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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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被打断,史蒂芬面露不虞之色,但他并没有以言辞责骂。
“约翰森清醒一些了,表示了深切的忏悔。他说愿意原谅一切人、一切事,”史蒂芬轻蔑地哼了哼,显然他并没有原谅约翰森,“他甚至说愿意原谅温莱特教授,他一直声称温莱特教授偷了他的园艺滚轮。明天一早他将接受治安官十先令罚款的处罚。我没什么可以帮他的。”
“别管约翰森。现在你老实告诉我,你还相信本案是殉情自杀吗?”
史蒂芬温和地说:“我的孩子啊,重要的是能够证明的事情。他们可以证明本案是自杀,那么从法律上说——”
“该死,别管法律怎么说!”
“噢,不,千万别这么说。这样太蠢了。关键在于:这两人没拿钻石。因此他们根本没打算私奔。”
“那渔夫找到的行李箱又怎么说?装满女性衣物的那个箱子呢?”
“那是丽塔的箱子吗?问题就在这里,”史蒂芬反驳道,“唯一关键的地方也就在这里。可能是丽塔的箱子,丽塔的衣服,也可能是其他任何人的。”
夜色中,他低头看着手指甲,说:“如果丽塔决计逃离旧生活,奔向新生活,那她肯定会小心不在个人财产上留下任何‘RW’的标记,不会留下任何可能泄露她原来身份的标记。那些衣服肯定是全新的,任何人都认不出来的。所以我敢肯定,警方没办法证明那东西属于她。”
我低头用手捂住脸。
“我一直称她为‘丽塔’,”史蒂芬补充道,“当然我是指‘温莱特夫人’。”
“你还是不想说你们到底为什么吵架吗?”
史蒂芬犹豫了一下。
“这——个。私下里说一句,不。也许我无所谓。实际上她是想让我帮她卖点钻石。我拒绝了,为此我们争执起来。”
“你为什么拒绝?”
黑暗之中响起史蒂芬烦躁的声音。
“第一,我不是钻石经纪。第二,她意欲出售的钻石从法律上讲是夫妻共同财产,就像银行共有账户一样。我告诉她,如果得到温莱特教授和她两个人的授权,我也许愿意帮忙谈判。我不得不很遗憾地说,她一听就火冒三丈,不许我向她丈夫提起一个字。我们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后来就……”
史蒂芬耸了耸肩膀,他那身做工精细的西装肩部裁剪非常考究。
“不过那不是在她遇到巴里·沙利文之前吗?”
“远在那之前。我猜温莱特夫人的零花钱有点不凑手。”
说完史蒂芬好像完成了任务似的,拍拍膝盖站了起来,转身对莫莉说:“年轻女士,我们该回去了。我只想警告你一句,卢克,明天在验尸官面前言行谨慎点,不该说的别说。”
于是我们一起穿过高杆蓝色飞燕草夹道的小径,小径两旁铺着白色石头,哪怕在宵禁时也能看清道路。贝拉和我走向后门,突然间她跑到我前面去。莫莉和史蒂芬向前门走去,但莫莉单独转了回来,想再跟我说上两句。
还未到宵禁时分,厨房窗帘没拉上,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出。哈平夫人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在窗户透出的光线中,我能看清莫莉,她一双美丽的蓝眼睛在灯光映衬下格外明亮,和贝拉的眼睛一样明亮有神。她半张的小嘴里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卢克医生,你刚刚说到了人类本性。”
“怎么?”
“如果人类本性告诉你放手去做吧,但多年来受的教育和传统反对你这么做,你会如何抉择?”
“做了这件事会让你良心不安吗?”
“不会!”
“那要我说的话,放手去做吧。”
“太感谢了。我想我会的。”莫莉说完急匆匆地跑开了。当天的晚餐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我一点没告诉汤姆第二天的打算,怕他会大发雷霆。就算这样他也因为我错过了下午茶喋喋不休。我还警告贝拉别走漏风声。
我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在前文中流露过有多为儿子自豪。这种事情不好说出口,更别说诉诸笔端了。不过,如果说之前他一个人顶五个,那现在简直可以说一个顶十个,显得疲态毕露,反被我好好教训了一顿。但汤姆满不在乎。他满脑子都是艾尔姆山①那起也许不致命但颇为有趣的石炭酸中毒病例。在我暗自踌躇之时,他一直在对贝拉喋喋不休地讲着病例细节,看样子他以为贝拉也兴趣十足。
“首先要做的是,”我记得他一边吃着牛肝派,一边说,“用温水洗胃。”
“噢,汤姆!”
