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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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題是,我睡着时,也沒听懂他在说什么。假如真有你说的那个狼神的话!”张松龄苦笑着摇头,压根儿不相信这些毫无依据的胡诌。
“现在沒听懂,是机会沒到。等机会到了,就听懂了!”赵天龙看了他一眼,非常认真地提醒。
“算了吧,我才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张松龄笑着摇头,很是不解赵天龙为什么对梦里的事情如此上心。
赵天龙的脸色却愈发凝重起來,狠狠瞪了他一眼,用极低的声音教训:“这话最好别给外人听见。蒙古人都是苍狼的子孙,多少人想得到狼神的指引还沒资格呢!你小子,还偏偏身在福中不知福……”
“行,行,我不说就是!”张松龄点头答应,心里却觉得赵天龙有些小題大做。迅速把话头往其他地方带,“除了你之外,我还能跟谁说这些?赵大哥,我记得你好像还有个蒙古名字?”
“嗯!阿尔斯楞!”赵天龙的脸轻轻抽搐了一下,幽幽地回应,“狮子的意思。当年我师父帮我取的!为的人跟牧民们打交道时方便。”
天色太暗,张松龄沒看见对方脸上的痛楚,兀自继续问个不停,“那你怎么又姓了赵?你到底是蒙古人还是汉人?”
“我自己也不知道!”赵天龙叹了口气,轻轻摇头,“我是师父从雪地里捡回來的。他教我读书识字,教我打枪骑马,他姓赵,我就跟着姓赵了。至于我到底是蒙古人的孩子还是汉人的孩子,我自己也不清楚。”
“那你师父呢?他是蒙古人还是汉人?”
“不清楚!”赵天龙继续苦笑着摇头,“小时候我不知道问。等我想起來问了,师父已经被右旗老王爷一把火烧死在林子里头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轻松的故事,张松龄眼前迅速涌起斯琴郡主那满是泪水的脸。“对不起,我不该问!”抬手拍了拍赵天龙的肩膀,他低声道歉。
“小屁孩子,事儿还挺多!”赵天龙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开,笑着骂道,“问都问过了,说对不起管蛋用?!我又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家伙!因为几句话就跟你掰了!”(注1)
“那是!”张松龄挠了下自家后脑勺,讪讪地再度改变话头,“赵大哥你当年第一次听‘啸’时,也听到了狼嚎么?”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好运气啊!能得到狼神的看顾!”赵天龙拍了他一巴掌,以示羡慕与嫉妒,“我梦见一朵云,托着我飘啊,飘啊,不知道要飘到哪地方?想停下來,却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怪不得你绰号叫入云龙!”张松龄恍然大悟,笑着点评。
“扯淡!入云龙和这个沒半点儿关系。要不然,黑炭头梦见的就应该是一把大号刷子!”赵天龙轻轻摇头,否认了张松龄的臆测。
“那他梦见了什么?”张松龄偷偷看了一眼正在抓紧时间假寐的黑胡子,继续刨根究底。。
“他梦见了一碗大米饭!”谈起这个话題,赵天龙就乐得直想捶地,“特大的一碗,东北贡米,过去皇上才能吃到的那种。可惜沒等他拿起筷子來,梦就醒了!”
“这个梦可真够悲催的!”张松龄也跟着轻轻摇头。“是不是你们这里每个人,都要听一次‘啸’,然后向长辈汇报自己梦见了什么?!”
“差不多吧!”赵天龙点头承认,“只限于男人。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长辈会送你去听别人的‘啸’,或者请对方到家里來唱。听完了,做一个梦,就说明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可以说媳妇了!对了,兄弟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张松龄顺口回应。猛然间,想起自己的生日好像就是今天。愣了愣,精神又是一阵恍惚。
上个生日时,自己正在铁血联庄会被老秀才抓了差,根本沒顾上过。今年,自己则走到了草原上,与草原上大名鼎鼎的入云龙和黑胡子混在一处。命运这东西,想起來还真的是好生神奇。仿佛冥冥中有一双手,把你抛起來,丢下去,起起落落,从來沒有一个可以预测的轨迹。
“怪不得!”赵天龙的话又在耳边传來,像是在点评某件事情,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张松龄沒有接他的话茬,继续盯着篝火中的残存的红点儿想自己这一年多來的所经历的种种,越想,越觉得冥冥中好像真的有神仙存在。
正困惑间,耳畔忽然又响起了黑胡子的声音,“龙爷跟张兄弟两个聊什么呢,嘀嘀咕咕的这么开心?”
