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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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正在观察她。她看着他若有所思的双眼好一会儿,随后才把眼神移开。突然间,她明白自己为何想不起来稍早的那份确定感,因为她根本不相信,光靠着菲尔·麦克艾洛伊的推荐,她就能找到工作。

“你在担心那份工作吗?”丹尼就站在她旁边。

“没有。”

“不要担心,菲尔会告诉你一些小诀窍。”他把烟斗柄插进嘴巴,似乎要准备说些其他事情,但又转过身去。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菲尔和理查德的对话,他们在谈船期订位的问题。

丹尼说:“对了,我住摩顿街,距离黑猫剧院只有几条街,菲尔也和我住在一起。你找个时间过来一起吃午餐,好吗?”

“非常谢谢你,我很乐意。”但她想,这不太可能,不过他人真好,竟然愿意开口邀请。

“你觉得怎么样,小芮?”理查德问,“三月去欧洲会不会太早?最好早点去,免得等到那里挤满了人。”

“三月听起来还好,”她说。

“我们一定会去,是吧?就算我学校的学期还没有结束,我也不管。”

“对,一定会去。”说得容易。要相信这一切很容易,不相信这一切也同样容易。但如果这都是真的,如果真的有这份工作,如果这出戏会成功,而且她能带着至少一项成就去法国……突然间特芮丝把手伸向理查德的手臂,握住他的手。理查德非常诧异,话说到一半就突然停下了。

隔天下午,特芮丝拨了菲尔给她的剧团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个听起来很有效率的女孩,柯特斯先生不在那里,但他们已经从菲尔·麦克艾洛伊那里听说过她,把职位保留给她了。她可以从十二月二十八日开始上班,周薪五十元。如果她愿意,她可以先过来给柯特斯先生看看自己的作品,但既然麦克艾洛伊先生如此大力推荐,带作品过来也就不是必要程序了。

特芮丝打电话给菲尔谢谢他,但没人接电话。她写了一张字条留给他,由黑猫剧院转交。

* * *

[1] 埃尔·格列柯(El Greco,1541—1614),西班牙文艺复兴的重要画家、雕塑家、建筑师,出生在克里特岛,习惯将自己的全名以希腊文签署在作品上。

[2] 俄国作曲家史特拉文斯基的芭蕾舞作品。

第三章

罗柏塔·华尔斯是玩具部最年轻的主管,她在早上刚上班后的慌乱时刻里,短暂停下来小声告诉特芮丝:“这个二十四块九毛五的手提箱如果今天不卖掉,礼拜一就会打折出清,那我们部门就会损失两元!”罗柏塔对着柜台上咖啡色的硬纸板手提箱点点头,把自己手上一堆灰色的盒子塞到马尔图奇小姐的手里,又匆忙走掉了。

长长的走廊那头,特芮丝看着那些女售货员纷纷让路给罗柏塔。罗柏塔奔走在柜台间,在这个楼层到处跑,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六点都是这样。特芮丝听说罗柏塔又想推动另一次促销活动了。她戴着像小丑一样的红色眼镜,而且和其他女孩不一样的是,她老是把绿色制服的袖子卷起来到手肘上面。特芮丝看到她敏捷地穿过走廊,拉住亨德里克森太太,激动地传达了某个讯息,还带着手势呢。亨德里克森太太点头同意,罗柏塔则拍了她的肩膀表示彼此友好。特芮丝的妒意隐约而生。虽然她一点也不喜欢亨德里克森太太,甚至讨厌她,但还是会嫉妒。

“你们有会哭的布娃娃吗?”

