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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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着我们,问:“你们之中,有所谓代表人吗?”

“应该是我吧。”枪中回答。

“请问贵姓?”

“我叫枪中秋清。”

“枪中先生吗?”主人点点头,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代表人”。

“好,那么,枪中先生,我以这个房子主人的身份,来跟你这个代表人谈谈。”他非常冷静地说,“事实上,你们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的生活。偏偏现在电话不通,雪又下个不停;即使停了,这场初冬的季节性积雪也很惊人,所以你们可能得继续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可是,你们之中有个凶手。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根本不可能报警。说老实话,我很想现在就把你们赶出去,可是,我又不能这么做。所以,枪中先生,”白须贺的眼睛眯得更细了,“我希望你负起责任,以最快速度找出你们之中的凶手。在无法报警的情况下,我要求你做这样的努力,你应该不会有异议吧?”

他的语气既平静且绅士,却也给人无法反驳的压力。那种感觉,就像他高高在上俯视着我们。连枪中都有点招架不住,咬着下唇,一时接不上话。

“可以吧?枪中先生。”白须贺再度向他确认。

“知道了,”枪中沉默片刻,直视着白须贺,百般无奈地说,“我会接下这个侦探的职务。”

雾越邸的主人露出微笑,仿佛在对他说“当然应该这么做”,随即把双手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请等一下,白须贺先生。”枪中叫住他。

“什么事?”

“您要我接下侦探的工作,现在我接下来了,那么,您是不是也会协助我呢?”

“这就很难说啦。”白须贺轻轻耸动肩膀,“也许我可以给你某种程度的协助。”

“那么,我想先请教您两件事。”

“你问吧。”

“第一,住在这个房子里的人,只有您、的场小姐、鸣濑先生、末永先生、井关小姐吗?可不可以请他们集合一次?”

“他们之中绝对没有凶手。”白须贺冷冷地说。

“可是……”

“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在白须贺的催促下,枪中不满地皱起眉头,继续说下去。

“请准许我们进出温室,因为那里是犯案现场。”

“我可以答应你。”

“啊,还有一件事。”枪中对正要站起来的白须贺说,“该怎么处理种的尸体?把他丢在那里,好像太可怜了。”

“搬到地下室去吧。”白须贺立刻答复他,“把那种东西留在那里,我们也会很困扰。这样吧,先替他照相、素描存证,再搬到地下室去,如何?”

听到对方毫不犹豫地把尸体说成“那种东西”,枪中的表情顿时僵硬,但是,随即回过神来说“可以”,再对着低头不语的兰说:“可以吧,兰?”

兰凉讶地抬起头来,但是,很快又低下头去,用绝望无力的声音说:“随便你们。”

5白须贺离开后,的场也随后离去。井关悦子消失在她刚才进来的那扇门后,鸣濑管家也替几个杯子加满咖啡,再把大盘子放在餐桌上,就离开了正餐室。

枪中拿起冷掉的杯子,深深叹了一口气。名望奈志在一旁看着这样的他,说:“枪中,这样好吗?”

名望愁眉不展地露出前排牙齿,勉强挤出笑容,又接着说:“把可怜的榊的尸体交给那些人,总觉得今天晚上他们就会把他的脚或哪个部位拿来配饭吃。我知道了,可能前菜是一人一根水煮指头,主餐则是……”

“不要说了!”兰掀起眼睑,用沙哑的声音喊着。

“榊看起来最好吃了,那些家伙八成一开始就想把他杀来吃了。”

“我叫你不要说了啊!”等名望夸张地耸耸肩闭上嘴后,兰单手啪地打在桌面上,说:“明明是你杀的!”

“又说这种话了。”

“除了你之外,还会有谁!”

“你好像很讨厌我,”名望抓着头说,“可是,我其实并不是很讨厌榊啊,我老爱数落他这个那个,也只是个性使然。”

“你现在再怎么解释都没用了。”

“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

“如果不是你,会是谁呢?”兰把淡褐色的桌布扭成一团,咬着没有颜色的干枯嘴唇。那种表情就像被逼到了绝境,随时会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知道了,是你!”

她把目标转移到甲斐身上,正要喝一口咖啡的甲斐,惊讶地放下了杯子。

“为什么是我?”

“你不是向由高借了钱吗?借了好几十万,你还不起,所以就杀了他。”

“怎么可能!”甲斐苍白着脸,求救似的看着其他同伴。

“喂,你不要随便瞎猜,把自己人都当成了凶手好不好?”名望奈志嬉皮笑脸地歪着嘴角,说,“不然,我也可以说,在我看来,最有嫌疑的人是你。”

“我?”

“你们是情侣关系啊,因为感情纠纷而萌生杀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啊。而且,回想前天的事……”名望用舌头舔湿嘴唇,“从巴士故障我们下车走路开始,一直到下大雪迷路为止,都是前串走在最前头。”

“那又怎么样?”

