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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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她:“桔梗妹妹,八乘九等于多少?”“七十二。”“八除以九呢?”“……糟糕,我不知道。用八去除九……能除尽吗?应该可以的吧,咦……”“桔梗妹妹,知道这是在哪里买的吗?”我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梢最爱吃的哈根达斯浓香牛奶冰淇淋回到起居室问她。桔梗看着我手中的盒装冰淇淋,回答道:“西友〔※日本一家大型百货公司。〕。”然后奇怪地说:“咦,我怎么会知道?”于是我对她说:“桔梗妹妹,那是因为你并不是在用自己的大脑思考。”桔梗的目光转向梢的脚下,然后凝视着举到胸前的梢的双手,随后她径直走进浴室。她有没有发现自己一下就知道洗手池在哪儿这点很奇怪呢?桔梗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发出哀鸣,那如同超级冲击波一般的声音,是因为女孩子的尖叫都是如此呢,还是因为她使用了梢的喉咙呢?“这里还真是个热闹又神奇的地方啊。”顶着诺玛·布朗的脸的勺子说。我也是同感。但现在没时间去感叹世界真奇妙。小小梢再次消失了,必须去把她找回来。任凭桔梗站在洗脸池前大声哭泣,我掏出手机,按照她说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嘟嘟……接通了。嘟嘟嘟……漫长的等待音让我十分烦躁。勺子再也不能眼看着桔梗痛哭流涕,便走出起居室去安慰她。
“你好”。一个没礼貌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啊,打扰了,我是踊场,请问是岛田先生家吗?”“是的,有什么事吗?”果然如此……“请问桔梗小姐在家吗?”“谁?”“桔梗小姐。”“不对,我问的不是她,是你。”“我姓踊场。”这是我在日本第一次接到委托时使用的名字。“哪里人?”“我在东京经营一所信贷机构。”“信贷?那是什么?”“也可以换一种说法,也就是说,我是个侦探。请问您是桔梗的父亲岛田保弘先生吗?”“我是,你有什么事?”“桔梗小姐现在在家吗?”“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不是侦探吗,为什么要给桔梗打电话?”“因为我接到住在东京的某位人士的委托,正在进行某项调查,有一些问题想找岛田桔梗小姐咨询一下,所以才打电话到您这里的。”“你叫什么名字?”“踊场。”“踊场后面呢?”“我的全名叫踊场水太郎。”“能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吗?”我把我的手机号码报出来。“还有地址。”我又说出维哈拉比小岛町的地址。“好,你先等一下,我马上就打过来。”对方挂断了电话。这样做一定是为了确认我的身份。电话挂掉后不久,对方马上打到了座机上。“你好,我是踊场。”“我是岛田,现在我们可以慢慢说了。”“好的,请问桔梗小姐身体还好吗?”“什么身体好不好?她要是身体不好会怎么样吗?”“我也正是在担心这个。”“你对熊猫怎么想?”“啊?熊猫吗?你是指一种动物?”刚才桔梗也提到了一个熊猫什么的东西。“对,黑白两色的那种。”“很可爱啊。”“……桔梗在家。”“啊,这样啊。那太好了。如果方便的话,能请她接一下电话吗?”“恐怕是不行了,她现在处于昏睡状态。”“……那真是太糟糕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桔梗的?”“您刚才关于熊猫的问题是什么意思?”“现在是我在问你。”“我也在问您啊。”“好了,快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桔梗的。”“……通过网络,在她同学的主页上写了有关桔梗的事情。不过我忘记网址了。”“这……”“接下来请您回答我的问题,您刚才说的熊猫到底是什么意思?”“侦探,现在讨论的不是我女儿的事情吗,为什么要由你来指挥啊?你有什么资格来指挥?”“这个算不上是答案吧。”“我不管,反正我……”我把电话挂断。坐到起居室一角的桌子旁,开始用电脑搜索网络。在输入“岛田桔梗”“屋久岛”这两个关键词后,我想起还有“熊猫”,正准备一起输入,却看到首页显示的新闻条目中已经有这个词了,于是我点击。
熊猫死忠日本国内第六起灵魂偷盗?
七月三日上午六时许,埼玉县琦玉市的个体经营者近野俊之先生(三十九岁)的次女成美小姐(十三岁)被发现在家中卧室陷入昏迷状态。成美小姐没有明显外伤,但双眼和双耳、鼻子被魔术墨水涂成黑色,腹部留有“熊猫真可爱啊”字样。自去年秋天起,国内连续发生初中女生离奇昏睡事件,为此,警察厅已设置联合调查本部进行调查……
我又浏览了一下相关报道,发现同样的几个受害者都陷入了昏睡状态,脸上也都留有类似熊猫的涂鸦。她们分别是——户田惠梨香(十四岁),去年十月五日于金泽、堀切麻纪(十三岁),去年十一月十三日于东京、川村幸枝(十三岁),今年一月七日于石垣岛、岛田桔梗(十四岁),今年三月二十五日于屋久岛、田代由梨绘(十三岁),今年五月十二日于仙台。这些女孩都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受害的模式大体一致,都是早上不见人起来,于是双亲或兄弟进入房间发现其陷入昏睡状态。每个人的腹部都用与面部涂鸦相同的笔和墨水分别写有“熊猫死忠”“熊猫真棒!”“I·PANDA”“呀~熊猫太帅了”“PAPANDAPANDAJ·PANDALONLON·”“熊猫真可爱呀”罪犯的命名采用了他最初的留言——“熊猫死忠”。在互联网上则有人称其为“萝莉熊猫”“熊猫饭”“熊猫小朋友”,也有人简单地把他叫做“熊猫男”“熊猫爷们儿”,但似乎找不到有关罪犯的任何线索。甚至连他侵入的路径和逃跑的路径都不太明了。更不知道他是如何让这么多女孩子陷入昏睡状态的。因此,全国的初中生,特别是初中二年级的女生都对此表现出异常的不安和恐慌。还有报道称至今已有六名初中男生穿着熊猫的玩偶套装半夜潜入同学的家中,为此受到批评教育。此外,东急HANDS〔※东急HANDS,日本首屈一指的零售店。〕和堂吉诃德等各大连锁商店都把熊猫玩偶套装和各种熊猫的玩具、装饰物进行了下架处理。
“哇,”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我转过身,诺玛·布朗版的勺子正在我背后盯着电脑屏幕。她的斜后方站着尚在啜泣的梢版桔梗。“原来如此,桔梗妹妹是熊猫事件的受害者啊。被盗的灵魂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迪斯科,你是疑犯咯?”我对勺子说:“怎么可能。”可是,为什么桔梗的灵魂会跑到梢的身体中呢?真的是因为我做了什么吗?这种可能性真的存在吗?莫非在不知不觉间,我掌握了抽出少女的灵魂,将其放入另一个容器的力量吗?而事情真的是这样的吗?真正的梢现在又在哪里呢?少女梢下次穿越的时候,桔梗会怎么样呢……思考着这些问题,我感到脑筋被搅成一团。
如果桔梗过了很久都无法回到自己的身体,就此留在梢的体内,那么来自未来,我姑且相信其是长大的梢的那个女孩子,就真的是梢本人吗?如果桔梗就这样留在梢体内长大的话,她的人格会变成桔梗,而不再是梢吗?还是说,桔梗今后会逐渐忘却自己身为桔梗的事实,逐渐被梢的记忆同化呢?
09
“桔梗妹妹。”我看着此时应该在梢体内的桔梗,“桔梗妹妹,你会不会……”我本想问她是不是梢的另外一个人格,但马上又放弃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刚刚才跟桔梗的父亲通过电话。可恶,现在我们需要的不是精神疗法,而是灵媒吧。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了。等等,会不会是这样?虽然不知道十七岁的梢和十四岁的桔梗之间有什么不同,但其实她们都是幽灵而不是魂魄,在我面前发生的这场混乱并不是人类灵魂的互换,而是除了六岁的梢以外,两个人都已不在人世,却因为某种阴差阳错穿越了时空,使得少女梢和一个陌生人的幽灵先后附在了小小梢的身上?“……桔梗妹妹,”我又重新说,“你有没有被人杀害的记忆?”
勺子正打算开口责备我,这时桔梗却在她身后摇摇头:“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经死了吗?”
