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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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队长吕风向几个主要干部使了个眼色,也慢慢地走向了后院。其他几名干部互相看了看,各自找机会跟上。中队长赵小栓低头耷拉着脑袋走了队伍最后,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用手揉眼睛,泪水像春天的溪流般淌个不断。

待大伙都进了后院小会议室,游击队长王洪收起笑容,低声追问:“栓子,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天龙跟你早就认识?他为什么不准你姓赵?!”

“我跟他其实都不姓赵,我们是随的我师父的姓。我,我跟他都是师父收养的孤儿!”中队长赵小栓蹲在地上,双肩不断抽动,“师父跟嘎哒梅林是安达,嘎达梅林起义时,就带着我们去投奔他。后來嘎哒梅林被达尔罕王爷出卖,惨死在新开河畔。师父就带着我们和几个起义军的遗孤,到处躲避追兵……”

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往事,一直象座山一样压在心窝子上。今天被赵天龙给揭了老底,痛苦之余,反而感觉了几分轻松。因此,不用大队长多问,就竹筒倒豆子般全给说了出來。

“当时右旗的老王爷还活着,他跟我师父有交情,就对师父和我们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但是李守信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师父领养的是嘎达梅林的儿子,就派兵到右旗,要求老王爷配合他斩草除根。碰巧我偷偷跑下山來玩,被李守信的部下给捉到了。他们先是狠狠地打我,让我给他们带路。后來看到我不肯屈服,就使了个诡计。找个人來跟我比枪法,说如果我打得比他们准,就放过师父…….”

结果,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自然输给了一群心怀叵测的成年人。一群心怀叵测的成年人则宣称,草原上沒有比他们更好的猎手,即便嘎达梅林亲自來了都不行。孩子争强好胜,便骑马回家找自己最崇拜的大哥帮忙出头,人沒等进山,李守信和王爷已经带着骑兵追了上來!

沒有人愿意跟神枪手在山林中周旋,于是,一把大火烧毁了整座山林,一把大火烧红了整个天空。

那跳跃的火焰印在了赵小栓的记忆里,永生难忘!

第五章 人情 (七 中)

烛光跳动,将家具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忽短忽长。

黑石寨保安队长枯坐在摆放着烛台的桌案边,两只眼睛就像腌坏了的鸭蛋黄,不带任何光泽。几只夜行的昆虫飞來,绕着他的脑袋嘤嘤嗡嗡地不停兜圈子,他却连挥手打一下的心情都沒有,兀自对着蜡烛枯坐,仿佛能从火焰里能悟出什么禅机來一般。

比阎福泉小了足足二十岁的姨太太朱小曼端着双手托着一副茶具,袅袅婷婷地走进屋子。 她是戏子出身,因为试图嫁入汝南某个据说传承了千年的豪门,被对方的原配雇人敲了闷棍。然后用麻袋装着直接卖到千里之外的草原上。后來又几经转手,才被某家商贩当作礼物送给了阎福泉。虽然一路上吃了不少苦,但毕竟骨架和脸盘沒有受到任何损伤。稍加调养,便恢复了原來的七八分风韵。举手投足间媚态尽现,连路上拉着大车的骟马,看到后都会竖起耳朵,两眼放光。

平素这个时间只要她打扮好了往阎福泉身边一凑,后者肯定会丢下手头所有事情,见了了鱼肉的苍蝇一般扑将过來。但是今天,这份妩媚却尽数做给了瞎子看,老色狼阎福泉非但沒有急吼吼地脱她的旗袍,并且连她故意多洒了好几倍的东洋香水味道都沒闻见,继续盯着烛火目不转睛。

“老爷----”朱小曼自尊心有些受伤,放下茶盘,拖长了声音呼唤。短短两个字,被她用训练多年的唱功硬生生拖出七八个高低不同的音符,酥得蜡烛旁飞旋的昆虫都浑身发麻,一头栽下來,砸得桌案“啪啪”作响。