“我跟他说你当年的丑事儿!”赵天龙一点儿也不想给黑胡子留面子,笑着奚落,“做梦梦见大米饭,吃不到嘴急得直哭!”
“那还不是饿怕了么?”不打仗的时候,黑胡子周黑炭是个非常和气的人,摇摇头,笑呵呵地替自己辩解,“况且东北贡米,就是好吃!我当年就想着,哪天要是不做马贼了。就在老哈河套下游那嘎哒,开上几百亩地。专门用來种大米。反正那地方常年发洪水,不愁沒东西浇稻子!”(注2)
“嘿嘿,还越说越上样嘞!”赵天龙才不相信周黑炭会放下马刀,立地成佛,“ 就你,知道怎么握锄头不?还种大米呢,不当马贼的话,能不把自己饿死就烧高香去吧!”
“切,你真还别瞧不起人!”黑胡子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我跟人问过,东北那边的气候,跟咱们这边差不多。老哈河与西黄水交汇之后,流向的就是沈阳。凭什么下游能种稻子,咱们上游就种不活?!”
“行,行,行!你有本事行了吧?!”赵天龙沒心情跟黑胡子探讨如此远大的理想,推了对方一把,笑着问道,“种稻子当地主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接下來怎么办?你心里有章程沒有?”
“我这不是正要跟你们两个商量呢么?”黑胡子歪了歪嘴,带着委屈的口吻回应,“可你一直沒给我说话的机会!”
一旦说起了正事儿,赵天龙便收起了笑容。想了想,低声回应,“今天你虽然损失了好些弟兄,可保安队和镇国公的私兵,也都被咱们打残了。此刻藤田老鬼子手里只剩下一百多小鬼子,未必敢主动追上來!需要提防的是黄胡子,那厮今天跟藤田老鬼子勾结,存心是想把你往绝路上逼!”
“我已经派人去打探了。顺便看看,有沒有机会把老二他们的尸体给偷偷地运回來!”黑胡子点点头,表示赞同赵天龙的意见,同时将自己的安排简要介绍给他和张松龄两个,“下午做探子的兄弟说,老欢子,独眼龙和扒皮鬼都跟黄胡子在一起,人数在七百到八百之间。如果真追上來,可能会是很大的麻烦!”
“的确!”赵天龙皱着眉头沉吟,“他们的喽啰太多,也不像镇国公的人那么好对付。可一个劲的逃下去的话,弟兄们士气肯定会出问題。”
“硬拼我还真未必怕了他们。但假如小鬼子的机枪队也跟着过來……”黑胡子呲牙咧嘴,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一直沒有开口的张松龄。下午时后者指点的那一记倒脱靴,让他至今还念念不忘。如果后者还能再想出下午时那种奇招妙计,即便黄胡子带着更多的人,拿着再好的武器,也未必能从大伙这儿讨到任何便宜去!
“张兄弟,张兄弟,赶紧想办法。大伙都等着你呢!”赵天龙也对张松龄的指挥能力深信不疑,退了他一把,大声催促。
“正在想,正在想!”张松龄摆了下手,示意二人稍安勿躁。黄胡子那边总人数高达八百,自己这边却只有二百出头。四比一的兵力,的确有些过于悬殊。但二十六路特务团哪回出击,面对的不是实力远远强过自己的敌人?老苟和石头他们,又几曾选择过把后背露给敌人?
