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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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宿舍的床上,萧朗和凌漠久久不能入睡,但一直没人开口说话。

“刚才在路上,我问了司马广,他说在埋尸之前,就再也没有见过崔振了。”凌漠打破了黑暗中的寂静,说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萧朗说,“在幽灵骑士越狱案之前,崔振应该在找裘俊杰拿图纸,自然不会杀他。他们没直接针对金宁监狱的缺点去帮杜舍越狱,说明他们也没有找到裘俊杰。裘俊杰却在那个时间点,被人杀了。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嗯,你说说,什么问题?”凌漠说。

“说明裘俊杰是吕星宇杀的,埋尸的人也是吕星宇的人,可以充分证明这一点。”萧朗说,“吕星宇杀裘俊杰的意图,似乎也明朗了起来。他不想让崔振找到裘俊杰,就是不想让崔振去劫狱。说明吕星宇和崔振所追求的目标,是不一致的。”

“崔振是为了给父亲和哥哥报仇,但吕星宇不是。”凌漠说。

“吕星宇不让她去报仇,肯定是害怕她做了大案子,吸引了警方的注意,露出了太多马脚,甚至被抓。”萧朗抢着说,“那样的话,就会牵连吕星宇,导致吕星宇没有充分的时间做实验,从而无法完成自己的天演计划。”

“这个和后期吕星宇通过皮革人、‘医生’追杀崔振的分析是一致的。”凌漠说。

“最终,说明一个问题。”萧朗说,“吕星宇的目的,比几十个人越狱、杀害好几个人、为董老师报仇的事儿,要大得多!”

两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凌漠的沉默代表他和萧朗的分析结果完全一致。不过,只是分析出了这个结果,似乎对侦破整个案件没有任何帮助。程子墨和唐铛铛已经赶去了省公安厅,在厅里会有省测绘局的人,根据司马广的供述来分析吕星宇他们现在可能藏身的地点。这才是这个案子一举侦破的关键所在。但听说司马广给出的特征描述十分宽泛,即便是省测绘局的专家,也不可能立即得出结果。现在多个领域的专家正在协助程子墨他们分析、测算黑暗守夜者藏身地的概率,再由程子墨按照概率大小逐一侦查。这项工作看起来至少还需要一天的时间。

萧朗也知道现在急也急不得,于是转移了话题,问道:“对了,这些天,你找卷宗找得怎么样了?”

凌漠在黑暗中摇了摇头,说:“如果我的被劫持、和警方对峙的梦境都来源于现实,那么我……嗯……那应该不是我,反正是有个孩子当时应该是被歹徒扔出去了。既然被扔了出去,即便歹徒被击毙,这案子也不能算破了吧?没破的疑难案件,咱们守夜者卷宗库里都应该有吧?可是,找不到。”

“没破的重点疑难案件才有!”萧朗纠正道,“而且,你说的那情况,算破案了。”

“所以,找卷宗就像是大海捞针。”凌漠有些沮丧。

“中国这么大,你又不知道案发地在哪里。”萧朗说,“而且,你也只是猜测一个大致的时间,这个大致,一大致就大致了前后好几年。再加上你猜测的那个年代,还没普及电脑呢,更没有公安内网。确实,说白了就是大海捞针。”

“可是,不大海捞针,也没有别的办法。”凌漠的声音在黑暗中发出来,是一种和他的年纪不相匹配的沧桑,他说,“这几次行动,算是真正和崔振以及那些黑暗守夜者成员打了照面了。他们中的有些人让我感觉似乎很面熟。”

“那也正常。”萧朗说完,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他抱歉地看了一眼凌漠,可是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于是赶紧说道,“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吗?现在只能指望抓到崔振和吕星宇以后,看能不能找到你的身世。”

“可是我每等待一天,都是煎熬。”凌漠叹了口气,他最近确实被这连续不断的噩梦折磨得够呛。

“说到崔振,我还想起来一件事情。”萧朗说,“上次我去市局翻阅他们侦查部门对崔振的社会关系的广泛调查内容,就是看她的联系人什么的,发现有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

“谁?”

“其实也不算是很熟悉、很经常的联系人。”萧朗说,“就是隔三岔五打个电话的那种,叫秦兆国。你听过没?”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是凌漠坐了起来的声音,他似乎有些激动:“秦兆国?他是看守所的副所长,越狱大案发生后,他因为涉嫌玩忽职守罪,被检察院拘了。”

“啊?这样啊?”萧朗倒是没有那么激动,他说,“检察院调查案件,和我们不一样,都神神秘秘的,所以有什么消息也不会通报给我们。我估计这个调查记录已经给检察院了,说不好听的,既然裘俊杰都死了,崔振他们对看守所内部结构还那么熟悉,说不定这个秦兆国就是个内鬼。”

“你说是秦兆国把看守所图纸给崔振的?”凌漠问道。

“保不齐呢。”萧朗说,“要不然崔振他们怎么对看守所地下道了如指掌的?”

凌漠坐在床上,思考了一会儿,说:“我要见秦兆国。”

“大哥,大半夜的,赶紧睡觉吧,明天再说。”萧朗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在了头上。心想凌漠这个家伙又抽什么风,也怪自己闲得没事,提这个事情干什么?

