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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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密!”他宛似得了灵感叫了起来。接着他又犹豫起来。他高超的奇想搅起了地狱般的迷雾,可是迷雾里还闪着一星半点人性的慈悲。

“什么呀?”吉姆斯·惠特很不乐意地说。大家沉默了,他微微掉转他的脑袋,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眼。厨子动了动嘴唇,却没有作声;他脸上出神,眼睛向上翻。他内心似乎在祈求那甲板的横梁,挂灯的铜钩子,和两只蟑螂呢。

“喂,”惠特说,“我要睡觉了。我想我该睡啦。”

“这不是睡觉的时候啊!”厨子高声呐喊。他的虔诚祈祷已经把他最后的一点恻隐之心剥夺了。他只是个声音——一种没有血肉的崇高的东西,好像在那值得纪念的一夜——那一夜,他涉水破浪去替那些快灭顶的罪犯们煮了咖啡。“这不是睡觉的时候啊,”他扬扬得意似地重复说。“我可睡不了。”

“你管不着,”惠特勉强使劲地说。“我睡得了。快去睡你的吧。”

“还赌神发誓呢……地狱已经张开口了!……地狱已经张开口了!你可看见那永不熄灭的火……你可感觉到了?你眼瞎了,被罪恶填满了!忏悔吧,忏悔吧!我简直不敢替你想象。整天整晚我听见上帝命令我去拯救你。吉密,让我来拯救你吧!”恳求同威胁的话语像轰鸣的急流冲出他的口来。两只蟑螂走远了。吉密浑身出汗,在被窝下面偷偷地扭动身子。厨子放声大叫。……“你的日子不长了……”——“滚出去,”惠特鼓着勇气大吼一声。——“跟我一起祈祷吧!……”“我偏不!……”小小的房舱热闹得同炉灶一样了。房舱里充满了无限的恐怖和痛苦;尖叫和呻吟;乱嚷嚷的祈祷,宛然似亵渎神明的谩骂和低声的诅咒。房舱外面,嘉雷大声招呼着旁边的人,用愉快的声调告诉他们说吉密的房间正在闹得天翻地覆呢,于是大家一窝蜂拥到关闭着的门前,胆战心惊没人敢开门。全体水手都在那儿。下面的值班人员也穿着件衬衣跳到甲板上来了,仿佛撞了船以后的光景。人们赶上来问道:“什么事啊?”旁的人们说:——“听!”闷在里面的尖叫声连续不断;——“跪下!跪下”——“别嚷!”——“休想!你已经交付给我了。……你的生命已经被救了。……目的……慈悲。……忏悔。”——“你是个疯子傻瓜!……”——“你的事……你自己说吧……别再在这个世界睡觉了,换了我……”——“滚开。”——“不行!……炉灶……想想看!……”接着是唠唠叨叨一大篇。奋激,尖利,急连的字眼有如冰雹的敲打。——“不!”吉密叫喊。——“是的。你是!……没救了。……谁都这样说。”——“你撒谎!”——“我这会儿就瞧着你死去哩……当着我面前……你简直跟死人差不多了。”——“救命啊!”吉密刺耳地叫。——“在这下面可不行了。……朝那上面看看吧,”另一位怒吼说。——“滚开!杀人了!救命啊!”吉密乱嚷。他的声音骤然中断了。只剩了呻吟,低微的喋嗫,和几声抽噎。

“又出了什么事啊?”一个难得听见的声音说。——“你们滚开!让点路,喂!”克雷吞严厉地吩咐说,挤了过去。——“老头子来了,”有人低声说。——“厨子在里面呢,先生,”好些人高声叫喊,往后退让。门劈啪地打开了,射出一道宽阔的光流照亮了许多惊奇的脸;一股温暖的污臭空气吹拂而过。大副二副的头与肩膀高耸在一个头发灰白的痩个子上面,这汉子便立在他们中间露了面;他衣衫褴褛,神情严峻,态度僵硬,宛如一尊小小的雕像,脸色消痩而镇静。跪着的厨子站起身来了。吉密高踞在铺上,抱着他蜷曲的两条腿。蓝色寝帽的流苏,隐隐约约地在他的膝头上颤动。他们惊讶地凝视他弯曲的长背,而他的一只白眼睛茫然无睹地对着他们闪烁。他不敢掉头,缩成了一团;他完整无缺的若有所待的静止状态里含有骇人的野兽般的神情。这是一种本能的东西——一个受惊野兽停止了思想后的呆静。

