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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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一师在编制上隶属于晋军骑一军,而骑一军又是他赵承绶起家的老底子,第七集团军的骨干,虽然师长赵瑞并非他亲手提拔,但出了这么个孽障,作为上司他的仍然难辞其咎。

然而阎锡山今天却不想借机敲打他这个得力臂膀,轻轻扫了他一眼,低声说道:“赵瑞是赵瑞,你是你,你们两个又不是亲戚,他蓄意欺骗我,,与你沒什么关系。”

“卑职,卑职”赵承绶满头大汗,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在经历了商震的出走和傅作义的自立门户之后,晋绥军体系之内,对忠诚度的要求就提到了第一位,特别是最近两年,阎司令长官对属下忠心尤为看中,你可以克扣军饷,也可以打败仗,这些都可以原谅,唯一不能原谅的,就是蓄意欺瞒,一旦出现类似苗头,立刻重手惩处,绝不姑息纵容。

“百川说沒你的事情,就是沒你的事情,你心里不必负担太重。”见堂堂一个集团军司令紧张成了这般模样,赵戴文心中好生不忍,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來,轻轻拍打赵承绶的肩膀。

“次垄先生,我,我平素对手下疏于教导,所以,所以才会滋长了赵瑞的狼子野心,无论老总怎么处罚我,我都心服口服。”赵承绶感激地看了老人一眼,继续大声表态。

无论阎司令长官打算沒打算追究自己的责任,该说的话,自己却必须得说到位,眼下不是北伐出晋那会儿,也不是中原大战之前,那时候,整个晋绥军上下都洋溢着蓬勃朝气,阎司令长官也能做到知人善任,宽厚仁慈,而现在,随着李生达被暗杀,李服膺被枪毙,晋军的高级将领再见到自家的阎老总,心中难免会涌起一股莫名的畏惧感,即便像赵承绶这样的左膀右臂,也不敢保证哪天阎司令长官会不会來个壮士断腕,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注1)

赵戴文见此,心里愈发觉得难过,他记忆中的晋绥军,可根本不是这般模样,想当年阎锡山和他密切配合,亲手打造了这支北方雄师,从太原一直打到北平城下,将士用命,所向披靡

想到这儿,老人再也忍不住,用力推了赵承绶一把,大声命令,“坐下,我说沒你的事情,就沒你的事情,百川他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回过头,又看了一眼满脸青黑的阎锡山,摇着头说道:“百川,赵瑞和邹占奎两个联手作假,行为固然可恶,但是,你难道一点儿都不以为,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太害怕你的缘故么,百川老弟啊,你如何治军,照理儿我不该多加干涉,但咱们晋军,原本不是这样子的啊。”

注1:中原大战之后,阎锡山受打击太重,心性大变,对麾下将领也不再是推心置腹,他的老搭档商震愤而出走,晋军十三太保当中的十九军军长李生达因为倾向南京政府,被阎锡山指使卫士刺杀,另一个太保,六十一军军长李服膺率部抵抗日寇十余日,奉他的电令后撤,为了应付全国舆论,居然被他下令枪决。

第一章 问情 (三 上)

呃,这两个狗才联手谎报军情,怎么却怪到我头上來了,,阎锡山眉头一皱,有股怒火从腹底直冲脑门,但是看到赵戴文那双深邃而明澈的眼睛,已经涌到到嘴边的驳斥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口了,心中怒火也迅速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大半辈子在阴谋诡计中打滚儿,他阎百川欺骗过无数人,也被无数人欺骗过,但是,唯一从來沒有欺骗过,并且也不会担心对方欺骗自己的,就是眼前这位赵老哥,可以说,自从双方决定武装推翻满清朝廷那一刻起,赵戴文就在全心全意地支持着他,即便偶尔跟他的意见有冲突,也是为了晋绥军的长远打算,从沒试图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或者拿走一部分资源去另立门户。

这是他的兄长,他的挚友,他的军师,他与他一如三国时的刘备与诸葛亮,三国时的诸葛亮还要依靠刘备的提拔和赏识才能一展所长,而赵戴文在与他阎百川相逢时,却是他的老师与参加反清大业的领路人,他们两个将准备用來起义的炸弹藏在随身包裹中,从东京结伴走回太原,他们那个时候,除了自己的性命之外,一无所有。

想到这辈子赵戴文为自己的无私付出,阎锡山心中的怒火就再也烧不起來,而赵戴文也从阎锡山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中,感觉到自己刚才的话可能说得太重了些,轻轻叹了口气,继续低声补充道:“他们两个胆大妄为,无论怎么惩处都不为过,可是,事情发生了不究其本源,你又如何防得住下一次背叛,,总不能将所有高级将领都撤掉,自己到前线坐镇指挥吧,以眼下咱们晋绥军的规模,你又怎么可能忙得过來,。”

一席话,说得阎锡山频频点头,长叹了一声,苦笑着解释道:“老哥说得对,这事儿的确得从根子上找原因,我刚才有些急怒攻心,所以就乱了方寸。”

“有什么好急的,。”赵戴文笑着摇头,“他们两个还敢把队伍拉走,,放心,据我观察,赵瑞的本事连傅宜生一半都达不到,在军中的威望,更是差得远甚,如果你想拿下他们两个,估计派一个警卫连下去,就能解决问題,根本用不着大动干戈。”

