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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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M.让他有很充裕的时间回话,而且很细心地照顾着他。安士伟始终一脸呆滞而沉郁的表情,常常一句话开头说得很清楚,可是后面就含糊了。

“你到伦敦之后做了些什么事?”

“我——我去买了个戒指,还有些别的东西。”

“然后呢?”

“我去了我住的公寓。”

“你是什么时候到那里的?”

“大概是一点二十五分左右。”

“死者就是那时候打电话给你的吗?”

“是的,大约是一点半的时候。”

H.M.俯身向前,拱起了肩膀,伸开两只大手撑在桌上。同时被告的手开始抖得很厉害,他抬眼看了下头上顶盖的边缘;好像他们正要达到什么高潮,那里的线不能拉得太紧,否则就会断掉了。

“呃,你听到证人说死者在那天早上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到你的公寓去,都没有人接听的事吧?”

“是的。”

“事实上,他早在早上九点就开始打电话到那间公寓去了吧?”

“是的。”

“你听到戴尔说这件事吧?”

“是的。”

“啊哈。可是他想必很清楚地知道他不可能找得到你的,对吧?九点钟的时候,你才正离开富瑞安,开始一小时又三刻钟的车程。他面前清清楚楚地有你动身和抵达的时间,那班车还是他女儿经常搭乘的。他想必知道,对吧?他要两个钟头之后才有希望找到你。”

“我想是这样。”

(“这个人在搞什么呀?”艾芙莲在我耳边问道,“找他自己的证人麻烦?”)

“现在我们来谈谈那次通话的内容。死者说了些什么呢?”

安士伟的证词和其他证人所说的完全一样,他开始用急切得可怕的态度说话。

“死者所说的话里有没有什么冒犯你的地方呢?”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一般而言,你有什么感觉?”

“呃,他的话听起来并不很友善,可是有些人就是这个样子的。我想他只是个性保守而已。”

“你会不会觉得是他发现了你生活里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想没有吧,我根本想都没想到这点。”

“那天傍晚你去见他的时候,有没有带着你堂哥的手枪呢?”

“我——没——有。我为什么要带枪呢?”

“你是六点十分到达死者的住处吧?是的,好,我们已经听说你失手掉了帽子,好像脾气不好,又拒绝脱掉大衣。孩子,这些行为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法官包德金大人在被告急促的含糊申诉中插嘴说道:“要是你想帮你自己忙的话,就一定要大声说话。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

被告转身向着他,两手很为难地比了下。

“庭上,我想尽量给人一个好印象,”他停顿了一下。“尤其是他在电话上听起来很——你知道——不热诚。”又停顿了一下。“结果,我进门的时候,帽子从我手里滑掉了,这让我很生气,我不希望我看来像个——”

“像个什么?你说什么?”

“像个该死的傻瓜。”

“‘像个该死的傻瓜’,”法官不动声色地重复了一遍,“继续。”

H.M.伸出一只手来。“我猜年轻人第一次去见他们岳家人的时候,通常都会有你这样的感觉吧?那大衣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并不想说那样的话。可是在我说出口之后,就收不回来了,否则情况会更糟。”

“更糟。”

“更像头笨驴,”证人冲口而出地说。

“很好。然后管家带你去见死者?是的,他对你的态度如何?”

“有点保留也——很奇怪。”

“我们把事情弄弄清楚,孩子。你说‘奇怪’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他顿了一下,“就是奇怪。”

“好吧,告诉陪审团,你们两个彼此都说了些什么。”

“他注意到我在看挂在墙上的那几支箭。我问他是不是对射箭很有兴趣,他就开始谈起他小时候在北方就玩弓箭的事,还说在伦敦也很流行,他说那几支箭是他所谓肯特郡护林官协会‘年度比赛’的奖品,他说:‘在那些竞赛里,最先射中金标的,就成为下一年的护林官长。”’

“‘金标’,”H.M.用浑厚的声音重复了一遍,“‘金标’,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问了他这个问题,他说那就是靶心的意思。他说这话的时候,以一种很奇怪的样子望着我——”

“解释一下,别着急……”

安士伟又比了下手势。“呃,就好像他觉得我是来谋财的。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好像你是来谋财的,可是我觉得不管说你什么,就是不能说你谋财吧?”