不过通过互联网的报道和她父亲的话可以得知,沉睡于屋久岛的桔梗的身体尚残存着脑波和脉搏,因此她的身体应该还活着。那么,她是生灵吗?不过既然还活着,那么把她当成“灵”来对待并没有什么意义,还是管她叫“魂”吧。桔梗的身体还活着,但其精神却进入了位于东京的梢的脑中。但桔梗跟少女梢不一样,并没有让梢的身体变大,其用于思考的大脑也是借用了梢的.而且脑中的知识和记忆也都还是梢的。现在虽然是桔梗的自我意识占了主导,但她如果一直生活在梢的体内,使用梢的大脑的话,究竟能保持桔梗的自我到什么时候呢?她的自我会不会慢慢溶解在梢的体内,在她身体里逐渐变成新的山岸梢呢?如果人的自我意识是由经验决定的,那么很有可能就会变成那样。可是如今以桔梗的自我意识开始了新生活的桔梗,其今后获得的经验是否也会变成桔梗的一部分呢,如果真是这样,那梢的记忆会不会慢慢被削弱,最后变成完整的桔梗呢?唉,我感觉最后变成这个结果的可能性更大些。这是一场记忆与自我的角力。经过这场胜负之后,无论获胜方是谁,梢都不再会是原来的梢了。
“桔梗妹妹还没有死。”我对她说,“可是你现在的身体并不是自己的哦,所以你必须回到原来的身体里去。”
“怎么回去?”桔梗问我。
“我也不知道。”
“……”
“所以,我们必须找到偷走桔梗灵魂的疑犯,向他询问方法。”
要去找熊猫死忠吗?这回的对手是个到处惹麻烦的白痴啊。我想。
“……那个人,该不会就是你吧?”桔梗又说。
“啊,我偷走了桔梗妹妹的灵魂?怎么可能,我是个侦探哦。你脑中有这样的记忆吗?你现在这副身体的原来主人曾经被人诱拐了,是我把她找回来的。”
看来只有六岁的梢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啊。“先不管这些了,桔梗妹妹,我们先去把熊猫死忠找出来吧。”我说道。
“哈哈,怎么了?迪斯科侦探事件簿要开篇了吗?”勺子笑着说,“既然如此,我也来帮忙吧。”
说完,勺子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如果从客观的视角来观察我们几个,就会看到我、诺玛·布朗和梢站在一起,但如果透过灵魂来看,又变成了我、勺子和桔梗。搞不好,这是因为我虚构出的那个在舞厅中央被见到的自称威廉·伊迪的孤儿的人格而受到了上天的惩罚。这个时候,如果少女梢也来凑热闹的话,光是想想都让我头晕脑涨了。
必须冷静思考。
从未来穿越而来的长大后的梢,搞不好就是长大后的桔梗。
现在,梢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凤梨隧道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果然就是一般人所说的濒死体验者看到的发光的道路、三途河或者通往那个世界的入口吗?
又或者说,那是“未来”的梢和屋久岛的桔梗用以进入位于调布的梢的身体而使用的虫洞出入口吗?
来自未来的信。
在我和“未来的梢”共同抄写的那些素描本的信件中,有没有提到这次的熊猫死忠事件呢?如果有,而且“未来的梢”是停留在梢的体内长大的桔梗,那么她应该知道我跟这个事件有所关联。如果我后来顺利解决了熊猫死忠事件,并将细节写在了素描本的信里,桔梗自然就会知道是谁偷走了自己的灵魂。她会不会因此想要报复这个人呢?即使她没能报仇,肯定也会尝试与其进行某种接触吧?
桔梗可能会利用自己穿越到十一年前的过去这一机会,自称是“未来的梢”,以此来做掩护,尝试与疑犯进行各种接触。她可能会通过素描本信件中的线索,找到疑犯的藏身之处,然后使用某种方法进行某种尝试。
可是,我又想。“未来的梢”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一味展示着明朗的笑容向我播撒荷尔蒙,看不出她有什么别的企图。
……不对,可能正是因为她有所企图吧?莫非只是我没有看穿而已?我之所以没有看穿,是因为“未来的梢”巧妙地向我隐瞒了自己的阴谋,而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其阴谋的矛头直指向我……搞不好她把复仇的对象认定了是我。而且有可能,一个不小心,我真的就是熊猫死忠,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偷走了桔梗及其他五个女孩子的灵魂,却对此毫无记忆,从未察觉。而且我不像“未来的梢”那样,读过所有来自未来的信件,所以根本不知道这个真相……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如果那真是自己今后的行动,那只要不去偷灵魂就好了,况且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偷走少女的灵魂。可是只说不知道的话,无法否定任何的可能性,因为有可能我只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拥有那样的能力,并在不知不觉间运用了这种能力偷取别人的灵魂。“潜意识犯罪”的界限我根本无从知晓。这样一来,把小小梢赶到凤梨隧道附近的疑犯可能就是我自己,把“未来的梢”强行拉扯到这个世界来的可能也是我自己。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我干的好事吗?
算了算了。把一切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未免太孩子气,也太丢人了。
特别是偷取别人的灵魂,我根本没那个本事。
那熊猫死忠又是如何办到的呢?
我甚至都还没见过熊猫。世界上仅存大约一千六百只熊猫,被关在动物园里的肯定更少。在日本大约有多少只呢?既然疑犯那么喜欢熊猫,肯定会去看它们。警察们有没有在熊猫的笼子旁配置搜查人员呢?那些警官竟不得不蹲守在动物园的熊猫笼子旁边等待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到来……原以为这个世界捉弄的只有我,看来不是这样的,原来全世界的人都被捉弄着,或者可以说,世界本身也是被捉弄的对象呢?还留有脑波和脉搏的少女算不算被杀害了呢?换个说法,像桔梗这样,灵魂被抽出身体,这跟将其杀害有什么不同之处吗?其他女孩的灵魂是否也像桔梗一样附到了别的女孩身上?然后被附身的女孩的灵魂被弹到某处,大家都去向不明……也有可能就停留在自己体内,只是被压得扁扁的动弹不得。梢会不会也只是被桔梗的灵魂挤压成小小的一块,还停留在自己体内,没有被弹到凤梨隧道去呢……
把桔梗安顿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诺玛·布朗版的勺子像真正的勺子那样,毫不客气地走进厨房,随手打开我家的冰箱,倒了三杯大麦茶,把装满饮料的杯子和瓶子一块拿进来,坐到桔梗身边,突然她又站起来对我说:“厕所借我一下哦。”随后走到我身边小声说,“那孩子用六岁的身体说自己十四岁,但即使是十四岁也太早熟了。好像从刚才起就一直很在意你射在我内裤里的那股味道。这样太糟糕了,我得去厕所把它脱下来。”说完,她也没问我厕所在哪儿,就径直离开了起居室。我坐到勺子刚才的座位。桔梗说:“谢谢你的大麦茶。”“请喝吧,不用客气。”“我的手太小了,用起来好不方便。”桔梗用六岁的梢的双手捧着杯子。“这个动作很可爱啊。不过现在好像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待在别人的身体里是什么感觉?”我问道。“嗯,这种感觉很奇怪。让人觉得很焦躁,而且动作也不太灵敏。可能因为不是自己的身体,也可能因为六岁孩子的动作比较笨拙吧。感觉自己应该更灵活一些的。手脚也变得又短又小,个子也那么矮。现在看到的东西都好像比以前大了好多,太糟糕了。”我看着正在说话的梢体内的桔梗,想道:虽说人类的语言是储存在大脑中的,但日常会话用到的部分已经和其人格融合到一起了。人类的精神到底是什么形状的呢?到底有没有形状呢?电影和电视剧中表现的灵魂离体,是整个灵魂跟身体完全分开的,而且将其透明化是为了表现其与肉体的不同吧。因为灵魂是存在而又不存在的事物,所以被描绘成透明的东西。与此相比,日本古老的幽灵则被描绘成没有脚的形态。这也许跟让灵魂透明一样,是为了表现其与肉体的不同吧。就像“呼”的一声点燃的火焰,虽然拥有轮廓,却没有什么存在感一般的幽灵。同时,日本也有魂魄这种说法,那又是什么东西呢?如果是指人类的灵魂,精神的集结,那就会被描述成飘忽的圆形发光物,跟人类的形状相差甚远。桔梗是否就是以那种圆形小球的形态进入梢体内的呢?我体内是否也有那样的火球在摇晃呢?可是桔梗把自己的语言也带人了梢体内,如果精神的集结表现为人的形状,那本应存在于脑内的语言也自然会被带到不同的身体中去,但如果精神只是一个小小的火球,那就证明语言并不只存在于脑中,而是同时存在于灵魂燃烧的火焰里,或者也存在于被燃烧的核心之中。人的生命指的是否就是那颗被燃烧的核心呢,还是它燃烧出来的火焰?又或者二者都是?如果人的精神是一颗小小的火球,那么十四岁的桔梗要进入六岁的梢体内想必是非常容易的。那颗精神的小火球被嵌人体内,停留在肉体的某个地方。而梢的火球则被桔梗的火球像打弹子一样撞飞,掉进某个网袋里了吗?那个网袋又把梢的火球送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还是说,因为受到桔梗火球的碰撞,梢的火球就此熄灭了呢?