“明天可以,但是我一定要见到他。”凌漠说。

“都说了,检察院办案,神秘兮兮的,又都是官老爷模样,不好说话,你见不到的。”萧朗说。

“你可以,你带我去见。”凌漠说。

“我?我不可以。”萧朗说,“我凭什么要带你去见?”

“你爸是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可以协调检察院。我们是公事,又不是徇私枉法。”凌漠说。

“我不想去求老萧。”萧朗依旧背对着凌漠。

“也是,最近这么多次行动都没抓到关键人物,你恐怕是没脸见萧局长。萧局长见到你,估计也就是骂。”凌漠用起了激将法。

“我没脸?要不是我,案件能进展这么快吗?能严重挫败、打击对手的力量吗?”萧朗转过身来,反驳道。

“可你还是不敢见萧局长。”凌漠说。

“有什么不敢见的!我带你去就是!”萧朗气鼓鼓地说道。

3

萧朗带着凌漠,穿过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的层层大门,来到会见室。

这一上午,他们俩可真是没有闲着。一大早,萧朗就被凌漠喊了起来,去找了萧闻天。当然,萧闻天并没有像凌漠说的那样指责萧朗,而是非常痛快地和检察机关的负责人进行了协调和沟通。因为秦兆国原本就是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的副所长,所以他当然不能被羁押于南安看守所。于是,在获得检察机关负责人的许可之后,萧朗又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来到了秦兆国被羁押的地点—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

在会见室里等候了一会儿,就看见秦兆国穿着看守所的蓝色马甲,戴着手铐,被两名监管民警带到了会见室里坐下。秦兆国近四十岁,但是看上去面色憔悴,双鬓斑白,双眼无神,就像是已经接近花甲一般。他坐在会见室的桌子旁,上身笔直,看上去仍不像是一名犯罪嫌疑人,而是一身正气凛然的公职人员。

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很是陌生,所以秦兆国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我是萧朗,他是凌漠,我们是……公安局的。”萧朗想了想,还是隐藏了守夜者组织的名号。

“我听过你,闻天局长的儿子。”秦兆国笑了,双眼两侧的鱼尾纹很深。

“呃……其实,我们就是想来向您了解一下,您和崔振之间的事情。”萧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眼前的这个犯罪嫌疑人用上了敬辞,可能是他身上的那股子正气感染了萧朗吧。

“哦,你是说,图纸泄密的事情吗?”秦兆国说道,“之前检察院也调查过了,说是崔振策划了越狱大案,她对我们看守所的内部结构了如指掌,认为是我故意泄密。我当时也解释了,个人私情和组织纪律之间,我知道怎么选。保密的事项,绝对不可能从我的口里漏出,这我非常有信心。但是,后来,我又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的信心不那么足了,所以我也和检察机关说了,虽然我不知情,但是我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

“信心不足?你指的是……”凌漠问道。

“前两年,崔振总是提出要来我的办公室坐坐。我们是监管部门,按照规定,是不允许的。”秦兆国说,“但是,我可能是被迷了眼吧,所以我就同意了,悄摸地带她来我办公室坐了两个小时。在这期间,我出去上厕所一次,接到管教汇报处理事务一次。这个时间,如果崔振在我的书柜里找一下,是有可能找到图纸并拍照的。而且,我们所来了一个毫无监管经验、毫无处置突发情况经验的所长,这一点也是我告诉崔振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完全想不到她是一个别有用心的人。违反了纪律,造成了后果,我必须承担责任。”

萧朗看了看凌漠,凌漠微微点头,意思是从微表情来判断,这个秦兆国的心理活动非常自然,他说的都是真话。

“我注意到你今年快四十岁了,还没成家,是为了崔振吗?”凌漠很是直白。

秦兆国也不藏着掖着,他点了点头。

“那能说说你们之间的故事吗?”凌漠试探道。

秦兆国不愧是有多年公安经验的老民警了,他很快意识到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于是说道:“我和崔振,是我藏在心里很多年的秘密。不过为了你们能尽快破案,我愿意告诉你们我跟她的全部事情。只是,这么多年了,她对我一直若即若离,我对她可以说是不甚了解,不然我也不会被她利用。所以,我和她的故事很少,很寡淡,未必能对你们有所帮助。”

虽然秦兆国这样说,但是他还是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和崔振的故事说了出来。

秦兆国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认识了崔振。当时秦兆国是公安学院监管系大三的学生,因为在东北的金宁监狱有熟人,所以利用假期时间去金宁监狱见习。见习的过程中,毫无波澜,唯一遇到的算得上是个“事件”的,就是偶遇了崔振。崔振和秦兆国年龄相仿,当时的崔振年轻、漂亮、神秘,第一次见面就让秦兆国一见钟情,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至于她为什么会带着匕首来监狱,她要找什么人,秦兆国通通没有记住,唯一记住的,就是她那与年龄不符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

天意弄人,一年之后,大学毕业的秦兆国被分配到了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工作。在一个大雨天,他下班路过超市去买方便面的时候,看到了一把他非常熟悉的大黑伞。那把伞,是他大一的时候,老师送给他的。而之后他在金宁监狱门口,将大黑伞送给了崔振。他又遇到了崔振。这一次偶遇,改变了秦兆国的生活轨迹。他没有想到在这么远的地方,可以和自己一见钟情的女人相遇。后来,他就没有再在乎过除她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