特芮丝不知道库存里有这种娃娃,但那个女人确定法兰根堡百货公司有这种商品,这是她在广告上看到的。特芮丝到处找,再拉出一个箱子,这里没有的话就真的没有了。

“你在‘召’(找)什么?”桑提尼小姐问。桑提尼小姐感冒了。

“会哭的布娃娃。”特芮丝回答。桑提尼小姐最近对她特别客气,令特芮丝想起了被偷走的肉。但现在桑提尼小姐只是扬起眉毛,嘟着发亮的下唇,耸了耸肩,然后就走掉了。

“布的?有马尾?”马尔图奇小姐看着特芮丝。她是个纤细的、头发散乱的意大利女孩,鼻子像狼一样长。“别让罗柏塔听到。”马尔图奇小姐边说边四处张望。“别让任何人听到,那些娃娃在地下层。”

“噢!”楼上的玩具部正与地下层的玩具部激烈竞争,公司的策略是迫使顾客跑到七楼买东西,因为七楼的东西比较贵。特芮丝回答那个女人说,娃娃在地下层。

“试着把这东西卖掉。”戴维斯小姐经过时对她说,用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拍了一个压扁的仿鳄鱼皮手提箱一下。

特芮丝点点头。

“有没有一种腿能撑起来的娃娃?那种能站的娃娃?”

特芮丝看着那位中年女性,那女人的拐杖把她的肩膀撑得老高,她的脸和其他经过柜台人的脸都不一样,很柔和,眼中有一种万事了然于心的感觉,仿佛真的可以看透她所注视的事情。

“这个太大了。”特芮丝拿出一个娃娃给她看时,她这么说:“不好意思,你们有小一点的吗?”

“应该有。”特芮丝顺着走道往前去拿货,却发现那女人拄着拐杖跟着她,绕过挤在柜台前的人群,省得她带着娃娃走回来。突然之间,特芮丝希望无止境地努力下去,希望找到那个女人想要的娃娃。但她找到的娃娃也不太对,没有真的头发。特芮丝跑到别的地方去找,找到款式相同又有真发的娃娃,娃娃翻身的时候甚至还会哭,正是那个女人要买的娃娃。特芮丝小心翼翼地把娃娃放在新盒子里,放在一层全新的薄纸上。

“太好了,”那女人一再说着,“我要把它寄给在澳洲当护士的朋友,我护校的同学,所以我做了一件和我们学校一样的小制服给它穿。太感谢你了。祝你圣诞快乐!”

“也祝你圣诞快乐!”特芮丝笑着说。这是她第一次从客人那里听到“圣诞快乐”。

“贝利维小姐,你休息过了吗?”亨德里克森太太语气尖锐地问她,仿佛像在斥责她。

特芮丝还没有休息过。她从包装柜台下的架子里拿出笔记本和她正在读的小说。那本小说是乔伊斯的《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这是理查德一直叫她读的书。理查德说,他不知道怎么会有人读过格特鲁德·斯泰因的书,却没有读过乔伊斯的作品。理查德和她聊到书的时候,让她觉得有点自卑。她虽然在学校里读过不少书,但她现在才明白,学校里天主教圣玛加利会所负责的图书馆藏书范围其实和天主教关系并不深,里头还收藏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作家作品,例如格特鲁德·斯泰因。

大型的搬货推车挡住了员工休息室的通道,推车上的盒子堆得老高。特芮丝等在那里准备通过。

“小妖精!”推车后的一个男孩对她大喊。

特芮丝脸上泛起浅浅的微笑。这外号很傻,即使是在地下层的寄物处,他们也整天对她喊“小妖精”。

“小妖精,在等我吗?”在搬货推车的成堆货物上,粗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走过通道,躲过一辆上头载着一个店员、向她疾驶而来的推车。

“不准吸烟!”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喊。那是一个主管快要大发雷霆的咆哮声。特芮丝前面那些抽烟的女孩把烟圈吹进空中,躲进女厕,一面还大声说:“他以为他是谁?法兰根堡先生?”

“呦嚯!小妖精!”

“小妖精,偶子(我只)是在打花(发)时间!”

