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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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福特汽车公司于1948年1月推出它的战后全新F-1卡车以来,卡车部一直是公司最稳定的财源。譬如,1981~1997年,F系列的销量超过了北美地区的其他任何车辆——包括客用汽车和卡车。分布于北美和南美各地的8家F系列装配工厂都是世界上最富效率的工业设施之一。而亚利桑那沙漠中的福特卡车测试场则已成为传奇性的耐用性检验设施,在这里,F系列车辆要在一条布满障碍物的跑道上接受考验,而这些障碍物的名字足以反映它们所代表的可怕挑战:沙流地、曲沟、转换山、力量山和泥潭。“我们的F-150完全能对付顾客可能让它们通过的任何地方,”贝迪说,“在顾客开始使用新F-150之前,我们已经对那些原型车做了超过500万英里的耐用性测试、改进和评估检测,以确保它们对得起‘福特硬汉’这个称号。”在2003年1月的底特律北美汽车展示会上,新设计的F-150卡车是最受媒体关注的——这部分上是因为这是第一次有某种车型把自动变速器放在了座位之间而不是转向柱上。

在迈向百年庆典的过程中,福特汽车公司开始借助老品牌来提高利润和形象认知度。福特雷鸟在2002年的复出让消费者欣喜若狂。公司只生产了25000辆雷鸟,几个月内就卖光了。世界各地的评论家都称赞了再生雷鸟的高质量零部件和迷人外观。“新雷鸟的重量(3775磅)决定了它不是一款真正的跑车,”《汽车指南》(Auto Guide)说,“但即便在次等道路上,驾驶它也是一种乐趣。”美国汽车协会通过把新雷鸟选为年度“酷车”解释了它为什么如此成功。

墨丘利也在尝试着利用它自己的传统,2002年6月,2003掠夺者(Marauder)出现在展示厅中。它是根据1963掠夺者这款广受赞誉的赛车(和劲车)设计的,公司想用它给自己最没有生气的部门注入活力。在历史中寻找打造新品牌的灵感并不是新鲜事。在新掠夺者亮相的时候,日产正准备重新推出它的Z型车、克莱斯勒要再产300M轿车、庞蒂亚克要复活GTO。但掠夺者有点绝境逢生的意思。掠夺者出现在展示厅之前的那一年,墨丘利的销量下跌了22.8%。最常与墨丘利扯在一起的词汇就是“呆板”,而掠夺者以及新墨丘利登山家(Mercury Mountaineer)和一款漂亮的运动休闲车是拯救墨丘利的希望所在。尽管掠夺者和登山家都很受欢迎,但福特汽车公司仍不得不竭力辟谣,否认公司将在百年庆典前夜砍掉整个墨丘利部门。

新车型是重要的,但在费尔斯通轮胎事件之后,对福特来说最好的消息是探险者的销路依然很好。汽车专家们对它的生命力感到吃惊。顾客们好像已经忘记了前几年内的那些毁掉的探险者和破碎的费尔斯通轮胎,又开始踊跃购买探险者。2002年8月,福特出售了51 021辆探险者,打破了所有运动休闲车的单月销量纪录。就连福特的顶尖销售分析家乔治·皮帕斯(George Pipas)也深感震惊。“如果世界上真有死而复生的东西,”他对《底特律新闻》说,“那它就是探险者。”

探险者为什么能在费尔斯通危机中生存下来?美国分析家们给出了各种解释。有些人认为,就像20世纪80年代的那些瓶有毒的强生羟苯基乙酰胺(Johnson Johnson's Tylenol)不能毁掉强生公司一样,探险者的品牌知名度太高,不会轻易褪色。也有人说是福特事后的零息贷款服务起到了作用。但主要的原因是老亨利·福特一定会知道的原因:品牌忠诚度。有超过400万人拥有探险者,而且很喜欢探险者。他们愿意购买重新设计的探险者,继续信任解决了轮胎问题的福特汽车公司。《底特律新闻》的马克·特鲁比(Mark Truby)谈到了探险者独一无二的地位,他写道:“一种消费品毫发无伤地渡过消极民意和安全性问题的危机几乎是闻所未闻的。”至于那些被召回的费尔斯通轮胎,小比尔·福特下令把它们碾成碎粉,铺在了福特运动场和新墨西哥一条高速公路的地皮下。这是他反资源浪费行动的一部分。

2000~2001年,当福特汽车公司正走在错误方向的情况(或至少是走在过多的方向上)变得越来越明显时,公司里的人以及福特家族开始感觉到他们好像从身兼日常管理重任的首席执行官和总裁雅克·纳森那里听到的东西太多,而从幕后的董事长小比尔·福特那里听到的又太少了。

