稳。咬了咬牙,大声回敬道:“你那是了解么,你分明是兴师问罪来了?!好,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方某人行得正,走得直,绝没有做任何故意刁难人的事情,跟没有给咱们八路军抹黑。不信,你尽管召集干部们开会,若是会议上有任何人认为我在龙哥和斯琴两人的事情上做得不对,我立刻向军分区那边打调动报告!”
“啪啪啪”门外当值的警卫战士不小心听到队长和政委两人在对着怒吼,赶紧迈开脚步,跑出老远。唯恐张大队长听了方政委的话之后,真的下令召开全体干部会议,把两个人之间的矛盾直接暴露在所有干部战士们面前。那样的话,副大队长龙哥这一年多来的所有忍让,就全都白废了。方政委为了游击队正规化建设而付出的诸多努力,也可能付之东流。
警卫员们的反应,透过单薄窗户纸,传进了张松龄和方国强两人耳朵里。二者都是一愣,立刻意识到了争执对整个游击队乃至根据地的影响。双双克制住火头,不约而同地说道:“对不起,我刚才”
话说出口,又都觉得自己这样表态,有点生硬。便相对着笑了起来,用力摇头。
“咱们游击队,比财力,比不过周围的那些蒙古王爷。比实力,比不上城里的小日本儿。比正统性,还比不上周黑碳的独立营!”长长吐了一口气,方国强非常耐心地解释,“所以我能做的,只是尽一切努力维护游击队的形象,让老百姓们觉得,咱们游击队是真心为他们在战斗,咱们游击队,与其他各路队伍都大不相同。比其他人守规矩,比其他人和善,比其他人讲究。队伍里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把孩子交给咱们放心。跟着咱们,能建立起一个干干净净,充满希望的社会。让每个正直善良的人,都能凭着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也是土匪恶霸流氓地痞之流,越活得滋润。也是良善人家,越要祸从天降!”
微微顿了顿,他继续补充,“也只有这样,咱们才能获得大多数人的支持。才能拥有民心,也有资格跟别人争夺天下!否则,既然所有队伍都一个德行,老百姓们何必非得选择咱们?!”
“好,好,好,你有理,有理还不行么?!”第一次听方国强吐露心中所想,张松龄感动之余,亦有几分惭愧。
无论对方做得怎样,初衷总是好的,没有掺杂半点私心在里边。对比之下,自己刚才的表现,就有点儿缺乏胸襟了。
“天大地大,道理最大。只要咱们占住了道理,即便短时间内让朋友误会,待冲动过后,他们也会慢慢理解咱们!”方国强却非要争一个对错,看着张松龄的眼睛,郑重重申。
“怪不得人家叫你方棺材,就是死较真儿!”张松龄无奈的苦笑,轻轻点头。笑过之后,却又叹了口气,低声抱怨道:“行,算你做得都对,行了吧?!但你是不是先告诉我,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王府的人竟然连麒麟岭的土都不愿意沾一点儿?!据我所知,斯琴对龙哥,用情可不是一般的深!”
“就是因为用情深,所以才出了问题!”方国强也叹了口气,满脸无奈。“你知道外边的人怎么说么?说咱们游击队能在这边站稳脚跟,全靠了龙哥的美男计。说黑石根据地,是靠龙哥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换来的!还说,还说你和红队,是看出了斯琴对龙哥一往情深,所以才不顾一切将龙哥拉上了麒麟岭。要不然,凭他一个独行大盗,怎么可能做了八路军的!”
“放屁!全是放屁!”没等方国强把话说完,张松龄气得火冒三丈。、太缺德了,这些流言蜚语真的太缺德了,简直是在往黑石游击队头上泼大粪。而偏偏每一句流言都说得有板有眼,让人即便浑身上下长满了嘴巴都辩驳不清楚。
“是放屁!可老百姓就喜欢传播这些东西。换了你该怎么办,总不能听到有人嚼舌头根子,就把他当作敌人给抓起来枪毙吧!所以只能让龙哥稍微低调一点儿,别老往王府那边跑,让外人再抓到更多口实!”方国强看了他一眼,悻然补充。
“那也不能让他们断绝往来啊!并且跟斯琴一点儿解释都没有!”张松龄想了想,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方国强的做法,的确没太多毛病。换了他当时在这里,也肯定会暂时让龙哥和斯琴两个暂时拉开点儿距离,待流言淡去之后,再尽快将婚事提上日程。
“我没让他们断绝来往,真的!我可以对着党章发誓!”方国强迅速朝外边看了一眼,然后以极低的声音补充。“我知道外边的人都在骂我,但我没法跟他们解释清楚。安排龙哥尽量去外边执行任务,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他们两个”
说到这儿,他又将头探到窗口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他们两个已经闯出祸来了!亏了老疤瘌的医术高明,偷偷去了一趟王府,才帮龙哥把事情遮盖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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