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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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了。他们马上走了。桶来了。他擦洗这片地板。他清扫这座房子。他的工作也遇到了阻力。他们让他从厨房开始,作为一个外国人,他在厨房里不受欢迎,而且这里到处都是刀子、烤肉棒和开水,引发暴力的可能性非常大。不过,他比你想象的更会打架:尽管身材不高,也不懂得任何技巧,却几乎难以打倒。帮上他忙的还有他同胞的名声,欧洲人认为他们打架斗殴,奸淫偷抢,无恶不作,所以对他们心存畏惧。由于无法用他的同行们的母语来骂他们,他就用帕特尼粗话。他教他们说很难听的英语中的骂人话——“看在基督的血淋淋的指甲壳分上”——他们就可以在各自主人的背后用那些话来发泄怨气。每天上午,当那姑娘用篮子拎着带有露水的香草进来时,他们都退到一旁,一边欣赏她,一边问,“喂,心肝儿,今天过得怎么样?”如果一件棘手的事情被人打断,他们就说,“快他妈的从这儿滚开,否则我会把你的脑袋放进这口锅里煮熟。”
过了不久,他才明白,命运把他带到了该城一个古老家族的门口,这个家族不仅从事贷款、丝绸、羊毛和葡萄酒生意,还诞生了伟大的诗人。主人弗朗西斯科·弗雷斯科巴尔迪到厨房来跟他谈话。他对英格兰人没有那种普遍的偏见,相反,他认为他们很幸运,他说;尽管他的一些祖先由于英格兰国王没有偿还的债务而几乎给毁掉,那些国王也早已死去多年。他自己不怎么懂英语,但是他说,我们总是可以用上你的同胞,有很多的信要写;我想,你会写字吧?当他(托马索或赫克勒)的托斯卡纳语进步很快,能够自如表达和开玩笑时,弗雷斯科巴尔迪许诺道,有朝一日我会让你进会计室。我会考核你。
那一天来了。他接受了考核,并顺利通过。从佛罗伦萨,他又去了威尼斯,去了罗马:如今,他有时会梦到那些城市,每次梦过后,直到醒来都还能感受到几丝得意,那是他作为一个年轻的意大利人所留下的痕迹。回想当年的自己时,他没有纵容,但也没有自责。他一直是为了生存而做了各种必要之事,如果说他对于必要性的判断有时值得怀疑……那也只能说是因为年轻。现在,他把穷学者带到自己家里。总是有事情可以给他们做。可以找个地方让他们写写关于好的政府的文章,或者从事赞美诗的翻译。不过,由于他自己曾经是个粗野的小子,他也接纳粗野的年轻人,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对他们有耐心,他们就会对他忠诚。时至今日,他仍然像爱一位父亲那样爱弗雷斯科巴尔迪。习惯会冲淡夫妻间的亲密关系,孩子会变得蛮不讲理和叛逆心强,但一位好主人会付出多而索取少,他的仁慈会引导你一生。想想沃尔西吧。在他的内心深处,红衣主教在跟他说话。他说,你在埃尔佛塞姆的时候,我看见你了,克伦:黎明时分,你在那儿绞尽脑汁,琢磨国王的突发奇想。如果他想要一个新妻子,就给他找一个。我当时没有,所以我死了。
瑟斯顿的蛋糕肯定做砸了,因为没有在那天的晚餐上出现,不过倒是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城堡形果冻。“瑟斯顿有修筑城垛的许可证,”理查德·克伦威尔刚刚说完这话,就与餐桌对面的一个意大利人争论起来:城堡最好是什么形状,是圆形还是星形?
这个城堡由红白两色的条纹制成,红是深红,白是纯白,所以城墙似乎可以飘浮。有可以吃的弓箭手在城垛上向外瞄准,准备发射糖箭。连副检察长都忍俊不禁。“真希望我的小丫头们也能看到这个。”
“我会把模具送到您的府上。不过也许不是城堡。花园行吗?”小姑娘们喜欢什么?他都已经忘了。
晚饭之后,如果没有信使敲门,他常常会忙里偷闲在书堆中泡上一个小时。他的书在各处宅邸都有:奥斯丁弗莱,法院路的案卷司长官邸,斯特普尼,哈克尼。如今各种内容的书应有尽有。有教你如何当一位明君或暴君的书。有诗集,有教你怎样记账的书,有供你出国使用的常用语的书,有字典,有教你怎样洗清罪恶的书,还有教你怎样储藏鱼的书。他的医生朋友安德鲁·布尔德正在写一本关于胡子的书;他反对蓄胡子。他想起加迪纳说过的话:你自己也该写一本书。那一定会很好看。
如果他真要写的话,那会是《亨利之书》:怎样揣摩他的心思,怎样为他效劳,怎样维护好他的形象。在想象中,他写出了序言。“对这个最受天佑的男人,谁能尽数他的——不管是公众的还是私人的——品格呢?在牧师眼中,他十分虔诚;在战士眼中,他英勇无敌;在学者眼中,他博学多才;在朝臣眼中,他温和优雅:所有这些品格,在亨利国王的身上都体现得尤为突出,可以说有史以来尚无前例。”
伊拉斯谟说,应该赞颂统治者,甚至赞颂他并不具备的品格。因为这些溢美之词会让他思考。而对于他尚不具备的品格,他可能会刻意去培养。
门开了,他抬头看去。是他的那个威尔士小男孩,倒退着进来了:“大人,您准备好要蜡烛了吗?”
