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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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引发了我诸多想象，但我的油嘴滑舌大多数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继续说：“你说得对。”

“现在我想写下……”这次当她走开，我和法官紧随在后。

她走出医院，走进一条小街、一条巷子，然后经过一栋廉价公寓楼，我们才又在北普罗维登斯的矿泉大道见到阳光。那时候我很感激我的左手紧抓着狗的拉绳，牙齿过度用力咬紧。“钱斯医生告诉我，他已经无法再为凯特做什么了。”茱莉亚说。

“你的意思是除了肾脏移植之外？”

“不。这是最难以置信的地方。”她停步，杵在我面前，“钱斯医生认为凯特并没有强壮到可以接受移植。”

“可是莎拉·费兹杰罗仍然一再要求安娜捐肾。”我说。

“坎贝尔，当你在想这件事情的时候，不能责备她的逻辑。如果凯特不换肾只会死，那何不放手一搏，拼一线生机？”

我们继续走，小心地绕过一个游民和他搜集的瓶瓶罐罐。“因为捐肾对她的另一个女儿而言是个大手术。”我指出，“莎拉似乎不太在乎这个本来不必要的手术会使安娜的健康出现危机。”

茱莉亚突然在一间有个手绘招牌“路奇意大利饺子”的小屋前停步。它看起来像是个故意弄得幽暗，让你不会发现里面有老鼠的地方。“这附近没有星巴克咖啡店吗？”我才说完，一个穿着白色围裙的秃头壮汉开门，门差点打到茱莉亚。

“伊莎贝拉！”他叫道，亲吻她两边脸颊。

“不是，路奇叔叔，我是茱莉亚。”

“茱莉亚？”他退后一点，皱眉，“你确定吗？你的头发应该短一点或什么的，喔，饶了我们吧！”

“我短头发的时候，你曾批评过我。”

“我们批评你的头发是因为你把它染成了粉红色。”他看向我，“你饿了吗？”

“我们想找个安静的角落喝点咖啡。”

他微笑：“安静的角落？”

茱莉亚叹气：“不是那种安静的角落。”

“对，对，每件事都是个大秘密。进来，我给你后面的房间。”他瞥向法官，“狗要待在外面。”

“狗要进去。”我说。

“不能进我的餐厅。”路奇坚持。

“它是一只看护狗，不能待在外面。”

路奇靠近，离我的脸只隔几英寸：“你是瞎子？”

“色盲。”我回答，“它会告诉我红绿灯什么时候变色。”

茱莉亚的叔叔拉下嘴角。“现在的人，每一个都自以为是。”他说完便领我们进去。

几个礼拜以来，我妈一直在猜我的女朋友是谁。“是碧西，对吗？那个我们在葡萄园遇到的？或许，不，等一下，该不会是席拉的女儿，红头发那个，是吧？”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是她不认识的女孩，我真正的意思是，茱莉亚不是她会认识的那个阶层的女孩。

“我知道什么对安娜最好，”茱莉亚告诉我，“可是我不确定她是否成熟到能自己做决定。”

我拿起另一片意大利开胃菜。“如果你认为她有正当的理由提起诉讼，那还有什么争议？”

“承诺，”茱莉亚冷冷地说，“你要我向你解释什么叫承诺吗？”

“你知道的，在餐桌旁伸出你的爪子是不礼貌的。”

“现在，安娜每次面对她妈妈的时候，就会退缩。每次凯特出状况，她也会退缩。即使她以为自己有能力，可是她以前没有做过这么重要的决定，她必须考虑这么做，她姐姐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我告诉你，到了开庭审讯的时候，她能够做那个决定呢？”

茱莉亚抬眼看我：“你怎么能如此确定那时候会怎样？”

“我一向相当有自信。”

她拿起我们之间盘子上的一颗橄榄。“是的，”她平静地说，“我记得。”

