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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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眼光凌厉的眼睛朝我这边转了过来。“啊?”H.M.把尾音扬得很高地说。“你觉得他怎么样?”

“呃——还好吧,有那么一点神气和高傲,不过还算正派。”

那只眼睛转了回去。“啊哈。哦,对了,那小妞给的口讯是什么?”

“她很强调地要告诉你说‘好的’。”

“好女孩,”H.M.说。他由歪斜的高礼帽底下望着和司机之间的玻璃隔板。“也许可以有很好的结果,我今天下午运气还过得去,也有点不顺。最槽糕的是史本赛·胡弥没有出庭来当证人。我还想靠他呢。要是我还有头发的话,听到那件事的时候头发都会急白了好多。哎呀,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转身开溜了!搞不好就是!”他考虑了一下。“大家都觉得我没有尊严。挺好看的吧,啊?看着乐丽波普跟我到处跑着找证人,做那些本来该由初级律师做的杂事。看我这个大律师干的好事,我问你——”

“坦白地说,”我说道,“真正的原因在于你不肯跟哪个小律师合作。H.M.,你太急着自己来唱这整出大戏了。”

这话很不幸地极具真实性,引起了他一阵怒骂,尤其是他先前的埋怨正显示了他在担心别的什么事。

“原来就是这样谢我,是吧?我能得到的感谢就是这些?我花了那么多力气像个红帽子一样在火车站上跑来跑去——”

“什么火车站?”

“不用管什么火车站,”H.M.说到一半突然发现不对,看来很懊恼。可是他因为又引发了另外一点神秘气氛而高兴得火气稍小了一些。“哼,我说呀,肯!就你今天所听到的证词来看,你会去哪个火车站呢?”

“去搭什么火车?我们怎么会谈到火车站这个话题上来的,”我说,“也还不很清楚;不过这是不是委婉地暗示说胡弥大夫可能逃之夭夭了?”

“很有可能。哎呀,呃,我不知道——”他对着隔板望了一阵,然后兴奋地转过身来。“今天下午你在他们家有没有见到胡弥医生?”

“见到了,他就在那里,说的尽是些陈腔滥调的话,还一副很有爱心的样子。”

“你有没有照我的指示散布了一些神秘不安的气氛?”

“有啊,而且我想我还相当地成功:不过我说的那些非常之有影响力的话是什么,我却不能告诉你。反正,他的的确确告诉我们说他今天下午要去作证。他说他要很强烈地提出安士伟精神失常;对了,还有个精神科的专家和他在一起,一个叫崔甘农的医师——”

H.M.的高礼帽由他的鼻子滑下来,再向外滑,慢到就好像他在用鼻子玩顶帽子的特技似的。他对这顶帽子十分得意;可是在帽子滚落地下的时候,他却没有注意。

“崔甘农?”他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崔甘农大夫。啊,我的天啦!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那样走法比较好呢?”

“我希望我们不是要去英雄救美吧,”我说,“哎,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难道又在想那个邪恶的坏叔叔吗?还是他会阻止玛丽·胡弥为辩方作证的事呢?这些我也都想到过;可是这都是胡说八道。H.M.,这是个很普通的案子,还是要尽量看生活的现实面,你总不会认为他居然会伤害他的亲侄女吧?”

H.M.回应道:“不会,我也想他不会这样,”他很严肃地说,“可是他要努力维持他的尊严,要是他发现她找不到他的土耳其拖鞋,这位唱着赞美诗的叔叔说不定就会变得坏得可怕了……哎呀,哎呀!”

“这和打印台加火车站加犹大之窗再加高尔夫球装等等之间秘密而邪恶的关联大有关系吗?”

“是的。不过不必管它。我猜她不会有问题,我只要继续挖掘。”

他要好久之后才能达到愿望。车子停在布鲁克街H.M.的住处前时,有位女子正往台阶上走。她穿了一件毛皮大衣,帽子歪戴在头上。然后她跑下台阶,一面在皮包里翻找着。我们看到玛丽·胡弥那对热切的蓝眼睛,她现在上气不接下气,像要哭出来似的。

“没问题了,”她说,“我们救得了吉姆。”

H.M.的脸上带着很残忍的表情。“我不相信,”他说,“哎呀,我们不可能有好运气的!就一般可怕的常理来说,早就注定了这小子不会有那么一丁点好运——”