“桔梗妹妹,在你现在这个身体里,有没有她原来的主人呢?”我试着问她。把双手捧着的杯子放回桌上,桔梗说:“是小梢对吧,不知道呢。”接着又说,“其实我也想知道她在不在,所以试着一动不动地待了一会儿,可还是不太清楚。我从刚才起还一直在脑子里呼唤她,但却一点回应都没有。”“是吗?”“不好意思,不对,应该是对不起。”“……没事,你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愿意变成这样不是吗。”“对啊,不过我也有可能是故意跑到这孩子里面来的呢。因为我完全不记得到这个身体来之前的事情。好像连屋久岛家里的事都不太记得了。只觉得脑子里充满了小梢的记忆,乱成一团。那明明都不是我的记忆,却又好像自己的亲身体验一样……我很害怕。我以后会一直这个样子吗?”桔梗把梢的小脸转过来,看着我。我凝视着小小梢双眼的深处。如果人的魂魄与其身体的形态一致,那桔梗的魂魄是否被压缩在了梢小小的身体里呢?或者说,梢的身体无法将其完全容纳,而溢出了一部分呢?但梢凝视着我的那双眼睛里,确实能感觉到桔梗的情感和意志,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人类的精神会根据其所在的肉体进行伸缩呢。桔梗的精神,现在是否经过压缩变得更加浓厚了呢?“我也不太清楚,还是先来解决熊猫死忠的事情吧,”我说,“桔梗妹妹,你对他有什么记忆吗?”桔梗说:“我也一直在回想,但根本不记得自己身上发生过这样的事。在我之前,是不是还有好几个女孩被杀害了?”“确实有人受害,但我说不清楚她们算不算是被杀害了。”“嗯,可是,既然魂魄都被偷走了,那跟被杀害也没什么不同了吧。”“……现在还不能确定她们是否跟桔梗妹妹一样,被偷走了灵魂。”“总之,我只记得自己在新闻上看到过关于这个事件的报道,也跟朋友们谈到过。但我们根本没想过熊猫死忠事件最后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你被熊猫死忠袭击的时间,应该是三月二十五日的半夜,你对这个时间段有什么记忆吗?”我站起来,取出笔记本电脑,让桔梗看我刚才找到的新闻链接画面。“……唉,我一点都想不起来。应该是很普通的一天吧。感觉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因为如果只是睡一觉起来,睡觉前的事情还是能记住一些的不是吗?我小学的时候身体很弱,是那种在全校的早会上稍微站久一点就会‘扑通’一声晕倒的孩子,虽然醒来后会奇怪自己刚才还在开早会,现在怎么躺在这里了,但毕竟还能记得自己倒下之前的事情。现在的感觉跟那时完全不同,就好像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刚刚苏醒一样。”我突然想到:桔梗在进入梢的身体之前,会不会还造访过别人的身体呢?如果熊猫死忠这个凶手真的存在,那么他可能会把桔梗放到一个别的“容器”里维持生命,并对其他五个女孩也做了同样的处理,而桔梗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逃出来,暂时躲在了梢的体内……不过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人类的魂魄才会离开身体呢?可想而知,应该是在濒死的状态下,或者,在已经死亡的状态下。那么,桔梗之前的“容器”是否就处于濒死或死亡状态呢……那个“容器”又在哪里呢?人的魂魄能离开自己寄宿的身体多远昵?像地缚灵、浮游灵这样的幽灵传说中,死者的灵魂都会出现在自己死去的地方,或者生前有所留恋的地方。例如公元九四〇年,引发“天庆之乱”被斩首的平将门〔※日本桓武天皇的五世孙,于朱雀天皇天庆二年(939年),在下总国举兵谋反,自称新王。2月13日,在幸郡北山一战时身中藤原秀乡的镝矢而战死,其后遭到斩首。〕。相传其首级从京都一直飞到了东京的大手町,不过那是为了夺回自己的身体,再次引发叛乱。同样,像肉体为了寻找首级而徘徊游荡的鬼故事也比比皆是。看来,人类的魂魄似乎只存在于身体的某个部位,在平将门的故事里,他的灵魂也许就存在于自己的首级中,不过抛开这些不谈,最后的结论是——或许灵魂一旦拥有了某种强烈的意念,就能移动到很远的地方。
“桔梗妹妹,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啊?没什么啊……不过我好像有点饿了。”桔梗呆滞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强烈意念带来的紧迫感。而且她应该从没有见过梢,那么,桔梗的魂魄是不可能抱着某种强烈的意念特意找到梢的身体的。或许,只是梢的灵魂或肉体偶尔出现了裂痕,这时桔梗又碰巧来到了附近。要说梢跟别人有什么不同的话,也许就是这一点了。也就是裂痕的存在。桔梗是通过那条裂痕进来的吗?但桔梗的家在遥远的屋久岛……她能否在这么远的地方发现梢的裂痕呢?我姑且也考虑了使用虫洞的可能性,但那种可能性接近于零的现象又怎么会连续发生在梢身上呢。如果不通过虫洞进行瞬间移动,那么屋久岛和东京调布的距离实在是太远太远了。
那也就是说,桔梗的魂魄当时就存在于梢的肉体附近,所以她才能发现梢的裂痕。如果熊猫死忠真有其人,那么,他应该也在梢的附近、我的附近,也就是调布周边。
如此说来,第二起魂魄偷盗事件的受害者堀切麻纪就住在东京。我敲击键盘,检索有关堀切麻纪的报道。
连续杀害未遂?“熊猫事件”第二名昏睡的初中女生被发现
十一月十三日早,居住在东京都调布市调布丘的公司职员堀切有彦先生(三十九岁)的长女麻纪(十三岁)被发现在家中卧室床上陷入昏睡状态……
我开始思考。
熊猫死忠以前在调布周边活动过,最近又回到了这里。前一次是抽取堀切麻纪魂魄的时候,这次则是岛田桔梗进入梢身体的时候。熊猫死忠相隔半年以上两次造访同一个地方,证明他的藏身之地就在附近。是自己的家,还是作为据点而租赁的公寓或出租屋?或者他藏身在某个仓库里?不管怎么说,那个地点肯定离这里很近。说不定剩下的五个初中女生的魂魄现在也跟熊猫死忠一起被藏在那个地方。而且……到这里我终于想明白了。虽然梢只有六岁,按理说应该是个例外,但同样也有可能被熊猫死忠夺走魂魄不是吗?凶手在抽出梢的魂魄之后,把桔梗的魂魄作为交换放入了梢体内……
去找熊猫死忠吧,他就在调布。调布。我突然想起在调布车站遇到的星野真人,随后又想起“未来的梢”对我说的话“迪斯科先生会被那个人狠狠地揍一顿,打得半死”。虽然出现的形式有些奇特,但“诺玛·布朗”毕竟正如如“未来的梢”所说的,“来到了”我的身边。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是徒有肉体的“诺玛·布朗”和“梢”。因此,说不定“未来的梢”的预言还会再次实现,“被星野真人打得半死”这个事实又会用一种奇妙的形式降临在我身上。车站前的那个看上去像不良少年一样的现实中的星野真人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呢?我不清楚,但一定有些什么。我那天毫无戒备地走向了星野真人,可是,或许那并不是我的自由意志所决定的行为,而是命中注定的某种必然。那次接近,说不定是早已被决定了的未来……想到这里,我脑海中又浮现出“未来的梢”说过的话。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的所有事情都是命运和意志的相互作用形成的。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们脑中所谓的自由意志,就同样也是命中注定的必然。