“你在这儿干什么?”白克爽利地问。——“我的职责,”厨子热忱地说。——“你的……什么?”大副也开口了。阿里斯笃船长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我知道他这怪脾气,”他说,声音很低。“到外面来,包特莫,”他高声吩咐。

厨子扭着双手,捏着拳头在头顶上挥舞,可是他的胳膊仿佛太重而垂下了。他精神恍惚,一语不发地站了片刻。“再也不了,”他讷讷地说,“我……他……我。”——“你——说——些——什么?”阿里斯笃船长问。“赶快走出来——不然的话……”——“我这就来,”厨子说,匆忙而又忧郁地表示让步。他很稳定地跨过门坎——踌躇了一下——又向前走了几步。他们默默地望着他。——“我要叫你们负责!”他转过身来不顾一切地叫嚷,“那家伙快死了。我要叫你们……”——“你还待在那儿?”船长以恫吓的口气叫喊。——“不了,先生,”他连忙嚷道,声音中有点惊慌失措。水手长拉着他的胳膊走开了;有人哈哈发笑;吉密抬起头来偷偷瞟了一眼,出人意外地一跳便跳出了他的床铺;白克很伶俐地一把把他揪住,抱在怀里觉得他很软弱;门口一群人惊奇地叽叽咕咕。——“他在撒谎,”惠特喘着气说,“他说什么黑魔鬼——他就是个魔鬼——白魔鬼——我很好。”他挺了挺身子,白克故意试他一试,松手放开了他。他摇晃着跌跌碰碰走了一两步;阿里斯笃船长目光沉静而锐利地注视着他;白耳发赶紧跑上前去扶他。他似乎并没有理会谁在他身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似乎单枪匹马在恐惧的深不可测的岑寂里同一大队无名的恐怖搏斗,虽然周围有许多兴奋的人们远远地向他倾射着热情的目光。他仍然觉得异常的孤独。忽然来了一阵风,吹得船身起了倾侧,排水孔里流泻着海水,哗哗作响。

“别让他挨近我,”吉姆斯·惠特终于扬着优美的次低音说了;他全身的重量倚靠在白耳发的颈脖上。“最近一个礼拜我已经好多了……我好了……我正打算照常干活呢……明天——现在也行,假使你乐意的话——船长。”白耳发抬了抬肩膀,使他站直了。

“不用,”船主说,盯着他看。

白耳发红红的脸在吉密的胳肢窝下面很不自在地活动着。一排闪烁的眼睛呆呆地看望灯光的边缘。他们用手肘互相推撞,脑袋转来转去地嘁喳耳语。惠特让他的下巴落在他的胸膛上,低下眼睑,疑神疑鬼似地看看周围。

“干吗不呀?”阴影里有一个声音说,“这家伙一点病都没有,先生。”

“我好了,”惠特恳切地说。“先前有病……现在好多了……这就去干活。”他叹了口气。——“圣母呀,”白耳发耸了耸肩头惊叫,“站直,吉密。”——“那就别挨近我啦,”惠特说,暴躁地将白耳发一推,脚跟有点站不稳,一把抓住门柱,便紧靠在上面,他的颧骨闪耀发光,好像抹上了一层油漆,他突然扯下他的寝帽,用来擦了擦他流汗的脸,然后往甲板上一扔。“我这就要出去了,”他宣布,却没有动一动。

“不。你不用,”船长干脆地说。光着的脚开始窸窣移动,表示反对的声音也在周围嘀咕;他仿佛并没有听见,继续说道:——“你一路几乎老是偷懒,现在你倒想出来了。你大概想着快发薪了。闻见了海岸气息吧,嘿?”

“我一向有病……现在——好些了,”惠特嗫嚅道,对着亮光睨视。——“你是装病,”阿里斯笃船长严厉地说:“呃……”他犹豫了一下。“呃,谁都看得出来的。你一点毛病也没有,可是你爱躺在床上一个人享福——现在你就替我躺在床上吧。白克,听我吩咐,这汉子一直到航程终了,不许走上甲板。”