脑海里迅速过着特务团的那些战例,以及老苟和石头两个填鸭般塞进自己肚子内的用兵打仗知识。张松龄的眼神渐渐明亮,“附近有沒有这种地形?”找了块烧焦了的木柴当笔,他在地上勾勾画画。”就这种,两边都有山,或者一边是山,一面临河。越窄越长越好,越窄越长,对咱们越有利!”
“当然有!”赵天龙和周黑碳两个都堪称活地图,看了看张松龄所画的东西,异口同声给出答案,“喇嘛沟,距离这儿大概有一百四十多里。可是那边……”
二人互相看了看,声音渐渐变小,渐渐变得几不可闻。
注1:掰了,东蒙地区方言,指朋友绝交。
注2:嘎哒,方言,指一小片特定地域。
第四章 群英 (七 上)
“怎么了?”察觉到二人的异常,张松龄不解地追问。
“那地方跟咱们现在的方向正好反着!”赵天龙咧嘴苦笑,“掉头回去,刚好迎面遇上黄胡子!”
“喇嘛沟是红胡子的地盘!”周黑炭苦笑着补充,“不像咱们,走到哪算哪。红胡子对地盘看得非常重,无论是谁在他家门口‘做生意’,他都会跳起來拼命!”
方向相反,旁边还有一个敌我不明的红胡子在虎视眈眈。再好的地利,也只能看着眼馋。张松龄无奈地点点头,继续追问,“还有其他选择么?类似这种地形。或者两边都是河流也凑合。关键是,让黄胡子的兵力优势无法发挥出來!”
“那…….”赵天龙轻轻嘬自己的牙床,“那就只能继续向北走了,走到老哈河与西黄水交汇那嘎哒。不过…….”
“不行!”沒等他把话说完整,周黑炭摇着头打断,“这个季节,是老哈河水量最大的时候。河岸附近到处都是烂泥坑,稍不小心,连人带马就得沒了顶!”
“那也比让你的人直接冲鬼子机枪阵地好!”赵天龙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我骑着大黄头前探路,你带着弟兄们跟在我身后。让弟兄们互相照应着,不小心踩到了淤泥坑,别着急挣扎,把身体放平了,旁边的人用马缰绳就可以把他拖出來!”
“还可以在泥坑上面故意弄一些马蹄印儿,骗黄胡子的人上当!”张松龄对于淤泥的危险沒什么概念,非常平淡地在旁边补充。
周黑炭却不想让弟兄们冒这么大的危险。此刻已经到了汛期,平时看上去只有两步宽的河流,转眼间就可以阔到二十几丈。不小心掉进泥坑还好,至少旁边的人还來得及伸手援救。如果上头突然下來了大水,恐怕骑着再快的马也跳不出生天了。
“还有一个办法是找片大树林子钻进去,跟黄胡子躲猫猫!”连续两个主意都被周黑炭否决,张松龄不觉有些气馁。但这伙马贼是因为他和赵天龙才被鬼子盯上的,他不能在这种时刻一走了之,“好处是鬼子们看不清林子里的人,机枪无法发挥出威力。缺陷是,敌我双方都得下马步战,一旦落了下风,很难跟敌人脱离接触!”
弟兄们手中的枪大多数都是年龄在三十开外的古董,而黄胡子匪帮前身是东北军溃兵,手里拿的都是辽十三,不但性能上比弟兄们手中的古董枪占优势,射击时还不会冒烟,在密林中单凭子弹出膛时的声音很难判断枪手的位置。(注1,注2)
人数,兵力,武器…….,反复权衡敌我双方的实力,周黑炭还是无法下定决心。看了看张松龄写满失望的脸,犹豫着回应,“再等等吧,实在不行,就按照你说的第三种办法。距离这四十多里的就有一大片林子,林子背后是个大沙窝子。实在不行的话,我就带弟兄们钻沙窝子去,看看黄胡子还敢不敢继续追!”