“是的。想要解毒你得用硫酸镁溶液,或者用糖酸钙也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的大男孩儿,就我而言,”贝拉说,“一般都用糖酸钙。不过请别让我影响你。”
“解毒剂与石炭酸融合形成无毒的乙醚硫酸钠,以便……听着,你这个小猪猡,该死,我不信你听得懂。”
“我们还真是有幽默感!你还是拿起盐瓶,塞进脖子里去吧。”
(贝拉边说边看着我。)
怎么才能证明丽塔和沙利文死于谋杀?以撒旦之名,要怎么样才能在明天上午十点前证明这个论点?“
听着,老爹,你什么也没动!”
“我不饿,汤姆。”
“但你必须吃东西!这些天你吃得太少了,你又没减肥或坐牢。”
怎么样证明?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想,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就不等甜品上来了。失陪。”
我站起来离开餐桌。餐庁门关上之前,我瞥了一眼留在里面的两人。两人坐在已经照耀了餐桌三十年之久的镶花玻璃罩灯下,汤姆深陷的大眼睛周围满是雀斑,贝拉一头卷发光泽良好,新涂的指甲红得夺目。
哈平夫人走出厨房劝我再吃点,我想自己没好气地回答了她。我走进客厅,立刻打开收音机听新闻,新闻里全是让人丧气的消息,所以我又关上了。这让我想起了躺在蒙荷波大宅的阿莱克。
之后我关上走廊灯,打开前门向外看了看。漆黑的村庄上空挂着一轮明月,月光下屋子的窗户闪闪发光。街对面马车驿站酒吧传来些微欢快的喧闹声。寂静的马路上响起了“得得”的脚步声,来人哼着《飞越彩虹》。那个夏天,所有人都在哼《飞越彩虹》,也许是有史以来最悲惨的一个夏日。
我看见自己停在街边的汽车,不过现在也懒得去挪回车库。我不想和其他人待在一起,受不了有人在旁边,所以上楼回到自己卧室里,打开灯。
房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旧安乐椅,还有挂在床头的照片,萝拉—汤姆过世母亲的相片。汤姆和贝拉在楼下打开了收音机,该死的BBC台,它在播那首《如果你是世上唯一的女孩》。
熟悉的书架上摆放着熟悉的书籍,今晚我碰也不想碰。我脱了衣服换上寝衣、脱鞋和家常罩袍。
“卢克·克劳斯里,”一个声咅在我脑海里说,“这一切太荒谬了,无法忍受,必须尽快解决。”
“哦,我怎么办得到?”
“你必须办到,”那个声音说,“分析你掌握的证据,看看那两人是怎么样像肥皂泡一样消失在悬崖边,然后又是怎么样被谋杀的。”
“连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到目前为止都承认自己束手无策,我难道还能有办法?”
“你能不能办到并不重要,”声音说,“重要的是必须办到。现在从大家一致确汄的事实开始分析……”
我坐在安乐椅上,在烟斗里装满烟丝,吸起今天唯一的一管烟草来。吸完之后,我故意又装满一管吸了起来。犯禁的罪恶感同时让我感到些许自由,有了干到底的决心。
十一点过不久,汤姆踏着疲惫的步伐回房睡觉。有一阵子我还怕他会进房来,注意到房里烟雾太多就不妙了。幸好他只在门外道了晚安。几分钟后贝拉敲了敲门,用托盘端着杯热气腾腾的东西就进来了。
“你瞧,医生,”她举起托盘和杯子说,“我给你冲了杯热巧克力奶。你能保证睡觉前喝掉它吗?”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保证。”
“我坚持,”贝拉说,“而且你要保证趁热喝,你会的,对吗?”