那时候,小比尔·福特对公司的重要影响在于环境问题。他相信,生态效应是未来的潮流,而福特汽车公司要想保持竞争力,必须生产出高技术含量、有环保意义的汽车。他多次在讲话中提到那个他已经深入研究过的问题:逐步淘汰内燃发动机、以氢燃料电池取而代之的必要。小比尔·福特想在福特汽车公司和整个汽车行业提倡一种“绿色态度”。比如,荣格工厂中的一个重要的新装配厂被设计成了自然景观的一部分,而不是自然景观中的工业害虫。福特说服董事会拨款20亿美元把整个荣格工厂重塑为一个新型工业革命基地——一片名副其实的绿地,在工厂内外,除了高科技的抗污染技术,还有片片草地。他想把福特汽车公司的这座伟大的20世纪圣像转变为清洁、有生态效应的新型可持续生产设施。

老亨利·福特曾让艾伯特·卡恩设计他的未来工厂,而小比尔·福特欣赏以弗吉尼亚夏洛特斯维尔为工作基地的杰出建筑师威廉·麦克多诺(William McDonough)的观点。在福特富有远见的领导下,荣格河大型工厂将转变为一个有22英亩湿地、绿草大道、鸟类栖息区和无污染运河的绿洲。“空气将被过滤和净化,所以你将拥有一个有阳光、新鲜空气和美味食物的漂亮的地方,”麦克多诺兴奋地说,“小鸟将在工人的头顶上歌唱。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工业生产观。”被视为美国最肮脏水路之一的荣格河将获得重生,人们可以放心地在里面游泳。(2003年,联邦政府拨款5.35亿美元帮助福特汽车公司清理荣格河。)同时,工厂将拥有太阳能电池板和覆盖围墙的常春藤,这是为了生成氧气,让庞大的工厂保持清爽。福特相信,这家新生态效应工厂有助于提高汽车产量,减轻空气和水污染,让员工们享受更好的生活。

小比尔·福特的环保立场让他成了媒体的宠儿。《新闻周刊》在封面故事中称赞了他对汽车排放和全球变暖危险性的探讨。《纽约时报》把他誉为底特律新一轮复兴的化身。但环保组织和媒体在把他捧为明星的同时也随时准备着向他发动攻击。2001年1月,小比尔·福特在洛杉矶汽车展示会上制造了轰动。他揭开了福特汽车公司Escape HEV(混合电力汽车)的神秘面纱。这种汽车将是全世界最清洁、燃料效率最高的运动休闲车之一。“不管是在城市里还是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新福特Escape HEV都不会对环境造成多少影响,”福特部总裁吉姆·奥康纳宣布,“对新一代聪明的运动休闲车拥有者来说,它会证明环境相容性也能成为极大的乐趣。”然而,洛杉矶车展是小比尔·福特最后一次在环境问题上出彩。他很快就开始感觉到自己被严重误解了,每一辆大费汽油的福特运动休闲车和福特汽车排到空气中的每一分子碳氢化合物都让他被批评为一个“伪君子”。激进的环保主义者要求福特只出售袖珍型Escape,而不是什么笨重的领航员、探险者和征服者。

山岭俱乐部也猛烈地抨击小比尔·福特。“我们之所以批评比尔,”山岭俱乐部全球变暖和能源项目主任丹尼尔·贝克(Daniel Becker)解释说,“是因为他知道他不应该播出那些反CAFE标准的广告,不应该继续向消费者推销运动休闲车。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企业领导人,是个冒牌环保主义者。”山岭俱乐部的逻辑是,他们只有揭露出小比尔·福特的言行不一之处,他才会成为三巨头中的环保领袖,才会按他的自然资源保护主义价值观行事。他被当成一个例子,是因为他是他们中的一员。

然而,小比尔·福特从未说过他是一个只关心环保的人。他一直把自己描述为“一个环保主义工业家”,想把自己的公司和整个汽车行业带上新的方向,而不是一举改变福特汽车公司。“我觉得,以某些方式被描绘为环保主义者让我痛心,”他说,“因为人们认为我是一个只有一种目标的人。因此,他们断言我不关心股东和消费者。但对我来说,环境只不过是整个谜题中的一部分。”

说到比尔·福特对环境问题的重视程度,福特汽车公司里的人有时候也持不确定态度。但他在公司里当然是个受欢迎的人,总是以平易、诙谐的方式对待各层次的所有员工。作为董事会主席,他在长期规划尤其是公司的投资方法和投资目标上有决策权。但是董事会、福特家族和公司的许多员工却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公司正在散架。小比尔·福特无法推行变革。事实上,他被排除到了日常决策甚至每天的情况简报之外。雅克·纳瑟大唱独角戏,正在忘记他的老板。也许是因为企业运转良好,没有一个人在意这种状况。在2001年3月,福特汽车公司已经在销量和市值方面逼近通用汽车公司,有成为世界头号汽车制造商之势。但自此之后,一切都退步了:利润、销量,甚至分红。在对股东发放特别分红仅一年多之后,福特汽车公司就被迫降低了正常分红。事情有些不对头了。

