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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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如果是中世纪的欧洲,当然就会跟唯一绝对的‘神’的存在扯上关系。人、事物、语言,都是全能的神创造出来的。
所以,一样东西跟表现这个东西的记号之间的必然关联,是神的旨意。这样的世界观,是大家都认同的。
“我好像偏离主题了……啊,其实也不会啦。嗯,换句话说,就是名字跟命运之间有某种关联的思想。”
枪中用手指推推眼镜的金边框架,说:“有一种思考模式是:名字本身具有神秘的力量,会影响人的命运;另一种思考模式是,反过来把重点放在命运上,认为名字只是用来表现早已注定的命运的符号。不用说,姓名占卜学当然是衍生自前一种思考方式。其不在乎真名,只重视通称的做法,引起了很多人的争议,不过,就现在在场的艺人们来看,艺名都比真名更接近其人格核心,所以,在这里,应该是那个做法比较正确吧。
“总之,这种对言语、文字、名字过于拘泥的表现——追根究底,就是所谓的‘言灵信仰’,在全世界都可以看得到,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即使在现代,社会模式已经从咒术、宗教转移到科学,还是继续存在于我们心中,怎么也摆脱不掉。
“所以呢——也许不能推断出什么理论来,可是,我就是无法不这么想。当然,如果要从‘这个房子有我们的名字’这样的偶然中,找出某种必然意义,就必须去否认我们平常的思考依据——我们所相信的——还原主义模式的科学精神。”
枪中把紫苏酒的杯子移到嘴边说:“好了,暂且不提这些吧。的场小姐,”枪中看着女医的脸,“我想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什么事?”
“这张十人坐的餐桌,只有九张椅子,还有一张哪里去了?”
“啊,”女医发出叹息般的声音,说,“断了一根脚,放在仓库里了。”
“什么时候断掉的?”
“前天上午。”
“哦,是吗?”枪中独自缓缓点着头,“昨天在温室里也发生了奇妙的事,就是天花板的玻璃突然龟裂了。”
“是的——”
“那时候你说这个家有点怪异,到底是什么意思?”
的场猛然抖动了一下眉毛,垂下了视线。枪中紧咬不放地说:“你还说,每当有客人来访时,这个房子就会突然动起来,对吧?”
“这些事,”的场欲言又止,重新整理思绪后说:“不要去在意,就不会有什么事。一般人是不会去注意这些的。”
“哦,”枪中低吟着,还眨了好几次眼睛,“隔壁房间的烟具盒掉下来的事,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不过,仔细想想昨天那个盒子从桌子掉下来的状况,也有些奇怪。”
“怎么说?”
“没有人碰到那个盒子,好像是那个盒子自己掉下来的。”
昨晚大家解散后,我在图书室跟枪中谈事情时,顺便把我看到的情形告诉了枪中。当时,我们还是不得不把原因归于“某种巧合”,毕竟还是有这种可能性。
“刚才我跟你提过,那个烟具盒上雕刻着源氏图案‘贤木’。这个烟具盒昨晚坏掉,今天早上和它名字同音的榊就死了。”
枪中注视着女医说,“难道这也是因为这个房子动起来了吗?”
的场并没有坚决拒绝回答的样子,只是显得有点为难,好像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算了,”枪中摇摇头,很快接下去说,“其实我可以想像你那句话的意思。没错,一般人的确不会去注意这种事,可以说是全凭‘个人观感’。既然你不想说,现在我就不再追问了,等改天再谈……”
8“对不起,请大家看这里。”饭后,的场正给大家端上花茶时,枪中突然很紧张地开口说,“大家应该都冷静下来了吧?兰,你还好吧?”