但是这份努力依旧不见任何成效,阎福泉连眼皮都沒眨一下,继续发呆发傻。“老爷,您喝一口茶嘛,人家刚才亲手给你煮的茶汤!”朱小曼丝毫不觉得气馁,将胸前两团肉压到阎福泉的肩膀上,对着后者耳朵轻轻吐气。

这是她用來对付男人的必杀绝技之一,通常只要使出來,十个阎福泉也要丢盔卸甲。但奇怪的是,今天这一招也失去了效果,除了让阎福泉闷哼了一声外,别无所获。

“老爷,您怎么了?!”朱小曼心里立刻发了虚,伸出又细又长的手指,轻轻去扒阎福泉的衬衣,“是不是伤口发炎了,赶紧让我看一看。天这么热……”

“啪!”一番好心却换回了个大耳光,阎福泉一巴掌将她扇了个跟头,大声咆哮,“发炎,发炎,你就盼着我死是不是?!看上哪个小白脸了你就直说,老子立刻成全你们!”

“老爷,您说什么呢?!我冤枉,冤枉!”朱小曼吓得魂飞天外,顾不上哭,双膝着地爬过來,伸手抱住阎福泉的大腿,“我的命都是老爷给的,哪敢做对不起您的事情?!您要是不信,就派人去我房间里搜。能找出任何证据,我宁愿被您活活打死!”

“证据,你当然不会让我抓到证据。你机灵得象只鬼一样,又识文断字儿,有什么东西藏不起來?!”阎福泉用力抽回大腿,继续大声咆哮。

“我冤枉,冤枉!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我有半点儿对不起老爷的心思,就天打雷劈,下辈子还托生成戏子!”朱小曼吓得脸色煞白,膝行半步,死抱着阎福泉的大腿不放。这个男人虽然又老又粗鲁,但至少懂得隔三差五洗一次澡。如果被他从家中赶出去,或者转手送给某个当地大户。甭说吃苦受罪,就那身羊膻汗臭味儿,就能把她朱小曼活活熏死。(注1)

“你就是个戏子!上辈子、这辈子和下辈子,都是戏子!”阎福泉一边骂,一边用力想把朱小曼踢开。但对方却象喇叭花一样紧紧的缠住了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挣脱。

“我是戏子,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都是老爷养的戏子!我只给您一个人当戏子,给您一个人当!您别赶我走,求求您,千万别赶我走!”如同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般,朱小曼哭得稀里哗啦。

“贱!”阎福泉低声唾骂,心里终究是发了软,不再试图将喇叭花般的女人踢开。朱小曼知道自己终于逃过了一劫,跪在阎福泉的脚边,哭得如梨花带雨。

这份柔柔弱弱模样,让人无法不怜惜。阎福泉坐在椅子上又看了一会儿烛火,长长喘了口气,叹息着命令,“你起來吧!我相信你沒胆子背叛我!去给老爷我找点儿吃的东西來,饿了!”

“我这就去,这就去!菜已经准备齐了,下锅就好!”朱小曼如蒙大赦,飞快地擦了把眼泪,小跑着去厨房准备吃食。片刻之后,两凉两热的四色荤素菜肴和一壶烧酒,被她领着一名丫鬟端上了桌案。

毕竟是在欢场上打过滚的,见识比黑石寨的乡野厨子高明了不止一筹半筹。阎福泉只动了几下筷子,就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一时邪火沒地方发,拿朱小曼出气的举动了。但他又拉不下脸來给一个别人送进门的“礼物”道歉,用筷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低声命令,“你也坐下吃点儿吧!

“嗯!”朱小曼欠着半边屁股坐下,伸手抓起酒壶,给阎福泉斟了满满一盅,“老爷喝点儿,活血的呢!”

阎福泉抬头看了她一眼,用两根手指捏起酒盅。放在嘴边慢慢品了品,又叹息着放了下去,“算了,心情不好,喝了肯定上头!你要想喝,就自己喝点儿吧,不用专门照顾我!”