“等什么?等黄胡子咬上來么?”赵天龙对周黑炭瞻前顾后的表现也很不满意,皱着眉头追问了一句。
“我派老九去给老二收尸去了。顺便让他打探小鬼子和黄胡子那边的动向。等他把最新的消息带回來,咱们立刻就走!”周黑炭尴尬地笑了笑,低声解释。
“随你!”赵天龙懒得再跟他较真儿,悻悻地说了一句,然后将目光转向张松龄,“甭替他操心了,这厮就是个付不起來的阿斗。待会儿你……”
话还沒來得及说完,夜幕深处已经传來了激烈的马蹄声,“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由远及近,转瞬已经來到身边。
众马贼们纷纷从睡梦中被惊醒,警惕地站起身,端起各自的古董枪。來人却丝毫沒有畏惧,一边继续策马向大伙靠拢,一边用力挥手,“是我,老大,是我。可跑死我了,赶紧给我弄点儿水喝!”
“是老九,老九回來了!”
“赶紧拿一袋子水给他!”
众马贼们听出了來人的声音,又惊又喜地围拢了上去,“怎么样,鬼子追过來了么?黄胡子呢,那王八蛋追过來沒有?”
“等等,让我,让我先喝口水!”一身牧民打扮的老九滚鞍下马,抢过一个水袋,大口大口的狂灌。“妈呀,可跑死我了。小鬼子,小鬼子本來是要追咱们呢,突然,突然又回头走了。现在追上來的只有黄胡子,还有几头上不了台面儿的臭鱼烂虾!”
“呼!”众马贼们齐齐喘了一口粗气,心中的压力顿时大轻。周黑炭劈手夺走老九的水袋,急匆匆地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看见鬼子回头了?他们为什么要往回返,机枪呢,机枪是给了黄胡子,还是自己带回去了!”
“看见了,看见了!”老九弯下腰,继续大声地喘粗气,“我不放心,又偷偷地跟着他们往黑石寨方向走了一程。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他们跑得很快,就像家里头失了火一般。机枪留给了黄胡子三挺,剩余的全被鬼子带走了。黄胡子的人嫌弃鬼子说话不算数,一路上都在大声地骂娘!”
这个消息,等同于给马贼们打了一剂强心针。所有人立刻兴奋起來,挥着各色兵器嚷嚷,“不走了,咱们今天就跟黄胡子见个高低!”
“机枪怕什么,他黄胡子未必会使!”
“回头,回头,跟姓蒋的拼个你死我活!”
…….
听着熟悉的叫嚷声,周黑炭满脸快意。先看了看赵天龙和张松龄这两个外人,然后双手轻轻下压,示意弟兄们稍安勿躁,“那就不走了。咱们去小松岗布阵。待会儿都给我把全身的本事使出來,给姓蒋的点颜色看看!”
注1:辽十三,东北兵工厂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参考汉阳造和三八大盖儿而独创的步枪,月产量曾经高达4000余支。几乎装备了奉系所有部队。
注2:老式黑火药子弹,发射时会产生大量烟雾。但这种子弹复装起來非常容易,对沒有稳定军火來源的马贼而言,其实是一种相对合理的选择。
第四章 群英 (七 中)
整个计划,几乎都是参考张松龄先前说的第三条选择照本宣科。临了又在战场侧翼布置了二十余名伏兵,专门对付黄胡子的轻机枪。也是白天时张松龄曾经打算用來对付日本人的后來因为形势变化又不得不放弃的那个战术的翻版,沒任何新鲜内容。
赵天龙听得眉头直皱,很是为周黑炭这种贪他人之功为己有的行径而感到惭愧。张松龄却不太在乎,轻轻拉了赵天龙一把,低声道:“他是这伙人的头领,得拿出点东西來让大伙信服。只是小鬼子的行动有点儿不对劲儿,他们先前不追是因为兵力不足。如今得到了黄胡子的支持,沒道理不赶尽杀绝!”
“恐怕是后院起了火!”赵天龙想了想,给出了一个不太肯定的答案。“藤田老鬼子把麾下大部分兵力都带出來追杀咱们了,眼下黑石寨防卫必定空虚。如果有人趁机攻城…….”
“谁?”张松龄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追问,“谁这么有本事,居然敢主动进攻小鬼子的城市!”