福特必须做些事情改变现状,而这次轮到小比尔·福特登场了。这个曾被某些人认为太“胆小”而不敢使用权力的人必须要有所行动。“我要对这里的350000人负责,”他曾说,“我必须为他们、他们的家庭和他们的未来做出正确决策——这确实让强硬变得相对容易了。因为强硬的对立面就是软弱和不管不顾,而这当然是条毁灭之路。”

从2001年2月6日的《纽约时报》刊登题为“福特后代争夺控制权”一文开始,媒体普遍预测雅克·纳瑟在福特汽车公司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身为董事长,小比尔·福特不认为首席执行官的领导是公司所需要的那种。2001年10月30日,在他与纳瑟进行了长达三个小时的谈话之后,纳瑟辞职了。小比尔·福特亲任首席执行官,并保留董事长一职。次日,他在迪尔伯恩世界总部发表了演讲,用每一个福特员工(那个时候以及其他所有时候的福特员工)都能明白的语言解释了他的观点。“我们需要把重心重新放到我们公司的根基上——生产伟大的汽车和卡车。”他说。从那一刻起,“回到根基”成为世界总部内的口号。

曾眼看着自己的股票资产逐渐萎缩的福特家族对雅克·纳瑟离开公司感到十分高兴。“如果比尔早点当上首席执行官,公司、经销商和我们家族的情况会好很多,”安妮·福特说,“我们都觉得那个人正在把公司带向毁灭。”

总结纳瑟在福特汽车公司的业绩并不难:这个曾雄心勃勃憧憬着改造公司的人并没有改造公司。另外,他忽视了汽车制造这个核心业务。当他在公司总部清理自己的办公桌时,商业世界中正被他领导下的福特汽车公司在2001年亏损55亿美元这一事实惊得目瞪口呆。历史当然会记住,作为首席执行官,他不负众望地解决了费尔斯通轮胎问题。但在他的任期内,福特的许多最有前途的管理人才离开了公司,为他的那些来自汽车业之外的信徒们腾出了位置。时间可能会把纳瑟的名字和罗孚及沃尔沃来到福特大家庭联系在一起,但在他被解雇的那一刻,他的名字只与一件事联系在一起:他的个人野心。“大多数分析家都认为,尽管纳瑟先生拓宽了福特的经营领域,但他并没有保住公司核心业务的竞争力,”一年后,丹尼·哈基姆(Danny Hakim)在《纽约时报》上这样评价纳瑟的成败,“福特的产品开发停滞不前,质量标准下降,成本结构让通用汽车公司相形之下显得苗条无比。纳瑟先生的风格背离了公司的许多重要支持者,经销商组织憎恨公司对经销权的入侵,白领员工们反对公司的新等级系统。”

值得赞扬的是,小比尔·福特在必要的时候果断解雇了纳瑟。他和董事会的其他成员都意识到纳瑟已经沉迷在花钱中——更准确地说是花公司的钱。纳瑟“烧钱”的本领在美国商业史上是空前的。

纳瑟留下的烂摊子需要小比尔·福特来收拾。在历史上的一次类似的危机中,亨利二世雇了厄尼·布里奇和其他一些经验丰富的汽车业管理者帮助他重组公司,还请来了那些“神童”。在解雇纳瑟后,小比尔·福特也准备在百年庆典即将到来之际做同样的事情。为拯救福特汽车公司,他招募了一些老练的汽车业管理者,也就是所谓的“老巫师”。

这些老巫师大多有在欧洲销售汽车的成功经历,许多来自英国。这些专家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汽车业。曾在20世纪90年代创造过捷豹复兴奇迹的尼古拉斯·谢勒成为首席运营官。身为公司第二大的领导,有一种英国乡绅般随意个性的谢勒的工作焦点与他管理捷豹时相同。与当年一样,他的主旨就是生产优秀的汽车。在他看来,尽管公司已经卷进了其他一些行业,但汽车制造业是把所有东西结合在一起的核心。在一次电视采访中,当被问及对福特汽车公司未来前景的看法时,谢勒回答说:“真的,你在往前看之前必须先往后看。我们有98年的历史,是1903年6月成立的。我们就要走过我们的第一个百年,我们期望着让福特融入下一个世纪。为了做到这一点,你只能对每一个和我们一起工作以及为我们工作的人负责……我们必须凭借优秀的产品为下一个世纪努力。”

