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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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熬出來的奶茶,浓香扑鼻。红胡子端起一碗奶茶,冲着大伙热情地招呼,“來,大伙喝几口润润肠胃。这东西甭看油汪汪的,最是解暑!”
说罢,他自己先“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碗。赵天龙和周黑炭两人也不再客气,各自端起面前的奶茶,鲸吞虹吸。唯有张松龄,被浓郁的**味儿熏得无法张嘴,对着面前的木碗直皱眉头。
“怎么?喝不惯这东西?!”红胡子敏锐地看到张松龄的表情,大声询问。
“以前,以前沒怎么喝过!”张松龄不愿意让此间的主人难堪,端起碗,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抿。奶香、茶香、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顺舌头滚过喉咙,让他干渴的肠胃和紧皱的眉头同时慢慢舒展。红胡子在旁边看得有趣,眨了眨眼睛,促狭地说道:“你大点整几口,这东西和酒一样,口越大,味道越好!”
“对,跟酒一样,不信你试试!”周黑炭笑呵呵地在一旁帮腔。
张松龄将信将疑地看了两个人一眼,又偷偷扫了一眼赵天龙。在三者脸上,沒看出任何问題。深吸了一口气,将碗中的奶茶直接倒进了嗓子!
热、滑、腻、咸,四种滋味交织在一起,令他肚子里边立刻一阵翻江倒海。闭紧嘴巴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将口中的剩余部分咽下去。瞪起眼睛,冲着赵天龙和周黑炭大声咆哮,“你们两个沒义气的家伙!明知道他是在捉弄我,居然也不提醒一声!”
“嘿嘿,嘿嘿!”赵天龙和周黑炭得意洋洋的大笑,“我们不是怕你渴坏了么?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再配上点儿奶豆腐就更地道了!”
“滚!”张松龄将木碗摔在桌案上,瞪圆了眼睛冲着两个同伴喘粗气。几个呼吸之后,却有一股独特的幽香甘甜味道从嗓子眼处慢慢涌起,慢慢窜遍了整个口腔。他诧异地皱了下眉头,伸手取过一片刚端上來的奶豆腐,轻轻咬了一小口。起初只品尝到了酸和膻,但慢慢地,酸和膻就化在了嘴里,变成了奶制品特有的浓香。
先前跟赵天龙一起仓皇逃命时,奶豆腐可是吃不出这种味道來!张松龄诧异地又拿了一片,放在眼前细细研究。很白,很软,很细,与干燥后的奶豆腐简直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食物。如果光凭着先前的印象,令人很容易就失去品尝的兴趣,当然,也就此错过了一份难得的美味。
“其实草原上好吃的东西很多,就看你有沒有耐心一点点去发现!”看着张松龄堆满诧异的面孔,红胡子笑着说道,“蘑菇、金针、红花、地皮,狍子、兔子、獾子、沙半斤儿,这几天咱们反正沒事儿,我带着你挨着样去尝个遍,保证你吃过一次之后,就永远忘不掉它们!”(注1)
注1:地皮,一种类似于木耳的菌类,雨后在林间空地上生长,味道非常鲜美。但生命期很短,不采集晒干的话,很快就会消失。
第五章 人情 (六 中)
“是啊,你那么着急回口里干什么?”周黑炭本已经放弃了拉张松龄入伙的念头,但刚刚听说此人的中校军衔不过是追赠,未必能到当得了真。心思便立刻又活络了起來,接过红胡子的话茬,大力挽留,“那些狍子啊、鹿啊什么的,吃了整整一夏天的青草,到了秋天,身上长满了肥膘儿。放在火上烤一烤,香得你能把舌头吞下去!”
“呵呵,反正那些野牲口也打不绝,等赶走了鬼子,我一定回來跟大伙好好聚聚!”张松龄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笑着摇头。
“那得儿到什么时候啊?!你们蒋总裁连都跑路了,你一个兵头将尾能干点儿什么?!”周黑炭撇撇嘴,不屑地说道。“留下來,咱们兄弟天不收,地不管。想吃什么拿枪去打,沒事儿再找找小鬼子麻烦,多逍遥快活!”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张松龄又笑了笑,将头转向红胡子,“洪爷在路上说,您这里有一些战报曾经提到过我们二十六路,不知道方便不方便借给我看看!”