一台运货推车从她面前滑过去,她的脚撞到推车的金属边。她继续往前走,并没有往下看自己的脚,疼痛开始加剧,好像一场缓慢的爆炸。她继续走入混乱的场面中,里面充斥着女人的声音,还有女性身体及消毒水的味道。血流到她的鞋子上,她的袜子撕开了个不规则的破洞。她把破掉的皮肤压回去,觉得不太舒服,靠着墙,握住一根水管。她在那里待了一会儿,听着镜子旁那些女孩子杂乱的声音。然后她沾湿卫生纸擦拭袜子,直到红色的痕迹消失。但血一直冒出来。

“没关系,谢谢。”有个女孩弯下腰来看是什么情况,她对那女孩说没关系,那女孩就走了。

最后,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了,只好从贩卖机里买一条卫生棉。她用了卫生棉里面的棉花,拿纱布绑在脚上。然后,该回柜台上班了。

她们的眼睛同时交会,特芮丝从她正在打开的盒子抬头往上看,那个女人正好转过头来,直接看着特芮丝。她高挑美丽,修长的身子优雅地穿着一件开襟毛外套,一只手插在腰上。她的眼睛是灰色的,虽没有散发出光泽,却睥睨一切,仿佛打了光或着了火一样,令特芮丝目不转睛。她听到前面的客人正重复问着一个问题,但特芮丝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那女人也用一种着了迷的表情看着特芮丝,仿佛只有一半的思绪是放在她想买的东西上。虽然两人间还有好几个售货小姐,特芮丝还是很肯定她会走向自己。然后特芮丝看见她缓缓走向柜台,那女人越来越近,特芮丝听到自己的心跌跌撞撞地想追上流逝的每一分钟,脸也发烫了起来。

“可以把那个小行李箱拿给我吗?”女人问道,然后靠着柜台,透过玻璃柜面往下看。

饱经磨损的行李箱躺在几英尺外。特芮丝转过去,从一堆东西下方拿出一个箱子,没开过的全新箱子。她站起来时,那女人用平静的灰色眼睛看着她。特芮丝既不能直视那双眼睛,也无法逃开。

“我喜欢那个,可是那个不是卖的吧?”她一边说话,一边点头指向特芮丝背后展示橱窗里的棕色行李箱。

她的眉毛是金黄色的,在她的额头上刻出一个弯。特芮丝认为她的嘴巴和眼睛一样充满智慧,而她的声音就像她的外套一样圆润柔和,而且不知什么原因,感觉充满秘密。

“可以买啊。”特芮丝说。

特芮丝跑到储物间找钥匙。钥匙就挂在门内的钉子上,除了亨德里克森太太以外,谁都不能碰钥匙。

戴维斯小姐看到她,倒抽了一口气。但特芮丝说:“我需要钥匙。”然后就走出去了。

她打开橱窗,把行李箱拿下来,放在柜台上。

“你真的能把这个展示用的行李箱卖给我?”她笑了笑,仿佛她已经了解了。她语气轻松,两只手肘撑在柜台上,细看着手提箱。“他们很生气吧?”

“没关系。”特芮丝说。

“好,我喜欢这一点。货到才付款。衣服呢?这些衣服和行李箱是一套的吗?”

小行李箱里面有玻璃纸包好的衣服,上面还有价格标签。特芮丝说:“不是,这些衣服是分开卖的。如果你想买娃娃的衣服,服装部卖的比我们这里更好。服装部就在走廊对面。”

“噢!圣诞节之前可以送货到新泽西吗?”