正担任欧洲福特首席执行官的英国人戴维·W·瑟斯菲尔德(David W. Thursfield)被调到世界总部,成为国际业务副总裁。由于公司的利润率变化太快,在多年的高利润后又在2001年亏损,一些有名的金融专家得到了小比尔·福特的重用。其中之一是富国银行(Wells Fargo Bank)前董事长卡尔·赖卡特(Carl Reichardt),另一个是已在1995年退休的前福特董事会副主席艾伦·吉尔默——在67岁高龄,他又担任了福特汽车公司的首席财务官。

在小比尔·福特的领导下,福特汽车公司把自己简单化了。它摆脱了那些让它把注意力从生产和销售汽车上转移开的项目,几乎立刻剥离了那些原准备转变为服务公司的消费者导向和互联网导向企业。汽车集团超级经销商被取缔,经销商们松了一口气。绝大多数员工都对10-80-10评估计划的取消感到高兴。

“大多数员工都是因为热爱汽车和卡车加入公司的,”小比尔·福特在担任首席执行官大约一年后说,“我们现在重新投身到生产迷人的卡车和汽车中是一件真正鼓舞士气的事情。”

不过,变简单也意味着变小。2002年年初,担任首席执行官仅三个月的小比尔·福特宣布了世界范围的大规模重构计划。按照计划,公司将砍掉4种车型——包括历史悠久的林肯大陆,5个工厂和35000个工作岗位——公司劳动队伍的10%。

多年来,福特汽车公司的实际产量低于它的生产能力一直是它的一个小秘密。福特在北美洲的年产量是480万辆左右,但它拥有能年产570万辆汽车的设施和人力。它的生产能力比有销路的产量高20%。事实上,正是因为公司的利润非常高,它才能经得住这种浪费。在繁荣中关闭工厂不管有多么明智,都必然会导致与UAW和地方政府的严重冲突。不管怎么说,相比其他汽车制造商,福特的生产能力利用率还算高的。但到2002年,福特汽车公司的财富已经萎缩,除了做出一些不受欢迎的决策之外别无选择。这些决策包括关闭新泽西爱迪生市的一家游侠卡车工厂、克利夫兰和迪尔伯恩的发动机零部件生产设施和圣路易斯的一家探险者工厂。工业观察家们对关闭圣路易工厂最感意外,据此推测说福特怀疑探险者的良好销售势头无法在未来延续下去。事实证明,这种推测是错误的。

“我们意识到,有些必须要做的事情是令人痛苦的事情,”小比尔·福特在谈到公司重构行动时说,“我无法形容我有多么难过。”

在那一天以及此后的许多日子里,小比尔·福特都不得不面对继承福特领导权的阴暗一面。除了在公司的地位和权力,他还要被迫习惯“没有安全网走钢丝”表演。“在上任后的前6个月里,我已经以一种艰苦的方式懂得了一个道理,”小比尔·福特说,“身为执行官,你每做一个决策,这个决策都会让一些人不舒服。所以你能做的所有事情就是坚持你的原则,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不去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可以预料的是,福特汽车公司的工厂关闭计划不会讨UAW的喜欢。在1999年11月1日,公司已经与工会达成了一个三年期劳动协议。协议中的担保雇员数量工程大大提高了工人们的工作稳定性。当时,福特的首席谈判代表,副总裁罗恩·格特芬格(Ron Gettelfinger)宣布:“我确信,这份合同会给UAW的现役和退休工人以及他们的家庭带来史无前例的工作和经济安全性。”工会主席斯蒂芬·约基克(Stephen P.Yokich)也表示新合同是一个里程碑。事实上,在新千年伊始,工会自己也已处于衰退状况。例如,在2002年的劳动节周末,合办的《底特律新闻和自由新闻》(Detroit News and Free Press)星期日版曾刊登了一篇题为“工会力争保持影响力”的文章。当有关企业解雇员工的新闻报道越来越多,企业会计丑闻传遍全球,国家经济陷入低迷,UAW也和美国其他劳工组织以及它们所代表的工人一样感受到了痛苦。外国汽车制造商在美国开办的新工厂中有许多是没有工会的,而随着这样的工厂越来越多,整个国家的汽车工会成员数量减少了一半还多,已从1979年的150万变为2001年的不到70万。那些对工会福利计划不感兴趣的年轻工人们只知道,如果他们在没有工会的地方工作,他们就不用付钱给UAW了。

但是不管有没有组织,福特汽车公司的所有员工都想知道以前的首席执行官雅克·纳瑟为什么会在2001年,也就是他被解雇的那一年,赚到1780万美元。这样的数字永远也不会和普通的装配线工人结缘。在公司亏损55亿美元的这一年,为什么纳瑟或其他任何人的工资会比2000年高35%?答案就像公司的工资计算含糊不清一样是明摆着的事:像大多数美国大企业的首席执行官一样,雅克·纳瑟的薪水高得太过分了。