“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红胡子点点头,非常爽快地答应,“你先坐着喝茶,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周,替我招呼客人!”
“嗯!”机枪手大周闷闷答应一声,拎起铜壶给大伙的木碗里续奶茶。红胡子则起身走了出去,径直奔向后院专门用來存放资料和文件的屋子。
喇嘛沟地处偏僻,所有文件,无论是八路军内部下发的资料还是油印后转发的国民政府文件,都是通过秘密渠道辗转运送而來,每一份都相当珍贵。因此,红胡子也不能一股脑地将整个文件柜搬给张松龄,而是自己先仔细挑拣一番,将那些需要对外保密的和那些与战事无关的部分挑出來,以免违反游击队的纪律或浪费客人的时间。
正忙碌着,门外突然传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红胡子惊诧地扭过头去,恰看见副队长吕风那满是沧桑的面孔。
“在门口堵到老哈斯了?”他放下手中文件,笑着询问。
“嗯!”吕风点点头,低声回答,“堵到了。四把椅子折了一头羊钱。另外一头,他也不要满洲卷,让我给他打一个水渠柳的三节柜子,留着明年给他小儿子说媳妇用!”
“这老东西,可真是个人精!”红胡子低声骂了一句,把头再度转向文件柜。又挑出了几份可能对张松龄有用的文件,正准备拿去交差。猛回头,却发觉吕风还在自己背后喘粗气。愣了愣,笑着问道:“怎么,你找我还有别的事情?!”
“派到山后牛家营子的工作组昨天送回信來,他们那边遇到了点儿麻烦!”吕风沉吟了一下,小声汇报。
“有伤亡沒有?!你怎么处理的?!”闻听此言,红胡子再也顾不上去给小胖子送文件,转过身來,急切地追问。
“沒!牛家营子的人沒有动手。只是请了一个远近闻名的王老善人出面,给了工作组四十块大洋。让他们拿着钱赶紧离开!”
“这些混球,敢情真把咱们当土匪了!”红胡子皱着眉头大骂,随即又无奈地苦笑,“也不奇怪,咱们这边情况,与口里那边不太一样。村民们几乎全是开荒汉出身,每家多少都有几亩地。虽然日子过得很辛苦,可受剥削的情况也不像口里那么严重。而小鬼子这两年都忙着跟蒙古贵族打交道,暂时也沒顾得上把黑手伸向农村,老百姓的利益沒受到太多直接损害!!”
“可不是么,太复杂的的道理,你就是跟他们说,他们一时半会儿也理解不了。比较直观的减租减息,暂时又派不上用场!而那些所谓的善人,平时又非常会收买人心。婚丧嫁娶,盖房子起坟头,凡是需要组织人力的,就沒有他们不插手的地方!”吕风咧了一下嘴,苦着脸抱怨。
“也不算收买人心了!”红胡子笑着摇头,“自打辛亥革命起來,草原上就一直处于半无政府状态。那些汉人聚居区的豪绅,需要普通村民们的支持,才有胆量跟蒙古贵族们讨价还价。而那些普通村民们,也只有跟地方豪绅团结在一起,才能不受蒙古贵族们的欺负。双方谁都离不开谁,天长地久,一种简单的依附关系就慢慢形成了!”
“那怎么办,命令工作组先撤回來?!”吕风听得似懂非懂,想了想,试探着询问。
红胡子摇头沉吟,“嗯,你让我再想想。嗯,这样,你通知工作组先别忙着往回撤!有游击队在,那些豪绅轻易不敢动武。让工作组不要急于求成,静下心來,慢慢想办法。不要老想着照搬口里那边的经验,既然情况不一样,工作方式方法,也得跟着做一些改变!”