可是,接下来的二十年,秦兆国用的那个形容词—若即若离,用来描述他和崔振的关系是再恰当不过了。对于崔振的一切,秦兆国除了知道她是在某个不知名的生物制剂公司工作,其他一概不甚清楚。甚至对她的住处,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秦兆国的心里也清楚,崔振和那个大学教授唐骏的关系肯定是不一般的,他们两个人虽然相差了十来岁,但是肯定不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那么简单。尽管崔振说自己跟随唐骏,不过是为了学习,为了考心理咨询师,但秦兆国也私下调查过唐骏的情况,知道唐骏是个有家庭的男人。可是崔振一直否认自己对唐骏的感情,他秦兆国又能说些什么呢?直到2002年,唐骏中年丧妻,当时秦兆国认为自己的这段感情肯定是要告一段落了。可是,又静静地等待了两年,唐骏并没有和崔振重组家庭的迹象。可能唐骏是为了孩子,也可能唐骏对崔振的感情并不是爱情。但是秦兆国知道,崔振的眼神里,闪烁的明明就是对唐骏满满的爱意。于是,这种三角恋的关系就这样继续拖了下去。说白了,秦兆国很清楚自己这么多年来,不过就是个备胎。

人就是个奇怪的动物,即便知道自己是备胎,依旧会被荷尔蒙麻痹到失去理智。秦兆国说,只要唐骏和崔振一天没有结婚,他就有机会。所以,这么一等,就等了二十年。等过了自己的青春时代,等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也不能说秦兆国的青春不美好,他全身心专注于监管工作,取得了很多不菲的成绩。崔振偶尔也会和他约会,让他感受着那种像雾像雨又像风的、似有似无的爱情。

单身多年,这就是一见钟情的代价。

“你和她相处这么久,就没有发现她有一点点异常?”萧朗问道。不过问完,就知道自己是白问了。一个常年在崔振身边的心理学教授—唐骏,都没有发现崔振的异常,更何况一个普通的监管民警呢?

可是这个问题没有白问,因为秦兆国居然回答出来了。这说明秦兆国在看守所的日子里,并没有每天发呆,而是每天都在思索着自己的过去。对于这个问题,秦兆国已经提前找出了答案。

“如果说一定要找出什么异常的话呢,还是有一次的。”秦兆国说,“我记得,那是香港回归祖国的那一年,1997年。也就是香港回归祖国后一个多礼拜,7月12日,崔振说她过生日,让我陪她。我当然陪了,不过不是在南安过的,而是去了……嗯……是来了北安市。”

“1997年7月12日,农历六月初八。”凌漠自言自语道。

“可是到了1998年,还是7月12日,我买了花再去送给崔振的时候,她居然很冷漠无情地拒绝了我,说她的生日并不是这一天。”秦兆国说,“虽然她对我若即若离,但是这种冷漠的态度还真是不多见。你说,这算不算异常?”

“不算异常,她过的是农历生日。”萧朗说道。

秦兆国像是想通了什么,哦了一声,做恍然大悟状。

“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你们在北安市,是怎么过生日的吗?”凌漠问道。

“对,这也是个异常点。”秦兆国说,“我们到了北安以后,她让我先去开个房间,然后她需要用我的车去办一点事情。我当时也是脑袋昏了,因为我们并没有那个过。所以,我就答应了。后来我开好房间,等了她一个小时左右吧,她就回来了,我们在酒店吃了顿饭。整个过程中,她显得有些不耐烦、烦躁。吃完饭以后,她居然让我把房间退了,然后我们就开车回了南安。”

“你的车?那时候你有车了?”凌漠问道。

“不,那个时候公车私用的现象还是挺多的。”秦兆国有些愧疚地说,“我当时开的是我们看守所的警车。”

凌漠点了点头。

秦兆国接着说:“当时我是非常不能理解她的举动的,回到南安以后,我去交车的时候,发现后排座坐垫上有血。这就可以理解了,她应该正好是生理期,所以……”

“所以啥?”萧朗一脸莫名其妙。

凌漠用手肘杵了萧朗一下,对秦兆国说:“除了这一次,还有什么其他的异常吗?”

秦兆国低头想了想,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道谢之后,萧朗和凌漠走出了北安市公安局看守所的大门。凌漠盯着萧朗,说:“还得麻烦你。”

“又怎么了?”萧朗惊讶道。

“还得麻烦你去协调一下北安市公安局,我要调阅1997年的案件卷宗。”凌漠说。

“麻烦倒是不麻烦,公安都是自己人。但是你有把握吗?”萧朗拿出了手机,准备给萧闻天打电话。

“我觉得把握还是挺大的。”凌漠说,“这个发案的时间,正好是崔振盗窃婴儿的日期,一天都不差。而且你想想,唐老师和我说,我大概是1995年出生的,那么,无论我梦中的那个孩子是不是我,只要是我的同龄人,1997年7月应该都是两岁多。这和我梦中的情景非常相似,一个可以被母亲单手抱起的孩子,而且已经有认知能力了,岁数大概也就是那么大。”

“我就是问你的梦靠不靠谱啊。”萧朗说,“你不是说,在梦中,你记得劫持你和你母亲的,是一个男人吗?”