“可是他有了呀!就是史本赛叔叔。他跑掉了,却留给我一封信,信里面等于是承认了——”

她还在皮包里翻找着,弄得有支口红和一块手帕都掉在地上。等她把信拿出来的时候,又被风从她手上给吹走了,我连忙飞身跳起才抓了回来。

“到屋子里面去,”H.M.说道。

H.M.的房子是那种装饰华美却冰冰冷冷的地方,看起来好像只为了接待客人而设,而大部分的时间也只住着H.M.和佣人,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通常都在法国南部。H.M.又和平常一样忘了带钥匙;因此他用力打门,拼命大叫到他的管家出来问他是不是想进屋子里。到了后面一间冰冷的图书室里,他将那封信一把从那女孩的手里抢过去,摊在一张桌子的台灯下,那封信用好几张便条纸,以细小而从容的笔迹,密密麻麻地写成。

周一下午两点

亲爱的玛丽:

等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出国的路上了;我想,任何人都很难找得到我。我忍不住要觉得难过,因为,我没有做过——完全没有——任何我需要感到惭愧的事:相反的,我还想尽量帮你的忙。可是崔甘农怀疑梅利维尔从奎格利那里晓得了什么,明天会传他去作证;而我今天下午在家里听到的一些话,也让我有同样的想法。

我不希望你把你这位老叔叔想得太坏,相信我。只要我能做一点好事,我老早就该说出来了。在这件事情上,有某些部分我觉得有些卑鄙。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说,放进安士伟喝的威士忌里的药,是我给的。那叫brudine,是从东莨菪碱提炼出来的,是种镇静剂,我们正在医院里实验的。

“哇!”H.M.叫着,一拳打在桌子上,“小女孩,这可好了。”

她的两眼仔细望着他的脸。“你想这能洗清他的罪嫌吗?”

“这是我们要的一半。现在别说话,该死的!”

几乎是立即生效,而且确定能让人失去意识将近半小时。安士伟比我们预计的早醒来几分钟:大概是因为要给他灌进薄荷水来清除他嘴里酒味的时候,一定得把他扶起来的缘故。

“你还记得安士伟说的话吗?”H.M.问道,“这家伙在刚醒来的时候,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嘴里有一股可怕的薄荷味,而且好像还流了不少口水。自从巴特莱特一案发生之后,对于是不是能把液体灌进睡眠中人的喉咙里而不让他呛到的问题,就一直争议不断。”

我实在还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到底是谁给他下了药?又是为什么呢?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鬼事呀?艾佛瑞·胡弥要不是喜欢安士伟,就是恨他入骨;可是到底是哪一样呢?”

当时我认为把药下在整瓶威士忌里是一大错误,应该只放进一个酒杯里;因为那样做的话,事后必须丢掉那个酒瓶。相信我,玛丽,想到事后会有人发现那个酒瓶,真让我很不舒服。

最后,我和崔甘农,还有奎格利,安排好该做的事情,那也就是我所能做到的极限了。我的一番好意却得到那样不幸的结果,并不是我的错,可是你会明白我为什么不能说出来。

就在这时候,H.M.把那页信纸翻过来,发出像窒息的声音,然后变成一声呻吟。我们的希望就像一架坏了的电梯似地直坠下去。

当然,如果安士伟真的是清白无辜的话,我就必须出面把真相说出来。你一定要相信这件事。可是,就像我先前说过的,真相也帮不了他的忙。他有罪,亲爱的孩子,绝对有罪。他在他们家族多年以来就有的那种突发的狂怒中杀死了你的父亲,而我很高兴地让他去见绞刑刽子手,也不要放他自由回来找你。也许他坚持自己清白的说法是真心诚意的,他甚至很可能并不知道自己杀了你父亲。那种药的效用仍不是很清楚。那对人体是无伤的;可是,在药效开始消退的时候,会让病人在记忆上出现一段空白。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可怕的消息,但请你让我把真正发生的情形告诉你。安士伟认为你的父亲给他下了药,要对他玩什么花样。药效一开始发作,他就知道他的酒里下了药。这件事留在他的记忆之中,而在他开始苏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想起的也就是这件事——比他现在能记得的事都要更早得多。不幸的是,他们先前在谈用箭杀人的事。可怜的艾佛瑞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他就抓起箭来刺死了你的父亲;你那亲爱的未婚夫就是这样坐在椅子上,恢复了记忆。他刚完成了他的工作。