“知道了!”吕风答应着,抬腿向屋外走。一只脚已经迈过了门槛儿,却又迟疑着转过头來,望向红胡子,欲言又止。
“还有别的事情?!赶紧说,别跟个大姑娘似的!客人都在会议室等着我呢!”红胡子瞪了他一眼,大声命令。
“那我可就说了!”吕风咬了下牙,快速收回已经迈出屋外的那一条腿,“王队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把入云龙、黑胡子和那个姓张的小胖子给领了回來?!能出手救他们脱离险境,咱们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沒必要……”
“不是领他们回來!”红胡子王洪笑着打断,“是请他们帮我做一件事情。斯琴女士不是希望咱们帮她摆脱白音的纠缠么?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这种蒙古贵族之间的纠纷,咱们游击队目前还不适宜介入太深。而入云龙他们三个出面就不同了,他们可以算做斯琴女士重金礼聘來的帮手,即便有些事情做得出格了些,也能让其他蒙古贵族找不到发难的借口!”
“可他们一个是独行大盗,一个是马贼头子,还有一个是军统特务!”见队长王洪根本沒把自己的想法当一回事儿,副队长吕风提高了声音,怒气冲冲地抗议。
“你小点儿声,怕外人听不见么!”王洪收起笑容,低声呵斥。快步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然后又转过身來,看着吕风的眼睛说道,“你啊,能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儿,但看问題不能浮于表面。我刚才跟你说过,这边的情况,与口里那边不一样。独行侠也好,马贼头目也好,在这边未必都是坏人。他们本质上其实都是苦哈哈,无产者,旧秩序的自发反抗者。只是他们并不清楚打碎了眼前的旧世界之后,需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新秩序而已。如同能拉他们一把,给他们指一条明路,他们就极可能成为一个真正革命者,成为最勇敢最真诚的革命战士。你就拿那个入云龙來说吧,他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专门跟小鬼子和蒙古贵族做对,却从不欺负普通百姓和过往商贩。在黑石寨这一带的名气和影响力,丝毫不亚于我这个游击队长。如果我们能把他留下,帮助他,教育他,让他明白怎样做才能彻底改变这个世界,明白为什么要革命。日后他回报给我们的,必将远远超过我们在帮助他时所付出的十倍,甚至百倍!”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那个入云龙的确也非常受百姓们的推崇!”吕风心中的困惑被解开了一大半儿,但另外一小半儿却始终无法消退,“您如果只把他一个人领回來,我根本不会提反对意见。我刚才的意见,主要是针对黑胡子和那个姓张的小胖子。特别是小胖子,虽然目前国民党跟咱们**是合作关系,可把一个军统特务主动领到家中,也不是什么妥当举动。稍不留神,就可能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红胡子笑得直揉眼泪,“我说老吕啊,你别先忙着下结论好不好?他是军统特务,你见过哪个特务的眼睛,能象他的那么单纯?!”
“那可不一定,特务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一举一动,都受过专门指导!”吕风被笑得有些尴尬,却坚持不肯认输。小胖子的确看上去更像一个刚出校门沒多久的学生娃,可人不可貌相。如果他是军统从学生中招募的爪牙呢?游击队好不容易才在草原上立住脚跟,怎能对潜在的破坏分子掉以轻心?!
“我拿脑袋担保,他不特务!”红胡子收起笑容,正色解释,“军统今年春天才仓促成立,而他去年秋天,已经在娘子关跟小鬼子拼命了。你仔细闻闻,他那一身硝烟味儿,可不是找个屋子随便练练就能练出來的。那是在枪林弹雨里打滚打出來的味道,绝对假不了。我已经让小贾把他自己说的个人履历给偷偷记录下來了,你如果还不放心,可以请娘子关附近的同志们帮忙核实,结果绝对不会跟他自己说的有什么太大出入!”
“一來一去,需要很长时间!”吕风还是不服气,板着脸低声嘟囔。“等身份核实了,损失早就造成了!”
“我的老吕啊,现在情况不是人家找上门來祸害咱们,而是我想把人家留下,人家却未必肯留下,好不?!”红胡子长叹一声,连连摇头,,“即便他是军统特务,又能怎样呢?把他留在咱们眼皮底下看着,也总比让他在草原上到处游荡好,至少我们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他在做什么!能在第一时间补救!这个道理,你说是不?”
第五章 人情 (六 下)
万一小黑胖子像王队长判断的那样,根本与军统没有任何关系,对喇嘛沟游击队来说,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这年头读书人金贵,非但国民党嫡系和***八路军两家在使出浑身解数吸引年青学生入伍,就连阎锡山、宋哲元这些地方军阀,也都把众学子们视若珍宝。青年学子脑子灵,接受新鲜事物快,在重武器应用和战斗指挥方面,具备其他人无法相比的优势。作为一个整体,他们身上唯一的缺点就是思维活跃,不容易被上司控制,但***人最不怕的就是思维活跃,当今中国,也最需要这种活跃!