“所以,你怪他害了你啊,你认为迷路回不了东京,都是他的错。”

“我才没那么想。”

“真的吗?难得的试镜机会,你却去不了。而且,这个机会还是你卖身给制作人才争取来的呢。”

“不要说了!”兰大叫一声,随即脱下一只鞋子,奋力往名望奈志扔过去。不是很高级的红色高跟鞋,从吓得魂飞魄散的名望的太阳穴擦过。撞到背后的墙壁上,又猛地斜斜反弹回来,掉落在绒毯上翻滚着,正好滚到刚打开门进来的的场小姐跟前。的场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我们。

“啊,不好意思!”枪中慌忙趋向前去,捡起高跟鞋,“对不起,她是那个被杀的男人的女朋友。”

被高跟鞋打到的墙壁上,留下了很清楚的伤痕。枪中看着这个痕迹,满怀歉意地说:“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跟她计较,她只是情绪太激动了。”

“我知道。”女医说话的声音出奇的柔和,“不过,还是让她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看到她这么沉静的反应,枪中显得有些诧异。因为他以为女医一定会毫不讲人情地斥责他们。

“我去拿药来。”忍冬医生站起身来这么说时,女医生轻轻摇摇头,说:“不用了,我想应该有人需要镇静剂,已经拿来了。”

枪中很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了,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

的场对掩不住疑惑的枪中微微一笑;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还有,我们老爷说会开放礼拜堂,你们随时可以进去。”

“太感谢了。”枪中向她道谢后,转过身来对我们所有人说:“我们失去了一个同伴,大家一起去礼拜堂为他祈祷吧。”

6忍冬医生陪兰回二楼房间,其他人则在的场的带领下,往礼拜堂走去。

礼拜堂在一楼大厅靠湖那一侧;夹层二楼的正下方有几阶宽广的楼梯,从那里走下去就是礼拜堂的入口,形成半地下结构。

打开蓝色的双开门,迎向我们的是一个比大厅微暗的静谧空间。吐出来的气息,微微冻结在沉淀的冷空气中。

白色灰泥的天花板,是半球形的圆顶形状。在相当高的位置,有好几块小彩色玻璃拼凑成的图案。右手边墙上,也有彩色玻璃构成的长方形图案,大概是描绘圣经里的某个故事。

正面的祭坛前,有前后两排三人坐的坐位,隔着通道,分别固定在两侧。我们默默坐下来后,的场小姐说:“弹首曲子吧?”

说着,她走向了放在祭坛旁的钢琴。深红褐色的紫檀侧板上,雕刻着精致的装饰图案。形状类似三角钢琴,只是体积小了一点。

“请大家默祷。”

响彻礼拜堂的琴声,不是一般钢琴的声音,而是古式钢琴的声音。微带幽暗的透明旋律,在沉静的和弦伴奏中缭绕着;那是贝多芬《月光》中的第一乐章。没想到这首钢琴奏鸣曲,竟很适合古式钢琴坚硬而哀戚的音色。

坐在前排最右边的我,边倾听着在微暗圆顶天花板中回响的音乐,边观察着坐在我旁边的每一个人。

深月紧绷着美丽的脸庞;彩夏静默地垂下头来,双手紧紧互握着;甲斐紧闭双眼,垂落着肩膀;名望一直看着巧妙演奏古乐器的女医;接下“侦探职务”的枪中,眉头紧皱,抬头看着右手边的彩色玻璃图案。稍晚才到的忍冬医生,悄悄在我后面坐下来。

这些人之中,真的有杀死榊的凶手吗?或是……

离开礼拜堂,在回二楼途中的走廊上,枪中戳戳走在前头的我,说:“你发现了吗?铃藤。”

我摸不着头绪地看着他。

“你没看到前面那个彩色玻璃的图案吗?”

“嗯,看到了啊。”

“你没发现那是什么图案吗?”

“没有。”我实在不知道枪中想说什么,“那个图案怎么了?”

“依我看,那个图案的主题应该是‘创世纪’第四章的故事。”

“‘创世纪’是什么故事?”

“图案里不是有两个男人跪着吗?一个男人的面前堆着谷物类的东西:另一个人的面前有一只羊。那些东西都是奉献给耶和华的。”

“那么,那两个人是该隐跟亚伯啰?”

“圣经上说‘该隐拿地里的出产为供物献给耶和华,亚伯也将他羊群中头生的、和羊的脂油献上’。没错,那是该隐跟亚伯。”枪中抚摸着中间有一条凹沟的下巴,说,“该隐(cain)跟甲斐(kai)的发音相似,这是第八个巧合了。”

7大概是为了表示哀悼之意,的场换上了深灰色的背心。以女性的身材来说,她算是蛮高大的,体型也非常好;而且皮肤白皙、轮廓分明;摘下眼镜,说不定也是个大美人。可是,第一次见到她时所产生的“男人婆”印象,还是很难抹灭。这样的她,正把杯子分送到餐桌边的每一个人面前。

“这是什么?”

