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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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听着黎明六刻(注:早上六点)的钟声,佐吉、阿德与久米向千驮谷出发。许久不曾正面瞧见久米的平四郎,为了让脸上不显露惊异之色,用掉了不少胆气。久米看来似乎还不到她往日身量的一半。即便如此,她一知道平四郎也在,仍想露出笑容,但眼睛似乎连东西都看不清了。

久米只能勉强走几步,因此路上泰半都要让佐吉背着走。他一口承应,保证没问题。

「那么,我们走了。」

「大爷,这段日子,这里就劳您多关照了。」

目送三人之后,平四郎伫立原地吹了好一阵子的风。心里只想着,怎会有如我这般无用之人呢。秋日爽朗得令人生气。

既有了帮佐吉看守房子的名目,政五郎和手下进出铁瓶杂院时,便不须再顾虑他人耳目。

政五郎带着四、五个年轻手下过来,要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扫整个杂院。他本人则是趁这个当头,去拜访附近杂院的管理人、门卫、町办事处、商家老板等,发手巾一一问候——我和佐吉兄有缘结识,受他之托,带着年轻人来打扫。因铁瓶杂院的住户搬得差不多了,佐吉兄一个人忙不过来,不打扫又怕给左邻右舍添麻烦。我们会尽全力帮忙,还请各位多多关照——

平四郎大为佩服。听了这番说词,任何人都不会想到佐吉不在。这才真叫口齿玲珑。

「你真的是冈引吗?」

听平四郎如此打趣他,政五郎啊哈哈地笑了。

年轻手下们干劲十足地卷起袖子打扫,从日头高挂忙到半偏西时,已经大致清理完毕。杂院空房的榻榻米都掀起来,也拆下壁橱的门。唐纸门和格子门该补的都补了,该重贴的也重贴了。水缸也清空,各自倒放在泥土地上。垃圾清干净,老鼠敢露脸的也顺便整治。

打扫完毕后,政五郎只留两个手下,要其他人回去。这两个人,大概就是那口风紧、做事牢靠的。政五郎对他们严厉指示,他们却也甘之如饴地领受。两人看来都才二十多岁,但似乎只要剃个光头就像个和尚,一脸洗净人世沧桑的摸样。

「那么大爷,我们走吧。工具已经放进八百富了。我们从后门进去吧。」

政五郎说着,领先走向八百富。平四郎默默踏出脚步,准备跟着走,却瞥见有人自水道上的小桥那头匆匆赶来,便转头过去瞧个仔细。

是弓之助,正迈开那双短短的小腿,拼命跑着。他那张脸精致如人偶,神色凛然跑来的模样还真有些吓人。

弓之助不是单独一人,还有个人跟着他一齐跑来。高个子——看来是个年轻人,却穿着窄袖和服、没有剃发,正拎着裤裙跑着。那身打扮看来是位大夫。

「姨爹——!」

弓之助一认出平四郎便喊道。政五郎退回来,看着平四郎。

「没有,我没告诉他今天开挖。我不想让他看到这场面。」

政五郎微一点头,望向奔来的两人。「那人——看来像位大夫。」

「我也这么想。」

弓之助怎么会跟一个大夫比脚力呢?

「姨爹,太好了,没错过。」弓之助气喘吁吁地说道。接着,抬头看一块来的年轻人。「这位是相马登先生。姨爹,就是牢房大夫。」

这下,平四郎的眼睛也亮起来了。「啊,是年轻大夫!」

「井筒大爷。」长相端正的年轻大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我到宿舍拜访,得知井筒大爷在此,便冒昧前来相寻。」

「幸好我正好在姨爹家打扰,可以帮大夫带路。」弓之助神情紧张。「姨爹,事情不好了。」

相马大夫向弓之助点点头,接着说道:

「昨天,巫女吹雪遭到囚犯们围殴,受了重伤。」

平四郎的心从胸腔直沉到腰部。

「昨天,我值的是日落后的夜班,进了牢房才知道有这回事。听说是女牢里发生争吵,但反正这都是表面上的借口。除了吹雪之外,还有许多人受伤,因此确实是发生了扭打群架,但……」

平四郎简短地插进来:「有人发现了吹雪的事,是吗?」

「恐怕是的。我自以为已经十分小心了,是我的责任。」

大夫的眼睛充血,想必是彻夜为众囚治疗吧。

「本想及早前来通知,但一时间找不到吹雪……」

「找不到吹雪?」

「她被沉在牢内茅厕的粪坑里。本人全然不省人事,似乎连声音都发不出,因此直到早上都找不到她的人。若再迟一点发现,便会淹死在秽物里。」

将她沉在坑里的人,当然是以此为目的。牢里会发生各种卑鄙下流的事情,而绝大多数都以茅厕为舞台。证明了人只要有必要,什么残酷无情的事都做得出。

「下手真狠。那么,吹雪有救吗?」

年轻大夫拭着额上的汗水,看样子他是一路跑来的。「是的,现在还躺在医牢里。性命是保住了,但还不能大意。我托作次小心看好她,而且事情闹得这么大,牢屋同心也无法掉以轻心,应该不至于立即又遭遇危险。只是……」

相马大夫年轻的脸突然暗了下来。

「我今天一早下班,直到明早换班之前,必须将吹雪交给另一位牢房大夫。我想井筒大爷也知道,现在牢房里暗无天日,我的同僚大夫已经完全被收买了。」

「嗯,这我知道。」

「我放心不下,便坚持说情况特殊,要继续留下来值勤,但上面不允许。我想在那里空焦急也不是办法,便往这里来找大爷。」

平四郎一咬牙。光是正次郎一个死人,就太多了。

「别这么内疚,年轻大夫。这不是大夫的错,都怪我拖拖拉拉……」

弓之助拉扯平四郎的袖子,打断他的话。「姨爹,现在先办事再说。我们不知道折磨吹雪的人逼问出了什么,可是,被仁平看出端倪的危险性大增却是事实。赶快动手吧!」

在一旁如佛像般沉稳地听着这番对话的政五郎,也简洁地发声:「少爷说的对。大爷,来吧。」

平四郎移动了。迈开短腿追上来的弓之助,又一次以他的小手用力拉扯平四郎的衣袖。

「姨爹,我知道您认为那不是我该看的东西。」

平四郎停下脚步,低下头正视弓之助。孩子的脸美得慑人心魄。那一瞬间,细君苦口婆心地劝说不能让这孩子当商人的理由,平四郎也懂了。

「姨爹是对的。」弓之助继续说道,「可是,我已经跟看到没有两样。这阵子,我一直作梦。姨爹,请让我也一起帮忙,让我把这一切结束。」

平四郎用力抓住孩子的后领。

「好,来吧。」

平四郎等人动手挖土,挖了又挖。一开始是两个手下,凭着年轻人的蛮力猛掘。他们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做累。不久,他们卷起衣袖露出来的肩膀便冒出汗水,但他们仍旧不停地动作着。

自八百富的泥土地开始,到掀起了榻榻米的地板下,一寸寸挖过去。很快地,平四郎觉得光看着不行,也拿起政五郎准备的锄头。这么一来,政五郎也加入阵容,连因缘际会到场的年轻大夫也一起动手。弓之助也想帮忙,但工具不够。平四郎便派他担任检查掘出来的土壤这个差事。

一干人动手挖土,挖得忘了时间。不知不觉太阳已然西斜,夕阳透过八百富出口的格子门,射进橘黄色的阳光。每个人都半裸着上身。

然而,什么都没找到。

「这是怎么回事?」

平四郎蹲下来,拿黄八丈(注:日本八丈岛的传统染织绸布,主要为黄色条纹式格纹。江户时代的同心多半穿着黄八丈所制的和服,外罩黑色外褂)的袖子擦脸,汗水与尘土立即将布染成茶色。