“他是二十六路特务团的人,那个特务团也称教导团,培养的不是特务,是整个二十六路的军官种子!”见吕风还是没有完全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游击队长王洪继续低声补充,“老二十六路在新兵训练、军官培养和以弱抗强方面,都很有一套。而咱们喇嘛沟游击队,眼下最缺的就是这些经验。况且你和我年龄都不小了,体力和精力都会越来越差。以眼下晋察冀军区的情况,短时间内又不可能给咱们派一些年青的骨干过来。所以咱们只能一边努力发掘培养游击队内部的优秀种子,一边敞开大门,接纳各方英才。只有这样,咱们才能把革命的火种一代代传承下去,才能保住晋察冀军区北上草原的这个前哨不丢!”
“那个入云龙看上去是个很直爽的人,又没有什么特殊背景,应该能留得住!可那个张小胖子,我看有点儿悬!”副队长吕风一边说,一边轻轻摇头。
“刚才也不是谁,恨不得立刻赶人家走!”王洪看了他一眼,笑着数落,“行了,能不能留住他,以后再说。先跟我一起出去招呼客人去,跟你掰扯了这么久,估计奶茶早就凉了!”
“我帮你拿!我帮你拿!”带着几分歉意,吕风伸手抢过王洪搜捡出来的资料,“这是,你既然想把他留下,怎么还替他找二十六的消息!”
“我答应过他的!”王洪一把抢回资料,迈动双腿,大步流星,“江湖上讲究言而有信,咱们***游击队,不能连江湖好汉都不如!”
“我差点忘了你是红胡子!”吕风摇了摇头,快步跟上。他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的确如王洪先前所说得那样,体力和精力都在大幅度退步。从后院的资料室到前院的会议室,不过是百十来米的距离,居然走得气喘吁吁。进了屋,重新跟客人们打过了招呼,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喝茶。一碗奶茶刚刚落肚,就闻见一股浓郁的油脂香味随风荡漾。
“羊肉已经烤上了,我出去给老胡打个下手!”轻轻放下喝空了的木碗,吕风又起身向外走。
“我去吧,你歇一会儿!”机枪手大周尊敬老人,主动站起来替吕风分担工作。
“我去吧,你跑了好几天了!”吕风心疼下属,摇头拒绝。
“要我说啊,咱们不如一起过去。就在院子头吃!找个树荫坐下,保准比屋子里头凉快!”听见两人的争执,游击队长王洪缓缓站起身,手扶着桌案大声提议。
“好啊!”赵天龙和周黑炭两**声响应。作为江湖汉子,他们也不喜欢坐在桌案边文绉绉地细嚼慢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才更附和他们的身份。
只有张松龄没有回应,双手捧着王洪刚刚找来的资料,物我两忘。资料上有关二十六路的内容所占篇幅其实非常小,有时甚至只用短短几行字便一笔带过。但就这几行字,也让他感觉到激动不已。比起报纸和传言中的扑风捉影,军队内部传阅的资料虽然简略,却胜在真实。只是寥寥数篇,就将二十六路最近半年来的动向,在张松龄脑海里面绘制了个清清楚楚。
打完了娘子关,二十六路又参加了太原保卫战。太原保卫战结束之后,紧跟着就参加了台儿庄战役。然后是峰县追敌,然后是泥沟庄阻击战,然后是徐州断后,这支部队还是象去年时一样英勇,还是象去年一样,取得了一个又一个局部胜利,却无法扭转整个国民革命军的颓势,眼睁睁地看着战机一个接一个流失,眼睁睁地看着日本鬼子将弟兄们用性命堆下来的阵地,一个又一个重新抢了回去……
“一会儿有时间再慢慢看吧,开饭了,大伙都等着你呢!”赵天龙不愿看着好朋友失礼,走过去,轻轻推了下张松龄的肩膀。
“呃!”张松龄本能地用胳膊将资料死死压住,然后愕然抬头。看到他那魂不守舍模样,游击队长王洪摆了摆手,大度地说道:“不用紧张,这些资料都送给你了!你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送给我?”张松龄好像没听懂对方的话般,将资料按在胸口处,两眼一片茫然。
除了有关二十六路的内容,资料中涉及更多的是八路军晋察冀军区自己的动向。眼下虽然是国共合作时期,可他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拿一堆八路军的文件走。
“送你了!”王洪大声肯定,“都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了,用不着再保密。况且我也没必要跟你保密!”