“老爷不喝,我也不喝!”朱小曼摇摇头,抓起筷子替阎福泉布菜。论伺候人的本事,她也远超草原上土生土长的女子,往往阎福泉刚把目光挪到某样菜上,她手中的筷子已经伸到。只要阎福泉脸上稍微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她就会再多夹几筷子送将过來,并且小心翼翼地放在嘴边吹凉。

如此善解人意的举动,令阎福泉愈发感到懊悔。想了想,故意寻找话題,“你姐姐呢,她又跑哪去了?!”

“大姐的娘家今天套车來接她,过了晌午就走了。她沒跟您说么?要不要我明天去把她请回來?!”朱小曼低下头,柔柔地回应。

所谓大姐,指的是阎福泉的原配。此女是汉人聚居地带的一名豪绅的掌上明珠,人长得高高大大,脾气也非常硬。因为阎福泉过分宠爱朱小曼的事情,平素沒少跟他斗气。最近更是变本加厉,干脆一拍屁股回了娘家,眼不见为净!

此事如果放在一个月之前,阎福泉肯定会大声回答:不准去!反正他现在身居要职,已经不必再考虑岳父一家的影响力。况且沒有黄脸婆在旁边碍眼,他跟朱小曼两个会过得更滋润。

但今天,他却象突然改了性子般,皱了皱眉头,叹息着道:“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你替我去,未必能请得动她这尊活菩萨。我也有些日子沒跟老泰山坐一起喝酒了,正好顺便去看看他老人家!”

“噢!”朱小曼心中约略有些失望,脸上却依旧绽满了妩媚,“那我跟你一起去,省得大姐不肯给你面子。大不了被她打几巴掌,反正我身子骨结实,怎么打也打不坏!”

“小狐狸精,怕是巴不得她当众撒泼吧!”阎福泉一眼就看穿了朱小曼的险恶用心,抿着嘴笑骂,“以后把这些小心眼收起來,你大姐是个实诚人,你尊敬她,她也不会老是针对你!”

“人家哪有?你净冤枉人家!”朱小曼红着脸扑到阎福泉怀里,撒娇耍赖。阎福泉麻利地将她的衣襟解开,顺手往里边掏了几把,然后又将她放下去,笑着命令,“别不承认!老爷我最恨死不认账的。”

“人家以后会改嘛,以后就会改嘛!”朱小曼拉着阎福泉的胳膊,不停地晃动。待将对方脸上晃得已经不见半丝烦恼了,才退回自己的椅子,继续斟酒布菜。

阎福泉依旧提不起酒性,喝了小半盅,就又宣告放弃。吃菜的**,也不象刚拿起筷子那般强烈。

朱小曼察言观色,猜到阎福泉有心事,拖长了声音,努力开解,“老爷,您到底怎么了嘛?!如果有不开心的事情,干脆就说出來。别老是憋在肚子里,让人家一直替你担心!”

“红胡子是**!”阎福泉沒头沒脑地说了一句,惆怅迅速又涌了满脸。

“**怎么了?不都是造太君的反么?跟原來的红胡子有什么区别?!”除了唱戏和哄男人高兴之外,朱小曼对外界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愣了愣,毫不犹豫地反问。

“区别可就大了!”阎福泉摆出一幅高深莫测的模样,继续摇头叹气,“如果他们只是一伙马贼,即便规模再大,我都不会着急。反正谁也不敢打到黑石寨城里头來,不会真碍着我们保安队什么事情!可那**不一样啊,他们都是属蒲公英的,无论落到哪,都能迅速长成一大片。藤田太君麾下又只有一百來号皇军,万一哪天**游击队主动打上门,谁替皇军城墙上当炮灰啊?!”

注1:当时艺人的社会地位很低,即便是非常红的名角,在很多人眼里也都属于玩物,不会给与任何尊重。

第五章 人情 (七 下)

“放屁!”阎福泉突然又变了脸色,一把将朱小曼推了个趔趄。

“啊!”朱小曼向外冲了几步,侧着身子跌到。一双妩媚的大眼睛兀自望着阎福泉,里边写满了委屈。

“唉!”看到对方眼睛里清水乱冒,阎福泉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低声呵斥,“你以后少搀和官场上的事情!县城里抱日本人粗腿的,哪个不比你一个女人家精明?!他们都没敢提出兵进剿这个茬,还用得着你来献宝?!”