此时,长着一张诺玛·布朗脸的勺子从洗手间走出来,看到她,我的心脏条件反射地停跳了一拍。“我也想去洗手间,迪斯科先生,你家洗手间在哪儿?”我回答了桔梗的问题,但随即又想到,难道人们的大脑中没有对洗手间位置的记忆吗?不过我马上又想,就算大脑中存有相关的记忆,人们平时也不会为了区区洗手间的位置去动用大脑的思维,所以即便现在用的是别人的大脑,也还是会不自觉地套用平时的思维习惯吧。待梢那小小的身体离开我们的视线,勺子便对我说:“我本来还以为我们会干个昏天黑地呢……不过这样的情节发展也蛮有趣的。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是存在着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啊。”说是这么说,不过她一定没有想到,我脑中所认定的不可思议事件也包括了她在内。“不过话说回来,你还没有进入人家那里哦。”勺子朝我的手臂打了一拳,看着她那张诺玛·布朗的脸,我险些又要硬起来。在我忙着阻止自己乱性的时候,勺子却掀开了裙子,向我展示她那又圆又白的臀部。“你的内裤去哪儿了?”“呵呵,都湿透了,所以我脱掉了。”“哦。”“来吗?”“不来了,谁会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思跟你大战三百回合啊。”“你应该可以的吧?看看我的脸,再看看我的姿势。”“不要说傻话了,你如果觉得无所谓的话,先把我的内裤拿来穿上吧,等会儿再去给你买新的。”“不用啦,我穿迪斯科的内裤就好。”说完,勺子也离开了起居室。我坐在沙发上,盘算着自己如果把勺子和桔梗都带在身边的话,还能否顺利地找到星野真人。片刻,勺子又回来了。“找不到我放内裤的地方吗?”我问她。但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我跟你说,那孩子从那边的浴室窗户爬出去不见了哦。”“什么?”我站起来,离开起居室走到浴室门口。勺子跟在我后面说:“我听到她在更衣室说话的声音,就问她怎么了。结果她一下跑到浴室里把门锁上,我就试着往里面看,虽然隔着磨砂玻璃,还是看到她打开窗户‘啪’的一下跳出去了。”浴室被从里面反锁了,电话的子机掉落在更衣室的地板上。我捡起来,发现电话已经被挂断了,于是我按下重拨键,原来她拨打的号码是110。于是我在110接线员说话前挂断电话,走出更衣室,打开隔壁洗手间的门,看到梢的内裤掉在地上。两腿中间的位置被血染红了。“天哪!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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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冲向玄关。桔梗肯定已经把我误会成强奸幼女的变态狂了,而且警察马上就会出现在这里。我能向他们解释什么呢?虽然只要化验一下内裤上的血,就会知道里面还混有脱落的子宫内膜,但又有谁会相信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会有初潮昵?可怜的梢的子宫。我这个休假中的专门搜索失踪儿童的外国侦探跟一个日本小女孩同居一室,家里还来了这么一个玩外国人角色扮演的日本女人,这样无论怎么解释,警察也绝不会相信我是个正常人。搞不好他们还会断定梢肚子里的血液也是因为我的变态爱好被强行注入的。我胡乱穿上鞋跑出室外,绕着三号楼跑了一圈,查看维哈拉比小岛町小区内部的通道和通往小区外部的三条道路,但都没有看到占据了梢身体的桔梗。桔梗没有穿内裤就跑到外面去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未来的梢”又穿越到梢体内了怎么办?如果她挤开桔梗,让梢的身体变大,那小小梢的连衣裙就只能给她当T恤穿。如果在我家以外的地方露着屁股,搞不好生理期又再度开始的话,“未来的梢”肯定会陷入极度的恐慌状态吧。所以我必须尽快找到梢的身体。
“未来的梢”是在生理期到来后不久才消失的,所以距离她下次出现应该还有一小段时间……但如今经历了桔梗的介入,我无法预测其中是否发生了某种变化。“她跑到哪去了呢?”勺子此时也来到维哈拉比小岛町的入口,我的目光马上被她身上诺玛·布朗风格的轻飘飘的裙子所吸引了。“勺子,内裤穿上了吗?”“没有啊,哪有那个时间。”勺子和桔梗都没穿内裤啊,我心想。“没穿就算了,我们现在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警察要来了。”“我的包包可不能算了,给点时间让我回去拿吧。”“我帮你拿。”我冲回三〇三号房,找到那个同样是诺玛·布朗风格的横纹帆布包,又顺手拿起我挂在椅背上的绿色挎包,把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钱包、手机塞进去,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把起居室一角的垃圾桶里塞着的便利店塑料袋连同里面的垃圾一块儿拿出来,再走进洗手间捡起梢被血染红的内裤塞到里面扎紧袋口,接着走出公寓并锁好门。我拿着自己和勺子的包,还有一袋垃圾,又跑回勺子站着的地方。“好了,我们走吧。”“去哪里?”“先去便利店。”我走到FamilyMart〔※日本一家连锁便利店的名称。〕入口旁的垃圾筒边,无视那上面写着“请勿在此丢弃家庭垃圾”的提示牌,把装有梢内裤的垃圾袋一股脑儿塞进去。走进店里的时候,我想起自己不久前刚在兼营日用品的药店买过生理用品,现在,我手上又拿着两条大人用和一条儿童用的女式内裤。我付钱后,让勺子借用店内的洗手间先穿上其中一条。这样一来,我就成功解决了其中一个光屁股。但接下来要怎么找到另外一个光屁股呢?桔梗身上应该没有带钱,同样也应该没带电话卡或手机。想到桔梗从遥远的屋久岛被带到这里,进入一个两手空空的六岁幼儿的身体,只穿着连衣裙没有内裤,还要逃到外面躲避自己臆想中的变态狂人,我觉得她也够可怜的了……想到这里,我开始考虑桔梗会不会选择逃回屋久岛。徒步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她会去寻求警方的保护,向他们借路费……可是即便她用梢的身体回到屋久岛,又有多少人会承认其中桔梗的灵魂呢?不过站在桔梗的角度来看,那还是很值得尝试的。被夺走的灵魂最后在别的女孩身上找到了,如果说有人会相信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也许是因为熊猫死忠那些异样的犯罪手法给人们创造了奇怪的文脉〔※Context,是一个在特定空间发展起来的历史范畴,其上延下伸包含着极其广泛的内容。这里可理解为线索,上下文等。〕,让他们觉得这种不可思议之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吧。
现在,不可思议的事情已经变得不再那么不可思议了,我想。
随后我又问自己,面对这种事情,我又是怎么想的呢?能够伸缩身体,穿行于过去与未来的梢。梢提到的凤梨隧道。“未来的信件”。桔梗的闯入。变成诺玛·布朗来到这里的室井勺子。我是否已经习惯了遇到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觉得这些事情都不再如此不可思议了呢?我不知道。总之,先让自己的神经紧张起来吧,让触觉变得灵敏起来吧。习惯会导致神经的松弛,而神经的松弛最终会引发致命的错误。桔梗很有可能会回到屋久岛。因为她能像十四岁的女孩那样进行日常对话,并且牢牢记住了一些个人信息,还会背九九乘法表。但她一定还未能对新发生的事情进行深入思考,因为桔梗现在使用的是梢幼小的大脑。所以,桔梗肯定只会做出非常单纯的行动。她会从奇怪的大人身边逃离,向巡警寻求保护,最后想方设法回到自己家中。嗯……可是,我又想,梢从来没有一个人离开过维哈拉比小岛町,她最经常去的应该是中村老太太的家。一〇一号房。刚才正因为我把桔梗看成了完全的桔梗,所以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感到不安而逃离了我家的桔梗,很有可能会根据梢的思维模式跑到公寓管理员的房间去。于是,我等到勺子从洗手间出来,对她说:“我们还是先回去一趟吧。”“你不怕被警察发现吗?”“当然怕,所以我只是从外面看一下就好。”“可以啊,呵呵。谢谢你送的内裤。”“不用谢。”我带勺子离开FamilyMart,顺着原路走回去。发现在维哈拉比小岛町的人口前,品川大道的路边已经停了两辆警车。“这样不太好吧,还是我帮你去看看。”勺子说。“那你帮我去看看一〇一号房吧,那家人叫中村。桔梗可能跑到那里面去了。”“迪斯科,你没对那孩子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当然没有。”“那些血是怎么回事?”“生理期……最近发生了很多怪事,到时候我再跟你解释。反正到时候肯定还要对桔梗解释一遍,所以还是等等一起说吧。”“好,好,很多怪事是吧。不过我也的确目睹了其中的一部分。”勺子说完,便沿着品川大道的人行道走向维哈拉比小岛町,我则躲到小巷子里等她回来。如果桔梗被那些警察找到了,她可能会把勺子指认出来。那么勺子也许会被盘问,不得不说出我的行踪。当然,我知道勺子遇到这种情况时肯定会装傻充愣……可是桔梗……不对,梢的身体还有希望被夺回来吗?