“嗯——”
服下镇静剂,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的兰显得更阴沉了,几乎没有吃半口东西。不过,其他人也差不了多少,食欲一如平常的只有忍冬医生,以及用筷子取代刀叉的名望奈志。
“好,那么,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一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老实说,我也不想像警察办案那样询问你们,可是,我一定得这么做,希望你们都能回答我的问题。这么做,不只是因为白须贺先生的要求,对我们来说也是必要的。”
枪中巡视过全桌的人后,回过头看着站在餐车旁的的场医生,说:“的场小姐,我也需要你的协助。”的场小姐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枪中说:“谢谢你,请找个地方坐下来。”
“首先,”枪中看着在我旁边的空位坐下来的的场,说:“我想再度确认榊的尸体被发现时的状况,可以请你再说一次吗?”
“好的,”她清楚地回答,“末永找我去温室时,是上午7:40左右。才看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已经断了气。当然,我还是依照程序检查了他的脉搏、瞳孔;也是这时候发现了脑勺的肿块。
“尸体被浇水壶里的水淋得湿答答的。我只是先关了水龙头,然后就那样把他放着。所以,尸体被发现时的状况,大致上就是你们刚才看到的那样。”
“然后,你就把我们都找来了?”
“嗯,我跟主人商量过后,就由我跟鸣濑分头去把你们找来。”
“那时候大约是8点半左右吧?”
“是的。”
“我们去现场看时,你跟忍冬医生开始验尸,那时候是大概是9:10吧?验尸结果是窒息而死——被勒毙的。凶手从后头部将他击昏,再用皮带状的凶器勒住他的脖子;大约已经死亡六个半到九个半小时,所以,单纯推算回去的话,这件凶杀案就是发生在昨晚11:40到凌晨2:40之间——是不是这样呢,忍冬医生?”
“没错。”老医生严肃地点点头,“刚才我又跟的场小姐讨论过一次死亡时间,大致上应该就是那个时间段了。范围已经设定得很宽了,如果有误差,应该也就是加减十分钟而已吧。当然啦,如果可以尽快解剖的话,就可以进一步缩小时间范围了。”
“尸体被水浸泡过,不必考虑吗?”
“温室所使用的水来自湖水。”的场说,“你们知道雾越湖这个名字的由来吗?”
“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这附近的雾很浓。那个湖是火山活动后产生的堰塞湖。湖底有好几个地方喷着温泉,水温相当高,所以才会产生浓雾。”
“你是说水温很高,所以不会对尸体造成太大的影响吗?”
“是的,几乎没有水的冷却效果,水量也没那么多。”
“原来如此,”枪中抚摸着高挺的鼻头,“那么,对于名望奈志发现的皮带跟书,你有什么看法呢?”
“末永找我去温室时,我就发现那两样东西了。”
“是吗?所以呢?”
“我认为那条皮带应该是勒住死者脖子的凶器。”
“那么,书呢?”
“原本应该是图书室里的书,你们也都看到了,那本装在纸盒里的书非常笨重,我想凶手应该是用那本书殴打了被害人的头部。”
“对,我也这么想。”枪中点了好几次头,“忍冬医生,您的意见呢?”
“我也赞成。”老医生回答说,“拿书当凶器是有点奇怪,不过,用书脊部分用力敲打的话,还是可以造成很大的伤害。榊的身体又那么瘦弱,恐怕连女性都有可能把他打昏。”
听到这句话,深月、彩夏跟兰,隔着桌子彼此互看了一下。
三个人都显得很诧异、惊慌,只是程度多少有些不同而已。
“还有那条皮带,”忍冬医生继续说,“枪中先生,那是榊的吧?我并不是看过才这么说的,而是看到他的裤子上没有皮带。”
“您说得没错,那的确是他的皮带。”枪中深深点着头,把手挽在胸前,“现在,我们可判断那条皮带跟书就是凶器,问题是,那两样东西为什么会掉在温室入口附近——距离尸体那么远的地方。”
“这个嘛,”的场陈述她的看法,“各位,你们都没注意到吗?皮带跟书掉落的地方,有碎裂的盆栽以及挣扎过的凌乱痕迹。也就是说,榊是在那个地方被杀死的,而不是在中央广场——我想我这样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
“你是说凶手行凶后,移动了尸体?”
“是的。”
“嗯,我们去看时,尸体的双手缠绕在身体上,好像抱着腹部。一开始就是那样吗?”