“可以,礼拜一就会到了。”特芮丝想,如果送不到,她会亲自送去。

“H·G·爱尔德太太。”那女人轻软、独特的声音这么说。特芮丝把她的名字写在绿色的送货单上。

那个名字,那个地址,还有那个小镇,出现在铅笔尖下,就像特芮丝永远不会忘记的秘密,永远铭刻在她的记忆里。

“你不会写错吧,嗯?”那女人这样问。

特芮丝首次留意到那女人的香水味。她没有回答,反而摇摇头。她往下看着那张送货单,小心翼翼地把各项款项填好,心全期盼那女人会继续说:“你真的这么高兴认识我吗?那我们再见一次面好吗?我们今天一起吃午餐好吗?”她的声音一派轻松,好像她真的会说出这些话似的。但她说了“不会写错吧”之后,就没再说话了,没有说话去解除新手售货员特芮丝的羞愧感。新手是因为圣诞节的销售潮才受雇,欠缺经验又容易犯错。特芮丝把货单给她签名。

接着那女人把手套从柜台上拿起来,转身慢慢走开,特芮丝看着她越走越远。她在毛皮大衣下的脚踝苍白纤细,穿着黑色的鹿绒皮高跟鞋。

“你开了一张货到收款的订单?”

特芮丝盯着亨德里克森太太丑陋而空洞的脸。“是的,亨德里克森太太。”

“你难道不知道应该把上面那一联交给客人?你怎么能肯定货到的时候客人愿意认账取货?客人在哪里?你能找到她吗?”

“可以。”那个女人就在十英尺开外,刚穿过娃娃服装柜台的走道。特芮丝手上拿着绿色的货单迟疑了一下,然后绕过柜台,强迫自己走上前去。她的外表、蓝色旧裙子、棉质工作制服(她没分发到标准的绿色制服),还有令人尴尬的平底鞋,都令她感到困窘。还有那条可怕的绷带,血迹可能又渗出来了。

“我应该给你这张。”特芮丝把小纸条放在那个女人的手边,她的手就放在柜台上。然后特芮丝转身走开。

特芮丝回到柜台,面对装着袜子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拉出来,然后归位,好像要找什么东西一样。特芮丝一直等着,等到那女人处理完她在那边柜台的事情,离去了为止。她意识到消逝的时间,这些时间是找不回来的,快乐也是找不回来的,在最后那几秒钟里面,她大可以转头看看那张可能再也看不到的脸。她怀着恐惧,隐约意识到另一种声音,那是柜台边客户所发出的熟悉的声音,永不休止的声音,吵嚷着要她的协助。还有低鸣的小火车的呜呜声,一阵一阵的声音正包围着她,阻隔在她和那个女人中间。

等她再度转头时,却又直接注视到那双灰色的眼睛。那女人正朝她走过来,仿佛时间倒转。她再次温柔地靠在柜台上,比手势要求看一个娃娃。

特芮丝拿下娃娃,放在玻璃柜台上,发出铿啷的声音。那女人看着她。

“应该不会破掉吧。”那女人说。

特芮丝笑了笑。

“好,我也要这个。”她用平缓的声音说,在一片嘈杂中,寂静环绕着她们。她再次把姓名和地址写给特芮丝,特芮丝从她嘴里缓缓接收到信息,仿佛自己还没有牢记于心一样。“圣诞节之前真的可以送到吗?”

“最晚是礼拜一送到。圣诞节前两天。”

“很好。我不是故意要让你紧张的。”

特芮丝绑紧了原来系在娃娃盒子上的结,那个结不知什么缘故松开了。“不会吧。”她这么说。她极度尴尬,没有什么好说的,于是她在那女人眼前把结绑起来。

“真是份烂工作,对不对?”

“对。”特芮丝绕着白色的线,折好货到付款的货单,然后用一根别针固定住。

“所以原谅我一直啰唆到货的时间。”

特芮丝看着她,又有一种两人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愿意向特芮丝透露一切,然后她们可以一起大笑,了解彼此。“你没有啰唆,但一定会准时送到。”特芮丝的目光穿过走道,看到那女人先前所站的位置,然后又看到绿色的小纸片仍然在柜台上。“你真的该把那张货到付款的单子收好。”

那女人的眼睛现在也随着她的笑容而改变了,燃起了灰色又不带光泽的火焰,特芮丝几乎以为自己能够想起曾在哪里见到过。“以前就算没有那些货单,东西还是收得到,我从来没有保留过这些货单。”她弯下腰去签第二张货单。