面对员工们的不满,小比尔·福特决定,除了股票期权,公司不会向管理者们提供任何薪水或奖励性补贴。“如果我们干得好,我能在股票期权上赚很多钱,”他说,“如果我们干得不好,我一分钱也得不到。我愿意冒这个险。”当然,向管理者们提供股票期权、鼓励他们为股价着想好好工作这种方法导致了2001~2002年的许多公司丑闻。但是小比尔·福特对扩大他的个人财富并没有多少兴趣,而不付日常薪水这样的做法大大拉近了他与公司普通员工的距离。另外,他习惯于走进荣格工厂,像他的叔叔亨利二世和他的曾祖父亨利·福特那样与工人们坦率交谈,这让员工们更加喜欢他了。正因如此,当百年庆典临近,关闭了许多工厂的福特汽车公司的劳资关系却比通用和戴姆勒-克莱斯勒(Daimler Chrysler)公司都要好。很明显,小比尔·福特想保持这种状况,也想保持公众对公司的支持。

小比尔·福特也实践了他的燃料替代思想,与国家公园基金会(National Park Foundation)和国家公园管理局(National Park Service)建立了合作关系。它们开始用清洁丙烷燃料驱动的车辆替代老式的汽油驱动旅游巴士。例如,在蒙大拿州的冰河国家公园(Glacier National Park),小比尔·福特把历史悠久的20世纪30年代野外观光巴士改造成了清洁燃料汽车。2001年3月,这些老车又一次在悬崖峭壁和万丈冰峰之间穿越了大陆分水岭,让游客们欣赏到了壮丽的景观。而这一次,它们没有向大气中排放污染物。

像往常一样,卡车部仍在传出好消息。探险者也依旧是最畅销的运动休闲车。2002年9月,首席运营官尼古拉斯·谢勒在UAW福特主席杰拉德·班托姆(Gerald Bantom)的陪同下来到肯塔基路易斯维尔装配工厂,怀着极大的喜悦目睹了第500万辆探险者流出生产线。工厂经理约翰·坦克斯莱格(John Tankesleg)宣称这辆探险者是一颗“明星”。

但在这个坏消息不断的年头,第500万辆探险者只是一个罕见的亮点。捷豹的经营亏损近2亿美元;世界各地的工人怒骂关闭工厂的举动;而公司的债券评级——对企业信誉的一种评估,跌到了近乎垃圾债券的程度。另外,直接竞争四面袭来:通用汽车公司发起了价格战,对它的顾客提供免现款融资服务;戴姆勒-克莱斯勒仍作为“最新工业复兴”故事被媒体称赞;而丰田和日产继续在卡车市场上开拓着自己的领地。

林肯-墨丘利部的状况实在太过糟糕,不得不把总部从表面上更迷人的加利福尼亚埃文中心迁回了迪尔伯恩。也许最令人烦恼的是,福特在1999年作为现代T型车首次推出福特福克斯(Ford Focus)后,竟然在两年内对它进行了11次安全召回之多。福特福克斯主要是在欧洲设计的,外观漂亮,操控敏捷。但从一开始就有人抱怨这款廉价小型汽车会发生线路故障甚至发动机起火。《纽约时报》底特律局记者丹尼·哈基姆甚至把福特福克斯称作“行业中最容易出错的汽车”。

结果,当通用的股值上升时,福特汽车公司的股值却一落千丈。在2002年,福特股票总成交量下跌了8.8%。当年5~10月,股价令人震惊地剧跌60%。在10月10日,福特汽车的股票市值每股只有7.6美元,仅仅14个月前还是每股23美元。“我从来就没想过我有一天会看到福特的股价在每股8美元以下,”李·艾柯卡说,“真是不可思议——但它还会恢复的。”

为了鼓励福特人对可怕的局势持乐观态度,艾伦·吉尔默建议投资者们“忽略”福特股价的下跌,把它看成一种暂时的不利情况而不是公司将走向破产的信号。“那是一个可怕的股票市场,不光对福特来说是这样,对其他许多公司来说也是这样,”吉尔默在2002年10月说,“在过去的一两个星期内,大约有800家公司的股价跌到了过去52个星期内的最低点,所以说,所有东西都在向下走,我们当然也在向下走。”艾伦·吉尔默知道2001年9月11日的恐怖袭击已经打击了消费者的信心,因此他表示福特汽车公司有面向未来的“好计划和好措施”。他宣称,作为蓝筹股,福特汽车公司的股票永远是盈利的。