「会不会是——不在这里呢?」

政五郎将鹤嘴锄往地上一放,撑着锄柄调匀气息。

「不可能的。」弓之助的鼻尖上沾了土。额上、颊上,还有拨开土壤的双手也都是黑的。「看地图也知道,只能是这里。」

「可是,挖了这么久却什么都没有……」

「灯笼铺可能挖得更深。不然,就是盖铁瓶杂院的时候,凑屋重新埋得更深。」

弓之助死命坚持。

「不然就是盖铁瓶杂院的时候,把葵的尸骨挖了出来……」

平四郎还没说完,弓之助便哭叫似地打断他。「姨爹,那么为何到了现在,还有必要将住户们赶出去?那说不通啊。葵在这里,她一定就在这里!」

「可是……」

平四郎转向默默地拿锄头铲土的相马大夫。

「年轻大夫,过了十七年,骨头也很脆弱了吧,会不会碎得跟土一样?」

大夫停手,伸手肘擦擦下巴。「不会的。若是埋在土里,过了三、四十年,骨头也还是会保留原本的形状。」

「一定要挖出来。」

弓之助已经哽咽了。要是这时候让他哭出来,搞不好又会露出刚才那慑人的表情。平四郎不想看到他那个样子,便急忙靠近,用力摸摸弓之助的头。

「好好好,姨爹知道了,你别急。」

这时,相马大夫出声了。

「咦,这是?」

一干人有如听见野兔足音的饿狼,一齐转向他。

年轻大夫单膝跪地,左手撑着锄柄,右手拿着一样东西。接着左手放开锄柄,锄头便啪嗒倒地。年轻大夫显然听而不闻,他正忙着用双手将那东西上的泥土拨掉。

「这是……」

话还没说完,平四郎便看见那样东西了。弓之助也看见了,政五郎几个也看见了。

下颚——是下颚。那是一个歪曲的半圆形,上面有牙齿。很小,但是——

「是下巴的骨头。」弓之助颤声说道。

突然间,后门喀啦一声开了。

「哟,真是辛苦啦。」

那下流的声音,绝不会让人听错。平四郎抬起头,在刺目的斜阳中眯起眼,认清声音的主人。

是仁平。他驼着背,站在门口。不动声色时,也算是美男子的那张脸上,堆满了邪恶的笑容。

「我急得很呢,就怕你们找不到。啊,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仁平长驱直入。有个体格雄壮,令人误以为是相扑力士的男子,紧跟在他身边走了进来。原来如此,手下便是反映其头子为人的镜子——平四郎此时此刻,脑袋里竟想着不相干的事。政五郎的手下便反映出政五郎,仁平的手下便反映出仁平,比看本人还清楚。

「这是什么?咦,这是骨头嘛,骨头。」

仁平喜不自胜地咕咕笑着,晃着身体走向年轻大夫。然后,一副这时候才注意到般,瞅着他的脸,故作惊讶。

「哦,这不是相马大夫嘛?真是巧遇啊!原来大夫是井筒大爷的旧识?分明又忙又累,还帮公役办案,真是位奇人哪。」

弓之助坐倒在土堆里,仿佛看到什么稀世怪物般望着仁平。他那身褪了色的直纹和服,原本多半是浅黄色或草绿色吧,但在夕阳之下,看来竟像红色。

「这骨头,是凑屋总右卫门的侄女——十七年前便不知去向的那个叫葵的女人的吧,大夫?不,井筒大爷?我该问谁才是?」

相马大夫平静地说道:「个中详情我是不太清楚……」

仁平又夸大地将双手一摊,打断大夫的话,惊道:「哦,你不知道?那么大夫,接下来可就有趣了。凑屋总右卫门和他老婆阿藤的罪行就要被揭露出来了,钜细靡遗、一项不漏,全部都要被摊在大太阳底下。」