“那倒沒有。”阎锡山笑了笑,心虚地摇头,“只是,只是眼下他们那个师,所在位置有些特殊。”

闻听此言,赵戴文登时微微一愣,皱起眉头,低声问道:“你把骑一师摆在了哪,难道附近还有日本人的大股部队么,,百川啊,你到底怎么想的,这两个人要经验沒经验,要威望沒威望,怎么可能当得了大任,。”

“不是,不是,那附近只有蒙疆驻屯军的一个中队,还不是满额,所以我才把骑一师摆在那边。”阎锡山被问得脸色微微发红,赶紧低声解释。

“骑一师附近只有一个日军中队,小鬼子也太不把咱们晋军放在眼里了。”赵戴文又是微微一愣,感慨的话语脱口而出,说完了,才突然想起來前一段时间晋军打算与日寇暗通款曲的丑事,心中顿时一凉,有股抑郁之气慢慢从嘴里吐出來,弥漫在窑洞中久久不散。

阎锡山刚才一直刻意不提晋军已经跟日本人之间已经达成了初步“和平共处”的协定,就不想让赵戴文又在此事上跟自己纠缠起來沒完,此刻见对方已经猜到了真相,只好笑了笑,硬着头皮说道:“我也是沒办法才出此下策,新军被八路给拉走了,中央军又盯着咱们手中最后这点儿地盘,如果我还继续像先前那样跟日本鬼子硬拼的话,估计用不了一年,咱们晋绥军最后这几万人马,也会葬送得干干净净,孙连仲的队伍在台儿庄拼光后,重庆方面是怎么对待他的,老哥你也看到了,我怎么敢再步他的后尘,。”

不待赵戴文说话,想了想,阎锡山又继续补充,“不过老哥你放心,阎某人可以对天发誓,跟日本人之间,只是虚与委蛇,绝不会真心投靠他们,绝不会真的出卖祖宗。”

“唉,,。”赵戴文又是报以一声长叹,望着阎锡山日渐憔悴的面孔,半晌无法再说一个字,以他对阎锡山的了解,相信后者刚才说得的确是心里话,跟日本人之间勾结,只是为了保住手里边最后这点家底儿,而不是真的想去当儿皇帝,这也是阎锡山最擅长的本领,在几大势力当中左右逢源,谋取晋绥系利益的最大化,只不过原來他逢源的对象是奉系、直系和南方的广州革命政府,而现在,则换成了日寇、八路和国民党中央政府而已。

如果光站在晋绥系的立场上,很难说阎锡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但是,如果跳出晋绥系这个小团体之外,站在国家与民族的立场上,阎锡山的行为绝对是大错特错,即便把整条黄河的水倒出來,都无法洗干净他的罪行。

而与日寇暗通款曲的决定,却得到了晋绥军大部分高级将领支持的,至少,今天到场的赵承绶、王靖国和梁化之三个,谁都跑不了,目光缓缓从窑洞中的几个人脸上扫过,赵戴文越看,心里觉得越凄凉,当年那个为了国家民族不惜头颅的阎百川不见了,当年那个死守大同,与清军激战四十余日赵承绶也不见了,他们如今都手握重兵,功成名就,他们都有了割舍不了的利益与牵挂,为了维护这些身外之物,竟然不惜出卖自己的国家与民族,而当年他们之所以起义推翻满清,也正是因为满清统治者,把小集团的利益摆在了整个国家民族利益的之上,他们只用了短短三十年,甚至更少的时间,就变成了当年自己誓死要推翻的人,并且乐此不疲。

“只是,只是初步达成了停火协议,其他,其他事情都沒谈,您老也知道,当年唐太宗亦有渭水之盟,老总之所以这样做,也只是为了积蓄实力,以图将來而已。”被赵戴文看得心里发毛,第七集团军司令赵承绶向后退了几步,硬着头皮解释。

“是啊,是啊,您老也知道,开战以來,咱们晋绥军损失惨重,去年又被八路拉走了三分之一人马。”作为阎锡山的私人谈判特使,梁化之也红着脸替晋绥系的行为找理由。

这两个人都是对日谈判的直接参与者,并且最初心里都对此十分抵触,但出于对阎锡山个人的忠诚,他们两个又不得不自己给自己找理由,自己欺骗自己,久而久之,就真的沉浸在谎言当中,彻底无法自拔了。

听二人说得流利,赵戴文愈发觉得心凉,只觉得身体内的血液都变成了冰水,沿着血管淌來淌去,把冻得自己瑟瑟发抖,“你,你”用手指了指阎锡山,又指了指赵承绶,他嘴唇哆嗦着,胳膊哆嗦着,无法说出一句完整话,猛然间,嗓子眼一甜,鲜红的血浆顺着嘴巴和鼻孔喷了出來。

“化之,赶紧去接张子仁,不,赶紧去传杨麻子。”阎锡山年纪虽然大了,手脚却非常利索,抢上前一步,扶住赵戴文,同时大声命令。

张子仁和杨麻子,都是阎锡山的贴身御医,前者精通岐黄之术,后者则是喝过洋墨水的西医,眼下二人都住在克难坡这个大军营当中,只不过张子仁的住所距离阎公馆较远,而杨麻子的房间恰恰就在阎公馆旁边而已。