听出阎福泉话里的回护之意思,朱小曼擦了把眼泪,怯怯地解释:“人家不是想让你开心点儿吗?我又不认识藤田太君,怎么可能当面给他出主意?”

“这些话,在马太太,刘太太她们面前也不要提起。女人家都藏不住话,你一说了,转头就得传到日本人耳朵里头去!”阎福泉看了她一眼,不放心地叮嘱。

“嗯!”朱小曼连连点头,慢慢地爬起来,走上前继续伺候阎福泉吃喝。过了一会儿,看看对方脸上的怒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好奇心又悄悄地长大,犹豫了一下,弱弱地问道:“老爷,为什么没人提醒日本太君及早下手?他们不都明白‘养虎为患’这个道理么!”

“你打听这些干什么?!”阎福泉不耐烦地教训,却奈不住女人的温存,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用极低的声音解释,“日本人,日本人根本没把握打得赢。红胡子不知道从哪弄到了一挺马克沁重机枪。眼下藤田太君手里却连门大炮都没有。如果进山剿匪的话,红胡子只要拿重机枪把路一封,大伙就得拿命往上填!”

唯恐朱小曼不明白,顿了顿,他又迅速补充,“日本人性命金贵,当然不会拿自己人去堵机枪眼。到时候,冲在最前方的,肯定又是你老爷我的保安队。而你老爷我有伤在身,一时半会儿未必能恢复得过来。万一藤田太君想考验考验底下人的忠心,你说给他出主意进山剿匪的那个家伙,是带头往上冲了,还是不带这个头呢?”

“那,那当然应该是带头往……”朱小曼稍作犹豫,大声回应。话说到一半儿,猛然又想到挨了枪子会死人,耷拉下脑袋,小声嘀咕,“怎么会这样?日本人不是很有钱么?怎么会连门大炮都没配上!”

“摊子铺得太大,必然到处都是窟窿!”提起这个茬来,阎福泉就愈发为自家的前途感到担心。“咱们这边还算好的,好歹驻扎了一个半小队。兴城那边,据说整个县就只派了十三名皇军。好在巴拉根仓贝勒对日本人一直忠心耿耿,带着他的卫队常年驻扎在城里。否则,都不用红胡子,随便一股马贼,就能把兴城给挑了!”

一个县,只有十三名日本兵。要知道草原上的一个县的所辖地域,可比长城以南一个县大得多,情况也更为复杂。蒙古贵族从祖辈传承下来的部落,汉人拓荒者偷偷建立的村庄,东一个西一个,夺得象阴雨天冒出来的蘑菇。如果日本兵想把所有部落和村寨都纳入统治,恐怕每名日本兵至少要负责上百里方圆,就是把全身都零拆了散用,恐怕也张罗不过来!

“那,那可怎么办?!”眨巴着刚刚哭过的大眼睛,朱小曼的话语里充满了对阎福泉的关心,“那你可怎么办?大伙都不开口出主意,藤田太君早晚还会主动找到你头上。万一他命令你……”

“只能拖一天算一天了!”阎福泉苦笑着咧了下嘴,把刚才对着蜡烛参禅想起的主意拿出来,与朱小曼一道参详,“估计藤田太君这时候心里也发虚,所以只要没人提议他去进剿红胡子,他就可以装作想不起来!同时再偷偷地跟上头打报告,请求上头派兵支援或者调几门山炮过来!在援兵和大炮都没运到地方之前,嗯,嘶…….”

狠狠咬了一下牙,阎福泉抓起一双干净筷子,隔着衣服戳在了自己肩头的伤口上。已经结了痂的伤口,立刻别他重新戳破。一丝血迹顺着包裹伤口的纱布透出,慢慢透过衣服,将他的一整只衣袖染得斑斑驳驳。

“你,你干什么啊,你不要命了!”朱小曼先是被吓得两眼发直,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尖叫着跳起来,双手去抢阎福泉的筷子,“快放下,快放下,血,流血了,流了好多血!”