“谢,谢谢您,真的谢谢您!我一会儿找几张纸,把有关二十六的内容总结一下就行。不会带着这些文件下山!”张松龄感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站起来,大声向对方表态。
“走啦,走啦,吃肉去了。再不去,肉就烤老了!”王洪和蔼地笑了笑,带头走出了会议室。从小黑胖子的表现上看,留下此人的难度的确不小。可越是这样,王洪对此人越感兴趣。革命者大公无私,但革命者并非无情无义。越是有情有义的汉子,成为革命者之后,信仰越是坚定。相反,那些表面上为了**理想可以牺牲一切,甚至骨肉亲情的人,往往都是投机者,骗子。一旦遇到危险,他们心中的自私和冷血立刻曝露无遗!
奶茶有很好的消食化脂作用,在会议室里坐了这么久,大伙也的确有些饿了。跟在王洪和吕风两个身后,快步走向游击队的伙房。两只收拾干净了全羊,就架在伙房门前的碳堆正上方。幽兰色的火苗tian着羊脂,不断发出“滋滋”的声音。刚刚结束了训练的游击队员们都被羊肉的香味给吸引了过来,在烤架旁边围了满满一大圈儿。每个人都轻轻地抽动鼻翼,嘴角的涎水光泽隐约可见!
“你们这些馋鬼,就知道吃!”大概是觉得战士们的表现实在有点儿给游击队丢人,副队长吕风快步走过去,伸手给了两名小队长每人一个脖搂,“带几个人去摘点儿新鲜蔬菜来,荤素搭配!然后再去地窖里把咱们去年自己酿的野果子酒搬十坛子出来,大伙都可以整一点儿!”
“好嘞!”听闻还有酒可以喝,游击队员们欢声雷动。吕风见状,赶紧大声补充,“每人只能喝一碗,别耽误了下午的训练。还有,今天值日的都不准喝,我会让人把酒给你们留着,等换完了岗后下来再过瘾!”
“谢谢副队!”“谢谢副队!”只要有酒可喝,大伙也不在乎晚上几个小时。一边道着谢,一边匆匆跑去采摘蔬菜。吕风冲着大伙的背影摇了摇头,然后快步走进伙房内,用力搬出一张大圆桌,“谁能过来搭一把手,这桌子是榆木打的,死沉死沉!”
赵天龙和周黑碳两个抢上去,从吕风手中接过桌子。然后按照此老的指挥,将桌子抬到一棵合抱粗的大树下摆开。机枪手大周带着另外几名游击队战士搬出了数张长条凳,围着大圆桌拼成了一个圈。游击队长王洪一手拉住赵天龙,一手拉住周黑炭,将他们两个硬拉到上风口位置就坐。随即又拉起张松龄,笑呵呵地询问,“小伙子,你能陪我整两盅不?!”
“能,能喝一点点!”张松龄无法拒绝一个长者的邀请,略作犹豫,笑着点头。
“那咱们四个就挨着坐,老吕酒量不行,让他去招呼别人!”王洪笑呵呵地挨着赵天龙坐好,然后示意大周给客人倒酒,“周队长,你从伙房把白酒拎一坛子出来。咱们这桌先整点儿白的。”
“嗯!”大周答应一声,手脚麻利地从伙房里拎出一个大酒坛子,给本桌上每个人满了一木碗。
高粱酒的味道立刻压住了烤肉香,不断地刺激着人的鼻孔。游击队长王洪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火堆,大声招呼,“老胡,捡烤好的先切几块过来,让客人尝尝你的手艺!”