梁化之一直相信西医比中医见效快,听到阎锡山的命令,答应一声,赶紧撒腿往外跑,不一会儿,就与杨麻子两人抬着药箱跑了回來,后者用眼睛一扫赵戴文的脸色,赶紧将老人家从阎锡山怀里接过,缓缓放在阎锡山日常休息的土炕上,一边吊起瓶子來输液,一边低声向阎锡山等人问道:“次垄先生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怎么会突然吐这么多的血,,他的血压原本就高,最忌讳情绪波动,我昨天给他检查身体时,刚刚叮嘱过他,他也答应以后尽量克制,怎么才隔一天就犯了忌,。”

“你赶紧把他救醒,哪來那么多废话,。”阎锡山被问得心里好生愧疚,狠狠瞪了杨麻子一眼,厉声呵斥。

头一回见到东主如此失态,杨麻子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中的药瓶子摔在地上,迅速蹲了一下身体,他用膝盖接住药瓶,然后一边熟练里往架子上挂,一边低声解释道:“老总息怒,我不是废话多,我是需要找出他的病因,否则,即便今天把他抢救过來,恐怕也不能保证沒有任何后遗症状。”

“是军队中的事情。”阎锡山无奈,只好含含糊糊地回应,“总之,他刚才情绪非常激动,你赶紧想办法救治吧,需要什么药品,尽管开单子,如果西医不行,我再把张子仁接过來。”

“应该情绪过于激动,导致肺部血管破裂。”杨麻子想了想,如实回答,“输完这两瓶液症状就能缓解,但是我害怕他老人家脑部血管也出了问題,毕竟已经是七十多岁人了,血管非常脆弱,,如果那样的话,也只能吃些中药,尽人力,听天命了。”

第一章 问情 (三 下)

“先把西医的所有手段都使出來,然后我再安排中医。”阎锡山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昏迷中的赵戴文。

瘦,离奇的瘦,这位和他并肩奋斗了多年的兄长,此刻干瘦得像一堆枯柴,暗黄色的皮肤下,黑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仿佛全身的血肉都早已被被烧尽了般,此刻只剩下经络和骨头。

他的血肉是为了晋绥系而耗尽的,而现在的晋绥系,又如此令他失望,想到导致赵戴文吐血的真实原因,一瞬间,素來意志坚定的阎锡山心里竟然涌上了一股浓浓的悔意,但是很快,这股悔意就被他的理智压下去了,从两只眼睛里射出來的目光也变得愈发冰冷。

这是一个无奈的选择,除非自己和赵承绶等人都学赵戴文那样,赤条条來去无牵挂,否则,向日本人妥协就是晋绥系唯一的出路。

晋绥军不是沒有战斗过,抗战开始的第一年,倒在沙场上的将士数以十万计,可战斗的结果怎么样呢,绥远自立门户了,晋北、晋东全都丢了,自己和赵戴文辛苦积累了二十余年的工业体系,转眼间就全都归了日本人,如今大伙只剩下晋西一隅之地立足,还得跟卫立煌的中央军平分,再打下去,晋绥军除了全体成为烈士纪念碑上的一堆名字外,还能剩下什么,。

不光晋绥军不行,中央军这三年多來同样是屡战屡败,丧城失地,悬殊的工业与军事力量差距,使得中国军队根本沒有力量反抗,如果不是日本人的兵力有限,而入川的道路又实在艰难的话,恐怕眼下重庆早就插满了日本人的膏药旗,蒋光头和他的黄埔系,也早就转进青海继续去做以空间换时间的春秋大梦了。

唯一有希望顶住日本人的办法,恐怕就是像八路军那样,把自己变成老百姓的一部分,依靠中国土地的广袤和人口基数的庞大,死拖干耗,直到耗得小鬼子自己坚持不住了,主动撤走,可那样做的话,又拿什么來保证晋绥军的纯粹性,新军的前车之鉴就在那明摆着,采用了八路军那套办法的新军,在两年不到的时间内就彻底赤化了,司令长官部想安插人手安插不进去,想武力解决,却豁然发现,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几路晋绥军主力,不拿出玉石俱焚的决心,根本不可能将其拿下。

为什么,阎锡山在夜深人静之时,不止一次扪心自问,自己到底哪里对不起新军,对不起续范亭等人,竟然令他们离开之时如此义无反顾,,答案仿佛只有一个,那就是,对方被洗了脑,疯狂地痴迷于某种信仰,可因为对方掌握了某种理论,自己就只能将辛苦多年打下的基业拱手相让么,凭什么,如果会背几句经文就可以夺人家产的话,那和江湖上四处招摇撞骗的和尚道士有什么区别,,(注1)

不可能,阎锡山不是赵戴文,绝对不能准许自己花费半生心血打造的晋绥军被人喊几句口号就轻飘飘拿走,这份基业不止是他阎锡山的,也是赵承绶、王靖国、孙楚等人的,他们当中任何人都沒资格把这份基业交出去,只能尽最大努力维护着它,推动着它,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老总,赵先生醒过來了,好像在叫您的名字。”正沉浸在满腔孤愤中不可自拔之时,耳畔突然传來贴身西医杨麻子的声音,“不过,请老总千万别再刺激到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了,你去外边等着,沒我的命令不准离开。”阎锡山狠狠地横了杨麻子一眼,快步走向赵戴文。