“我希望就像你说的一样。”

“接下来他又说了什么呢?”

“他先看了看他的手指头,然后瞪着我说:‘这些箭都可以杀得了人。”

“哦,然后呢?”H.M.很柔和地追问道。

“我觉得我最好换个话题,所以我想把场面弄得轻松点,我说:‘哎,先生,我不是到这里来偷东西的,也不是来杀人的,除非真有那个必要。”’

“哦?”H.M.大声地说,“你在说其他那些话之前,先说了句‘我不是到这里来偷东西的’。你知道,我们先前可没听说过呢,你说了那句话?”

“是的,我知道我先说了那句话,因为我当时还在想着‘金标’,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个想法。这样说很自然嘛。”

“我同意你的说法。然后呢?”

“我觉得不用再拐弯抹角了,所以我直截了当地说:‘我想要娶胡弥小姐,这事怎么样?’”

H.M.慢慢地引导他说到倒酒的供词。

“现在我要你非常地小心注意,我要你告诉我们,在他倒了威士忌酒之后,到底说了些什么。注意,就你记忆所及的每一个表情和手势都要说清楚。”

“他说:‘祝你财源茂盛。’他的表情似乎变了,变得——我不喜欢他的样子。他说:‘詹姆士·卡普隆·安士伟,’是对着空中说的,好像在重复说一次。然后他望着我说:‘那件婚事会有好处——可以说对双方都大有好处。”

H.M.举起手来拦住他的话。

“等一下,小心一点,他说:‘那件婚事’,是吗?他没有说:‘这件婚事’?”

“没有,他没有说。”

“继续说下去。”

“然后他说:‘你也知道,我已经答应了。’”

“我再重复一遍,”H.M.很快地插嘴说道。他举起粗短的手指来,细数着那句话里的用字,“他真正说的是:‘那件婚事会有好处;我已经答应了’?”

“是的。”

“我明白了。后来呢,孩子?”

“他说:‘我完全找不到任何反对的理由。我有幸见过已故的安士伟夫人,我知道你们家族的经济状况很稳定。’”

“再等一下!他说的是‘你的经济状况’还是‘你们家族的经济状况’?”

“是‘你们家族的经济状况’。然后他说:‘所以我准备告诉你——’我能清楚听到的就只有这些。威士忌酒里下了药,药效发作了。”

H.M.深深地吐了口气,甩了下袍子;可是仍然维持着响亮而单调的语气。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那次把你召到格鲁斯维诺街去的电话交谈。死者知道你搭九点钟由富瑞安开往伦敦的火车?”

“想必知道。”

“他是不是也知道那班车要到十点四十五分才会抵达;而他在十一点以前是不可能联络到你的呢?”

“玛丽跟他说过了。”

“一点也不错。可是他还是从早上九点钟开始就一直不停地打电话到你的公寓去——那时候你都还没从富瑞安动身吧?”

“是的。”

“你在礼拜六下午一点三十分和他通电话,之前,曾听过他的声音,或是见过他吗?”

“没有。”

“我想听听那次电话交谈开始的情形。告诉我们是怎么开始的?”

“电话铃响了,”安士伟以镇定的声音回答道,“我拿起了听筒,”他表演了当时的状况,“我正坐在长沙发上,一面看报纸,一面伸手去接电话,当时我认为他说:‘我要找安士伟先生,’所以我说:‘我就是。”

H.M.往前俯过身来。

“哦?你认为他说:‘我要找安士伟先生。’可是,后来,等你再回想起来,你是不是发现他说的是另外一个称呼?”

“是的,确实如此。我知道一定是那样。”

“那,他真正说的是什么?”

“是另外一个称呼。”

“他真正说的是不是这个——他真正说的是不是‘我要找安士伟上尉【此处原文为Captain Answell,前一句是找Caplon Answell,而Captain与Caplon音设为相近。在中译时无法译出其语音趣味,因此改译。——注】’呢?”