“红胡子!”赵天龙毫不犹豫地回应,“除了他以外,这一带谁还有那个种?!今年春天,就是他带着人马打进了小鬼子的屯垦点,抢在藤田赶回來支援前,把四个屯垦点儿里边的武器弹药给抢了个干干净净。连耕地用的马铧犁,都给拉走了十好几辆!”
“那后來呢,藤田老鬼子沒报复他?”
“报复,怎么报复?!”赵天龙仰起头,很是为这位同行而感到骄傲,“他的老巢在喇嘛沟那边。那是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除了满山满谷的刺柳树之外,什么都沒有。藤田老鬼子带人多了,他往刺柳丛里一扎,沒十天半月找不到他的踪影。若是藤田老鬼子带的人少了,嘿嘿,还不一定谁收拾谁呢!”
这个红胡子倒有几分真本事!张松龄听得暗暗点头。正想再问问此人的更多事迹,却见周黑碳又满脸堆笑地走了过來,先四下看了看,然后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张兄弟真是个有本事的人,你想出來的办法,我跟弟兄们一说,他们就个个都觉得把握十足!如果这一仗打赢了,这最大的功劳,老哥一定会记在你的头上!”
“我只不过是提了一点建议而已。具体安排,都是您老哥自己的想法,可不敢算在我头上!”张松龄笑了笑,客气地把高帽子又送了回去。
周黑炭非常满意他这种不争的姿态,想了想,又试探着说道:“张兄弟急着回口里么?如果不急的话,打完了这仗千万去我的寨子里坐坐。老哥我别的东西拿不出來,好酒好肉,绝对管你够!”
“张兄弟是正规军的连长,有要务在身的,恐怕不能在咱们这儿耽搁太久!”沒等张松龄想起來如何回应,赵天龙抢先说道。
周黑炭的黑脸上立刻涌起了一道红雾,干笑了几声,讪讪地道:“那是,那是,咱那小庙,请不动张兄弟这尊大佛!”
“不瞒周老哥,我这次到口外,是专程來寻仇的!”张松龄也迅速明白了周黑炭原來是想拉自己入伙,拱了下手,笑呵呵地解释,“临行之前沒跟上头打招呼,如果回去得太晚了,恐怕要受军法处置!”
“哪个沒长眼睛的家伙,舍得处置张兄弟这种大才?!”周黑炭愤愤不平地骂,然后果断将目光转向赵天龙,“龙哥,你呢?!你最近有什么安排!”
“我得先送张兄弟回口里!”赵天龙想都不想,笑着回答。“再远的事情,还沒考虑!”
看着周黑炭那犹豫不绝的表情,他又迅速补充,“行了,你我都是刀尖上混饭的人,有什么话直说,别兜圈子!太累。”
“看龙哥这话说的,我黑胡子是那种腻歪人么?”黑胡子周黑炭被戳破了心事,脸上的表情愈发尴尬。
“不是,但也绝不是个大方人!”赵天龙笑着摇头,“今天承你仗义援手,这份人情,我不能不还。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就直接说出來,我绝不敷衍就是!”
“那就,那就……”周黑炭犹豫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一会儿跟黄胡子开战,机枪的事情,就交给龙哥带人去解决。我虽然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可还缺个带头的!”
“行!”赵天龙一口答应,仿佛根本沒意识到自己接下了个九死一生的任务。“让张兄弟跟在你身边,他脑子活,有什么变化你可以跟他商量着來!”
“行!”周黑炭很满意这个交易,爽快地答应。
张松龄一直在旁边,将二人交谈的每个字,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他不想欠黑胡子的人情,更不想让赵天龙为了还人情,而独自去面对鬼子的机枪。摇了摇头,笑着站了起來,“仗打起來之后,就沒什么需要商量的了。我还是跟龙哥一起,对付鬼子的机枪,我比你们经验多!”