“是。”杨麻子答应一声,转身离开,才走了几步,又听见阎锡山低声命令,“还有你们几个,在这里愣着干什么,都到外边候着去。”

这句话,明显是对赵承绶等人说的,“是。”众人知道阎司令长官心里头不痛快,赶紧低声答应着,结伴退向了门外。

阎锡山沒功夫再理会他们,收拾起纷乱的思绪,慢慢走向正在输液的病人,病榻上的赵戴文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挣扎着将头扭过來,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僵了僵,然后都本能地选择将眼睛挪开,仿佛彼此的眼睛里都藏着一颗炸弹般,再不挪开,就要把两个人一道炸得粉身碎骨。

“次垄兄,我的次垄老哥,你何必,你何必如此大动肝火。”片刻犹豫之后,阎锡山再度挪动脚步向病人靠近,满脸堆笑,嘴巴里发出一连串的抱怨声,“你看,你看看,都七十多岁的人了,万一,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儿,让我,让我如何跟天下人交代啊,。”

“百川,,。”赵戴文艰难地笑了笑,低声呼唤,“你我,你我兄弟之间,就不用说这些场面话了吧,我都七十多岁的人了,早死两天晚死两天,其实沒啥差别。”

“次垄兄,次垄兄,你这话怎么说的。”阎锡山的脸色腾地一下就红了起來,想说几句反驳的话,又怕再度刺激到赵戴文,令对方彻底就此长眠不起,直憋得眼睛发紫,额头发黑,鬓角处汗珠淋漓而下。

“百川,我不是跟你赌气才这样说的,想当年,咱们一道回国发动革命的那些山西籍老乡,到现在还活着的恐怕一个巴掌都能数清楚,比起他们,我的确是活得时间太长了。”看出阎锡山心中的尴尬,也明白对方在忌讳着什么,赵戴文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补充。

在绝望之后,他不想再跟阎锡山再争执先前的话題了,对方不是个可以轻易改变决心的人,既然已经跟日本人开始了接触,就不可能再拉得回,而他自己,三十年來尽量不让自己在晋绥军中影响力太大,以免兄弟反目,如今,这个决定的结果终于彻底体现了出來,是甜是苦,只有自己清楚。

“次垄兄,你千万别这么说。”闻听此话,阎锡山心中的负疚感更深,讪讪笑了笑,伸手去抓赵戴文干瘦的手臂,“我还等着跟你继续并肩作战呢,如果你现在就走了,让我今后有了难以决断的事情找谁去商量,。”

后半句话,他几乎是发自肺腑,说着说着,眼睛就湿润了起來,泪水瞬间就淌了满脸,赵戴文见状,忍不住又低声叹气,“唉,你也不用这么谦虚,我老了,很多想法早就跟不上你的思路了,一直厚着脸皮给你瞎出主意,实际上纯属添乱,我知道,你是看在咱俩多年的”

“次垄兄,你千万别这样说,千万别这样说,你如果这样说,我除了立刻辞职外,就沒有任何选择了。”阎锡山急得满脸是泪,抓住赵戴文的手轻轻摇晃,“我知道最近一些决定不合你的心思,可我,可我真的是被逼得沒办法了啊。”

“我知道,我能理解,我真的能理解。”赵戴文不愿在沒意义上的话头上浪费所剩无几的体力,摇摇头,强笑着回应,“我不想再说这些了,时间不多了,趁着我还清醒,咱们说些别的。”

“说些别的,说些别的。”阎锡山如蒙大赦,赶紧用力点头,只要不涉及到对日妥协的事情,其他问題,此刻他都愿意迁就赵戴文,毕竟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可以放心将后背交给他的朋友,真的让对方抱憾而去,他阎某人恐怕在今后的日子里永远无法心安。

赵戴文的手微微一紧,抓着阎锡山的手腕儿,低声求肯,“我家宗复,你是知道的,他性子激进,行事荒唐,这些年有我这个当爹的在,才沒人愿意难为他”

“我知道,我知道,年青人么,谁不是这样过來的,。”明白赵戴文是在托孤,阎锡山毫不犹豫地答应,尽管在军政卫给他的密报里,早已经多次点明,赵宗复与赤色份子往來密切。

赵戴文的眼睛里明显流露出感激之色,想说一些客气话,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再度将手指紧了紧,示意自己相信阎锡山的承诺,。

阎锡山立刻将另外一只手压上去,双手握住赵戴文冰冷的手掌,“我跟你保证,只要我阎百川活着的一天,就沒人敢动宗复。”

老朋友只有这么一个独子,他不想让老朋友将來在忌日的时候,连个上香的后人都沒有,至于赵宗复思想上倾向于延安的事情,倒也沒什么可怕,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赵宗复思想再离经叛道,也不过是个秀才,况且他的出身早就决定了,不可能完全接受延安方面那一套“等贵贱,均贫富”的理论,(注2)

“那,那我就沒什么不放心的了。”赵戴文艰难地笑了笑,眼角处缓缓淌出两行清泪,谁都无法轻易放弃已经到手的利益,以当年中山先生的伟大,晚年时还恋恋不舍权位,还要让所有国民党员发誓效忠于他自己,阎百川只是一介地方豪强,自己怎么能指望他把国家民族放置于私利之上,,以前不是阎百川让自己失望,而是自己太高看了阎百川,太高看了晋绥系这个小团体了。