“是的,但是崔振在那一天突然来北安,而且看起来什么都没做,这个实在是非常可疑。”凌漠说,“根据我的梦境,我查询了守夜者和南安市所有大概时间范围内的卷宗,都没有找到相似的。现在想想,如果是发生在北安市,而且犯罪分子当场自杀或者被警方击毙,那案件都是会被销案的,不算什么疑难案件,那么确实有可能不被我发现。”

“这个简单。”萧朗拨通了电话,说,“去档案室翻一翻,有确凿的作案日期,找起来也就简单了。”

被萧朗说中了,在北安市公安局档案室里,萧朗和凌漠很快就在那一排排档案柜的中间,找到了一卷名为《1997.07.12北安市北山区晋茜被绑架案》的卷宗。卷宗里有一份详细的案件调查报告、十余份询问笔录、二十余张现场照片以及相应的法律文书,看完这么多材料,凌漠在脑海里,勾勒出了当时的画面。

晋茜,事发时二十七岁,北安市居民,父母去世得较早,没有兄弟姐妹。1994年,和南安市居民孔伟胜结婚,并随即移居至南安市。1997年3月,晋茜和孔伟胜感情破裂而离婚,晋茜独自一人带着刚满两岁的儿子孔华回到了北安市,住回了晋茜父母留下来的老宅。

1997年7月12日,星期六,中午。晋茜的一名邻居在午睡期间,突然听见楼下有一阵喧哗之声,于是起身看热闹。在这个破旧的小区门口,晋茜正哭喊着,和一个男人争抢那只有两岁的男孩。晋茜撕心裂肺地哭喊、呼救,旁边有很多围观群众,但无一人上前阻止。不是这些围观群众冷漠,而是那个男人声称自己是晋茜的前夫孔伟胜,自己对孩子有抚养的权利,现在是来讨回自己的这项权利的。这种家庭矛盾,其他人确实不好插手。

可是只有这一个邻居知道,晋茜哭喊着说不认识这个男人,是真的。因为她以前去晋茜家的时候,看到过一家三口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并不是眼前这个抢孩子的男人。

于是,邻居毫不犹豫地报了警。

北安市比南安市小得多,人口也少得多,像是绑架这种重大刑事案件更是极为稀少。所以,北安市公安局在接到报警后,仅用了五分钟,就来了十几辆警车,将劫持了晋茜母子二人的男子团团围在防洪坝的一侧。

男人虽然劫持了母子二人,但是似乎并没有提出什么条件。在僵持的过程中,男人突然发难,用匕首割开了晋茜的颈部,并且在她失去意识的一刹那,抢下了怀中的孩子,抛过了防洪坝。一秒钟之内,连杀母子二人,警察当然不能再让他活着。为了尽快解救晋茜,并且腾出时间来搜救孔华,警方的现场指挥官下令开枪。随后,男人被当场击毙。可是,被割破了颈动脉的晋茜已命丧九泉。警方随后组织了大批力量在防洪坝另一侧的南安河里进行了搜救和打捞,可是最终也没有找到孔华或者孔华的尸体。

后期的调查,让警方也十分费解。这个劫持母子的男人的身份,一直没有被查明。在那个刚刚出现DNA技术的年代,这种高难度的身份识别确实是很难做到的。警方也怀疑过是孔伟胜雇凶去抢孩子,但是经过调查,当年离婚,是孔伟胜主动放弃了孩子的抚养权,而且在事发后一个月内,北安警方一直对孔伟胜进行盯梢和调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是,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劫持案件,也只能销案作罢。

在卷宗的末尾,还记载了一个神奇的事情。

这是一个办案警官把另一卷卷宗里的内容复印后,装订在这起案件卷宗后面的。卷宗里是一起尸体失窃案件。

凌漠看到这一沓复印卷宗的时候,手都是在颤抖着的,他认为,崔振在午后赶来北安的目的,可能就是偷走他们黑暗守夜者组织成员的尸体。可是,卷宗的内容,却并不是这样。被偷盗的,居然是晋茜的尸体。

事发后,晋茜的尸体被第一时间送到了北安市殡仪馆保存。在法医们第二天上午赶来殡仪馆,准备对晋茜的尸体进行程序上的解剖检验的时候,却被告知,晋茜的尸体不见了。当时北安市公安局也专门成立了调查组,对晋茜尸体被盗案进行了立案侦查。可是在当年,不仅仅是公共监控设施十分落后,这座经济落后的城市里,殡仪馆的管理措施也是差到了令人发指。不管警方怎么努力侦查,到最后依旧是搞不清楚晋茜的尸体是被人盗走了,还是被殡仪馆职工误烧了。同样查了一个多月,最后查不出任何头绪。这次对殡仪馆的调查,还查出这并不是北安市殡仪馆第一次出这样的事情了,之前就发生过尸体被盗卖给医学院做标本的案例,出过尸体被家属偷回去土葬的案例,还出过误烧尸体的案例。殡仪馆的台账就是一笔烂账,这也让很多警察认为,晋茜尸体被盗案,很可能只是一个巧合,而不是有人蓄意为之。