2002年10月,遵从作家诺曼·梅勒(Norman Mailer)的那句名言“行动起来才有机会”,小比尔·福特在首席财务官艾伦·吉尔默的陪同下开始巡回游说,从波士顿到圣迭戈,他们向全美各地的商业领袖表达了他们对公司未来的乐观。两人对那些怀疑者说,福特汽车公司以前也曾走过下坡路,但它总能从灰烬中站起来重整旗鼓。他们的座右铭是“我们就要复兴”。这次意愿良好的旅行虽然赢得了喝彩,但对解决福特的财务困境毫无帮助。就像《华尔街日报》上所写,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福特汽车公司都已“陷入重围”。

有人说福特家族将赢得最终胜利,而在2002年,福特汽车公司的未来就依赖于那句座右铭能否实现。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不知道有多少次,只有创立者亨利·福特的坚强人格能将公司拯救于真正的危难之中——常常是凭借永不妥协的意志和近乎永不失效的高压权力。在21世纪的第二年中,同样的重任落在了他的曾孙的肩膀上。然而,小比尔·福特长时间以来一直在反对围绕他地位的那种“个人崇拜”。尽管他曾数次被邀请在福特汽车公司的广告中露面,但他每次都拒绝了。“公司里的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说他们的董事长和CEO是福特的曾孙。”主张小比尔做广告的人之一尼古拉斯·谢勒解释说。2002年年初,当营销官员们把研究结果展示在小比尔·福特的面前,向他证明了他的名字对公司有多么重要,他终于开始出现在电视广告中。“这对公司有帮助,”他说,“这就是我决定这样做的原因。调查结果告诉我,公司的传统是个很强大的东西,是个我们还没有充分利用的东西。”

但就像曾祖父一样,小比尔·福特同意放弃家族关系上的低调态度也是有个人原则的。“他们把许多正在筹备的东西给我看,”他说,“他们让我谈有关某些产品的某些事情,我说不,因为我不喜欢这样做。我不想在广告中做任何不真实的事情,任何不是我生活一部分的事情。”最后,福特首席执行官只是简简单单地穿着衬衫,对着镜头就公司的那些对他最重要的方面谈了两个小时,包括老亨利·福特留给公司的传统。影带随即被编辑为题为“无边界”的系列广告,其中一些加入了早期的影片,还展示了运动中的最新福特车型。

小比尔·福特的这些大受欢迎的个人“无边界”广告只是拯救福特的一个开端。在为2003年6月的百年庆典做准备的过程中,公司开始更仔细地审视自己的整个历史。时机是恰当的。对公司伟大传统的回顾会让消费者和雇员们记住,福特曾多次渡过艰难时期,而且总是从艰难迈向成功。每一次,公司都是带着革新和进步走出困境的。

在播出小比尔·福特的广告之前,福特已经开始用印刷广告强调公司百年来对企业高标准和原则的执着追求。2001年夏季的一则出现在全美杂志上的广告以“目标不是迎合期望,而是带来新期望”为题,其中的一幅黑白照片上是在1965年驾驶一辆“福特驱动的路特斯”为福特赢得首个印第安纳波利斯大赛冠军的吉米·克拉克和科林·查普曼,照片说明还提到这是“发动机后置汽车第一次获胜”。广告文字恰如其分地道出了要点:“福特的目标是以不断的超前思考留在最前沿……这就是福特赛车部的全部核心思想,”克拉克和查普曼就是这一思想的化身,“他们的精神和激情在竞技性汽车体育世界中开创了新天地。在我们迈向新世纪的时候,塑造福特产品的正是这种超前思考的思想。”文章的结束语是“我们竞赛,你获胜”。

另一则出现在《今日美国》上的全页广告邀请公众参加2002年10月在绿野村举行的福特竞赛部百年庆典。近200辆汽车和福特竞赛部的大批明星车手和设计师将在这次盛会上露面。就像庆典一样,这则广告再次强调了公司的传统和生存能力,回忆了整整一个世纪前亨利·福特在初次车赛中对亚历山大·温顿的历史性胜利,“他这副样子不像是一个赛车手。原因很简单,他本就不是赛车手。亨利·福特是一个机械师,一个认识到汽车远不仅仅是富人玩物的人,一个梦想着让国家靠汽油而不是草料奔驰的人。而且在他看来,汽车比赛是启动这个梦想的一个方法……尽管自‘这次比赛’以来,美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我们赛车、研究汽车和制造汽车的激情,一种沿袭自亨利·福特本人的激情,一直没有变。”

这则广告又一次切中了要点。特别的是,老亨利的曾孙两星期后就接过了福特汽车公司的方向盘,成为董事长和首席执行官。就像自己最杰出的前辈一样,小比尔·福特对如何在必要的时候最有效力地利用自己的名字为公司谋利似乎也有一种天生的敏锐认识。而且就像率先为全世界装上车轮的曾祖父一样,他渴望着把公司的重心放回缔造了福特百年辉煌的根本战略:向顾客提供他们想要的东西。