以为老朋友落泪的原因是由于自己答应永远保护赵宗复,阎锡山心里登时又轻松了不少,握着对方的手,继续许诺:“你不是矢志办学么,等哪天不打仗了,就让宗复去做咱们山西省的教育厅长,以后他的桃李满天下,你一直坚持的教育兴国理念,也能得到推行。”

“那,那我真的是死而无憾了。”赵戴文被阎锡山给出的“回报”吓了一跳,愣了愣,笑得愈发凄凉,“百川,你公务繁忙,我就不在这里给你添麻烦了,安排辆车,送我回去吧,别因为我的病,耽误了你处理公事。”

二人合作这么多年,恐怕这次,是赵戴文对阎锡山最客气的一次,客气到让阎锡山根本无法适应,双手握着赵戴文的手,却根本无法将其焐热,也从对方掌心里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他知道这份寒冷來自何处,却根本找不到化解的办法,在病榻旁又站了好一会儿,见赵戴文的双眼又已经合上,只好轻轻叹了口气,松开手,缓缓走向门口,“化之,安排救护车送次垄先生回去,再从安排张子仁医生给他复诊一次,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让次垄先生早日康复。”

“是。”机要秘书梁化之大声答应着,转身跑去安排医护人员和车辆。

阎锡山回头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窑洞,心中一瞬间也觉得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平素看不见,摸不到,却令他无时无刻不感到温暖,如今,融融的暖意却随风而去,任他如何努力,都再也无法将其抓在手中,只留下挥之不去的遗憾。

“老总,那骑一师的事情。”见阎锡山半晌都不说话,王靖国走上前,硬着头皮提醒,眼下的确不是该提这个茬的时候,但事关晋绥军的安危,他不得不迎难而上。

好在阎锡山也分得清轻重缓急,想了想,用极低的声音回应,“先搁置吧,你们两个谁也不要走漏风声,特别是你,赵印甫,我知道你心软,但对于这种脑后生者反骨的人,绝对心软不得,咱们等上一两个月,先把姓邹的调回來述职,然后,再找个沒有隐患的方式,解决掉赵瑞和其他人的问題,尽量不要弄出太大动静,以免影响到军心。”

“是。”王靖国和赵承绶两人赶紧答应,用身体语言表示自己完全服从司令长官的命令。

“还有。”阎锡山狠狠咬了咬牙,眼睛里涌现了一丝怨毒,“治安,你回去后,代表我发一份电报给重庆,催讨一下今年该划拨过來的军饷和各类补给,按八个集团军的编制要,咱们晋绥军处于抗战第一线,理应多拿一些。”

“这”王靖国愣了愣,有些跟不上老长官的思路,从军统近期的的反应上來推断,晋绥军跟日本人在暗中谈判的事情,重庆方面已经掌握一些相关情报,在这种情况下还加倍讨要粮饷补给,岂不是逼着重庆方面主动跟晋绥军摊牌么。

“让你去你就去。”阎锡山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补充,“别瞎琢磨,在跟某些人打交道方面,你还差得远呢。”

“是,卑职鲁钝,多谢老总指点。”王靖国迅速明白过來晋绥军的底气何在,佩服地向阎锡山鞠躬,姜到底是老得辣,重庆方面越是察觉到晋绥军跟日寇之间的有勾结,晋绥军越要把架子摆足,只有这样,重庆方面才会认为,有希望重新将晋绥军拉回头,加倍给予各种好处,而日本人那边,得知重庆在努力拉晋绥军回头,也会加大收买的力度,让大伙落到更多的实惠。

然而阎锡山此时想算计的,却远远超过他的接受能力,很快,就低声补充了另外一个具体任务,“把姓彭的小子勾结八路,离间咱们跟北路军关系的事情,也着重在电报里提一下,我就不信,有人肯为了这个狂妄的小子,得罪咱们整个第二战区。”

注1:续范亭,辛亥元老,同盟会会员,辛亥革命时任山西远征队队长,讨袁时任国民军第三军第二混成支队参谋长,1935年续范亭在南京拜谒中山陵时剖腹明志,誓于日寇不共戴天,1937年奉命组建山西新军,后因阎锡山准备武力解决新军领导权问題,断然投向延安。

注2:赵宗复,赵戴文的独子,燕京大学历史系毕业,地下党员,曾利用家庭背景,为八路军做出了卓越贡献,1949年后任太原工业院校长,**期间被政敌迫害至死。

第一章 问情 (四 上)

以第二战区司令长官,国民革命军一级上将的身份,去难为一个小小的军统统察绥分站副站长,看上去实在有些掉价儿,然而阎锡山偏偏就做了,并且做得非常郑重其事。

他在试探,同时也是在要挟,试探自己和麾下所剩不多的晋军,此刻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眼里,在那个跟他有着血海深仇却又不得不笑脸相待的光头佬眼里,究竟占据着怎样的份量,要挟被日寇打得疲于招架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和那个光头佬,如果不许给自己和晋军足够的好处,自己就带领弟兄们改换门庭,掉头反咬。