“别捣乱!”阎福泉疼得额头直冒汗,却死活不肯把筷子交给朱小曼,“别捣乱,听话!真的别捣乱,你听我说,现在流点儿血,总比明天带队去堵机枪眼儿强!”

“你,你不能这么作害自己!”朱小曼愣了愣,抽泣着松开手,“我不许你作害自己!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和姐姐可怎么办?!”

“离心远着呢!”阎福泉又狠狠冲着伤口捣了几筷子,看看血已经湿透了半截衣袖,喘息着说道。“总好过带领保安队去当炮灰!入云龙和那个一枪崩掉了朱县长的军统特务也去了红胡子那边,还有黑胡子,他也欠了红胡子好大一个人情。在加上黄胡子麾下那些残兵败将……”

猛然间,他又放下了筷子,一张蛤蟆脸上阴晴不定,“黄胡子,***,我怎么把这杂碎给忘了。有办法了!有办法了!这回炮灰不用我来当了。我这就去找太君,这就去找太君。他听了我的主意,今天晚上一定会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

第六章 碰撞 (一 上)

想到今后可能捞到的好处,阎福泉便再也坐不住。撂下筷子,拔腿就朝屋子外走。一边走,一边还念念不忘对朱小曼吩咐,“今晚不要睡得太早,点着灯等我回來!说不准我有好消息会告诉你!”

“那您一定要早点啊,人家都快困死了!”朱小曼猫一样伸了个拦腰,两只眼睛风情万种。

阎福泉被勾得心中火起,伸手往她胸前掏了两把。朱小曼欲拒还迎,欲拒还迎,待阎福泉带着满足的微笑离开,立刻将门关好,冲着墙角轻轻撇嘴, “德行,每次连三分钟都坚持不到,还不如一根小黄瓜!”

骂过了,又哀哀地感慨起自己的命运來。坐在蜡烛前,好一阵长吁短叹。

阎福泉可不知道自己在女人心中形象如此不堪,心中兀自盘算着补了县长的空缺之后,要怎样振作夫纲,让自家大小两个夫人彼此之间相敬如宾,对自己能齐眉举案。正兴冲冲地想着,忽然听自己的勤务兵李三低声说道:“队长,太君的住处到了!”

“啊,到了,这么快!”阎福泉从美梦中惊醒,慌慌张张地滚下马背,将缰绳丢给勤务兵李三,整顿衣衫,先冲着藤田纯二家门口站岗的小鬼子鞠了半个躬,然后用日语大声说道:“加藤君,佐佐木君,晚上好啊!两位忙什么呢?藤田顾问睡下了么?”

虽然职务比阎福泉低甚多,两名站岗的鬼子兵却对阎福泉沒有半分尊重之意,撇着嘴扫了他一眼,用日语冷笑着回应:“藤田长官睡沒睡我们两个怎么会知道!这么晚了,你不带人去巡夜,跑到藤田长官家里來做什么?你不知道晚上打扰别人,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么?!”

阎福泉的日语学得非常一般,对两个鬼子的话大部分都沒听懂,但从这两人的脸色上,知道应该不是在欢迎自己,连忙又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用日语大声补充:“急事,真的是急事。我想出了一个对付**游击队的办法,请两位务必帮我通禀藤田顾问一声!”

“你就不会明天早晨再來?!游击队又不会立刻搬家!”两名鬼子兵狠狠地瞪了他几眼,非常不高兴的数落。但不高兴归不高兴,他们两个却沒有胆子耽误了剿灭**游击队的大事,指了指门口的拴马石,沉着脸命令,“站那里等,我们去看看长官有沒有时间见你!”