“好像末永发现尸体时就是那样了。”
“遭勒毙的尸体会呈现出那种姿态,实在太不自然了。”
“嗯,我想应该是死亡后,还没开始僵硬之前,被弄成了那种姿势。”
“你认为是凶手所做的?”枪中喝了一口红茶,“还有,放在尸体脚下的那一双红色木屐,也是一开始就在那里了吧?”
“是的。”
“唉,木屐、浇水壶、尸体的不自然姿势,到底代表了什么意义呢?”
枪中说得没错,奇怪的事实在太多了。从这些已知的事实,可以大约推测出凶手昨晚所采取的行动。就是以某种借口,把榊带到温室;或骗他出来,趁他不注意时,用从图书室带出来的书殴打他的头。等榊昏倒后,再抽出他的皮带,用这条皮带把他勒死。
问题是,凶手把尸体搬到中央广场,弄成那种姿态,把从大厅拿来的木屐放在尸体脚下,还用铁丝吊着浇水壶,把水管塞在浇水壶里。凶手这一连串的奇怪举动,究竟有什么意图?
“甲斐,你想说什么吗?”枪中发现在鸦雀无声的一群人当中,甲斐好像有话要说,视线闪烁不定。
“也没什么啦。”他神经质地微微垂下单眼皮,点上了烟。
“你想到什么都可以说啊。”
“好吧,”甲斐的视线依然朝下,微微点头说,“我刚才想到了,那本书——就是掉落在那里的那本书,是北原白秋的诗集吧。”
“嗯,没错,所以呢?”
“所以,”甲斐带着不安的神色说,“我想可能是《雨》的模仿杀人?”
9“雨的模仿杀人?”枪中紧紧皱起了眉头。
甲斐镇定地抽着烟,说:“是的,北原白秋的。”
“白秋的《雨》……”
一阵不安横扫过,所有倾听甲斐说话的人,都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其中有不少人是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下雨了,下雨了。”忍冬医生打破了沉默,像哄小孩子睡觉似的,开始唱起那首歌,“我想去玩,可是没有伞,红色木屐的夹脚带也断了。”
惊呼声像波浪般,淹没了整张餐桌。枪中眉梢挑起,轻轻咳了几声;名望奈志瞪大了凹陷的眼睛,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兰苍白的脸颊,痉挛般颤抖着;深月把手贴在白皙的额头上,缓缓摇着头;彩夏东张西望地看着大家。
“下雨了,下雨了”——就是从浇水壶喷出来的水;“红色木屐”——就是红色木屐。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边在胸前口袋摸索着香烟,边喃喃说着。
“模仿杀人吗……”枪中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的喃喃自语,他的食指按着太阳穴,神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没错,只能这么想了。可是……”
“什么叫模仿杀人?”彩夏瞪大眼睛,一脸茫然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模仿杀人’……”枪中回答她,“就是模仿童谣的歌词或小说的内容来杀人。你没看过英国女作家克丽斯蒂写的《最后一个人也不剩了》吗?”
“没有看过。”彩夏摇摇头,随即接着说:“我知道了,有部电影就是模仿小皮球歌的歌词来杀人。”
“《罪恶的拍球歌》吗?没错,那也是典型的模仿杀人。现在你懂了吧?凶手就是模仿忍冬医生唱的那首歌的歌词,把现场布置成那样子——用浇水壶的水来表示雨水,用红色木屐来表示歌词里的红色木屐。”
“原来是这样啊,”彩夏老实地点着头,“白秋的《雨》,就是那个房间里的音乐盒的音乐吧?”
“音乐盒?啊,说得也是。”枪中把视线投向通往沙龙那扇门的方向,随即用指甲弹一下杯子的边缘,把视线转回到大家身上,说:“好了,这件事就说到这儿吧,我想知道昨天晚上大家的行踪,也就是所谓的不在场证明调查。
“昨天大家是在9点半左右回去房间,那之后尤其是11:40到凌晨2:40之间的行踪,是最大的问题。我跟铃藤在那之后,一直待在图书室里讨论下一部戏剧。到凌晨4点半以前,我们两个都在一起,所以,很幸运的,我们的不在场证明完全成立。对吧,铃藤?”