我迟迟无法平静下来,只好不断走动。穿行在住宅区的小巷中,我不知不觉改变了方向,开始走向维哈拉比小岛町的后方。越过某座房子的围墙,我能看见二号楼的背面。于是我爬上围墙,张开双手保持平衡,迅速穿过各个民宅的墙头,拨开包围着维哈拉比小岛町的灌木,跳到二〇三号房的院子里。然后穿过分割庭院的低矮灌木,爬上银杏树,跳过篱笆,直指一〇一号房的后院。在穿过草坪、躺椅和花园后,我走向对面那个比电话亭只大了一圈的温室。现在是夏天,所以温室的屋顶开了个小窗,能看到种植在里面的咖啡树的绿叶。“迪斯科先生,请停下。”听到梢的声音,我停下了脚步。梢的小脸从温室的阴影处探出来。“桔梗妹妹,你没事吧?”“怎么会没事儿,我肚子很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生理期吧?”“就是生理期。”我只能这么说。“怎么可能?这孩子还这么小。”“但是她会变大。”“你到底在说什么?迪斯科先生,你对这孩子做了什么?”“什么都没做过,你脑中也没有那样的记忆不是吗?……其实,最近发生了一件事,是跟你进入梢体内一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先跟她说清楚,然后再跟勺子说第二遍。于是我开始解释,“未来的梢”进入桔梗所在的小小梢体内,为此身体会变得跟“未来的梢”一样大……还没说完,桔梗便打断我:“等等,你的说明会很长吗?”“嗯,有点长。”我回答道。“那你先等等。我脑子里有这孩子被一个不认识的大叔舔了那里的记忆,这是怎么回事?”桔梗说完便哭了,而我则全身僵硬。
11
“真是太可怕了。我在洗手间看到那条带血的内裤后,脑袋突然痛得不得了,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感觉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又好像是自己不想去回忆,总之觉得很恶心,一直想吐。可是因为那不是我害怕的回忆,所以还是想起来了。我一不小心就看到了被这孩子自己封印起来的记忆。那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大叔,他一直在我……不对,应该是这个身体的主人下面拼命吸吮,舔得湿湿的,这孩子的身体好像被绳子之类的东西捆了起来,她动弹不得,只能一直哭一直闹,但是那个人还是不停下来……虽然没能想起来太多,不过那个人最后应该还是进入了这个身体。因为在记忆的最后,我看到了那个大叔又大又黑的下体。”
我脑袋开始转不过弯来了。戴眼镜的大叔?织田好像没有戴眼镜吧,不过我也不太确定。
“还有,”桔梗继续说道,“真是太过分了,在这孩子被侵犯时,周围还一直‘刷刷刷’地闪着白光呢。”
“……”
“那大概是照相机的闪光灯吧。”
我双手用力按住额头,缓缓地吐着气。要冷静。我是专门搜索失踪儿童的侦探,这种牵扯到变态行为的事件自然也遇到过不少。我甚至还见过被肢解的儿童,生殖器被塞人大量异物撑破内脏而死的儿童,还有被剁成碎肉喂给四十七只野猫的儿童。
但那些都是与我不相识的孩子,梢不一样。
Fuck,Fuck,Fuck!现在要我控制怒火是根本不可能的。这已经不是什么生意了。再也不能说什么Nothing personal〔※可译为“与我无关”。〕。简直太Personal了。再没有什么比这个还要Super fucking personal〔※可译为“他妈的有关系”。〕了。
“嗯,不过那个大叔确实不是迪斯科先生。”桔梗说,“因为你们长得不一样。迪斯科先生,能让我看看你右边肩膀吗,把T恤卷起来。”我的左手放开额头,卷起袖子。“嗯,果然不是,因为你没有刺青。那个戴眼镜的大叔身上是有刺青的。”“什么样的刺青?”我双手下垂,握紧了拳头,强压怒火问道。“不知道,不过看上去好像是只黑色的鸟。”“乌鸦吗?”“嗯……好像是吧。”“……嗯,你还记得别的什么吗?”“……没有,不太记得了,因为那段记忆实在很短暂。”“梢脑中有关于那个男人的记忆吗?她记得他的名字吗?”“这个我真的不清楚,因为我还不太会控制这个大脑里的记忆。”“是吗。”“不过我记得那个人的脸……不过这个好像不关我事吧?虽然对现在的我来说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说着,桔梗又流下了梢的眼泪。“这些人真是太不可原谅了,他们太残忍了。而且太愚蠢了。我真想杀了他们。我真的想把他们千刀万剐了。迪斯科先生,你一定能找到这些坏蛋的吧?”“一定会找到的。”“那你记得,到时候一定要杀了他们哦。”“嗯。”我的客户中有一个温哥华的富翁,他的女儿被强奸后杀害了。我帮他找到凶手后,他硬是用缝衣针一针一针把那个变态扎死了。不过我可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侵犯梢的浑蛋死掉。在巴黎郊外的某个古堡中住着一个旧贵族,他在自己的城堡里养了一群虐待狂,我要把凶手卖到那里去。那些虐待狂如果得到最近很难人手的真人做“饲料”,肯定会喜出望外,慢慢玩弄死他的。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用语言攻击他,把他逼到发狂的边缘,然后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让他受伤又痊愈受伤又痊愈……待他恳求虐待狂杀死自己时,他们又会突然变得异常温柔地去抚慰他……为什么以前我没把自己抓到的那些渣滓全都送到那里去呢?梢很喜欢抱膝而坐,那恐怕是为了用自己的身体保护性器不被侵犯吧?
“话说回来,这孩子内裤上的血到底是怎么回事?”桔梗问道,我简洁地回答:“最近,十一年后长大的梢总是穿越到现在的梢身上,而且每次都会让她的身体变大,刚好就在那时候例假来了,那些都是生理期残留的血液。”“那个大概不是说谎吧?”“嗯。”“本来怪事就够多了,但还在继续发生呢。”“嗯。”不可思议的事情已经不那么不可思议了。“迪斯科先生想必也很辛苦吧。”我笑了一下说:“辛苦的事才刚开始呢。”
我抱紧走到自己身边的梢的小小身体。桔梗也任由我紧紧抱住。可怜的梢的身体。那段被封印的回忆就是摇撼梢灵魂的罪魁祸首吗?
黑鸟的刺青、眼镜、照片。我一定要让他好看。
随后,我跟桔梗为了探查周围的情况而离开了一〇一号房的后院,我们绕着一号楼转了一圈,在正面遇上了快步走向我们的勺子。“啊,你们怎么躲在这里啊?你自己找到她了。害我白跑一趟。”勺子小声说着,看了看我和桔梗的脸问:“怎么都哭了,你们莫不是在交往吧?”说完,她扑哧一声笑了。我想反驳说自己没哭,但却没那个自信,而且很奇怪为什么她会觉得我们在交往,却没时间去追问。“先找个能好好说话的地方吧。”我对她说。“那边有很多警察,最好不要过去。我们从后面逃出去吧。”勺子说完,我们一起回到一号楼的背面。我先后把勺子和桔梗托到银杏树后的围墙上,然后自己也爬上去,下到对面后再依次把她们抱下来。我们站着的地方是一小块空地,周围布满了杂草和垃圾,还有蛇在其中游走。“……我还有点不太明白,如果那个未来的人来了,我会怎么办?”桔梗问道,我说:“我也不知道,”这是真心话。“以后再考虑吧。”不过,考虑过后是否就一定有答案呢?我这样想着,走向空地的另一端,把身体挤进民宅围墙间狭窄的缝隙,但已经开始思考桔梗的问题。如果“未来的梢”来到这里夺去了梢的身体,桔梗被弹出体外的话怎么办?如果她被弹到凤梨隧道还好,但搞不好会回到之前被熊猫死忠囚禁的地方。而且如果小小梢在熊猫死忠手上,她就不可能被换回自己的身体里,到时候桔梗和梢都会落入熊猫死忠之手吗?待“未来的梢”回到十一年后,梢的身体是否就会被空置,在“未来的梢”下次穿越之前,她是否会跟熊猫死忠事件的其余五个受害者一样,变成只有脑波和脉搏的植物人呢?搞不好,梢还会就此死去。
我要如何才能拯救梢呢?要如何才能修正梢的奇怪体质呢?要如何才能去除梢身上的不安定因素,防止类似桔梗的女孩的精神侵入她的身体,或被自称“未来的梢”的女孩占据她的身体,让她忽大忽小呢?我能在这次小小梢的灵魂回到身体后马上帮她修正吗?而且在这次的熊猫死忠事件介入之后,未来的状态还能保持不变吗?如果“所有事情都是命运和意志的相互作用形成的”这句话是真的,那么在今后十一年间,是否每一件事都是预先安排好的呢?可是“未来的梢”会在今年冬天被送到水天官圣理查德幼儿园。并且是作为井上梢……想到这里,我决定开始调查井上慎吾和广美夫妇。今天一大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根本无暇回顾。还有星野真人。这三个人会在不久之后跟我有所关联。然后井上夫妇会从我身边夺走小小梢,星野真人则会把我揍得半死。不过这一切都还只是“未来的梢”的预言而已。那么,我转念又想,“未来的梢”真的就是梢吗?