玛丽,我向上帝发誓,这就是事情发生的真正经过。是我亲眼看见的。再见,即使我不会再见到你,我也会永远祝福你的。

爱你的叔叔史本赛

H.M.把两手伸起来捂住两眼,压着他的前额。他在桌子旁边蹒跚地走来走去;最后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们所有人的心里现在都充满了怀疑。

“可是这不会——”那女孩子叫道。

“救得了他?”H.M.问着,把表情阴沉的脸抬了起来,“亲爱的小女孩,要是你把这封信送上法庭的话,这世界上就再没什么能救得了他的。我现在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救得了他的,哎哟喂呀!”

“可是我们不能裁掉信的最后一段,只把前面那部分给他们看吗?我是这样想的。”

H.M.冷冷地打量着她,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看来也像聪明得不至于说出这样的建议来。

“不行,我们不能这样做,”他对她说,“不是说我不会搞鬼,而是那最坏的一部分就写在谈到在酒里下药的那同一张纸的背面。有这样的证词——有这样的证据——可是,哎呀,我们却不敢用!告诉我,小女孩,照这封信这样写来,你还相信他是清白的吗?”

“我非常确定……哦,我不知道!是的。不是。我只知道我爱他,而你一定得想办法让他脱身。你不会撒手不管了吧?”

H.M.坐在那里,在他的大肚子上无聊地交互绕着两根拇指。他吸了下鼻子。

“我?哦,不会。我可是个不怕挨打的拳击手。他们把这老头子逼到角落里,用棒子敲他的脑袋;过一下子就问一句:‘什么,你还没昏倒?再给他一记。’可是——哎呀,那家伙为什么要说谎呢?我说的是你那好叔叔。他承认了在酒里下药的事。你知道,我原本打算今天好好地对他做交互询问的。我早已经准备好了要把他扯得粉碎,露出真相。我可以发誓说他知道事实真相,甚至于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可是他这里却发誓说安士伟……”H.M.沉吟着,“我亲眼看见的。’这一段我想不透。该死的,他怎么可能亲眼看见呢?不可能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在医院里,他的不在场证明大得像栋房子;我们已经全查证过了。他是在说谎——可是如果我证明他这句话是说谎的话,那这封信的前面一部分也就一文不值了。我们不可能两者兼顾。”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我说,“你还不肯给点提示,说你打算怎么为他辩护吗?你明天到法庭上准备说什么呢?还有什么鬼话好说的呢?”

H.M.脸上现出很邪恶的笑容。

“你觉得我这个老头子不善雄辩是吧?”他问道,“你看着好了,我会站上去,正视着他们的脸,然后我要说——”

10 传被告

“庭上,各位陪审员。”

H.M.一手背在背后,两脚分得很开,真的是正视着他们的脸。可是我真希望他的态度不要这么像个拿了鞭子和手枪走进笼子里的驯狮人,或者至少不要那样恶狠狠地瞪着那些陪审员。

一号法庭挤满了人。有意外发展的谣言传遍全城。打从清早七点开始,门口就已经大排长龙。一直排到我们头顶上的长廊里。昨天还只有三两个记者在场,今天却似乎全伦敦的每一家报社都派了一个人来挤在空间显然不足的记者席里。在开庭之前,乐丽波普隔着被告席的栏杆和嫌犯谈了好久;他看来大为震惊,但仍颇能自制,最后无力地耸了下肩膀。这番谈话显然让那位阴郁的雷金纳·安士伟上尉很感兴趣,因为他一直望着他们。到了十一点差二十分的时候,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站起来,为辩方作开庭陈述。

H.M.把两臂交叉在胸前。

“庭上,各位陪审员。你们大概在想我们在这里会提出什么样的辩护理由。呃,我可以告诉各位,”H.M.很宽宏大量地说,“首先。我们要让各位看到检方所提出来的说法,没有一件可能是真的。”

华特·史东爵士干咳一声,站了起来。

“庭上,这样的断言太过惊人,我想要澄清一下,”他说,“我假设我这位饱学的朋友不会否认死者已经死了吧?”

“嘘——”乐丽波普看到H.M.举起两个拳头,连忙示意。

“怎么样?亨利爵士?”