这一招,的确是匪夷所思,让人仓促之间很难招架,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接到电报第二天,就关起门來开了一整天的会,据说蒋委员长在会上当场拍了桌子,把第二战区的前副总司令,去年调整为第一战区总司令的卫立煌骂了个狗血喷头,连带着同來参加会议的第三十一集团军总司令汤恩伯和七十六军军长李铁军也遭受了池鱼之殃,当年河南惨败的旧事被当众翻出來,大加斥责。

卫立煌等人虽然觉得冤枉,可都知道此刻蒋委员长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出言抗辩,一个个低着头待罪,蒋介石见几名心腹爱将都变成了受气包,心中愈发感到恼怒,又狠狠拍了几下桌子,大声喝到:“看看你们这幅熊样,哪里还像个军人,,军人,是军人就得有血性,我如果哪点错怪了你们,你们就应该当面指出來,当面反驳我,而不是像个童养媳般,就知道把头低下任打任罚。”

汤恩伯和李铁军两个听了,立刻把头垂得更低,跟在蒋介石鞍前马后这么多年,他们早已经对眼前这位委员长大人的脾气秉性摸了个清清楚楚,现在被他数落两句沒任何问題,哪怕是数落错了,过后他平静下來,自然会给你一些补偿,而当面顶撞反驳,却是白痴行为,委员长本人有可能真的像他自己说得那样虚怀若谷,不记恨于你,可他周围却有一堆小人正愁沒机会拍马匹,这下终于找到目标,肯定会蜂拥而上,明里暗里给你使无数绊子,让你从此在军队中再也过不上一天顺心日子。

然而原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刚刚调任第一战区做司令长官的卫立煌,却不像汤恩伯和李铁军两个那样会揣摩上意,他在讨袁战争中便暂露峥嵘,后又担任过孙中山的贴身警卫,资历地位都远远强过前两人,对蒋介石的畏惧,也不像其他两人那样深,听委员长大人说准许自辩,就双手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來,大声回应道:“委员长教训得沒错,阎锡山敢勾结日寇拥兵自重,卑职这个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的确有失察之责,委员长给我任何处分,我都不觉得委屈,毕竟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你想告诉我,这些都是你离开第二战区之后发生的事情,与你一点儿关系都沒有么。”蒋介石立刻听出了卫立煌的本意,竖起眼睛,厉声打断,“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阎锡山在跟你搭档的时候就一直老老实实,全心抗日,等你前脚一走,他后脚就跟日寇联系上了,,如果沒有预先准备,他的动作能如此迅速,,你以为这是请人打牌么,敲敲门就可以把人叫到一起凑搭子,事先连个穿针引线的人都沒有,,卫俊如,我现在都想问一问你,你在第二战区的时候,到底知道不知道阎老西在干什么,!”

最后一句话,可是有些狠辣了,如果一旦坐实了与阎锡山一道勾结日寇的罪名,足够让卫立煌身败名裂,后者闻听,赶紧挺直身体,大声辩解:“卑职在第二战区任职十一个月,率部与日寇大战四次,小战十七次,虽然不敢说每战都身先士卒,但指挥部距离前线绝对沒超过三公里远,日本鬼子恨不得将卑职抓去剥皮抽筋,怎么可能派人跟卑职接洽,,况且卑职离开第二战区司令部,是民国二十八年一月,而眼下已经是民国二十九年六月,相隔足足有一年半时间,阎锡山在这一年半时间里都干了些什么,卑职怎么可能会知道得清清楚楚,。”

卫立煌骁勇善战,嫉恶如仇,在第二战区任副司令长官时跟阎锡山两人之间关系极为紧张,当然不可能给后者勾结起來一道去投日,这些,蒋介石心里其实都非常清楚,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的确说得有些过分,然而,卫立煌的桀骜不驯,却依旧令他怒火暴涨。

“好,好,。”用手指着对方,他被气得脸色发黑,额头上青筋直蹦,第三十四集团军总司令胡宗南在旁边看到了,赶紧站起來,双手搀扶住他的胳膊,“校长,校长息怒,阎锡山勾结日寇罪该万死,但是校长却不能因为阎某人的狂悖,气坏了身体,咱们,咱们全中国的抗日将士,可就您这么一根主心骨。”

“马屁精。”“无耻小人。”陈诚、卫立煌和汤恩伯等人侧过头,都对胡宗南的言行非常不屑,然而,他们却不得不承认,胡宗南的这一招,化解了眼前所有危机,蒋介石听到了此人的话,立刻意识到,今天的会议主題是如何应对阎锡山的要挟,而不是敲打麾下这些对自己尚算忠诚的高级将领,愣了愣,甩开胡宗南的胳膊,双手支撑在桌案上深深喘气,“好,,算你卫俊如有理!阎锡山投靠日军的事情,你不知情,但现在这种情况,你卫俊如该怎么办,,第二战区距离你的第一战区最近,晋军当中,也有很多人曾经接受过你卫俊如的指挥。”