在经历无数的询问和确认之后,我之所以还会回到这个问题上,是因为桔梗的登场让我有了新的想法,那孩子的闯入从根本上颠覆了我之前的理解。当“未来的梢”初次穿越到我的时代时,我凭借她那张梢长大后的面孔就轻易断定了她就是梢本人,但现在,在桔梗进入梢的身体后,她的面容也还是跟原来的梢一样。也就是说,就算对方长着梢的脸,其中的灵魂也不一定就是梢本人。所以,我其实并不知道“未来的梢”到底是什么人。也许她利用我错误的理解巧妙地欺骗了我。梢第一次变大是那个烟花大会的晚上,当时“未来的梢”似乎也对自己的变化感到非常惊讶。但那是不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呢?而且我当时也毫不怀疑地认定眼前那个“未来的梢”就是梢本人了……“未来的梢”还不小心说出了“鞭子男爵”……但桔梗也利用梢的大脑说出了哈根达斯冰淇淋是在西友买的,自称是“未来的梢”的那个人说不定也巧妙地利用了梢脑中的记忆碎片,把我成功地糊弄过去了。对啊,说起来,我甚至还没仔细确认过“未来的梢”是否就是梢本人。“未来的梢”有可能是在梢的身体里长大了的桔梗啊!
……我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穿过围墙的夹缝后,从刚才的那条小路转而向东行进,穿过种植了茄子和南瓜的农田,跨过相模原线的铁轨后,我回头看了一眼桔梗,但只看到梢的身体在我身后沉默地行走。于是我终于察觉到,自己还不知道桔梗的样子,遂决定把这个也加入调查的范围,还有井上慎吾夫妇和星野真人的真实相貌。这么多事情先后发生在我身上,让我无暇展开行动。“调布原来也很乡下嘛。”走在桔梗后面的诺玛·勺子说。“到处都是农田,看来一旦远离车站,调布也跟静冈没什么区别啊。”“就算是洛杉矶和纽约,稍微离开市区就都这样了。”这样说着,我又想道,这个变得跟诺玛·布朗如此酷似的勺子,搞不好也是别的什么人演绎出来的角色。我尝试开始怀疑她,随即发现自己已经很难打消这个怀疑。因为现在我已经知道,人类的精神可以跨越时间和空间进行移动,即便这种移动存在很多限定条件,但它确实发生了。也许某个企图加害于我的人,会从另一个时空穿越到我的世界,潜伏在我身边的人体内……这种怀疑,是任何人都可以对任何人持有的。之所以现在还没有人这样去怀疑身边的人们,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这种怀疑是可以成立的。而我正因为知道了,所以才会怀疑。知识会刺激怀疑这点虽然让人很头痛,但却是普遍存在的讽刺。正因为熟知了某些事物,才会愈发地怀疑某些事物……而在我这个专门搜索失踪儿童的侦探身上发生的,却是针对人格统一性的怀疑……这种充满讽刺意味的故事情节,是否也是因为我的名字迪斯科而产生的呢?关于“为何侦探身边通常都会发生侦探小说式的事件”这一提问,作家杰森·福斯润说:“如果没有事件发生,侦探就养不活自己了不是吗?而且事件若得不到解决,相关的人们也会一直被困扰下去。世间的一切到最后总会得到圆满的解决,所有这些事物,都设计了一个圆满的结局。因为有了侦探的存在,事件才会发生,正因为这些事件会发生,人们才需要侦探的存在。事件和侦探并不是鸡跟蛋的关系,他们是同时出现的。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被设计得完美无缺了。”虽说他不知在什么地方说过或写过的这些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意义,不过那种“完美无缺”的实际感觉也许正是“如果这样就好了”的意志所创造出来的,福斯润的这番话充满了承认命运和必然的感觉。如果“未来的梢”所说的“这个世界的所有事情都是命运和意志的相互作用形成的”那番话是正确的,那又该怎么解释我对自己最希望其是正确的“未来的梢”自身的存在产生的怀疑呢……不过话说回来,与其说我希望“未来的梢”就是梢本人,不如说我探知事实真相的意识更加强烈。也许正是因为我没用十足的意志去希望“未来的梢”就是梢本人,现在才会让梢的人格变得如此分裂。但我是个侦探,无法控制自己渴望知道真相的心情;而且只要我是个侦探,就无法控制自己不断地被卷入事件当中。
不过光想着这些东西,梢也不会回到我身边,桔梗也一直待在抱有心酸记忆的六岁儿童身体中毫无办法,我跟勺子的关系也不会产生任何变化,所以这是没有意义的。事件的最后解决靠的不是侦探的怀疑,而是实际行动。而且,我之所以会考虑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桔梗口中说出的梢的记忆对我造成的冲击,我正在用思考来压制那个事实对我造成的悲伤和愤怒情绪,还有随之而来的情色想象,但如果要彻底消除这些不良情绪,单靠思考也还是没用的,我必须行动起来。在做出这一决定时,我已经带着诺玛版的勺子和梢版的桔梗来到了调布车站南端出口的转盘处。随后我们来到喷泉广场,星野真人和他的狐朋狗友们仍旧待在广场的一角。我对身后的桔梗和勺子说:“你们直接穿过喷泉广场,就能看到地下通道的入口,进去后穿过线路从北面的出口上去,就可以看到百货商场楼上的普林斯顿酒店。勺子,你用你的名字在那里订个房间,现在可能比平时入住的时间要早些,不过可以让他安排你们到已经做好清洁的房间里。”说完,我从包里拿出钱包和手机塞进后袋,把装有笔记本电脑的包递给勺子,然后离开她们,开始靠近星野那群人。
他们马上就发现了我,似乎想起了我是昨天那个莫名其妙插进来的老外,星野那群人莫名兴奋起来。“嗨,哈罗。”我微笑着对他们说。“哈罗个鬼啊你这老浑蛋。”一号硬挤出笑脸说着,他向身边反射性地回了我一句“哈罗”的同伴肩上打了一拳,扭头对我说:“滚开。”一号有着职业运动员或者美式足球中后卫一般的体格,穿着蓝色T恤,一头金色短发,右边的眉毛从中间断开了。我从后袋抽出钱包,取出我的名片递给一号。写着“失踪儿童侦探威廉·伊迪”的那张是我在日本工作时用的名片,虽然平时跟人谈话时我会自称“踊场水太郎”,但作为侦探与人正式接触时我则会使用“伊迪”这个名字。虽然迪斯科·星期三这个名字应该更好记,但对日本人来说,这样的名字似乎太不正经太不现实了,搞不好会让他们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可以对我做出一些大胆的举动,因此我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一号接过我的名片说:“你有什么事?”我问他:“你知道熊猫死忠吗?”其余五个人突然炸了锅:“哇,他日语说得好好,好像NOVA的广告一样!”一号似乎无法容忍同伴因为自己以外的事情而感到兴奋,便不顾自己刚才的提问怒吼道:“吵死了,给我滚到一边去。”说完,他便把我的名片甩到地上。与此同时,我迅速挥拳打向一号的咽喉,他发出“咕噜”的声音,痛得弯下腰来,我顺势向他的后脑勺凑过去,说:“把名片捡起来。”“快捡!”没想到一号马上说:“对不起。”然后顺从地捡起了名片,就在他准备站起来那一刻,我感到背后传来杀气,便闪身避开,只见他其中一个同伙握着匕首的右手从我侧腹擦过。“啊,躲开了。”那家伙小声说。我夹住他的右手将其翻转过来,利用柔术的技巧把他摔向地面,并一脚踏在他头上,扭住他的手腕夺过匕首,迅速将刀刃刺人一号的衣摆,一收手,他的T恤便被我割裂,露出肌肉结实的腹部,一号慌忙举起双手说:“真的对不起。”星野真人此时却一脸倦意地看着我,毫无动手的意向。我把匕首塞到牛仔裤后袋里,让躺在地上的家伙站好,把六个人叫到面前排成一排,再次开始询问。“你们知道熊猫死忠吗?”“知道。”“应该说‘知道,先生’吧。