“不否认,庭上,”H.M.说,“我们承认这是检察总长在这个案子里唯一未经他人协助就发现的事。我们也承认斑马身上有黑白条纹而土狼会嗥叫。不必再提来比较一下土狼和——”

“动物学的问题与我们无关。”法官包德金大人眼皮都不眨一下地说,“请继续,亨利爵士。”

“土狼——我说到哪里去了?啊,我知道了。各位陪审员,”H.M.把两手撑在桌上继续说道,“检方把这个案子提给各位时有两个要点,他们对各位说:‘如果不是被告犯下这个罪行,那是谁做的?’他们也说:‘不错,我们提不出任何动机;但因此动机想必非常强烈有力。’以这两点来作为基础,对各位继续讨论是相当危险的事。他们的成案基础居然是一个他们找不到的犯人和他们不知道的动机。

“我们首先来看看动机的问题。他们要各位相信被告在口袋里带着一把实弹手枪到艾佛瑞·胡弥先生的家里去。为什么呢?哎,负责侦办这件案子的警官说:‘一般人通常不会随身带着武器,除非是他们认为可能会用得到。’换句话说,也就是委婉地要各位相信被告去的时候就有了谋杀艾佛瑞·胡弥的意图。可是为什么呢?作为婚姻生活的前奏,这未免有点手段太过激烈了吧。而且是什么事让这小子有这种打算的呢?各位所听到的唯一件事就是那一通电话——我要提醒各位,在通话的过程中没有说过一句难听的或是火气大的话。‘考虑到我所听说的那些事情,我认为我们最好把和我女儿有关的问题解决一下。你能不能在六点钟到我家里来一趟’等等云云。他有没有对被告说‘我要制得你服服帖帖的,你这该死的东西’呢?他并没有。他是对着已经挂断的电话说的,他是在自言自语。被告只听到——所有的证人也说他只听到——一个冷淡而一本正经的声音邀请他到那栋房子去。而检方要各位相信他因此抓起了别人的手枪,满脸杀意地冲到那栋房子去。

“为什么呢?检方暗示说被害人听到关于被告的一些坏话。各位并没有听到那些话是什么;你们只听到说他们没办法告诉你那些话是什么。他们只是说:‘无火不生烟,事出必有因。’可是你们甚至连烟都没听说,他们完全提不出任何原因来解释为什么艾佛瑞·胡弥突然做出好像疯子的行为。

“可是,你们知道吗?我可以。”

他毫无问题地抓住了他的听众。他的话说来轻松随便,两拳插在腰间,两眼由眼镜上方炯炯有神地瞪着。

“那些事实,在这个案子里的实质证据都没有问题,我们要问的是造成这些事实的原因。我们要让各位看到被害人有那种言行的原因;我们要让各位看清楚那和被告毫无关系;我们要提出的是,整个案子从头到尾就是刻意陷害我当事人的一个陷阱。检方无法对任何一个人的行为提出任何动机;我们可以。检方无法告诉你们神秘失踪的那一大截羽毛到哪里去了;我们可以。检方无法告诉各位,除了被告之外,其他人怎么可能行凶;我们会告诉各位。

“一分钟之前,我说过这个案子提给各位的重点是:‘如果不是被告犯下这个罪行,那会是谁做的?’可是你们不能对自己说:‘很难想象这不是他干的!’如果你们有这样想法,你们就必须将他开释。可是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仅只证明对他的罪行有合理的怀疑;我们的意思是要让各位看到他的清白无辜没有任何合理的怀疑。哼,哎呀——”

在H.M.把脖子伸出去的时候,乐丽波普警告似地挥舞着那张奇怪的打字文件。

“好啦!好啦!——换句话说,你们会听到另外一种说明。哎,如果说被告没有行凶,那么真凶是谁的问题,不能由我来说。那不在我辩护的范围。可是我会让你们看到一支羽毛的两小截,藏在一个明显到做这次眼花缭乱大搜查的人都没想到去看的地方;我也会问你们真正认为艾佛瑞·胡弥死的时候,凶手站在什么地方。你们已经听过了很多的看法和意见,你们听到说被告有邪恶的狞笑和古怪的行为:起先他们告诉各位说他紧张得连帽子都拿不住,接下来他又变得冷酷而无情地在抽烟;不过为什么这两种行为很可疑,就不是我这简单的头脑想得通了。你们听说他怎么起先威胁胡弥说要杀他,然后胡弥又怎么起身把门闩上,好让他更方便行事。你们也听说了他可能做了些什么事,大概做了些什么事,还有哪些是他在这个广大的世界上做不到的事。现在,就如陀斐特【Tophet 典出《圣经》中《耶利米书》第七章第卅一节,陀斐特是在欣嫩子谷建的邱坛,在火中焚烧幼童献祭,从而引中为地狱或罪行之意。——注】燃烧的号角,是你们该听到真相的时候了——我传被告作证。”