这种适应性思考(车轮永远在转动)正是福特汽车公司那些黄金岁月的标志性特征。“现在,我们有一种紧迫感,”小比尔·福特在2002年下半年说,“而我的任务就是让紧迫感留在这里。”在过去的一个世纪中,正是这种紧迫感驱使福特汽车公司不断前进。

[1]世界最大的摩托车节举办地。——译者注

尾声

在迪尔伯恩世界总部的12层办公室里,小比尔·福特坐在一张小玻璃桌旁。身为世界第四大公司的领导人,45岁的小比尔显得太年轻了。他是跆拳道黑带,看起来强壮得足以去当底特律老虎队的游击手。考虑到福特汽车公司过去两年中的形势,他的身体状况还没有达到最佳,因为逆转纳瑟时代留下来的衰退趋势需要相当多的精力和坚持。对福特汽车公司来说,有关小比尔·福特的某些事情证明他胜任他的职位是个好消息。

他办公室中的窗帘、地毯和装饰物都是纤维制品,这表明了他对生物材料的憎恶。一把原声吉他放在办公室的一个角落里,他偶尔会弹奏尼尔·杨(Neil Young)和老鹰乐队(Eagles)的曲子。小比尔有一种不露锋芒的激情,很明显乐于以本色行事。他的家在安阿伯,距世界总部30英里,但同许多企业大亨不同的是,他喜欢开着自己最喜欢的车来上班。当然,他最喜欢的车是福特的产品,但不是华贵的捷豹、沃尔沃或林肯。“如果我余生中只有一辆车,那将是一辆带有很棒的音响系统的野马活动折篷车。”福特笑着谈起了他选择的往来交通工具——如果天气允许,他会把车篷折起。“我对野马一直有一种亲切感,它们当然不是最贵的跑车,”他承认,“也不是最好的跑车。但对我来说,它们是驾驶的精髓——是经典的美国汽车。”

小比尔·福特非常喜欢“经典的美国汽车”。为了给福特汽车公司的百年庆典增色,他把在西部韦恩县的一个修理厂中制造的6辆由22.5马力发动机驱动的黑玉色T型车放进了绿野村。1908~1927年间,福特共生产了大约1500万辆T型车,但保留至今的只有250000辆。于是,在怀旧的小比尔·福特的授意下,福特工人们自卡尔文·柯立芝任总统以来首次制造了新T型车。小比尔热爱他的家族传统。事实上,我们在会谈中说的不仅仅是T型车,还有几个月后就要到来的福特汽车公司的百年庆典。世界总部里有一个倒计时钟,随着指针分分秒秒地逼近2003年6月16日,整座大厦里充斥着紧张和兴奋。

在撰写本书的过程中,我始终对老亨利·福特对公司的遗留影响之大感到惊讶。譬如,在小比尔·福特的办公室外有三张放大了的照片:亨利·福特在他的四轮车中;亨利·福特和爱迪生坐在一起;亨利·福特与埃兹尔研究荣格工厂的布局。看到老亨利的形象仍然无处不在,我问小比尔·福特他是否会经常想到公司的创始人。“你知道,这很有趣,”他回答说,“一方面,我很仰慕他。我对他很有研究,我觉得我很了解他。另一方面,我不会被其他人的观点影响。我当然不会否定或背弃他的观点,但生活变了,世界也变了,而我永远也不想往后看。我想往前看。”他倒了一杯水,然后继续解释说,老亨利·福特真正教给他的——也就是他不断用以激发灵感的,是想象未来的能力。“我认为他是一个真正的远见家,”他说,“我生命中的所有东西当然都是他和他的远见赐予的。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点。”

当我们开始更深入地讨论亨利·福特的哲学,小比尔·福特兴奋了起来,谈起了日薪5美元、“流浪者”旅行、大豆农场和乙醇试验。“说到他的哲学,”他解释说,“我完全赞同这样一种说法:他是一个好奇心强得出奇的人,永远也不会说‘不’,痛恨别人说他做不成某件事情。我也认为他是这样的人。我们欠缺的只是想象力。我不是说我们要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飞,做一点儿这个再做一点儿那个。但我确实认为传统思想不适用于今天的汽车业。看看窗外,你会知道他是如何改变这个世界的。你猜怎么样,世界仍在变化。”

站在这座迪尔伯恩大厦上俯瞰下去,我确实能看到亨利·福特所创造的世界:挤满汽车的高速公路、向心烦意乱的驾驶员们宣传产品的布告栏、高耸的加油站标志、忙忙碌碌的工厂、被车海包围的购物中心和市郊的开发区,你也可以看到亨利·福特社区学院、福特森高中、亨利·福特医院、亨利·福特百年图书馆(Henry Ford Centennial Library)和附近的许许多多带有亨利·福特名字的路标。这些都是亨利·福特丰富想象力的现代产物。无疑,他所带来的社会变化仍然陪伴着我们。而如果你仔细观察,你就会发现,他的精神——或至少是他留下的足迹,仍然存在于底特律地区的各个角落。