忍冬医生把杯子拿到眼前,端详着杯里的液体问。女医放松淡妆的脸颊,说:“是苏打紫苏酒,如果合您的口味,可以再来一杯。”

现在是中午12点半,我们在二楼餐厅用餐。用餐时,的场一直在旁伺候。态度还是一样淡淡的,可是,说话的口气跟表情都比之前柔和多了,有时候还会露出沉稳的笑容。这样的转变,也许会让某些人心里发毛;不过,我认为应该是同情我们在那样的状态下,失去了一个同伴的关系。

午餐前,她在图书室跟忍冬医生聊了一个小时。老医生好像很欣赏这个年纪比他小的同行,脸上堆着笑容,想到什么就问她什么.毫无顾忌。

“对了,的场小姐,你在大学读的是医学部吧,可是,技巧真不错呢。”

“您是指哪方面?”

“刚才你在礼拜堂弹的古式钢琴啊,实在弹得太好了。”

“不敢当。”

“不过,古式钢琴很麻烦吧?我好像在哪本书上看过,调音非常困难。”

“调音由末永负责。”

“那个满脸胡子的年轻人吗?”

“他以前好像学过乐器调音。”

“哦,看不出来呢,他几岁了?”

“大概28岁吧。”回答问题的的场,并没有显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对了,你的名字是什么?”

“Ayumi。”

“汉字怎么写呢?”

“没有汉字。”

“哦,真巧呢,”忍冬医生用手拍打着光秃的额头,说,“我老觉得你跟我小女儿的味道很像,没想到连名字都一样。”

连名字都一样——对这句话敏感的人,当然不只我一个。

“说到名字,的场小姐,”果然枪中开口说话了,“有件事蛮奇怪的,我可以请教你吗?”

“什么事?”

“就是……”枪中把从来到这里直到今天早上,在这个屋子里发现的名字巧合,一一说给女医听。刚开始,女医只是很诧异地听着,可是,听着听着,就浮现出了紧张的表情。

“……就是这样了,如果把这些都归于单纯的巧合,当然很好解决。可是,未免也太多了吧。”枪中偷偷看着女医的表情,“你认为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她含混地带过去。

“现在只剩下我的名字,枪中秋清,没有发现任何巧合。怎么样?这个房子里面,有没有可以表现出我名字的东西?”

她稍微思考了一下,回答枪中说:“一楼有一个房间,收藏了甲胄、头盔等古代武具,其中一样东西应该可以勉强扯上关系吧。”

“什么东西?”

“枪,‘枪中’的枪。”

“嗯,”枪中点着头,神情却显得有些落寞,“枪……的确是我名字的一部分,可是,跟其他人比起来,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你干吗这么在意呢,这种事会随着每个人的看法而有不同的意义啊。”

“嗯,你说得没错。”

枪中抱着手臂,好像很认真在思考这件事,不时地眨着眼睛。

“我现在要说的,与忍冬医生的姓名学无关。名字这种东西,有时候不单单是这个人或事物的名称,还具有更重要的意义。自古以来,世界各地的民族都会去观察这个意义,以及其所蕴含的某种力量。”

枪中又接着说:“在混沌未开的社会以及古代社会中,人的名字不只是一种记号,而是被当成一个实体,相当于一个人身体的一部分。例如,古埃及人认为,人类是由‘肉体’等九种要索构成的,其中之一就是‘名字’。格陵兰人与爱斯基摩人也认为,人类是由‘肉体’、‘灵魂’、‘名字’三个要素构成的。

“所以,他们相信只要掌握一个人的名字,对它施咒,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这个名字的主人。因此,他们都不太会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别人。即使知道别人的名字,也不会随便喊;听到别人喊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回应。据说,非洲的某个部族,一个人有三个名字呢。一个是‘内名’或称为‘存在之名’,是不可以告诉他人的秘密;第二个是通过仪式时所取的名字,代表一个人的年龄与身份;第三个是所谓通称,与这个人的本质无关。”

枪中有点喃喃自语般继续说着:“在日本与中国,也有这种跟名字相关的禁忌习俗。例如,不可以直接称呼长辈或伟人名字,就还存在于这个国家。”

“所谓的‘讳’吗?”

“对,就是所谓的‘讳’,原意是‘不敢直称其名’——‘讳名’。现在已经被当成天皇逝世后,怀着无限敬意封给天皇的称号——‘谥’,其实,这本来是指伟人被视为秘密的真名。在中国,甚至有关于‘讳’的‘避讳学’这门学问。

“总之,名字跟事物之间,应该具有超越‘名字只是偶然的符号’这种说法的意义——也就是说,名字与本质,有一种内在的必然关系。”

枪中停顿一下,把视线转回听得一头雾水的女医,说:“例如,你会有‘的场Ayumi’这个名字,一定是基于某种理由。在‘只是出生于的场家,而被冠上了这个名字’的思考之上,应该还有某种类似与人类本质相关的必然意义。”

“必然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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