说罢,留下姓佐佐木的鬼子看着阎福泉。另外一名姓加藤的鬼子推开门,大步流星跑进去通报。片刻之后,又捂着被打肿了的脸跑了出來,看向阎福泉的目光宛若两把匕首,“长官说,让你立刻进去。沒礼貌的东西,害得我跟着吃耳光!”

“唉,多谢两位,多谢两位!”阎福泉从口袋里摸出两包未拆封的‘虢国夫人’牌儿香烟,轻轻推进两门日本鬼子手中,“拿去解解乏,我上个月托人从赤峰带过來的,保证是真货!”

身处二线部队的最底层,两名鬼子兵无论是军饷还是外快,都远远比不上阎福泉这个伪保安队长。一看到烟盒上的美女图案,眼睛立刻直了。刚刚挨了耳光的加藤再顾不上抱怨,抚摸着美女,用汉语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怎么好意思?什么什么夫人,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货!”

“虢国夫人!”另外一名小鬼子佐佐木大声补充。他來中国时间较长,认识的汉字也比加藤多,冲着着大门口一伸手,“阎君,请里边走。长官正在等你!”

“那咱们兄弟改天再聊!”阎福泉满脸堆笑,施施然进了院门。三步两步走向藤田老鬼子的房间。

藤田老鬼子听到外边的脚步声,亲自迎了出來。阎福泉见状,赶紧又将脚步的速度加快了几分,抢到藤田老鬼子身前,一躬到地,“这么晚了來打扰您,给您添麻烦了!”

“嗳,阎君既然是为公务而來,又何必如此客气!”藤田老鬼子笑呵呵地伸出手,托起阎福泉的胳膊,顺带在后者的手背上轻拍了几下,笑着叮嘱:“以后为了公事來找我,无论多晚,都可以直接进來!刚才那个拦着你的笨蛋已经被我教训过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这几句话,却是如假包换的汉语,虽然带着很浓的东北口音。把个阎福泉听得心里头直发热,身子骨登时就轻了好几十斤,双手捧着老鬼子的手,声音哽咽,“太君,太君以国士待我,阎某纵使,纵使粉身碎骨,也难以……!”

“嗳,都跟你说不要客气了!”老鬼子抽出手,笑呵呵地打断,“里边坐,我已经命人去准备茶点了,咱们两个边吃边聊!”

“属下遵命!”阎福泉又是鞠了一个大躬,跟在藤田老鬼子的身后进了屋。不敢抬头四下乱看,两只眼睛只是盯着脚下干净整齐的木地板。

“随便坐吧,今天家里沒有外人!”老鬼子藤田走到屋子中央的茶几旁,席地跪坐。然后微笑着示意阎福泉可以坐在自己对面!

“这,这,谢谢太君!谢谢太君!”阎福泉受宠若惊,脱掉鞋子和袜子丢在门口,光着脚爬过去,身体跪得笔直。

“阎君不必这么拘谨!”藤田老鬼子看了看阎福泉,笑着叮嘱。

“不拘谨,不拘谨!”阎福泉抬手紧抹额头上的汗水,不小心带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藤田老鬼子敏锐地看到了衣袖上的殷红,愣了愣,大声追问:“怎么回事,怎么又出血了?!我不是让人帮你将伤口缝合了么?”

“沒事,沒事!”阎福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摇了几下头,非常坚强地回应,“今天训练的时候,动作稍微大了一些。已经让高仓队医帮忙换过药了,应该不打紧!”

“你啊,既然受了伤,就不要训练得那么拼命么?!”藤田老鬼子非常感动,摇了摇头,以长者的口吻叮嘱,“这几天的操练,你就不必亲自盯着了!让刘队副……”

话说了一半儿,他又猛然意识到副队长刘文忠已经死掉好几天了。想了想,继续补充,“你自己推荐个队副上來,让他承你的情。以后在你忙的时候,也好有个人替你顶班!”