最后,这起案件也就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好在办案民警有心,把卷宗的复印件附在了绑架案卷宗的后面。不然现在肯定是没有人再能记起,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被盗的尸体不是无名男性犯罪分子的,而是女受害者的,这让凌漠更加充满了期待。他一方面打电话通知聂之轩赶紧赶到他提供的定位地址来,另一方面又打电话通知唐铛铛,希望她可以通过内部系统,找到孔伟胜,从孔伟胜那里拿到他和晋茜、孔华一家三口的合影。这张合影肯定是存在的,邻居的口供可以反映出来。而现在唯一可以找到这张合影的途径,就是孔伟胜了。

“我的梦境,不是梦境,是记忆。”凌漠说道。

虽然当时的照片像素有限,尸体被盗后又没能拍摄到正面照,所以凌漠不知道死者和自己梦境中的“母亲”是不是一个人,但是凌漠非常肯定的是自己在卷宗里看到的那一幕一幕,和自己的梦境一模一样。

“你现在……是要去找被盗的尸体?”萧朗说,“你怎么知道尸体在哪里?”

“猜一下。”凌漠说,“北安市只有一座高山,高山的正南边,三岔路口,你懂的。”

“啊?那不是吕星宇的伎俩吗?崔振怎么会这么做?”萧朗问道。

“吕星宇应该是黑暗守夜者的大Boss,崔振不过是帮他海选成员的一个考官。”凌漠说。

“那我也觉得崔振的想法和吕星宇不一样,她至少不迷信吧。”萧朗虽然这样说,但还是继续驾驶车辆往凌漠标记的地图点开去,“你想想,吕星宇搞那些伪科学,为什么后来山魈杀了那么多人,都没有去埋尸,而这个晋茜的尸体都放到殡仪馆了,她还要费尽周折去偷尸体,然后埋尸?”

“我猜,有可能在那个年代,崔振还小,并没有太多的主见,所以她还是听命于吕星宇的。”凌漠说,“秦兆国说她那天非常烦躁,可能就是对吕星宇的这个要求很是抵触,但她还是乖乖去做了。到了山魈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2014年,那时候的崔振已经有了主见和自己的判断力,而且和吕星宇的关系也发生了转变,不再完全听命于他,所以才不会多此一举。”

“为什么你这么坚信崔振是来偷尸、埋尸的?”萧朗不解道。

“所有的迹象都指向这个结论,那么我相信这就是真相。”凌漠说,“崔振一直对秦兆国若即若离,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农历六月初八的午后提出要来这里过生日,肯定是和这个劫持案有关。崔振用开房间来让秦兆国疏忽,自己则开着警车离开。为啥要开警车?因为一般情况下,殡仪馆和警察打交道的时候很多,开着警车到殡仪馆偷尸体是很方便的,成功概率很大。”

“原来崔振要的,是秦兆国的警车,而不是秦兆国。”萧朗说。

凌漠点点头,接着说:“还有,秦兆国说警车后座上有血,怀疑是崔振生理期,其实如果她是去偷尸体的,那么晋茜虽然死亡了,但尸体挪动,也会导致血管内的血液溢出。”

“你是说,车上的血,是晋茜的?”萧朗问道,“可惜那时候也没个DNA检测。这个秦兆国要是知道崔振用他的警车来运尸体,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

凌漠又点了点头,说:“秦兆国说,崔振开车离开了只有一个小时左右。我看了地图,从宾馆到殡仪馆,再到这座大山的脚下埋尸,再回到宾馆,如果有帮手、挖坑快的话,一个小时差不多。如果去更远的地方,就来不及了。还有,农历六月初八,这个日子,咱们再熟悉不过了。至于崔振,她突然来北安,最后也并没有说带着被抢的幼儿离开,而是自己一个人跟着秦兆国回去了。那么她来有什么意义?我觉得,一定要她来做的,不是带孩子离开,就一定是让警方理解不了的事情。”

“你说得有道理,这帮人可真是,自己人的尸体不偷,去偷一个被害者尸体来搞伪科学。”萧朗摇了摇头。

“从裘俊杰的事情来看,吕星宇的伪科学,可真是几十年没变过。”凌漠笑了笑,说,“刚才我给聂哥打电话的时候,聂哥说,已经通过DNA确定死者就是曾经入狱的裘俊杰了。”

“不出意料。”萧朗说,“哎,这是个三岔路口,会不会是这里?”

凌漠没有说话。

“嘿,我问你呢,会不会是这里?”萧朗回头看了眼凌漠,发现凌漠双眼正直勾勾地看着远处的那个三岔路口。

萧朗顺着凌漠的目光看了过去,那是好多丛海桐,十分茂密。

即便是在北安市局看到关于晋茜的卷宗,凌漠都没有表现出一点异常。可是在看见那一丛丛茂密的海桐的时候,凌漠全身都开始发抖。从一开始的微微颤抖,到全身都在颤抖。那个戴在凌漠手腕上的,已经被唐铛铛修复的联络器,敏锐地感觉到了凌漠身体的变化,通过卫星信号第一时间传到了萧朗的手腕,嘀嘀嘀地发出了报警声。