“是的。”

H.M.把手里的卷宗丢在桌上。两手叉在胸前,极其柔和地说道:

“简而言之,”H.M.说,“在整个交谈过程中,以及后来在他自己家里,他都以为他是在和你的堂哥,雷金纳·安士伟上尉说话,对不对?”

11 私下商议

大约有十秒钟的时间,法庭里没有丝毫人声或动静。我觉得自己都听得到别人呼吸的声音。他那句话的意思慢慢地穿透了大家的思想。我们看到那件事突然出现,逼近眼前;但得花时间去调适,而我不知道法官是不是会准许这件事。被告疲惫的脸上现在带着讥诮的表情,好像在向雷金纳·安士伟挑战,看对方是不是敢正视他的目光。雷金纳没敢回头,他背对着被告席,坐在律师席上;一手抓着水瓶,看来好似没有听见。在和被告同样颜色头发下的那张邪恶的脸上只露出很惊讶的表情。

“不错,我说的就是那边的那个男人,”H.M.坚持地说道,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雷金纳上尉摇了摇头,不屑地笑了笑。华特·史东爵士全副武装地站了起来。

“庭上,”他厉声说道,“我是不是能说被告并不能确定胡弥先生当时是怎么想的?”

法官考虑了一下,用两只小手揉揉两边的太阳穴。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华特爵士。不过,要是亨利爵士在这件事有进一步的证据,我想我们可以让他多点空间,”他有点严厉地看着H.M.。

“有的,庭上,我们有证据。”

“那就继续吧!不过要记住被告怀疑的事不是证据。”

尽管检察总长没有攻击就坐了下来,但他很清楚地表示宣战了。H.M.再次转身对着安士伟。

“关于那次我们要加以说明的电话,你的堂兄在前一天晚上就到了伦敦,对不对?”

“是的,从我所住的同一个地方去的。”

“而他每次到伦敦去,都是住在你的公寓里吧?我想我们在这里听过这样的证词?”

“的确是这样。”

“所以,如果死者想和他联络的话,从礼拜六清早九点就打电话到你公寓去,也是很自然的事了?”

“是的。”

“你礼拜六傍晚到格鲁斯维诺街去的时候,从头到尾有没有提起过你的名字呢?”

“没有。我向管家说:‘我姓安士伟。’然后,他向他主人说我到访的时候,他说的是:‘这位先生来看您,老爷。’”

“所以,死者说:‘我亲爱的安士伟,我要制得你服服帖帖的,你这该死的!’这句话的时候,你相信他说的根本不是你吧?”

“我确定他说的不是我。”

H.M.把一些纸张整理了一番,好让这句话深入所有人的心里。然后,从饮威士忌酒的事开始,他叙述了整个经过。我们知道这一部分是真的;可是话说回来,他到底有没有罪呢?这个男人并不是全世界最好的证人,可是他所说的一切都具有强烈的说服力。他带着一点如果他确是清白的话就想必会感受到那种受困的感觉。问话的时间很长,安士伟原本也会给人留下很好的印象,可惜昨天傍晚——他在被告席上自承有罪,即使没人再提起,这件事却仍像阴影笼罩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他还没开始申辩,就已经是一个自己认了罪的杀人凶手了。就好像有两个他,像一张重复曝光的照片中的人物似的彼此融入对方。

“最后,”H.M.大声地说,“我们来看看各种事情的原由。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其中有了误会,而整个晚上,死者一直错把你当做了你的堂兄呢?”

“我不知道,”他略微停顿,“那天晚上,后来我想到这点,可是我不能相信。”又停顿了一下。“事后,我又想到这点。”

“你为什么即使是在那样的时候也不愿意谈这件事,是有原因的吧?”

“我——”他犹豫不决。

“告诉我吧!你是否有什么原因?”

(注意了,H.M.,看在老天的分上,注意一点!)

“你已经听到了问题,”法官说,“回答问题。”

“庭上,我想我是有原因的。”

法官包德金大人皱起了眉头。“你到底是有原因,还是没有?”

“我有一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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