“嗨依!太君,我回去后立刻从保安队里头挑选合适人手!”阎福泉高兴得心花怒放,站起身,大声回应。

由自己挑选副手和由藤田纯二指定副手,意义完全不同。那代表着他已经完全获得了藤田纯二的信任,今后在保安队里头可以随意施为。而一个保安队副队长的空缺,少说也能卖出两百块大洋。如果再暗中挑动几个小队长互相竞价的话……

“坐,坐!”藤田纯二不知道阎福泉的心思转得如此快,摆了摆手,示意后者坐下说话,“你刚才托卫兵向我汇报,说找到了对付**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办法,说出來让我听听!”

“嗨依!”阎福泉答应一声,重新跪倒于茶几旁。“卑职这几天琢磨着如何尽快剿灭**游击队,一直睡不安稳。今天临睡觉时,突然觉得眼前一亮…..”

“嗯!”藤田老鬼子皱了下眉头,很不喜欢阎福泉这种沒完沒了的表功行为。

阎福泉心里头立刻打了突,赶紧长话短说,“卑职打探过喇嘛沟一带的地形,发现那里易守难攻。如果强行攻打的话,我军恐怕会付出很大代价!”

“嗯,的确如此。你接着说!”藤田纯二这几天也在反复权衡去喇嘛沟一带剿共的利弊。心中明白阎福泉并非满口胡言乱语,点点头,笑着催促。

“所以属下就想出一条计策,叫做驱虎吞狼!”阎福泉偷偷看了看藤田纯二的脸色,继续说道:“就是扶植另外一伙马贼,让他们去红胡子的老巢附近抢劫。红胡子既然已经变成了**游击队,肯定不能地眼睁睁看着马贼在自己身边祸害老百姓。只要他们下了山,就失去了地利优势。待马贼们和他拼得两败俱伤,咱们再趁机杀过去,将红胡子和他手底的游击队员一网打尽!”

“这个…….”藤田纯二紧皱着眉头,目光游移不定。他回到黑石寨后,沒有立刻整理兵马杀向喇嘛沟,其中原因有二。第一,手中缺乏攻坚利器,在丘陵地带与红胡子作战,未必能讨到便宜。第二,他手中的日本兵实在太少,短时间内也不可能从关东军总部那边得到补充,轻易不敢浪费。

而阎福泉所献的计策,则完全避免上述两条麻烦。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有哪支马贼能跟红胡子有一拼之力?即便拼不过红胡子,至少也要有勇气到红胡子的老巢边去抢掠一番。

“这只是我的初步想法,还请太君不吝指点!”阎福泉明显会错了意,低下头,讪讪说道。

“很好,很好,阎君,我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藤田纯二冲他笑了笑,目光中充满了鼓励,“但是,我不知道该扶植那路马贼。阎君,你心中是否有好的选择可以推荐给我?!”

注1:新京,即长春,当时是伪满洲国“首都”。虢国夫人牌儿香烟,上世纪三十年代启东烟草有限公司出品,厂子为英国人寇斯控股,质量高于日本烟厂的产品。

第六章 碰撞 (一 下)

“你是说让我武装那些流亡的俄罗斯人?!”藤田纯二愣了愣,眉头迅速皱紧。白胡子的主要成员为内战失败后逃入中国境内的俄罗斯人和他们的后裔,在草原上一直靠劫掠和当雇佣军为生。只要给的价钱合适,他们肯定愿意帮黑石县解决掉游击队这个心腹大患。但万一为他们提供军火的事情传到苏联政府耳朵里,恐怕那些一直对东北虎视眈眈的大鼻子们立刻会象蚂蚁涌过来。届时苏日两国即便不起武装冲突,一场外交碰撞也在所难免。碰撞的后果,非但自己承受不起,大日本帝国也未必承受得起!

“这只是属下想出来的一个不成熟建议,具体如何决断,还请太君来做主!”阎福泉快速鞠了个躬,跪直身体,等候藤田纯二继续训话。

连黑石寨周围出现了一支***游击队的事情,藤田纯二都不想让自己的上峰知晓。当然更没勇气去承担挑起日苏两国争端的后果。轻轻叹了口气,他低声吩咐,“再说吧,俄罗斯人都是虎狼之性,非常难以控制。关东军本部那边,也一直想把满蒙境内的各支白俄叛匪消灭干净,只是眼下主要精力都放在对付抗联上,暂时还腾不出手来而已。”

“卑职鲁莽了!”阎福泉像个磕头虫般,躬身道歉。

“无妨,你也是一心为了帝国的事业!”藤田纯二大度地摆摆手,笑着说道。“只有这一个选择么?我记得黑石寨周围的马贼,可不只是四大胡子!”