多年以来,底特律经常以各种方式向亨利·福特留给后人的财富和汽车业的早期历史表达敬意。例如,站在市中心的办公楼密歇根大厦前,你可以看到一块写着“福特汽车诞生地”的匾牌。这是巴格利大街58号,也就是亨利·福特和詹姆斯·毕晓普在后院工棚中造出那辆四轮车的确切地点(原来的工棚已经迁到了绿野村中)。在底特律爱迪生大厦前有1893~1899年间亨利·福特在爱迪生公司的老板亚历山大·道的半身雕像,上边刻着“机械师、学者、公民”三个词。底特律俱乐部就在附近,这家俱乐部的一号衣帽钩属于亨利·福特,亨利·福特二世也曾于1945年在这里密谋颠覆哈里·贝内特。在底特律河沿岸的UAW-福特国家工程中心也有亨利·福特和沃尔特·鲁瑟在桌旁握手的真人大小雕像(在搬到格罗斯·波因特之前,埃兹尔·福特和埃莉诺·福特夫妇的住宅就在这个地点)。

大多数人都没有看过这些匾牌和雕像。他们更喜欢在汽车城夜总会感受福特传统。夜总会位于底特律中部的格兰德河大街上,装饰有亨利·福特、高地公园工厂和荣格工厂的大幅照片。道奇兄弟当年的机械工厂现在被尼基比萨店占据了。艾伯特·卡恩的建筑杰作无处不在,但以华美的天花板和壁画著称的费希尔楼是最让人赞叹的。与费希尔楼隔街相望的是通用汽车公司的老总部——通用已于1999年迁到了复兴中心。

已退休的解剖学教授杰拉德·米切尔(Jerald Mitchell)博士目前居住在爱迪生大街140号,也就是1908~1915年间亨利·福特和克拉拉·福特的家。死于1936年的詹姆斯·卡曾斯当年就住在离这里几个街区远的地方。他的外孙特德·罗尼(Ted Roney)现在是圣克莱尔湖岸的罗伊·奥布赖恩福特公司(Roy O'Brien Ford)的汽车销售员。同一条街上还有赫德森大楼(Hudson Mansion),埃兹尔和埃莉诺1916年的婚礼就是在这里举行的。他们葬在木草坪公墓,公墓旁边有一个鸭鹅成群的池塘。有许多福特执行官葬在这座公墓,包括欧内斯特·坎兹勒、詹姆斯·卡曾斯、约翰·格雷和C·哈罗德·威尔斯。

在福特汽车公司百年庆典之际,五大湖区仍然是北美洲最未得到充分认识的原材料源泉。有超过6500万人(几乎相当于美国和加拿大总人口的1/3)住在五大湖边,底特律河上的运输船只的总吨位超过了巴拿马运河和苏伊士运河的总和。站在坐落在底特律河上的城市公园贝尔岛上,你仍然能清楚地看到福特汽车公司的加拿大沃尔科维尔工厂。这座工厂的摩天大烟囱是湖岸地区最惹眼的高建筑。

在福特留给底特律的所有遗产中,最令人好奇的莫过于移动装配线和日薪5美元的诞生地高地公园工厂。1928年,福特汽车公司把汽车生产转到了迪尔伯恩的荣格工厂,高地公园被限制在了卡车和拖拉机生产上。艾伯特·卡恩的“水晶宫”慢慢变成了一个凄凉、孤独、荒无人烟的地方。尽管它现在由一家房地产公司拥有,但福特汽车公司仍在这所庞大的U形红砖建筑中存有许多法律档案。它的许多窗户已被打碎,丛丛野草就像无人眷顾的海边芦苇荡,一根生了锈的旧旗杆指向天空。它是一个正在生锈和腐烂的遗迹。海鸥和鸽子在上空盘旋,寻找着食物和歇脚处。但那些房屋仍依稀带有辉煌岁月的遗留痕迹。仔细看,你能发现一个褪了色的标牌,上面写着“所有的福特车型”。灰色的胶合木板盖住了墙上的那些洞,很难看清工厂的里面。在工厂后面的迪尔伯恩路上,一个旧保卫室存活至今,蓝色椭圆形标记仍模糊可见。“止步——私人财产”的标语处处都是。高高的围墙和墙顶的带刺铁丝网让整个工厂看起来像是座忘却了真实生活故事的国家监狱。即便是工厂前伟大创立者的雕像也倾向一边,似乎一阵强北风就可以把它刮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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