“你没事吧?”萧朗停下车,去到凌漠身边,轻轻地按住他颤抖不止的肩膀。

凌漠没有说话,他颤悠悠地下车,走到万斤顶的后面,打开后备厢,费劲地拿出一把现场勘查铲,然后又颤悠悠地走到了那一丛茂密的海桐树前。凌漠在海桐树前停留了一会儿,像是在默念着什么,突然,他停止了颤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歇斯底里地用手中的勘查铲向那一丛海桐砍去。一下、两下……那一丛海桐瞬间被铲倒了大半。

萧朗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凌漠此时的心情,但是有一点想法是和凌漠一致的,他也想尽快看到这一丛海桐的下面究竟有没有尸骨。于是,萧朗也从后备厢拿出一把勘查铲,和凌漠一起挥动了起来。

埋了一年的土地,挖起来都很费劲,更不用说这二十年都没有动过的土壤。加上最近一段时间少雨,土壤非常坚硬。两个年轻小伙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挖了快一个小时,凌漠的铲尖终于接触到了不像是土壤的东西。

凌漠扔了勘查铲,跪在地上,用双手刨土。萧朗知道,他是害怕自己的铲尖伤到尸骨,于是也跪在凌漠的身边,用双手十指帮他一起刨土。

慢慢地,一具尸骨呈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这具尸骨呈现出灰黄色,有些部位已经发黑,甚至完全脆化了。全身的衣物早已消失殆尽,除了骨头,没有任何其他的随身物品。一看就知道,和裘俊杰的尸骨相比,这具尸骨的年代要久远很多。

凌漠一系列的推断,最后都因为这具尸骨的出现而被印证。他跪在尸骨的旁边,已经顾不上双手指甲破损而带来的钻心疼痛,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坠落了下来。他知道这具尸骨未必是自己的母亲,未必能揭示他的身世。但是,无论如何,这具尸骨都和他有着某种联系。答案揭晓的那一刻,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带来了那无法克制的心酸。

恰在此时,一辆特警SUV疾驰而来,停稳后,聂之轩从车上跳了下来。他在接到凌漠的电话后,就找萧闻天要了一辆车和一名驾驶员,马不停蹄地向凌漠发给他的定位点赶来。

来到了现场,却看见凌漠这副模样,聂之轩很是诧异。

“又发现一具尸骨?”聂之轩作为一名职业法医,在发现尸骨的时候,总是能摒弃所有的情绪,直接进入工作状态。

“前额部角度较陡,眶缘锐利,颧弓不发达,枕外隆突不突出。虽然盆骨腐蚀得很严重,但仍可以看出这是一具女性尸骨。”聂之轩说,“还好,耻骨联合面还能勉强看清楚,沟脊明显,背侧缘未形成,腹侧斜面基本形成,她死的时候,应该不到三十岁。”

聂之轩每说一句,凌漠都颤抖得更剧烈。这让聂之轩回到了原来的诧异情绪,问道:“你们怎么挖出来的?这是谁啊?”

“这是他妈。”萧朗指了指凌漠。

凌漠摇摇头,喘息着说:“不,不一定。聂哥,能判断出她的死因吗?”

聂之轩又低头看了看尸骨,说:“全身骨骼没有损伤,目前无法判断她的死因。”

“好吧。”凌漠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说,“我现在需要她的DNA数据。”

“对啊,和凌漠的DNA比对一下,就能知道他们有没有亲缘关系了。”萧朗说道。

守夜者组织恢复职能快一年的时间了,凌漠从来没有当众说过自己的身世,也没有表露出对自己身世的疑惑。这是第一次。所以聂之轩非常知道这次的DNA检验结果对凌漠来说该有多重要。

陈年尸骨的DNA提取是一项非常复杂而困难的工作,聂之轩回到南安之后,就和傅如熙进了实验室,通宵达旦地工作,总算在黎明时分,提取到了尸骨长骨骨髓内的DNA成分。经过扩增、测序,一张图谱慢慢地从打印机的出纸口吐了出来。

当聂之轩急匆匆地从DNA实验室的大门奔跑出来的时候,萧朗正拿着嘀嘀嘀报警的联络器,关切地蹲在凌漠的旁边。唐铛铛也站在一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凌漠。

凌漠坐在实验室外的长条椅上,手中拿着一张发黄的照片,双眼呆滞,呼吸剧烈。

“怎么了?凌漠,你还好吧?”聂之轩的手上拿着DNA图谱,只能用假肢轻抚凌漠微微颤抖的肩膀。

“怎、怎么样?”凌漠的声音很是虚弱,不知道是彻夜未眠还是其他原因造成的。

“死者和你没有亲缘关系。”聂之轩说,“但是,和之前‘医生’藏在盲女床下的那盒骨骼有关系,他们是生物学母子关系。”

凌漠慢慢抬起头来,仰视了一眼聂之轩的嘴唇。凌漠脸上的刀疤微微颤动着,瞳孔正在急剧缩小。聂之轩的嘴唇还在开合着,但凌漠已经从椅子上跌了下去。聂之轩后面说了什么,凌漠已经听不见了。

***

(1)硐室,指的是一种未直通地表出口的、横断面较大而长度较短的水平坑道。其作用是安装各种设备、机器,存放材料和工具,或作其他专门用途,如机修房、炸药库、休息室等。

(2)甲床,指的是指甲或趾甲深面的基底部分。

第九章 替身

追寻了十几年,痛苦了十几年。

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故事的主角,从来都不是我。

——凌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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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一幢破落的小楼,蜷缩在一座大山的脚下,就像在天桥涵洞里躲避大雨的流浪汉一样。