“嗯,”我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用力地点着头,“没错,枪中先回房间拿笔记,然后我们就一直讨论到4点半。”
“这期间,各自上了一两次厕所,不过,顶多两三分钟而已。
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做到凶手做的那些事。要做到那样,以最短的时间来估计,也要二三十分钟吧。”枪中吐了一口气,看着大家,“我要一一询问你们,也许那种感觉不是很好,可是,请尽量详细地回答我。首先,从名望奈志开始吧,你昨天晚上有不在场证明吗?”
“怎么可能有,”名望奈志皱起骷髅般的脸,说,“我回到房间,倒头就睡着啦。我这个人不管何时何地,都可以马上熟睡。
在被那个大叔叫醒之前,一直都在梦中。顺便告诉你我做了什么梦吧?我梦到雪停了,我回到东京,追上正要去办离婚的老婆……”
“好了,”枪中不悦地挥挥手,“下一个,彩夏呢?”
“我跟深月在一起。”彩夏回答说,“我担心火山爆发的事,睡不着,就去了深月房里。”
“深月,真的吗?”
“嗯,”深月瞄了彩夏一眼,“不过,并不是一直在一起。”
“怎么说呢?”
“彩夏到我房间来,是在12点左右。之后,我们东聊西聊了一阵子。2点左右,彩夏说她好像可以睡得着了,就回房去了。”
“不算是很完整的不在场证明。”
“是的,的确不完整。”
“好,下一个,”枪中把视线移到兰的脸上,“你拿着忍冬医给你的药,第一个回到房间。那之后,你做了什么事?”
“把药吃了啊。”兰轻声说。
“哦,没去榊的房间吗?”
“哪有心情去啊。”
“药很有效吗?”
“嗯。”
“你一直睡到天亮吗?”
“是啊,枪中,你不会是怀疑我吧?”兰的神情变得僵硬。
枪中缓缓地摇摇头说:“怎么说呢,”话中夹带着叹息声,“答应这个调查的工作,我也很为难。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不能当侦探;不过,基本上应该要去怀疑所有的人、事、物吧?”
“我没有杀由高。”
“这句话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
“好过分!”
“兰,你不是有一阵子很迷推理小说吗?凶手通常都是那个最不可能的人。”
“不要跟小说扯在一起。”
“我也不想啊,可是,现在,在被风雪封闭的房子里发生了模仿凶杀案,叫我怎么分得清楚现实与小说之间的界限呢?”枪中半绝望地说,把视线从咬着嘴唇的兰身上拉开,再度展开质询,“所以呢,”接着把视线转到忍冬医生身上,“很抱歉,医生,可以请你说明昨晚的行踪吗?”
“我跟名望、希美崎一样,”老医生抚摸着白胡须,说,“回到房间没多久后就睡着了,在早上被叫起来之前,没有见到任何人。”
“是吗?谢了。”枪中叹了一口气,“好了,就剩下甲斐了。”
枪中显得非常疲惫,垂下肩膀来,视线先落在凝视着桌子正中央的甲斐身上,再移到我脸上,“甲斐也有不在场证明,我跟铃藤是证人。”
我默默点着头。没错,跟我和枪中一样,甲斐也有不在场证明,昨天晚上的那个问题时间段,他跟我们一起待在图书室里。
“不过,还是请他本人来说吧。”
“好,”甲斐张开充血的眼睛,说,“我9点半回到房间后,怎么样都睡不着,就去了图书室,想找本书看。结果,看到枪中跟铃藤都在图书室。”
“那时候大约10点半左右吧?”
“嗯,差不多是那个时间,然后我就一直待在那里了。”
他说怕带回房间里,又不想看了,就坐在壁炉前的摇椅上看书。偶尔会听我和枪中之间的谈话,插一点意见进来。等他回房间时,已经凌晨3点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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