H.M.大口喝着一杯水的时候,在被告席上的其中一位法警碰了下安士伟的手臂。被告席栏杆的门锁打开,法警领着他走到另外一边来,他走得很紧张不安,经过陪审团时也没有看他们。他的领带因为一再用手摸弄而有些松脱;而他的手还不时地会伸到那里去。我们又有机会来细看一个受煎熬的人了。安士伟的浅色头发边分;他的五官端正,看来想象力丰富而敏感,倒并不见得非常聪明;而除了摸领带和微微动动他很宽的肩膀外,唯一的动作就是抬眼去看证人席的顶盖。顶盖上面隐藏着一面镜子,是从当年当做聚光用的工具时遗留下来的,那面镜子好像常常让他入迷,他的两眼看来有些凹陷,目光呆滞。

尽管H.M.态度很粗鲁——他喝水的声音就像在漱口——我却知道他很担心。这是这个案子的转机。在这段时间里,被告在证人席(通常要一个小时以上,有时还会是一整天)的每一秒钟命运都控制在他自己的嘴里。他要是个好人,在等着他的严酷交互询问面前不会迟疑畏缩。

H.M.的神态极其轻松。

“哎,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詹姆士·卡普隆·安士伟,”对方回答道。

虽然他的音调很低,几乎听不清楚,声音却突然岔开了,他转过头去清了几次嗓子,然后有点尴尬地看了看法官。

“你没有工作,住在公爵街二十三号?”

“是的,我是说——我住在那里。”

“在去年十二月底左右,你是不是和玛丽·胡弥小姐订了婚,准备成亲?”

“是的。”

“当时你是在哪里?”

“上索塞克斯郡富瑞安的施东曼夫妇家里。”

H.M.慢慢地引导他谈到那几封信的事,可是并没能让他轻松下来。“在礼拜五,也就是一月三日,你是不是决定第二天要进城来?”

“是的。”

“你为什么决定这样做呢?”

一阵听不清楚的低语。

“你一定得大声说话,”法官语气犀利地说,“你说的话我们一字也听不见。”

安士伟四下环顾,可是他眼中那呆滞而沉郁的表情始终没变。他很费力地找到了他的声音,似乎话讲到一半才想清楚事情:“——而且我想要买个订婚戒指,我还没有戒指。”

“你想要买一个订婚戒指,”H.M.重复了一遍,始终带着鼓励的语气,“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要走这一趟的?我是说,是在礼拜五的哪一段时间决定的?”

“礼拜五晚上。”

“啊哈。是什么事让你想起走这一趟呢?”

“我堂哥雷金纳那天晚上要进城来,他问我说要不要替我买一个订婚戒指。”停顿了好久。“我这才第一次想到这件事。”又停顿了好久。“我想我应该早点想到的。”

“你有没有告诉胡弥小姐说你要进城?”

“当然说了,”安士伟回答道,脸上突然有一抹很奇怪的笑意,但立刻就消失了。

“你知不知道就在那个礼拜五晚上,她打了通电话到伦敦去找她父亲?”

“不知道,当时我并不知道,我是后来才听说的。”

“你是在她打这通电话之前还是之后决定第二天进城的?”

“之后。”

“嗯,那后来怎么样了?”

“怎么样?哦,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对方好像松了口气似地说,“她说她要写封信给她父亲,她就坐下来写了。”

“你有没有看过这封信?”

“看过。”

“在这封信里,有没有提到你在早上会搭哪一班火车?”

“说了,是九点钟由富瑞安站开的班车。”

“车程大概是一小时又三刻钟,对吧?大约如此吧?”

“是的,是快车。不像去契赤斯特那么远。”

“信上有没有提到出发时间和到达时间呢?”

“说了,十点四十五分抵达维多利亚车站。玛丽自己要进城的时候都是搭这班车的。”

“所以他对这班车相当清楚了,呃?”

“想必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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