顿时响起了惊奇,狂喜,愤怒的叫嚷。乌黑的人群摇晃着穿过亮光。“为了什么呀?”“对你说是这样……”“真不害臊……”——“我们得为这件事说几句话才对,”唐庚在后面叫起来。——“放心,——吉姆我们决不让你受委屈,”好些人齐声嚷道。一位较年长的海员踱到了前面。“先生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他带有恶意地问,“这条鬼船上是不许病人复元的?”唐庚在他身后异常兴奋地煽风点火,周围一群虎视着的人们没一个不瞥他一眼的,可是阿里斯笃船长伸出食指指着那发言人气愤的晒焦的脸。“你——你给我住嘴,”他警告说。——“这样干可不行,”二三个较年轻的鼓噪说。——“难道我们是机器么?”唐庚以刺耳的语调追问,挤到了前排人们肘节的下面——“马上给他点颜色瞧瞧,我们可不是小孩……”——“就说他是黑人,可总归是人呀。”——“要是雪团复了原,我们还得补足了人手才能替这条倒霉船干活呢。……”——“他说他已经好了。”——“照这样说我们只好罢工了,伙计们,罢工啊!”“那倒是好办法。”阿里斯笃船长爽快地对二副说:“别则声,克雷吞,”接着镇静地站在那纷扰的环境里,注意地倾听着那混杂一起的嗡嗡和呼啸,以及那突然爆发的声声感叹和诅咒。不知哪一个提脚一踢,砰地关上了舱门!黑暗里充满了带有威胁性的喃喃不平之语,可是突然一声巨响,黑暗跳过了那道光流;人们变作指手画脚的阴影,发出兴奋的呜呜,哼哼,哈哈的声音。白克附着船长的耳朵低低地说:“离他们远点,先生。”克雷吞庞大的身影默默无声地在船长的细瘦身材附近晃动。——“这回航海,我们一直在受骗,”一个粗嗄的声音说,“不过顶出风头的要算这玩艺儿了。”——“那汉子也是个同船的伙计啊。”“难道我们都是小孩么?”——“左舷值班员想不干了。”嘉雷心血来潮,有点儿飘飘然,一声喟然长叹,接着怒吼起来:——“还我们吉密!”这一下倒似乎在骚扰中添了些新花样。忽然又起了新的争执和喧嚷。许多人立刻开始口角起来,——“是。”——“不对。”——“压根儿没有生病。”——“这就揍他们去。”“闭上你的嘴吧,小子——这是汉子们干的事。”——“是么?”阿里斯笃船长尖刻地嗫嚅说。白克咕噜道:“喔!他们越发不成话了。这一个月来,他们积怨在心,等机会捣乱呢。”——“我早注意了,”船长说。——“现在他们正在起哄哩。”克雷吞鄙夷地说,“还是上后梢去吧,先生。让我们来给他们调解一下。”——“别发脾气啊,克雷吞,”船长说。于是三个汉子开始慢慢地向舱门移去。

在前部索具的阴影里,一堆黑压压的人在跺脚,打转,前进了,又退回来,说了些责难,激励,疑惑,咒骂的话。年长的海员们手足失措,气愤不平,嗡嗡地说他们非得把事干完不可;可是思想激进的青年们大呼小叫地揭露他们和吉密所受的委屈,互相乱纷纷地争论着。他们的注意集中在那濒死的躯壳,那躯壳倒是他们雄心壮志最恰当的象征;他们相互鼓励,东倒西歪,大家踏着一块地方,嚷嚷地说他们可不愿意“上当”。舱里面白耳发扶着吉密上床,他扭转了身子侧耳细听那纷乱的哄闹,深怕遗漏了什么,好容易才克制住他多愁善感的眼泪。吉姆斯·惠特平躺在被窝下面,气喘吁吁地说了许多抱怨的话。——“我们帮你,不要害怕,”白耳发诚恳地说,在他的跟前忙乱着。“我明天早晨就出去——碰碰我的运气。——你们弟兄们可得——”惠特嗫嚅道:“我明天出去——管他船长不船长呢。”他异常费力地抬起一只胳膊,用手抹了抹他的脸;“你可别让那厨子……”他喘着气说。——“不会的,不会的,”白耳发说,转身将背对着床,“他要是走近你的身边,看我给他一个耳光。”——“我要打烂他的脸!”惠特幽幽地叫喊,激昂愤慨然而软弱无力;“我并不想杀人,可是……”他气喘得很急,好像一条狗在日光里奔跑了一阵以后的样子。刚巧站在门外的一个人嚷道,“他不见得比我们都不如吧!”白耳发将手按着门柄。“喂!”吉姆斯·惠特连忙叫唤,声音是这么清朗,倒把另外那位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来。吉姆斯·惠特黑沉沉鬼也似地平躺在耀眼的亮光里,脑袋在枕头上翻来滚去,他的眼睛瞪着白耳发,乞求而又傲岸的神情。“我躺了这么久,身子有点软,”他清清楚楚地说。白耳发点了点头,“现在可好多了,”惠特坚持说。——“是啊。我看着你一天比一天好了,这个……月来!”白耳发俯视着说。“啊哈!这是怎么回事呀?”他大叫一声,径直往外跑。