此时,空旷的周围除了昆虫的鸣叫声,就只有青蛙的聒噪,给这个夜晚增添了神秘的气氛。小楼所有的房间都已经熄灯,有的屋子里还传出轻微的鼾声。

在其中的一个小房间里,三个幼小的身影面对面坐在一张床铺上。他们离得很近,但几乎都看不到彼此的面目。他们屏住呼吸,都在确认门外有没有异常的声音。

小野、六子和豆浆,是这三个八九岁的孩子的绰号,至于真实姓名,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他们是涡虫口中的弃婴。至于为什么会被自己的父母丢弃,他们也不清楚。

他们被安排成为同一个寝室的室友,也就成了童年里最好的伙伴。当然,不是最好的伙伴又能怎么样呢?这家福利院,几乎每年都会来新人。每年来的新人,都住在同一间宿舍里,从两三岁开始。而且,福利院有规定,宿舍与宿舍之间,是不允许有过多交流的,也不允许他们走出福利院大门。于是,每一间宿舍里的人,自然就成为彼此童年时期的唯一玩伴。

他们太小了,不会去研究为什么这家福利院每年都会进来一两岁大的弃婴,只知道如果没有涡虫和那些穿蓝色制服的管理员,他们早就死了。他们甚至会经常感叹,这个社会真的太可怕了!生下来的孩子,只要父母不喜欢、不满意,就会被随意丢掉。如果真的是这样,与其被父母欺负,不如来福利院。福利院虽然让他们感到很累很累,每天要学习知识,还要进行体能训练,但是至少可以吃饱喝足。有时候他们还可以通过一台破旧的电视机看到外面世界的样子,这就足够了。

涡虫不是经常来福利院,他们的日常生活,都是由那些穿蓝衣的管理员叔叔阿姨负责的。但是他们都知道,管理员叔叔和阿姨都会听涡虫的号令。涡虫也是对他们要求最严格的人。

他们说不清自己对涡虫是什么样的心理感受,是恐惧?是敬畏?还是感恩?可能是多种复杂的情绪夹杂在一起,所以也不清晰。虽然他们还不知道自己长大以后会去做什么事情,但是作为孩子,总是不愿意劳累的,可是他们又不敢不劳累。因为如果不努力,被涡虫知道了,就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涡虫对他们说,既然来到了福利院,就等于上天给他们赋予了一项神圣的使命,所以他们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小野和六子,对涡虫所说的一切,深信不疑。尤其是小野,他先天残疾,长得和别人不一样,看起来就不正常,走路也不正常。据说他三岁多了,吃饭还不能自己吃。所以小野认为自己被父母抛弃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快五岁的时候,突然就能和其他孩子一样生活自理了。涡虫说,那是疫苗帮助他康复了。

从记事开始,他们就知道,每个月的一号,是注射疫苗的日子。据说疫苗不仅能防止他们得病,而且可以强身健体,给他们一个超凡的身体。孩子们总是崇拜英雄的,一听可以成为英雄,那么注射疫苗的一点点疼痛也就不算什么了。

豆浆比六子、小野个子要高一些,像个哥哥一样。事实上,豆浆的确对他们两个都是无微不至、照顾有加的。先天自卑的小野,在豆浆的关照下,很快就成了豆浆的跟屁虫,连睡觉都不愿意分床。六子的性格内向,半天说不了一句话,但是豆浆也一样把他当成自己的兄弟,能帮助的,尽量帮助。不过,最近两年,六子的进步特别大,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体力训练,都超人一等,需要豆浆帮助的地方也不多了。

论学习成绩,整个福利院大大小小那么多孩子,都没有能够和六子比肩的。那些晦涩难懂的课文,六子只需要看一遍,就可以倒背如流,这让其他孩子无比羡慕。论体能,六子也是首屈一指的,就连隔壁宿舍那个天生神力的孩子,也不敢说自己一定可以在跑步、跳远上胜六子一筹。

因为这两年的急速进步,涡虫对六子开始关注得多了。每次她来福利院,都会特地到他们宿舍来看六子。给他们带来一些特别的零食,尤其是麦丽素,他们都特别爱吃,还会说一些鼓励的话语。有时候,涡虫的有些话甚至是背着豆浆和小野,只对六子说的。比如,她会和六子说:“虽然你很优秀,但是你要懂得隐藏自己的实力。你也知道,我们每年都有考核,这个考核,你要尽可能考出差的成绩。难道你没有注意过,考得好的孩子,以后你们都见不到了吗?你只有隐藏自己的实力,以后你才能成为我最坚强的左膀右臂。否则,你很快就会离开我,离开你的两个好朋友。”