日本人对地位高的人要用敬语啊。”“知道,先生。”“他现在大概就在调布,所以我要你们去把他找出来。”“啊?真的吗?”“我也不太确定。”“那要怎么找啊?”“你们几岁了?”“啊,我二十一岁,这家伙十七,他十八,这个二十二,这个十六,还有他是十九。”星野真人十六岁,原来他已经是高中生了啊。看来我对日本人的面相还不够熟悉。“都没上学吧?”“都没有,先生。”“那你们靠什么生活?卖药吗?”“药?是指那个药吗,就是毒品对吧。我们没在做那个,先生。因为搞不到手,我们可都是普通人啊,只是看上去很像不良少年罢了。”“啊,那你们都住在父母家咯。”“是的。”“对了,只有这家伙轮流寄宿在大家家里。”一号指的是星野真人。“嗯,那你今天开始就跟我住吧。”我对星野说。“我才不要。”星野说,“我不想被挖走啊。”“谁会挖你啊白痴,我是要保护你,星野。埼玉县埼玉市村上四-五-二四星野真人。”“哇,好厉害,你怎么知道的?”感到惊讶的不是星野,而是另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少年。“自行车?”这回是星野说的。他洞察力不错。“你给多少钱啊?”星野问我。“什么?”“成功后的报酬。”“你还想要报酬,没把你塞进箱子里寄回家就不错了。”“怕什么,反正只要再跑出来就好了。”“那我就再抓住你呗,我可是专门干这个的。”“谁管你啊。”我从后袋抽出匕首,继续切割愣在一边听我和星野对话的一号的蓝色T恤。胸口露出来了,只剩下领口的部分还连接着。“星野你小子给我等着瞧。”一号说道,但星野竟皱着眉笑起来了,这出人意料的表现让我很满意。“星野你现在开始就跟着我了。”我说,“然后,你和你,二十岁以上〔※日本法律规定二十岁才算成年人。〕的都去找人。不到二十的都给我回学校念书,或者去找工作。”然后我询问了星野以外几个人的姓名。一号叫古高雅之,十七岁的叫青山元,十八岁的叫安倍敦,二十二岁的叫大贺祜介,上次被青山逼得跪坐在地上的那个是十九岁的四号,名叫井上理彦。井上?“井上,你父母叫什么名字?是慎吾和广美吗?”“不是的啊。”还好还好,正在我松了一口气时,星野却说话了:“我知道那两个名字。”这小子真是酷爱出人意料啊。
“星野,你家老头不是叫启介嘛?”“是啊,不过我妈叫广美,她的情人?反正外遇对象是叫慎吾。”“井上慎吾?”“不对,是横川慎吾,井上是我妈的旧姓〔※日本女性出嫁后习惯冠夫姓。〕。我和理彦是表兄弟。”
我感觉自己又做了多余的事。实在是太打击人了。如果我刚才不跟星野说话,也就不会跟井上产生关联了吧?那么,如果“未来的梢”没有提到井上一家呢?如果她没有预言“星野对我的暴力”呢?
各种事态正以我无法控制的速度扩散着,另一方面,又在以我无法控制的速度收束。不过我想,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看来今年冬天,梢真的要变成“井上梢”了。虽然现在还是七月,但一旦进入冬天,梢就会被送进水天官圣理查德幼儿园。
“星野,你对水天富有印象吗?”星野听到我的问题,先是“咦”了一声,随后回答道:“那是我妈的娘家。”
我盯着星野,他即将成为“梢”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事情真的会变成那样吗?应该会变成那样的。非但如此,这小子还即将要把我揍个半死……也说不定。因为一切都尚未明了。星野的暴力只是“未来的梢”所转述的“未来的信件”里的内容。那可能是个谎言,也可能像“诺玛·布朗”一样与现实产生某种偏差。
但我还是放下姿态对他说:“真人,刚才真是对不起了。请你不要揍我,也不要踹我打我,总之不要对我使用暴力吧。”
“啊?你怎么突然直接叫我的名字了。”星野笑了笑,“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我毫不理会地继续说道:“对不起,记住我已经给你道歉了哦,真的对不起。”
“……这个大叔,你怎么了,脑子坏掉了吗?”我打断星野:“住嘴,真人。”“啊,态度又急转直下了,这人脑子真的有问题。”“别闹了,你跟我来。就当是联络员吧,你知道大家的联系方法吗?”“嗯。”“那就解散吧。古高,大贺。”“啊?”“你们赶快动动脑子,三小时内把熊猫死忠相关的信息告诉真人。”“警察都查不到的东西我们怎么能查到啊。”“查一查总会有的。”“啊?”古高和大贺发出疑惑的声音,不过我知道,只要行动起来,一定会有结果的,因为世间万物都是如此设定好的。
我带着星野,离开尚未回过神来的其余五个人,走向普林斯顿酒店。途中,我又开始思索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都是多余的。我是否被某个人操纵了?是,也不是。这是阿甘得出的最后结论。人是自由的,但同时也被命运所掌控。还有少女梢所说的“这个世界的所有事情都是命运和意志的相互作用形成的”,他们想表述的大概都是同样的思想。总之,少了意志和命运任何一方,事物都无法成立。
意志?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一连串混乱的事件中,到底包含了我什么样的意志呢?难道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吗?不!可是侦探身边一定会发生事件。没有事件就没有侦探的存在。那么,我选择侦探这个职业是否意味着,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其实很期待事件的发生?这一切狂乱的事情是否都由来于我的名字迪斯科呢?我刚才再次借用了威廉·伊迪的名字,除了出示给星野小集团的那张名片外,我还有一套印着花哨标志的“Disco☆Wednesday”的名片。如果照着上面的电话打过去,就会接通圣地亚哥的Fermata〔※乐谱的延长符号。〕俱乐部,我的朋友荷赛或约翰逊会接起电话说:“Disco☆Wednesday今天不工作哦!”然后扮作我的助手,记录客户的留言。我的侦探职业是通过什么样的连锁反应导致了梢的穿越和勺子的角色扮演呢?某个人身上发生的事情在多大程度上会被他人的意志所掌控呢?当然,一个人只要想对某人做某事,他可以随时去执行自己的意志,但我指的不是那种意志的干涉,而是像这次的混乱事件一样,某个人的意志是否能让一个与其并不相识的、毫无关系的人在不知不觉间卷入一些事件中呢?在半推半就的情况下,我收养了梢。然后桔梗又突然进入了在家待得好好的梢体内。同时,勺子也被我叫来了。我到底在寻求什么呢?
熊猫死忠事件也是基于我的某种意志才发生的吗?
我又开始了以自我为中心的思考,不过,这一连串的事情虽然都发生在我身上,也有可能并不是因为我才发生的。或许是因为我以外的某个人的强烈意志的介入,使得我也像梢、桔梗和勺子一样被迫卷入了事情当中。
那么,那个意志到底在寻求什么呢?
要判明这一点,必须先弄清楚我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今后还会发生什么,这一切最后会因为什么事情而终结,事情将会得到怎样的解决,其终结之时会给谁带来什么样的意义。可是,如果各种意志都在左右着各种事件,这些事件究竟能否迎来真正的解决或终结呢?即使是以前的各个事件,我也只是作为侦探做完了我该做的事,因此那些事件对我来说已经被解决了,但它们真的终结了吗?世间的事物是否存在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终结昵?这些事物会不会一直被大家的意志所左右,因此变换着不同形态一直持续下去呢?所有这些事物会不会只存在过程,而并不存在开始和终结呢?