特芮丝看着她离去,脚步就像她来的时候一样缓慢;看到她边走边望着另一个柜台,而且把她的黑色手套在手掌上拍了两次,三次,然后消失在电梯里。

特芮丝接着服务其他的顾客,她不知疲倦地工作着,但她在售货单上写下的数字,在笔迹剧烈震动的地方拖着不太明显的尾巴。她走到洛根先生的办公室,这段路程仿佛花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但等她看了时钟才知道,其实只过了十五分钟。现在是洗手准备吃午饭的时间了,她僵硬地站在毛巾前擦干手,觉得自己和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瓜葛,仿佛遗世独立一般。洛根先生问过她圣诞节后想不想继续留下来上班,她可以在楼下的化妆品部工作。特芮丝拒绝了。

午后三四点,她走下一楼,在卡片部买了张问候卡片。卡片本身没什么特色,样式很简单,上面是朴素的蓝色和金色。她拿着笔站着,笔尖停留在卡片上,思考着该写什么——“你很棒”,或甚至“我爱你”——最后很快地写下平淡乏味的一行字:“来自法兰根堡的特别致意。”她在签名处加上她的员工编号六四五A,然后走到地下层的邮局,却在邮筒前犹豫了起来。看到自己的手握着已经一半塞进邮筒口里的信,她突然慌张了起来。寄过去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反正她再过几天就要离职了。H·G·爱尔德太太会不会在乎呢?那对金黄色的眉毛或许会稍微扬起,她或许会看一会儿那张卡片,然后就把它置之脑后。特芮丝把卡片投进邮筒。

在回家的路上,她想到一个舞台场景的点子,一个很长的房间,中心有一个漩涡状的东西,房间从中心向两边延伸。她想要从当天晚上就开始制作纸板模型,但最后只是对着铅笔素描纸上谈兵。她希望见到某个人,不是理查德,不是杰克或楼下的爱丽斯·凯利,而是史黛拉,史黛拉·欧维顿,她刚到纽约第一周就遇到的舞台设计师。特芮丝意识到,上次自己搬家时举办过鸡尾酒派对后,她和史黛拉就没再见过面,史黛拉不知道她现在人在何方。特芮丝往大厅的电话走去时,听到门铃短促的声音,表示有电话找她。

“谢谢你。”特芮丝朝下对奥斯朋太太喊道。

是理查德通常在九点左右会打来的电话。理查德问她明天晚上想不想到苏顿看一部两人都还没看过的新电影。特芮丝说现在她没什么事,但想要做完一个枕头套。爱丽斯·凯利说过明天晚上会下来用她的缝纫机。此外,她还得洗个头。

“今天把头洗好,明天晚上来找我。”理查德说。

“太晚了,头发湿湿的我没办法睡觉。”

“我明天晚上帮你洗。我们不用浴缸,用几个水桶就好。”

她笑了,“最好不要。”理查德有次帮她洗头发的时候,害她跌到浴缸里面。那次理查德拼命扭动身体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模仿浴缸水流掉的样子。特芮丝笑得太用力,结果滑倒在了地板上。

“嗯,要不然礼拜六去看展览好不好?礼拜六下午开幕。”

“礼拜六我上班到九点,九点半才能离开。”

“噢!嗯,我会留在学校,大概九点半和你在转角碰面。四十四街和第五大道转角。好吗?”

“好。”

“今天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没有。你呢?”

“没有。我明天要去看看船期预约的状况。明天晚上会打给你。”

特芮丝终究没有打给史黛拉。

隔天是礼拜五,圣诞假期前的最后一个礼拜五,而且是从她开始在法兰根堡百货公司上班以来最忙碌的一天,可是每个人都说明天会更忙。顾客靠着玻璃柜台用力推挤,令人胆战心惊。她正在服务的顾客被其他人挤开,消失在走道上黑压压的人潮中。很难想像这层楼还能容纳更多人挤进来,但不断有人从电梯里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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