茱莉亚一定曾经怀疑过，我为什么没告诉过她关于我爸妈和我家的事。当我们开着我的吉普车到新港市，车子开进一栋巨型豪宅的车道。茱莉亚说：“坎贝尔，你在开玩笑。”

我绕过环形车道，把车子转到另一边。“是的，我在开玩笑。”

我把车停到离房子两个车道远的侧面，从那里看我们那栋乔治时代的华厦，以及整排海滨林道与斜坡下的海湾，显得比较不那么气势恢弘。至少，房子从这个角度看，会比从正面看小一点。

茱莉亚摇头：“你爸妈只消看我一眼，就会拿撬棍要我们分开。”

“他们会爱你。”我告诉她，我头一次对她说谎，但并不是最后一次。

茱莉亚拿了一盘意大利面，弯身到餐桌下。“来，法官。”她说，“这只狗有什么本事？”

“它为我只会说西班牙语的客户做翻译。”

“真的？”

我对她微笑：“真的。”

她倾身向前，眯起眼睛。“你知道吗？我有六个哥哥。你们男生搞什么鬼我都会知道。”

“那请你告诉我。”

“泄露我交换来的秘密？我才不要。”她摇头，“或许安娜雇用你是因为，你和她一样难以捉摸。”

“她雇用我是因为我的名字在报纸上，”我说，“如此而已。”

“可是你为什么会接她的案子？这不像你平常会接的案子。”

“你怎么知道我平常接什么案子？”

这只是个清淡的玩笑，却使茱莉亚哑口无言。我的解答是：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关注我的职业生涯。

就像我也在关注她的人生。

我不安地清清喉咙，指指她的脸：“你沾到番茄酱了……那里。”

她拿餐巾抹她的嘴边，可是完全遗漏了番茄酱。“我抹掉了吗？”她问。

我拿我的餐巾靠过去，为她擦干净那一小点。可是，我没有移开。我的手停留在她的脸颊上。我们的目光交锁，那一瞬间，我们又年轻了，又被对方吸引了。

“坎贝尔，”茱莉亚说，“不要对我这样。”

“怎样？”

“把我推下同一个悬崖，两次。”

我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我们两个都吓了一跳。我接手机时，茱莉亚不小心打翻了她的基安蒂红酒。“没有，冷静下来，冷静一下。你在哪里？好，我马上过去。”我收起手机，茱莉亚停止擦桌子。“我该走了。”我说。

“没有事吧？”

“是安娜打来的。”我说，“她在上达比市警察局。”

在回普罗维登斯的路上，我试着每经过一英里就想出一种我爸妈的可怕死法。被棍棒打死、割头皮、活生生地剥皮再洒盐水、用杜松子酒腌起来……不过我不确定，那算是折磨他们，或是送他们去极乐世界。

他们可能看到我带茱莉亚从后门爬上仆人用的楼梯，溜进客房，也可能在我们脱光衣服涉入海中时，看到我们的背影；或许他们看到她的腿夹着我，看到我拉她躺到我用运动衫和法兰绒裤铺成的床上。

第二天早上吃班尼迪克蛋[16]时，他们借口说收到请帖，那天晚上要去俱乐部参加派对，只限家人参加，要穿着正式的礼服。那张请帖邀请的人当然没有包括茱莉亚。

那天外面好热，我把车停到她家时，一些有冒险精神的男孩偷偷打开消防栓，一群小孩像爆米花似的在水柱下蹦蹦跳跳。

“你有很多事情不该做，”她说，“那些不该做的事情里大部分牵扯到了我。”

“毕业典礼前我会打电话给你。”我说。她亲吻我，然后走下吉普车。

可是我没打电话。她以为她知道原因，其实她不知道。

罗得岛最奇怪的地方是——绝对没有对称性。我这么说的意思是，这里有小康普顿，可是没有大康普顿。有上达比，可是没有下达比。有很多地方，地名跟它本身无关，甚至来源于一些并不真实存在的东西。