“只要委员长一声令下,我第一战区将士即可挥师北上,击溃晋军,拿下阎锡山这个里通外国的王八蛋。”卫立煌想都不想,大声回应。

“说得轻巧,第一战区北上,谁负责抵抗河南一带的日军,!”蒋介石立刻将眉头一皱,大声反驳。

“是啊,俊如兄这个设想太大胆了,将士们浴血奋战半年多,好不容易才将战线稳定下來,如果第一战区有失,整个中原战场,都会动荡不安。”陈诚也赶紧站起來,低声反驳。

“是啊,还要考虑绥远的反应,傅作义那个人一向念旧。”其他高级将领都身经百战,以旁观者角度,将形势看了个清清楚楚。

在经历了新军的出走之后,眼下阎锡山手中虽然号称有四个集团军,实际兵力却只剩下七八万人,并且有一大半儿是沒上过战场的新兵,战斗力低得可怜,如果第一战区全力北上的话,的确可以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击败晋军主力,将阎锡山的叛乱行为扼杀在萌芽状态,然而,这一切必须的前提是,附近的日军不会趁机大举向第一战区进犯,并且阎锡山不会立刻敞开大门,接应张家口的蒙疆驻屯军,河北的华北驻屯军入晋,否则,很可能的结果就是,一战区将士经历血战消灭了晋军,而两个战区也同时落进日寇手里,整个北方抗日形势瞬间急转直下。

“中央可以调第三十四集团军东进,接管第一战区出现的空档,第三十一集团军也可以向北推进,从侧面威胁河南战场上的日寇,令他们无法窥探第一战区。”卫立煌心中也早料到了自己北上之后,敌军可能的动作,四下看了看,大声给出应对之策。

“不可,第三十四集团军刚刚在徐向前手里夺下了七个县地盘,脚跟还沒站稳,怎么可能掉头东进,。”在座当中,立刻有好几名将领站了起來,高声驳斥。

按照去年国民党中央通过的统一军政的计划,封锁延安方面的陕甘宁边区,将八路军主力与大后方彻底隔离,是消灭赤色割据武装的第一步,胡宗南带领第三十四师倾尽全力,才勉强击败八路军的陕西留守部队,夺下了七个县城,建立了近七百公里的封锁线,如果现在就把胡宗南部调走去打鬼子,先前的所有努力就会前功尽弃,用不了几天,那些县城就会再度倒向延安,八路军和他们的大后方的联系通道,也会重新接拢起來。

理由很充分,反驳者的声音也足够响亮,只是多少有点儿底气不足,特别是卫立煌的目光像刀一样扫过來时,几个提出反对意见的将领竟然陆续低下了头,沒有一个人肯跟他的目光想接。

有些事情,可以偷偷摸摸的去做,却绝对不适合宣之于口,特别是在明知道晋军跟小鬼子勾搭成奸的时候,在国民革命军中装备精良程度数一数二的第三十四集团军不去讨伐阎锡山,却要去抄正在跟日寇浴血奋战的八路军后路,其中缘由,无论怎么说都理不直气不壮,即便这件事得到了蒋委员长的首肯,也是徒劳。

会议室里的气氛立刻就变得沉重的起來,中华民国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铁青着脸,眼睛里的火星清晰可见,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斜对着蒋介石,也铁青着脸,寸步不让,其他高级将领,如陈诚和汤恩伯等,则谨慎地选择了低头看文件,内心深处,他们几个其实也不希望现在就跟延安打内战,但是过去的经验早已经证明,蒋委员长的目光向來比在座所有人都看得长远,他老人家坚持尽早解决红色隐患,作为委员长的左膀右臂,陈诚和汤恩伯等人只能无条件地遵从。

“我个人以为,咱们能不能先不考虑动武,尝试一下以其他手段解决问題。”刚走马上任的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主任商震不愿意看到会议室里的气氛继续恶化,站起來,先笑着给蒋介石倒了杯白开水,然后笑着跟所有人商量。

“是啊,是啊,眼下咱们手中,阎锡山跟日寇的勾结证据还不充足,现在就调兵去打,未免会让外界误会中央无容人之量,容不下这些地方抗日武装。”军事委员会政治部部长陈诚也做过孙中山的警卫,跟卫立煌私交甚笃,不想让老朋友继续去触蒋介石的逆鳞,也站起來,笑着附和商震的提议。

“好一个容人之量,哼。”卫立煌撇了撇嘴,不屑地冷哼,中央真的有容人之量,就不会在这种时候调集重兵去进攻延安,但是,陈诚之所以这样说,,毕竟也是为了给他卫立煌找台阶下,所以卫立煌也不好当面让老友下不來台,长叹了一声,默默地坐了下去。

“哼,你们两个,倒是会和稀泥。”蒋介石憋了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然而原本出自晋绥系的商震,是他亲自竖立起來给外界看的榜样,陈诚的妻子谭祥,又是宋美龄的干女儿,所以于公于私,他都得给商、陈两人留一点面子,见卫立煌主动坐了下去,想了想,也默默第接过了商震递过來的白水,端在手里慢慢品饮。

“我不是和稀泥。”商震是辛亥元勋,常年在各派系之间打滚,早就历练出了一身过人的外交本领,丝毫不在乎蒋介石话语里的讽刺意味,笑了笑,继续说道:“阎百川这个人我跟他合作多年,对他的脾气秉性最为清楚,如果把早年的他比作一头老虎的话,眼下的他,只能算得上一条看家土犬,只要别人不进他那一亩三分地,他就不会露出牙齿,同样,即便吃得再饱,养得膘肥体壮,他也对家门外的事情提不起兴趣。”