六子听着也就点点头,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说,并不能理解其中的缘由。但是大家对涡虫都是言听计从的,即便不能理解,也不会发问。至于左膀右臂这些鼓励的词语,对于六子来说,顶不上来一个鸡腿带劲。但是涡虫总是说、总是说,所以对于这句话,六子甚至可以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涡虫对六子特殊的关爱,其他孩子也是看在眼里的。在这些缺乏父爱、母爱的孩子们心中,肯定会出现嫉妒的情绪,因为他们也渴望被赞扬、被鼓励。比如小野,就有些眼红。他不理解为什么涡虫会对六子钟爱有加,自己明明是进步最明显的孩子,自己才是最有希望成为涡虫左膀右臂的孩子,可是为什么他得不到这种关爱?对于这种情绪,幸亏有豆浆及时化解。他会经常开导小野,他们三个是亲兄弟,既然涡虫把六子当成自己的左膀右臂,那么他们俩不也就是涡虫的左膀右臂了吗?小野一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于是便不再多言。

这个晚上,对三个孩子来说似乎有着特殊的意义。

豆浆神秘兮兮地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声音,小野则耐心地等待着豆浆和他们一起“商量大事”。而六子则有些瞌睡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福利院每年都有新人来,但为什么总人数在变少?”豆浆压低声音,悄悄地说,“为什么每年考核最优秀的人,以后就不和我们住一起了?”

“有吗?”小野不解地问道。

“你没有注意过吗?”豆浆顿了顿,听听外面的动静,接着说,“住一楼的那个黑瘦子,昨天他说自己一个人睡觉,觉得害怕,然后被管理员骂了。可他原来明明是和另外两个人住一屋的!”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小野说道。

“可能是被爸爸妈妈接回家了吧。”六子有点困,听他这么一说,却清醒了,吓出了一身汗。涡虫让他隐藏实力的话语,萦绕到了耳边。

“那怎么可能?找到爸爸妈妈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我们一点都不知道?”豆浆说道。事实上,豆浆之前一直在背地里和他们说,自己并不是被父母丢弃的,而是因为一场事故。所以他很渴望找到自己的父母。

“那、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小野问道。

“我听说,成绩好的,会被调去另一组。去了另一组,训练更苦,还会加量打疫苗。”豆浆说,“而且,我今天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在打完疫苗以后,就死了!”

“真的假的?”六子清醒了些,他看了看自己左臂上刚刚留下的针眼。

“不会吧,我们今天也打了,没死。”小野说。

“说不准,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们了呢?”豆浆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声音也有些颤抖,“就算不死,万一我们的考核成绩好了,被调走了,怎么办?我们不就不能互相见面了?而且如果训练真的很苦的话,岂不是更受折磨?”

外面突然传来巡视管理员的脚步声,三个孩子连忙挤着躺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越来越远,三个孩子又面对面坐了起来。

“不说被调走受折磨的事情。我今天亲眼看见他们把那死掉的小孩用床单裹了起来,朝后山去了。”豆浆有些害怕,说道,“你们不怕吗?”

六子和小野同时点了点头。

“你们不想不这么累了?你们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豆浆接着问道。

“涡虫说过,外面坏人多,而且我们出去了肯定给饿死。”小野说道。

“不出去怎么知道是不是这样呢?”豆浆的眼神闪烁着,那些残留的泪滴此时就像是夜空中的星星,“前不久,我看了《西游记》,里面的人一路上化缘、吃果子,都走了十万八千里路,也没饿死啊!我们也可以化缘、吃果子!”

“你想走啊?可是管理员叔叔和阿姨让我们走吗?”小野有些犹豫。

“当然不让。”六子终于开口了。

“我有办法,不走的话,我们会死的。”豆浆说道。

“什么办法?”六子问道。

“我已经想过了,”豆浆直起了身子,口吻完全不像是一个小孩子,“其实只要我们趁晚上逃出这堵围墙,基本就算成功了。”

“大门有门卫啊。墙那么高,我们爬不过去。”小野皱着眉头说道。

“我也知道这一点。”豆浆说,“但是我也知道,我们的后墙,就是靠山的那一边,有一个狗洞。”

“钻狗洞?”六子问道。

“那个洞,被杂草挡着,所以这里的管理员都不知道。”豆浆说,“我上次踢球踢到那里,才发现了那个洞。我们只要钻出那个洞,再绕到前门旁边,就上大路了,顺着路走,肯定能到电视里的城市里去。”

“可是每天晚上,楼里都有管理员巡逻的呀!”小野满脸的不踏实。

豆浆指了指墙上的钟表,说:“你看,现在是十一点零九分,三分钟前,巡逻刚刚过去。这说明每天晚上单数点,会有巡逻,从楼下巡逻上来,要六分钟时间。我们只要赶在这个时间之前偷偷出去,就可以了。”

“可是大院里也有巡逻啊,而且是不定时的。”六子说。

没想到六子居然也留意过这个,豆浆有些欣喜地看了看他,说:“可是如果下大雨,他们就不出来了。”

小野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这两个从小到大吃睡在一起的玩伴,一瞬间自己像是不认识他们一般。很显然,这两个人从很早以前就有逃跑的想法了,不然不会留意巡逻的规律。

“我今天看了电视,天气预报说,后天会有大雨。”豆浆神秘兮兮地说道,“怎么样,你们走不走?”

“走!”六子想到了涡虫的话,此时觉得很是害怕,于是掷地有声地说道。

“嘘!”豆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转头看了看小野。

小野躲闪了几下豆浆咄咄逼人的眼神,最终还是没能躲闪开来。他有些犹豫地说:“那、那我听你们的。”

“那我们这两天把衣服偷偷装包里,其他东西都别带。”豆浆说完,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

六子则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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