茱莉亚开她自己的车跟在我后面。我和法官一定破了行车纪录，因为从我接到电话，似乎还不到五分钟我们就走进了警察局，看到安娜歇斯底里地站在值班的警官旁。她发狂似的奔向我。“你一定要帮忙。”她叫道，“杰西被逮捕了。”

“什么？”我瞪着安娜，她十万火急地把我从一顿上等美食拖来这里，更别提我正希望席间的谈话能诱使茱莉亚与我再续前缘，“那为什么是我的问题？”

“因为我需要你保释他出来。”安娜慢慢地解释，好像当我是低能儿，“你是个律师。”

“我不是他的律师。”

“可是你不能当他的律师吗？”

“你为何不打电话给你妈妈，”我建议，“我听说她在接新客户。”

茱莉亚打了一下我的手臂。“闭嘴。”她转而对安娜说，“出了什么事？”

“杰西偷车被逮住了。”

“说详细一点。”我已经后悔这么说了。

“我想那是一辆悍马越野吉普车。很大，黄色的。”

整个罗得岛只有一辆黄色大悍马，而它是纽贝尔法官的。我开始头痛起来：“你哥哥偷一辆法官的车，而你要我保他出来？”

安娜对我眨眼：“嗯，是啊。”

上帝！“让我跟警官谈一谈。”我留下安娜让茱莉亚照顾，走向值班警官。我敢发誓，他一定已经在嘲笑我。“我要代表杰西·费兹杰罗。”我叹气。

“我为你感到遗憾。”

“那辆车是纽贝尔法官的，是不是？”

警官微笑：“没错。”

我做个深呼吸：“那个孩子没有前科。”

“那是因为他刚满十八岁。他的少年犯罪记录有一英里长。”

“他的家庭最近出了不少事。一个妹妹快死了，另一个在控告她父母。你可以帮我省点事吗？”

警官看向安娜：“我会帮你跟检察官说情，可是你最好准备为那个孩子辩护，因为我相当了解纽贝尔法官不喜欢出庭作证。”

我又跟警官交涉了一会儿后，走向安娜。她一看到我就跳起来：“你搞定了吗？”

“是的。可是我永远不会再做这种事，我们也还有账要算。”我走向警局后面的拘留室。

杰西·费兹杰罗躺在铁床上，一只手臂掩着眼睛。我在他的牢房外站了一下才开口：“你知道吗？你是我所看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最佳证明。”

他坐起来。“你是谁？”

“你的救星。你这个小笨蛋，你知道你偷的是一个法官的悍马吉普车吗？”

“我怎么知道那是谁的车子？”

“难不成要法官挂上全体肃立的车牌来通知你？”我说，“我是个律师。你妹妹要求我代表你，而我违背我明智的判断同意了。”

“你没开玩笑吧！所以你可以保释我出去？”

“他们同意要让你有条件地具结交保。你必须交出你的驾照，并同意住在家里，这点你已经办到了，所以不成问题。”

杰西迟疑道：“我必须把车子交给他们吗？”

“不必。”

你可以看透他在转什么念头。像杰西这种小孩一点都不在乎一张准许他开车的纸，只要有轮子他就会上路。“那很酷。”他说。

我向等在一旁的一位警察使个眼色，他打开牢房的锁让杰西出来。我们并肩走向等候室。他跟我一样高，但还没完全长成大人的模样。我们走过转角，他的脸亮起来，那一瞬间我想或许他还值得救赎，或许他觉得安娜做得够多了，他是她的盟友。

可是他没理会他妹妹，而接近茱莉亚。“嗨，你在为我担心吗？”他说。

那一刻，我想把他锁回牢里。等我杀掉他之后。

“走开。”茱莉亚叹气，“来吧，安娜。我们去找些吃的。”

杰西精神大振：“太好了。我饿了。”

“你休想。”我说，“我们要去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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