“唉,这就来,这就来!”炊事员老胡擦了把脸上的油汗,举起刀,从正在烤着的羊背部片下两块最肥最嫩肥的长条,每一条都有三、四两重,一面颜色金黄,另外一面却呈淡淡的粉色,摆在一个长条形木头盘子上,与酱料一道端上了桌。
“来,尝尝老胡的手艺!山里头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硬菜,大伙凑合着吃!”游击队长王洪也拿起一把游击队自己打造的小短刀,将大木盘上的肉条切成一两左右的小块,热情地布到客人们面前的小木盘内。
他本来长得就像个农家老汉,再配上满嘴的大实话,更令人无法将他的身份与传说中那个红胡子联系到一起。赵天龙等人道了声谢,用短刀扎起肉块,慢慢放到嘴边。牙齿轻轻一碰,一股又浓又热的汁水立刻滚进了喉咙。
“地道!”周黑炭大声夸赞,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盘子里的肉吞了个干净,“地道!比山下那些蒙古蛋子烤得都地道!我从小长这么大,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烤肉!”(注1)“我本来就是蒙古人!”正在火堆旁转动肉羊架子的炊事员老胡闷声闷气回应。“我叫胡嗒嘎,老胡只是大伙图方便!”
“哦?!”周黑碳咧了一下嘴,脸上不觉有些尴尬。赵天龙见状,立刻毫不犹豫地“落井下石”,“让你嘴巴没把门的,这回,出洋相了吧?!罚酒,罚酒,自己先整一碗,算是给老胡道歉!”
“该罚,该罚!”周黑炭端起酒碗,向老胡举了举,一饮而尽。
“叫就叫了,我又不会少块肉!”炊事员老胡原本就没生气,见周黑炭喝得痛快,立刻憨憨地笑了起来,“算了,我陪你喝一碗,咱们俩交个朋友!”
说罢,快步走向圆桌,把大周面前的酒碗抢了,也一口闷了个精光。
江湖人最欣赏直爽汉子,见老胡如此豪气,周黑炭立刻端起了第二碗,“行,以后你老胡就是我周黑炭的大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打声招呼!”
“好说,好说!”老胡给自己又倒了一碗酒,一边喝着,一边慢慢走向火堆,“你们继续,我得看着羊肉。这东西,烤小了发酸,烤大了就立刻变老!”
一场因为口不择言而差点引发的误会,在当事双方的刻意退让下,顺利消解于无形。酒桌上的气氛立刻变得更加活跃。游击队长王洪起身又给客人们布了一回羊肉,然后举起酒碗,以此间主人的身份相劝。赵天龙、周黑炭和张松龄三位客人举碗回应,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酣畅淋漓。
片刻后,去摘菜与搬果酒的游击队员们也纷纷返回,在另外几棵大树下围成七、八个大圈子,开始用餐。待给队员们都安排好了吃喝,副队长吕风又端着一碗果酒走向了赵天龙,笑呵呵地向对方发出邀请,“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却一直没见到过真人。今天难得碰上,来,让我敬你一碗!”
“吕队长客气了!”赵天龙端起酒碗跟吕风碰了碰,鲸吞虹吸。
吕风冲他笑着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向了周黑炭和张松龄,与后两者也各自碰了一回,喝下了大半碗酒,笑呵呵地离去。
紧跟着,又有两名游击队的干部走过来,依次向赵天龙、周黑炭和张松龄敬酒。宾主双方谈笑炎炎,喝得十分舒畅。再接着,第三波敬酒的人上前,却是昨天曾经并肩作战的游击队员,赵天龙等三人没理由拒绝,又端起酒碗喝了个痛快。
转眼酒过三巡,宾主俱眼花耳热。信口聊起草原上最近发生的一些大事,皆对日本鬼子恨得咬牙切齿。
“那帮王八蛋甭看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其实根本没拿咱们中国人当人。偏偏有一帮孬种自己犯贱,伸着舌头去tian人家的屁股沟。转过头来,还好像得了多少好处般,趾高气扬….”赵天龙拍着桌案,愤恨不已。
“就是,咱们这里,不争气家伙太多。才一百多小鬼子,就愣是把黑石寨方圆几百里全给管得死死。那些狗屁王爷,国公,欺负老百姓时有种着呢,见到日本鬼子,立刻就像断了脊梁骨的狗一般,尾巴摇得那叫一个欢实!”