“你连镫里藏身都做不出來,别跟着我添乱!”赵天龙将眉头一皱,大声呵斥。
“你知道轻机枪一波能打出多少发子弹么?”张松龄毫不客气地反驳,“你知道轻机枪的精确射程和更换弹夹所需时间么?你连这些都不懂,待会儿怎么带着别人往上冲!”
“我…….”赵天龙被问住了,心里头有些恼怒,但更多的是感动。看着张松龄那坦诚的目光,犹豫了片刻,他无奈地点头,“也好,你就跟我一起。但往上冲的时候,你不用跟着。远远地拿枪压制敌人就是,反正上了马,你反而打不准!”
‘到开始冲锋的时候,你还有时间管我?!’张松龄心中偷笑,脸上却不懂声色,“行,我听龙哥的。龙哥说怎么办,我怎么办!”
“能有你这样的兄弟,是我入云龙的福气!”赵天龙笑着伸出手,试图拍打张松龄的肩膀。
“我也是!”张松龄后退半步,举着手掌相迎。半空中与赵天龙互相击打了一下,然后同时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笑声穿透夜幕,在草原上來回激荡。
周黑碳看着这肆无忌惮的哥俩,在旁边陪着咧嘴。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些东西,或者说失去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人世间能得到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之后就永远追不回來。
第四章 群英 (七 下)
无论错过了什么,眼下的周黑炭都无暇去多想。黑狼帮这份基业和黑胡子这个名号都是自他祖爷爷那代传下來的,不能砸在他的手里,更不能砸给使得他父亲周老根儿重伤而死的黄胡子!
轻轻冲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点了点头,他转身去重新对战术做局部调整。听闻有入云龙这么一个枪法骑术俱是超流的绝顶高手负责带队收拾黄胡子那边的轻机枪,马贼们士气瞬间暴涨。他们或者举起酒袋,遥遥地向赵天龙致敬。或者围在周黑炭附近,大谈特谈击败黄胡子之后如何复仇。但是,无论是哪个,都沒觉得周黑炭的安排有什么不妥当。更沒任何人觉得大伙需要向赵天龙和张松龄二人表示一下感谢。仿佛赵天龙和张松龄原本就该主动请缨去马踏机枪一般,哪怕接受这项任务的人十有**会被机枪打成马蜂窝!
这是马贼行的老规矩。现帐现结,概不赊欠。谁都不欠谁,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对谁做出牺牲。白天的时候,黑胡子沒有选择将入云龙和小胖子两个交给日本人,而是带着大伙硬抗了鬼子和伪军。现在,入云龙和小胖子两个就有义务为黑狼帮踏机枪。天公地道,童叟无欺!
“等开战之后,你先别忙着往上冲!”趁着黑胡子及其属下正说得热闹的时候,张松龄从腰间拔出短刀,拉着赵天龙探讨战术,“日本鬼子的轻机枪操作起來很麻烦,黄胡子的人刚接到手,不一定用得熟!他们如果把三挺机枪集中使用,很容易因为副射手装填弹夹不及时,出现火力断档。如果他们不把三挺机枪集中起來使用,每个火力点又会显得太单薄……”
这种简单的敌我情况分析,在特务团是家常便饭,张松龄做过不计其数,所以三两句话,就让赵天龙听了个通透。而赵天龙的马上奔袭经验也远非常人能比,听完张松龄的陈述,立刻低声回应,“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当听到机枪响后数十个数,便是最佳出击时间。只要黄胡子的人不提前看穿咱们的想头,我就有五成把握杀到机枪跟前!”(注1)
“关键是选择地形,如果能与正面的弟兄形成夹角,把黄胡子的人……”张松龄点点头,继续补充。
赵天龙微微一笑,摇着头说道:“这点你大可放心,黑炭头和我都是本地人,黄胡子是打东北那边过來的。待会我去跟黑炭头说,咱们先去挑好了位置,坐等黄胡子上门!”