我不知道所谓的命运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内容,而且它本来也是无从知晓的……只有来自未来,知道结论和结果的人能够揭开这些谜团。
梢。
“未来的梢”是否有可能成为这个世界今后十一年间的神呢?可是这样一来,命运与自己的意志相悖的情况又该如何处理?“未来的梢”不需要拥有强烈的意志,因为她可以发起具体的行动。如果她让本该发生的事情不再发生,让不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那么整个世界就会被其产生的蝴蝶效应彻底颠覆。这么说来,即便梢真的介入到某个事件中,最终的结局还是不得而知的。命运就会因此而恢复其不可知性,“未来的梢”也可能因为这仅有的行动而最终失去她的全知全能性。
不过,“未来的梢”似乎并不打算成为世界的神,而更倾向于维持命运的原貌。只要保持命运无法被窥探,那么无论我还是别的什么人,就都能像阿甘一样随心所欲地活着,甚至不需要去考虑一切事物是否最终会被命运所左右。“未来的梢”曾经说过,她尽量不去关心过去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未来的梢”在试图让过去的事件也同样带有不可知性。果然,人类始终还是无法看着脚本生存的吧。还有,你说到过关于过去的事情,因为觉得太危险,所以我尽量不会去干涉。其实最可怕的就是看报纸。如果我不小心瞥一眼,看到什么大事件的标题,又有人因为某个事件失去生命的话,这时候问题就出现了——我回到过去时到底要不要去救他,应该去救吗,对方能得救吗?这是那些“未来的信件”的其中一段,归根结底,这些也都是照抄下来的东西,说白了,就是瞎编的。但虽说文字是编造的,却并不代表其中的心情也是谎言或虚假的。信中的梢所惧怕的东西,“未来的梢”说不定也一样感到惧怕。“未来的梢”之所以表现出对我的未来有所知晓的样子,大概也是她人性的一种体现吧。每个人都想知道自己未来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即便知道后会让自己活得更加辛苦,人们还是对未知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心。所以才有了侦探的存在……这么说会不会很像自我表现欲过剩的借口?算了,我不再试图追究侦探的存在理由,说到底,“星野的暴力”和“未来的梢与我的情愫”会不会也像“诺玛·布朗的登场”那般,通过某种奇妙的形式成为现实呢?
是苦命鸳鸯啊。
我和星野真人来到北面出口的转盘,走进百货大楼,坐电梯前往八楼的普林斯顿酒店前台。星野面向电梯的观景窗看着外面,我对他说:“你表哥前段时间不是被比他小的青山强迫跪在地上了吗,为什么你不去帮他?”星野把脸转向我,“咚”的把头抵在玻璃上说:“为什么我要去帮他啊。”我不想用“那你觉得为什么不能杀人昵”这种归谬法继续对他说教,于是闭上了嘴。“管他这么多干什么,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呗。”星野继续说,“话说,大叔你怎么称呼啊?”“迪斯科先生。”“哈?”“是绰号,大家都管我叫迪斯科。你有什么绰号吗?”“没有,大家都管我叫真人。”星野只管回答我的问题,对“迪斯科”这个名字却除了“哈?”以外没有任何反应。就算在日本人来说,这也着实太少见了。“真人,你有什么喜欢的绰号吗?”“跳舞跳舞革命。”“……那就这个吧,至于姓嘛,就叫调布丘吧。”“你该不会想把我带到酒店里,卖给哪个大叔当性爱玩具吧?”“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这种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有同性恋行径在等着自己的世界观是不对的哦。”话音未落,我们已经到了八楼。我让星野先离开电梯,押着他到前台开房。标准间。我用“威廉·伊迪”的名字登记了,并在下面写上同行人“调布丘跳舞跳舞革命”,但刚写到“调布丘跳”,星野就在我身后叫停,于是我没再继续下去。“我说你啊……唉算了,就这样吧。”我跟星野拿到了一〇〇九房的钥匙……反正换作我是你,就不会去靠近二〇二号房间。
我突然想起“未来的梢”说的话。那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来的?好像是说到我会被星野真人揍个半死的时候吧。我都忘了。二〇二?我试着询问前台的服务员:“这个酒店有二〇二号房吗?”“对不起,鄙店没有那个号码的房间,不过有一二〇二号房。”“……是吗,那里现在有人住吗?”“没有。那是供全家人住的客人使用的半套房。有两间卧室,每间卧室都有两张床。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您换成那个房间。”“不,不用了。谢谢。”总之还是尽量不要靠近吧,特别是跟星野在一起的时候。我跟星野走进酒店专用的电梯。“丹尼尔的简称是不是丹?”星野问我。“是啊。”“调布丘丹尼尔……不行,这个好像出租屋的名字。还是叫登喜路吧,调布丘登喜路。”“那不是登喜路的调布分店吗?”“啊,是吗?可是光叫丹太土了。”“怎么会,像斯蒂利·丹〔※Steely Dan,美国的一支乐队。〕和丹·马里诺〔※Dan Marino,全名小丹尼尔·康斯坦丁·马里诺,是迈阿密海豚队的四分卫,六次A选美联最佳阵容。〕就不土。”“那都是谁啊?”“是乐队和职业橄榄球员。”“不认识。”“那约翰·丹呢〔※John Donne,一般译为约翰·多恩,英格兰诗人、教士。〕?诗人。”“那个太糟糕了吧,什么约翰·丹啊,两边听起来都像名字。我又不是信吾秀则。丹不行,听起来好像段田男〔※日语段、田、男的发音都是“丹”。〕一样。”“那是什么?”“歌手名。”“原来是人名啊,我还以为是拟音词。”“调布丘丹丹丹,好白痴的名字。唉,不想了。”已经走到一〇〇九号门口的星野说:“你确定这里面真的没有哪个变态大叔在等着我?”“你放心好了。”说完,我打开门点上灯,让星野进去。“哦,好像还不错嘛。”“丹,在这等我一会儿。”“丹……不行,实在太土了。我肚子饿了。”“你自己打客房服务电话随便叫点东西吃吧。我要出去查点东西,不要离开这个房间哦。反正就算你跑了我也一定会把你抓回来,如果真那样的话,我就会把你揍一顿再送回埼玉去。”“是、是,可是我把自行车放在车站门口了。”“到时候再跟你去取回来。”如果自行车被谁回收后,根据上面的信息联络到他家人,事情就会变复杂了。“好了,乖乖在这等着,丹。”“都跟你说别叫我丹了,烦死了,这么丢人。”“再丢人也是你的名字啊。”我说。“不过总比迪斯科要好。”我把星野跟他的话一同关在门里离开了。回到电梯间,我拿出手机联络勺子。“喂。”“你在房间里吗?”“嗯。”“几号?”“等等,桔梗妹妹是不是来例假了?我觉得给她穿内裤前最好垫上卫生棉吧,你快过来,我要赶紧去买。”“那先告诉我房间号码啊。”“你在哪里?”“已经到酒店了。”“我在一二〇一。就是那个半套房。”
12
普林斯顿酒店所在的大楼一到七层都是百货商场,而酒店的房间号是用层数+房间位置制定的,因此号码最小的房间是八〇一号,并不存在二〇二号房。虽然很多地方都能看到二〇二号房,但唯独这里没有。
维哈拉比小岛町也有二〇二号房。对啊,如果要害怕的话,我应该首先害怕那里的二〇二号不是吗?但我待在维哈拉比小岛町时却感觉不到现在的这种恐惧。
如果仅仅是考虑、认知,甚至是一点点的思绪都蕴涵着力量,那么,我对“诺玛·布朗“二〇二号房”“星野真人”的感觉可能就是勺子和星野出现,并把我引导至一二〇二号房的契机,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一切事情的最终源头,就是“未来的梢”对我说的那些话。言语操纵着人的感觉,也掌控着现实事物的变迁……不,或许暗中操纵一切的并不是“未来的梢”,而可能是梢的素描本上写下的那些“未来的信件”。“未来的梢”是在读过那些信之后,才向我预言了“诺玛·布朗”的接近、并提醒我警惕“星野真人”和“二〇二号房”。
但那些信件不是编造的吗。
我和“未来的梢”并没有进行过真正意义上的信件往来,而只是把那些理应出现的信件抄写下来罢了。留给未来的那些所谓的信件,都是我们照章抄写的东西。这就如同一个自噬自生蛇一般的无限循环。被抄写出来的我和“未来的梢”所抄写的信件,而抄写那些信件的又同样是我们两个人。那些“信件”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呢……面对这个名符其实的“鸡跟蛋”的问题,我的想法是,那些被抄写的信件背后应该有个最初始的原创行为……这么一来,信中所写的内容应该真的发生过,但现在却并没有发生,也就意味着,未来是可变的。即使未来真的曾经被改变过,鉴于我们尚存在于世上,所以可以推断,“未来的梢”所惧怕的那个天崩地裂的世界性破坏并没有发生。
……有没有这个可能,我突然想到。不过这只是我单纯的假想而已……那些“信件”也许是借用了信件形式的“预言书”,最初创造它们的并不是我和“未来的梢”,而是另外的某个人……甚至有可能是某个接近于神的存在……又或许相反,没有任何人创造过那些信件中的任何内容,那些“信件”只是单纯地存在于世上而已。
也许是某个人的意志与命运发生作用,凭空制造了信件的存在这一事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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