相马大夫右手托着下颚骨,摇摇头。「但是……」

「年轻大夫不要说话。」仁平无礼地以蔑视的态度说道。「井筒大爷倒是老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大爷?」

平四郎问道:「你知道多少?」

仁平脸上肌肉扭曲,不可一世地笑了。说谎的人嘴角总是弯的,这说法似乎是真的。

「和大爷知道的一样多。」

「但是……」相马大夫又想插话进来,仁平急上前一步。

「我叫你闭嘴!年轻大夫!」

相马大夫却像是怀疑仁平是不是疯了般,正色直勾勾地盯着仁平的眼睛。

「我的确不知个中详情,但你似乎也断定得太早了。」

这样的态度,似乎让仁平有些慌张。「你、你在说什么?」

「听你的话,似乎是把这东西当作那个叫葵的人的骨头。」

「没错,这还用得着问吗!」仁平双手一挥,指向平四郎等人。

「井筒大爷会这么慎重其事,来挖这块烂地方,就是为了找出那女人的骨头!」

虽不愿承认,但事实确是如此。这家伙真是死缠不放,难不成头的另一侧也长了眼睛?平四郎心里这么想。凑屋也完了——

「可是……」相马大夫依然一脸正经,但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微笑,似乎觉得什么事情很可笑。

「可是啊,这不是人的骨头。」

这话花了两下心跳的时间,才传到仁平耳里。

「你、你说什么?」仁平的嘴朝着刚才奸笑时的反方向扭曲。「你睡昏头了吗?大夫。」

「睡昏头的不是我,是你。」相马大夫将手上的颚骨拿到仁平眼前。

「看仔细了。这确实是下颚的骨头,但是,这个地方有獠牙。」

平四郎等人也站起身来,一齐靠近相马大夫。只有弓之助还站不起来,坐倒在地。

相马大夫拿指尖戳戳颚骨的一角。「看,就是这里。尖端折断了可能比较难看出来,不过这是獠牙,错不了的。再说,光看其他牙齿的排列方式和形状就知道,这不是人的下颚。」

不是人的骨头。

「是狗的骨头。」相马大夫说道。「虽然只是略看一下,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少说也是二十年前的东西了吧。有人把死掉的狗埋在这里。」

一干人鸦雀无声。

政五郎干咳了一声,接着说道:「真是惊人啊。」

于是,空气解冻。平四郎笑了出来,政五郎的两个手下也笑了。仁平则张着嘴说不出话,他的手下则眨巴着小小的眼睛。

「喂,大夫!」仁平情急之下威胁道,「你不要看我是个外行人,就自以为了不起,以为唬得了我。」

「我没有唬人。」年轻大夫依然一本正经。「这是狗的骨头,我照实说了。」

「少胡说八道!」仁平将右袖一翻,往年轻大夫逼近。

「我没有胡说。我是大夫,不会把人的骨头和狗的看错。不然,你可以去请教其他大夫。」

「我听你在放屁……」

仁平正口沫横飞地鬼吼鬼叫,不知何时站起身来的弓之助却走近他,一双眼睛睁得斗大,血色从双颊消退,真的成了一尊活人偶。

「你、你、你做什么!」

仁平向后退。弓之助瞧也不瞧仁平的脸,只顾盯着他挽起袖子的右臂看。

「这是什么?」他如歌唱般地问道。「这是什么伤痕?」

平四郎大步走近仁平。弓之助没有说出来的话,如同打着灯笼就近照亮一般,明明白白、不言可喻。

仁平的右臂内侧柔嫩之处,有着一对齿痕。虽已开始愈合,但当初大概是被狠狠咬过,现在仍清晰可辨,连有几颗牙都数得出来。

「被咬这一口的时候想必很痛吧,仁平。」平四郎说着,用力抓住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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