如此一來,即将爆发的战斗虽然敌我之间众寡悬殊,我方却也未必沒有获胜的希望。只是……,张松龄心中沉甸甸的,总觉得日本人撤得太及时了一些。但这种纯粹的直觉沒有任何情报支撑,他纵使说出來也无法令周黑炭放弃作战计划,只会平白地影响自家士气。
“放心好了!”见到张松龄欲言又止的模样,赵天龙还以为他是为自己的安危担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能打到老哥我的人还沒出生呢。况且还不是有你在打掩护么?!我白天时瞧见周黑炭身边有人拿着水连珠,这就过去帮你去要一支过來。等会儿你赶紧熟悉一下这枪,这枪甭看粗笨,实际上不比三八大盖儿差哪去!”
张松龄的三八枪里边子弹只剩下了三颗,无论如何节省都再也支撑不起一场战斗。因此只能点点头,任由赵天龙去找周黑炭交涉。
对于小胖子的枪法,马贼们先前有目共睹。故而谁也沒有多废话,非常爽快地将一把八成新的水连珠和半袋子高价买來的子弹交给了他。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周黑子冲众人打了个招呼,第一个飞身上马。弟兄们陆续跳上坐骑,策马跟在了他的身后,转眼间,就将几十座洒满了酒水的新坟丢在了黑夜里。
四十里的路只够战马跑上半个多小时,大约在凌晨三点前后,众人來到了一片宽阔的针叶林带附近。按照在途中跟赵天龙两个探讨的标准,周黑子先骑着坐骑在树林边缘兜了一小圈,然后用手朝最黑暗的某个位置指了指,大声道:“那边,待会儿大伙跟我我进林子。龙哥带着刚才挑出來的弟兄去西南角。咱们天亮时战场上再见!”
“天亮时战场上见呐!”马贼们哄闹着,纷纷策动坐骑走向树林。仿佛即将到來的恶战,是一场摆满了佳肴和美酒的盛宴般惬意。
此等视死如归的勇气,令张松龄这个來自正规军的“老兵”都感到羡慕。如果重新组建的特务团能招募这些马贼入伍,几乎稍做整训,就可以重现当年锋芒。而从兄弟部队抽调人手或者临时补充壮丁入伍的话,后续工作就要艰难许多。特别是第二种方式,简直等同于重新打造一支军队。沒有一年半载的苦练,根本承担不起特务团的辉煌历史。
正晕晕乎乎地想着,赵天龙已经将他的马缰绳拴在了树干上。随手递过一块酸奶豆腐,低声命令,“你慢慢嚼着,我帮你把马嘴巴捆上。如果觉得累了,就靠着熟眯一小会儿。黄胡子估计不到天亮找不到这儿,即便找到这儿,也不敢贸然发起进攻!”(注3)
“嗯!”张松龄感激地点点头,将奶豆腐叼在嘴里。抱着三八枪和新到手沒多久的水连珠下马。两杆枪在外形和重量上相差都有点悬殊,他需要多花一些心思去熟悉后者。
被分到入云龙麾下的二十三名马贼也陆续进入树林,不用任何人指挥,便熟练地撕下各自的衣服下摆,将战马的嘴巴牢牢封住。与主人相伴多年的坐骑本能地察觉到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顺从接受了人类的摆布。只是一双大眼睛始终呼溜溜地转动着,里边写满了焦灼和不安。
先前奉命去给二当家收尸并顺带打探敌情的老九也在奇袭队伍之列,收拾完了他自己的坐骑之后,灵狐一般闪到了张松龄身边,“这位兄弟,你真的跟鬼子大部队交过手?”
“嗯!”张松龄一边继续摆弄水连珠,一边轻轻点头,“打了小半年,从北平一直打到娘子关。”
“那你身上的伤…..?”老九是个很健谈的人,无怪总是被派出做斥候,“小鬼子打的!”
“你说这儿!”张松龄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家脖颈子,那里有一处很明显的伤疤。平素需要把领子系得很紧才能盖住,今天骑马跑得太热,沒顾得上盖,就完全被别人看到了眼睛里。
“嗯!”老九点点头,带着几分羡慕回应。“什么枪的子弹,打得这么狠!”
“这块鬼子拿刺刀挑出來的,重倒是不重,就是后來沒愈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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