“哈哈哈”在场众人被这个生动的比喻给逗得哄堂大笑,会议室内先前的紧张气氛登时一扫而空。

“对不起了,老朋友,我这也是为了救你的命。”军事委员会主任商震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心中默默道歉,作为阎锡山曾经的搭档,他一直都在悄悄第关注着晋绥军的发展,心中非常清楚,此刻的晋军,根本接不下卫立煌的全力一击,而日本人那边,更巴不得看到中央军和晋绥军先打个头破血流,那样,他们才能够将收买阎锡山的价格压到足够低,低到不用向国内请示,光是华北驻屯军方面就能独自做出决定的程度。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全盘答应阎百川的要求了,。”跟大伙一道笑了片刻,蒋介石先收起笑容,皱着眉头追问。

“那可不行。”商震敏锐第察觉到了蒋介石话语里的怀疑之意,赶紧大声补充,“此风绝不可涨,否则,以阎百川那性子,今年要八个集团军的军饷补给,明年就敢要十二个,咱们中央财政本來就很困难了,可是不能去填他的那个无底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我怎么办,。”蒋介石把脸一板,正色追问,心中对商震的欣赏,在不知不觉间却又增加了不少。

“我那老朋友阎百川是做生意出身,最喜欢漫天要价。”商震心中偷偷松了口气,继续笑呵呵地回应,“咱们中央这边呢,遇到他这种人,就得放得下架子,着地还钱,只要双方还在继续谈,他就不会立刻倒向日本人那边。”

“你就不怕阎锡山拿着咱们答应的价钱,去给日本人看,两头抬价,。”若论做生意的头脑,在场众将谁也比不上李铁军,敏锐地察觉到一个漏洞,用手指敲敲桌案,大声提醒。

“要的就是他两头抬价。”商震点点头,做出一幅胸有成竹的表情,“阎百川之所以跟日本鬼子眉來眼去,图的就是保住他的山西半壁,而咱们中央这边,对阎百川的要求,也只是他不倒向日寇,所以他越是两头抬价,就越不会立刻跟小鬼子达成最后的协议,抬來抬去,胃口就越來越大了,大到小日本宁可去拉拢别人,也不再找他的地步,咱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那恐怕花费也不会太小。”蒋介石眼睛一亮,然后轻轻摇头,如果还有选择,他的确不愿意现在就去进攻山西,虽然只要给予卫立煌一定的支持,就能完成这个战略目标,但消灭晋军容易,后续的麻烦却非常难以处理,首先,谁也无法保证与晋军同气连枝的傅作义部会不会误解中央的行动,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过激反应,其次,打下山西之后,中央军就要在那里建立防区,就要去面对原本该阎锡山面对的那部分日寇,以中央军目前的情况,着实有些力不从心。

第三,也是最重要一条,眼下活跃在晋西山区的,除了阎锡山的晋军之外,还有朱德的第八路军,一旦中央消灭晋军后,却挡不住小鬼子的进攻,那里就会迅速变成八路军的地盘,小鬼子凭着飞机大炮,攻城拔寨无往不利,但是遇到专门往穷山沟钻的八路军,却是全身的力气都沒地方用,拖來拖去,就给拖疲了,只满足于控制城市和城市周围几十里地盘,其他都变成了红色游击区。

在座当中,不光是蒋介石一个人能看到解决晋军之后中央所要面临的麻烦,土木系大佬陈诚,目光同样长远,双手抱在嘴边长长嘘了口气,然后非常为难地说道:“真要武力解决的话,花费恐怕也不会太小,如果真的像商主任说的那样,花费一定代价之后,就可以将阎锡山吊在半空中,其实未必不是一种选择。”

“是啊,中央财政虽然紧张,但将士们的性命,总比那些金银细软值钱。”商震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迅速接过陈诚的话头,大声补充,“如果委员长想再给阎百川一个机会的话,我愿意代表中央去一趟克难坡,让晋军上下,看看中央的诚意,我在晋军内部还有一些故旧,通过他们,也可以向阎百川施加一些影响。”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阎百川一直恨你入骨,万一他对你下手怎么办,。”卫立煌再度站起來,高声反对,他原本就不同意用怀柔的方式解决阎锡山投日的问題,并且曾经跟阎锡山共事过一段时间,知道此人向來心黑,唯恐商震去了之后,劝说阎锡山不成,反而打草惊蛇,导致中央政府不但错失了解决晋军的最佳时机,同时还白白搭上了商震这个军事委员会主任的性命。

“俊如老弟的好意,商某心领了。”商震回头看了卫立煌一眼,轻轻摇头,“但是,眼下晋军的情况,绝对值得商某去冒一次险,开战三年,晋军上下,也有无数热血男儿倒在了沙场之上,此刻晋军内部,应该有很多人并不是心甘情愿去当汉奸,他们之所以被阎百川协裹,一部分是因为耐于阎百川的多年知遇提拔之恩,另外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他们并不了解中央对晋军的态度,商某去了,刚好可以让他们知道,中央并并沒忘了他们,并沒忘记他们这些年來在抗日战场上的付出。”

“俊如兄还是小心些,阎锡山那个人,唉”胡宗南敲了下桌案,轻轻摇头,对阎锡山的品性,非常不信任。

“我知道,但是,如果能牺牲商某这一个人的性命,换回数万抗日有功的将士的心,商某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会含笑九泉。”商震的声音慢慢提高了几分,郑重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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