“我保证。”
她走过来把杯子放到椅边的小桌子上。
“听我说,医生,”深红色的小嘴扭曲着说,“今天下午,对你的计划我有点反应过度,不过你要明白,一意孤行没好处。证据全都对你不利。干吗不放弃算了?明天他们想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上床睡觉去,拜托。”
“说真的,如果你有哪怕一丁点解开谜底的希望——”
“睡觉去,拜托了!”
“好吧,老家伙。顺便说一句,我们那位莫莉·格伦吉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我猜你肯定注意到了,她疯狂地爱着保罗·费雷斯。”
“当然,我注意到了。现在睡觉去。”
贝拉疑惑地看看我:“好吧,祝她选男人好运,至少要比我运气好。晚安。”
我摆摆手让她出去,她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说。毫无疑问,需要安慰的那个人是她,但我只会自私自利地抱怨、发牢騷。她一离开我就后悔了,不过为时已晚。
正如你们能想象到的,巧克力奶放凉了我也没喝。我又点燃一管烟草。寂静的深夜里,报时钟声一次一次响起,我任由一切像电影镜头般在脑海里回放着。
一开始是那座大宅,通往情人崖的昏暗小路,我放任思绪飘过本地的道路、山谷、峭壁和水面,飘向埃克斯穆尔高地和贝克桥小路,然后又回到大宅之中,关注其人其事。我回忆着那两行诱人的脚印。闭上眼,首先出现在眼底的是那个雨夜所见,然后是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所见。我回忆起那些人们,包括阿莱克、丽塔、沙利文、费雷斯、莫莉、史蒂芬、约翰森和贝拉……
目前为止,虽然能整理出星期六②晚上发生在蒙荷波的一切,但那天下午亨利·梅利维尔的分析中连提都没提其他部分。部分案件事实不仅让人疑惑,而且看起来似乎毫无意义……
比如说切断电话线,还有放掉车里的汽油。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除非这两件事都是约翰森的手笔,否则凶手这么干肯定有目的。亨利·梅利维尔昨天在分析中也着重讲到了这个问题。一切都无法证明,一切都无法定论。这么干并不能防止凶案暴露。如果是外来人偷偷溜进房间切断电话线,事后再装回来,又太过冒险。即使暂时阻断大宅和外界的联系,也只能延迟警方到达的时间,直到……
外面走廊上的大钟敲响了十二点半的钟声。
我小心翼翼地将烟斗放在玻璃烟灰缸里,双手颤抖不已。
一切都清楚了,我全都弄明白了。
①Elm Hill,英格兰东部诺维奇市的街道名。
②原文为星期天,疑为星期六之误。
绝对冰度 2010-9-28 07:53 21 #
第18章
一旦你找到最根本的线索,真相简单得让人震惊。
我站在烟雾缭绕的卧室中,心跳“砰砰”地加快。不过我知道并非心脏问题,很多时候你以为难受的是心脏,往往总是胃部不适而已。
现在,我知道该上哪儿去找证据了。除非这个凶手异乎寻常的谨慎,否则,也许今晚我就能验证自己的推理。不过今晚就去现场查看是不是理智呢?或者说,有没有可能?