“他们被满清驯服的时间太长了,向强者低头,早已经成了习惯!”一碗白酒和大半碗果酒陆续下肚,张松龄的话也开始变多。根据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见闻,大声总结。“不光是那些蒙古贵族如此,其他人,也未必好哪里去。就拿咱们昨天遇到的那个黄胡子来说吧,红、白、黄、黑,既然能跟王队长和周老哥齐名,按理儿应该算个豪杰。实际上呢,根本就是一……”
“别提他,老子才不跟他齐名!”没等张松龄说完,周黑炭大声打断,“丢死人了,马贼的脸,都被蒋葫芦那孬种给丢尽了。先给藤田老鬼子当枪使,跟我拼了个两败俱伤。然后又被老鬼子收拾,拿机枪扫掉了几十名弟兄。就这样,他都没敢冲藤田老鬼子哼哼一声,丢下弟兄,自己一个人跑了!”
“孬种!”赵天龙接
第五章 人情 (七 上)
事发突然,在座众人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应,眼睁睁地看着中队长赵小栓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惊诧,然后又迅速从惊诧变成了羞愧和委屈,“我,我当时,当时是上了王爷的当。不是,不是故意要给他们带路!过,过后,我一直努力想找到你们,努力想给你们报仇!”
“报仇?!”赵天龙大声冷笑,“你怎么报仇?你杀了右旗的老王爷,还是行刺了李守信!师父一直把你当亲儿子看!沒想到最后却死在了你手里!”
“不是,不是!你冤枉我,你不能冤枉我。我不是要出卖师父,我……”中队长赵小栓以手掩面,身体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树叶,“我当时年纪小,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他跟我打赌说谁的枪法也比不过他,我不想丢了师父的脸,所以……”
“所以你就带着他们去抓师父和我们。所以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放火把整座山都烧成了白地!所以你几成了王府的贵宾,每天好吃好喝,还能有零花钱拿?!”赵天龙食指如刀,直戳中队长赵小栓的脑门。
赵小栓被戳得接连后退,一不留神绊在了酒坛子上,仰面栽倒!顾不得擦身上的酒水,他迅速翻身跪坐起來,用膝盖挪着向赵天龙身前蹭,“大哥,你听我说,听我说啊。我真的沒有拿王爷的好处!我被他关在……”
赵天龙厌恶地抬起腿,将其再度踹翻于地,“别叫我大哥,我赵天龙认不起你这种兄弟。你要是真的是个男人,就到地下亲自跟师父解释去!他的坟就在当年教你骑马的地方,你去了一眼就能看到!”
“我,我…….”赵小栓双手捂脸,泣不成声。他现在是喇嘛沟游击队的顶梁柱,肯定不能到师父的坟前去自杀谢罪。可如果不给赵天龙一个交待的话,以他记忆中对方的性子,兄弟两个必将反目成仇,弄不好,对方会找个时机直接用枪解决了自己。
“孬种!沒勇气了是不?!十三条人命,师父他们十三条人命,难道就比不上你小栓子一条命金贵?!”赵天龙上前几步,抬脚对着赵小栓的大腿猛踹,“既然你沒种对自己开枪,我帮你动手。我帮你,不准躲,不准躲,有把枪拔出來,赶紧拔枪给我拔……”
.“入云龙!”游击队长王洪终于做出了反应,用力拍了下桌案,长身而起,“你想干什么?!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你当老子是泥捏的么?!”
“龙哥,龙哥消消火,消消火!”周黑炭和张松龄两个也赶紧跳起來,一左一右死死架住赵天龙,“有什么话咱们坐下來慢慢说,这是洪爷的游击队,你得给他留点儿面子!”
“我想干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他都干过些什么事情?!”赵天龙抬起通红的眼睛,望着游击队长王洪大声咆哮,“你问问他 ,他有沒有脸继续活在世上?他该不该撒泡尿把自己给淹死?!”
“大队长!”缓过一口气來的中队长赵小栓,抱着脑袋放声嚎啕,“是我对不起小龙哥,是我对不起师父。是我,是我对不起他们!”
“谁是谁非,以后咱们慢慢再说!”明知道其中必有一段隐情,游击队长王洪还是毫不犹豫地决定一管到底,“你现在是我游击队的中队长,谁也沒资格在我面前对你动手!”