“大大小小有好几十支,但能跟红胡子掰一掰手腕的,恐怕只有白、黄、黑三家!而黑胡子最近又欠了红胡子一份人情,按照马贼们的规矩,他在短时间内肯定不会跟红胡子做对!”阎福泉想了想,很认真地分析。

“哦”藤田纯二紧皱眉头,眼睛转个不停。

阎福泉偷偷看了一下他的脸色,低声试探,“除了黑胡子之外,就只剩黄胡子了。他曾经在奉军那边做过连长,能力应该不会太差!”

“他?”藤田纯二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肯跟咱们合作?你最近跟他通过消息?!”

“没有,太君千万不要误会,千万不要误会!”阎福泉吓得身体直往后缩,一边摆手,一边大声解释,“没有您老的命令,卑职哪敢跟马贼交往?卑职只是觉得,黄胡子那人还可以利用一番,所以才,才斗胆给您老提了这么一条建议!”

“他的队伍可是刚刚挨过咱们的机枪!”藤田纯二不认为天底下还有这么贱的人,刚刚被自己利用并陷害过一次,转头又会忠心耿耿地替自己卖命。

“他是个很现实的人!”阎福泉非常肯定地解释,“那一仗打得他伤筋动骨,如果不接受任何外来援助,他只会沦为老欢子那种三流角色。而黑胡子跟他有杀父之仇,说不定哪天就会堵上门去报复……”

“所以他只能选择接受咱们的帮助!”藤田纯二迅速插了一句,然后连连摇头,“他可真够现实的!不过他的队伍既然已经伤筋动骨,怎么可能很快就恢复到能跟红胡子一拼的规模呢?!”

“蛇有蛇道,狗有狗道!”听出藤田纯二基本上已经采纳了自己的建议,阎福泉非常细心地补充,“草原上还有很多股不入流的马贼,黄胡子可以打着咱们的名义去招募或者吞并他们。这样,用不了两个月,他就能再拉出一支几百人的队伍来!”

如此东拼西凑起来的乌合之众,战斗力肯定堪忧。但藤田纯二需要的是诱饵和炮灰,倒也不必太在意黄胡子匪帮的具体战斗力。将阎福泉的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他郑重点头,“好,此事就全权交给你去办。你要花费多长时间才能联系到他?他在黑石寨里头有朋友么?”

“卑职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联系!”为了防止藤田纯二怀疑自己的忠诚,阎福泉连忙出言表白,“但卑职可以去找老疤瘌,此人治枪伤很有一手,各路马贼受了伤之后,都喜欢去找他。”

“就那个上次卖给你入云龙消息的老家伙?”藤田纯二再度皱眉,很是为老疤瘌的为人感到不耻,“他的手伸得可真够宽的!我早就该让他尝尝大日本皇军皮鞭的滋味!”

“别,别,太君千万别冲动!”阎福泉吓得连连摆手,“留着他,千万要留着他!虽然他是个人渣,但是他好歹做了一辈子情报生意,留着他,咱们今后想打听谁的消息都方便!”

“那就留着他!”藤田纯二非常痛快的点头,“只要他不出卖咱们的利益,咱们就留他一条老命。你让他带话给黄胡子,就说前几天的事情是个误会。只要黄胡子肯继续跟咱们合作,枪支弹药,我可以敞开了供应。保安团长的职位……”

略作沉吟,藤田纯二撇嘴冷笑,“保安团长的职位,暂时就不能给他了。我得看看他今后的表现,才能决定给他什么样的待遇。基本上就这么多,具体怎么说才能让黄胡子动心,你可以酌情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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