如果被家里人发现我晚上偷偷溜出去,事后肯定要被汤姆教训上十几天。不过干吗不试试?要想偷偷溜出去不被发现,最麻烦的是怎样掩人耳目地发动汽车。但今天车没停在库里,而是在大门口。如果我先不点火,让车借着高街的坡道滑下一段,然后再发动汽车掉头开回来,应该就能瞒过家里人。
我立即行动起来,迅速换好衣服。保罗·费雷斯的样子在我眼前滑过。我回忆起他曾经说过,可以想象卢克医生在深夜里做蠢事。显然,旁人比我更了解自己。不过,眼下我要去做的事,也许蠢,但不得不做。
我穿好衣服,在口袋里揣上一支手电筒,光着脚,暂时没穿鞋。突然间我注意到桌上那杯被遗忘的热巧克力奶,已经冰凉了。不过承诺就是承诺,我一口气喝完,关上灯,打开房门。
第一大要务是轻手轻脚地下楼。还好地板每一个可能响动之处我都了如指掌,多年来为了晚上出诊时不吵醒萝拉,我早已是经验丰富了。漆黑的走廊上,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我提着鞋蹑手蹑脚地走下楼去,地板只响了一次。走到大门口我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需要一个人做旁证。
对于即将取得的证据,必须要有第二个人做旁证,否则即使找到了警方也不会采信。所以我又蹑手蹑脚地走回诊室,轻轻打开门。不需要开灯,这间诊室我闭着眼睛也能走一圈。直走九步左右,正对着门的墙边是座书架,上面摆满精装大部头,顶层还放了个人头骨标本。从书架出发顺着墙走四步就是书桌和椅子,坐下来,一伸手就能够到电话。
我要求接通费雷斯在里德庄园的电话。
睡意蒙昽的接线生拨通了对方电话,很久也没人应,我好像能听到在埃克斯穆尔高地那头,在里德庄园黑暗的房间里,电话固执地响着。终于,有人接起了电话。
“嗯哼?大半夜的把人吵醒,你这是想干吗?”
“是你吗,亨利爵士?”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
“很抱歉打扰你,不过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不得不打来。我弄明白了。”
声音尖锐起来:“明白什么?”
“谜题的答案。我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了。”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
“这个……好吧,”电话那头的人说,“我本来还怀疑你能不能想出来。”
“你是说,你也弄清楚了?”我觉得电话那头的他有些闪烁其词,便又说道,“那好啊,听着。你能在主干道和贝克桥小路交叉口等我吗?”
“现在?”
“没错,就是现在。等到明天可能就来不及了。我知道让你现在出来有点强人所难,但也许可以解决一桩凶案,何乐而不为呢?亨利爵士,我知道凶案现场具体在何处。”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屋子里一片漆黑,我连眼前的电话机都看不清楚。这种黑暗笼罩之下,我晕晕乎乎、如堕云端,甚至电话那头的声音也模糊起来。
“孩子,我没办法出去!”声音远远地传来,“我今天走了一整天,受伤的脚趾已经不行了。”
“让费雷斯开车送你来。”
“他不在家。”
“不在?已经十二点半了,他还能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他出去了,开车走的。”
“那你开那个电动轮椅来好了!想想办法!总有办法吧!”我对着话筒坚持地低语,但哪怕是自己的声音也像是远远传来,脑子越发眩晕,头顶一阵刺痛,蔓延到耳朵鼓膜上,“如果不是为了伸张正义,我怎么会提出这种要求?你会来吗?”
“我是个疯子,真的。好吧,主干道和贝克桥路的交叉口对吗?几点?”
“尽快!”
我挂上电话站了起来,这时发生了两件事。
我面前的墙壁上突然现出一道垂直的光,身后的门慢慢打开,来者事先打开了走廊灯。那道黄色的光慢慢变宽,门完全打开后覆盖了整面墙。一个人影出现在对面墙上,就是摆放着头盖骨的书架那面墙。从我坐的地方看过去,出现了一幅幻景——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影子的头刚好映在头盖骨上,遮住了头骨。
贝拉·沙利文低声说:“你想干吗,医生?在这儿做什么?”
我站起来,脑子一晕、天旋地转。幸好只是一阵,但我还是腿一软,差点摔倒。
“小声点!”我记得自己悄声说道。
匆忙之中我抓住椅背,椅子的嘎吱声让我重新清醒起来。头稍微还有点晕,而且一阵口干。
“你想干吗,医生?为什么穿好了衣服?”
她穿着汤姆的蓝白条睡衣,尽管在袖口和裤腿挽了几节,还是显得太过长大,脚下蹬着我的旧拖鞋。我记得当时她身体的轮廓,微弱的灯光映照在地板上,照着地上破旧的亚麻油毡。
“我要出去,”我低声答道,“必须出去一趟。”
“为什么?”
“别管为什么。拜托,说话小声点。”
“医生,你不能出去!”贝拉小声说道,听起来快哭了,“我是说——你喝那杯热巧克力奶没有?“
“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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