转过头,他又对赵天龙大声说道,“入云龙,我的话撂到这儿了。赵小栓是我的人,只要他在游击队一天,我王洪就替他扛一天。你要是想找他麻烦的话,就直接冲着我來!无论是枪是刀,我都接着。绝不拿人多欺负你们人少!”
“你,你敢!”赵天龙死死盯着王洪的眼睛,就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后者毫不畏惧地用眼睛跟他对视,矮小的身体坚若磐石。
其他游击队员们也纷纷围拢了过來,有人上前扶住了满身泥浆的赵小栓,有人则对赵天龙怒目而视。周黑炭不想令冲突继续扩大,赶紧出头替双方打圆场,“龙哥,龙哥,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洪爷对咱们可是有救命之恩,咱们不能当着他的面收拾他的弟兄。”
“洪爷,洪爷,您老也别生气!龙哥已经连续好几天沒睡觉了,酒力上头,酒力上头!”
“黑子说得对,今天的确不是翻旧账的时候!”站在赵天龙身边,张松龄能清晰感受着后者胸膛里岩浆般的愤怒,但于情于理,他都必须让今天的冲突到此为止,“龙哥,你喝得太多了,咱们先下去醒醒酒,然后再跟洪爷把事情掰扯明白。相信以他老人家的为人,肯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也不知道他和周黑炭两个的哪一句话起了作用,赵天龙喘息了片刻,终于主动把目光从王洪脸上挪开,“今天的事情得罪了。但赵某绝非酒后撒疯!”
转过头,他又迅速将目光扫向中队长赵小栓,“你不配姓赵,不配!”
说罢,推开周黑炭和张松龄两个,扬长而去。
“龙哥,龙哥!”周黑炭怕赵天龙再惹出更大祸事來,赶紧拔腿追上。张松龄比他稍微沉稳一些,冲着王洪等人拱了拱手,低声说道:“今天的事情对不住了!我会尽快让龙哥给大伙一个解释。王队长,吕队长,感谢款待,我等就此告辞!”
撂下几句场面话之后,他也分开人群,快步去追赶赵天龙。才追了几步,却看见对方推开周黑炭,雄赳赳地走了回來。远远地冲着王洪等人抱了下拳,大声道:“洪爷,答应过你的事情,赵某肯定会做到。这几天,我们兄弟几个就在山下找个人家借宿,等你做好了准备,立刻就可以出发!”
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情,游击队长王洪也沒心思继续挽留对方喝酒,按江湖礼节拱了拱手,大声回应,“多谢龙哥仗义。我这就着手准备给斯琴女士的生日贺礼。大周,帮我送龙哥他们下山,顺便请老哈斯给他们安排个毡包!”
“哎----!”大周很不情愿地答应一声,快步追上赵天龙。后者咬着牙犹豫了片刻,想提醒王洪几件事,却最终沒有说出來。肚子里的所有忠告都化作了一声长叹,转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去远,游击队长王洪挥了下手,意兴阑珊,“都站着干什么,继续喝酒吃饭。羊肉这么贵,谁也不准糟践了!”
“早就吃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了,哪还有肉啊!”副队长吕风摇了摇头,用俏皮话调节气氛。“要不咱们今天就浪费一点儿,到山下再买两头去?!”
“对啊,对啊,这么点儿肉,连塞牙缝都不够!”其他几个干部们纷纷笑着附和。**十名大小伙子,只有两头羊可分。摊到每个人头上能有几两?况且其中一头还要留出來招待入云龙这些贵客,根本分不到大伙的嘴里!
“滚!还过不过日子了?!现在花钱买肉,冬天咱们喝西北风活着?!”游击队长王洪竖起眼睛,冲着大伙笑骂。“谁想多吃肉,就咬自己腮帮子。保证比羊肉还细嫩!老胡,这桌剩下那半头羊收了,咱们晚上吃羊汤荞面片儿!”
“嘢!”游击队员们咧了下嘴,悻然散开。王洪就着桌子上的新鲜蔬菜啃了两个糜子面儿窝头,又喝了一碗游击队自己酿的野果子酒。心满意足地拍了下隆起來的肚子,迈着四方步回房间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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