他靠在甲板室的一边,平贴在上面,附近有两个汉子东倒西歪地和他撞了个满怀。周围似乎有许多人在争论。他躲远了点,看见三个模糊的人形,孤零零地站在更沉闷的黑暗里,面对着主帆的弧形帆脚下部,那主帆扬在他们头顶,好像一座高大建筑的凸圆形墙壁。唐庚嘶嘶地说:——“揍他们去……趁这会儿暗头里!”许多人结了队急急忙忙朝船尾跑了几步,——随即被拦阻了。瘦削而伶俐的唐庚飞也似的溜过去,把他的右臂挥舞得像个风车——随后蓦然站定,将手臂笔直地指着头顶心。只听得豁啦一声飞过一样沉重的东西,从大副和二副的脑袋中间穿过,沉重地沿着甲板跳跃,猛地打着了后舱盖板,发出沉重的钝响来,白克庞然的形象变清楚了,“别那么丧魂落魄的,伙计们!”他叫喊着,迎着那兀然站定的人群向前走去。“回来,白克!”船长静静的声音呼唤着他。他很不乐意地服从了。沉寂了一分钟,随着又响起了震耳的嘈杂声。只听见阿吉使大劲地嚷,声音盖过了嘈杂声:——“你们再要这样干,我可要报告啦!”又是些大呼小叫。“可别!”“别这样!”——“我们不是那种人!”一簇乌黑的人形踉踉跄跄地在舷壁磕磕碰碰,重新退到了甲板室那里。带环的螺钉在踢碰的脚下锵作响。——“休那样!”“由我去!”——“不行!”“你妈的……哈!”于是响起劈劈拍拍的声音像是谁的面颊挨了批打;一块铁落在甲板上;推来撞去好一阵子,一个阴影似的身体在提脚一踢的影子前面,越过正甲板的升降口,仓皇逃跑了。一个狂怒的呜咽声滔滔地说出一大串秽亵的话。——“有人扔东西——老天呀!”白克沮丧地咕噜说。——“那是有意跟我捣乱,”船长静静地说;“我听得那东西一阵风似地溜了过去,到底是什么呀——拴绳的铁钉吧?”——“那还了得!”克雷吞喃喃地说。人们聚在船腰部高谈阔论:嘈杂的话声混合着海浪的冲击,从沉默而展开的帆篷中间向上升腾——似乎深深地流入了夜空,到了比水天交界线还远,比天还高的地方。倾斜的桅梢上方,星星始终不怠地放射着灿烂的光辉。缕缕的光芒躺在水面上,被前进的船身切断了,等她走过之后,还颤动了许久,仿佛对于呜呜低鸣的海存着无限敬畏。

当时舵手急于想知道这场乱子的底细,便撇下舵轮,弯腰曲背偷偷跨着大步跑到船尾楼的边沿。“水仙号”没人管了,轻轻地随风漂移,谁也不会觉察。她微微倾侧,那些沉睡的帆篷突然惊醒了,都欠起身来使劲扑向桅樯,顷刻之间一张又一张的帆篷灌满了风,哗啦啦地在那些高高的桅桁上震响,到了最后,那萎缩的主帆也猛然一跳张了开来。船儿从木冠一直震动到龙骨;帆篷继续拍打,好像一排毛瑟枪在射击;下隅索链和松绾的铁扣子在高处当啷啷地响,如同隐隐的雷鸣;单轮滑车也呜呜地呻吟。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愤愤地把船身推了一下,这才唤醒了那班聚集在甲板上的人们,使他们恢复了现实,警戒,和责任的意识。——“朝上风转舵!”船长尖锐地叫道。“赶快上后梢去,克雷吞,看看那个傻瓜怎么了。”——“拉平船头帆的下隅索。当心上风的前桅转桁索,”白克咆哮着。吃惊的人们飞也似的奔跑,重复地传达这些命令。下面值班的人们忽然被甲板上值班的人们丢下了,二三成群地涌到船头楼去,一边走一边嚷嚷。“等明儿看吧!”一个响亮的声音叫道,仿佛想用威胁的暗示遮盖那丢人的退却。只听得有人在发号施令,一盘盘沉重的绳索往下落,滑车轧轧地转动。辛格尔敦的白头在夜空里东闪西烁,高高地出现在甲板上面,宛似鸟儿的幽灵。——“移动了,先生!”克雷吞从船尾叫喊。——“风又灌满了。”——“得……”——“慢慢放松船头帆的下隅索。别扯断了转桁索。把绳索盘绕起来,”白克咿呜地说,东奔西跑乱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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