“是的,早就准备好了。”烛光摇曳着,然后在深色的家具上稳定下来,犹如从珍珠上凿下来的一个个圆片。“看到那个凳子了?”他说,“坐下吧。”
孩子一屁股坐下了。从一大早,他就被使唤着在府里跑上跑下。为什么总是要让小孩的腿忙着,而让大人的腿歇着呢?赶快,上楼去帮我拿……小的时候,这会让你感到荣幸。你以为自己很重要,甚至必不可少。想当年,他总是在帕特尼东跑西颠,帮沃尔特跑腿。真是愚蠢啊。现在,他很高兴对一个孩子说,歇会儿吧。“我小时候会说一点威尔士语。现在不行了。”
他想,年至半百的人就是这样唠叨吧:威尔士语,网球,我过去会,现在不行了。但有失也有得:脑袋装了更多的知识,心脏变得更加坚强。目前他正在对王后在威尔士的财产进行调查。因为这一点以及其他更重要的原因,他密切关注着那里的一切。“跟我谈谈你的生活吧,”他对孩子说。“告诉我你是怎么来这儿的。”凭着孩子自己掌握的一点英语,他大致了解了他的故事:纵火,牲口被抢,很常见的边境故事,结果是贫困和沦为孤儿。
“你会念主祷文吗?”他问。
“主祷文,”孩子说,“也就是,我们的天父。”
“用威尔士语?”
“不会,先生。没有威尔士语的祈祷文。”
“天啊!我得派人来做这件事。”
“请一定这样,先生。那我就可以为我父母祈祷了。”
“你认识约翰·爱普·赖斯吗?今晚他和我们一起共进了晚餐。”
“您的外甥女乔安的丈夫吗,先生?”
孩子转身跑了。那两条小腿又忙乎起来。他的目标是所有的威尔士人都会说英语,但那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与此同时,他们的身边还需要上帝。整个威尔士到处都是土匪强盗,他们或者拿钱收买,或者强硬威胁,让自己从监狱获释;海盗们在海岸劫掠。而在当地拥有领地的绅士们——如国王寝宫的诺里斯和布莱里顿——却似乎与他利益相悖。他们把自己的事务置于国王的和平之上。他们不愿意自己的活动受到监视。他们不关心公平正义:而他则想要实现——从埃塞克斯郡到安格尔西岛,从康沃尔郡到苏格兰边境——一视同仁的公平正义。
赖斯随身带来一个天鹅绒小盒,并放在桌上:“礼物。你得猜猜。”
他把盒子摇了摇。听起来像谷粒。他的手指摸索着那些碎片,像是鳞片,呈灰白色。赖斯在帮他调查修道院。“不会是圣阿波罗尼亚的牙齿吧?”
“再猜。”
“是抹大拉的马利亚梳子上的齿吗?”
赖斯不忍心再让他猜下去。“是圣艾德蒙的指甲皮。”
“啊!把它们和其他那些放在一起吧。那家伙肯定有五百根手指头。”
1257年,伦敦塔动物园里的一头大象死了,被埋在小教堂附近的一个坑里。但第二年,它被挖了出来,遗骸送到了威斯敏斯特教堂。想想看,威斯敏斯特教堂要一头大象的遗骸干什么?不就是为了把它切割成无数的小骨头,然后把那动物的骨头变成圣人的骨头吗?
根据圣骨管理人的说法,在某种程度上,这些物品的力量就在于它们可以繁殖。骨头、木头和石头既具有动物那样的繁殖力,又可以完全保持原来的性质;后代绝对不会比原件低劣。所以荆棘之冠会开花。耶稣的十字架会发芽;它会像一棵活树那样枝繁叶茂。耶稣的无缝外套织出了无数的复制品。指甲又生出了指甲。
约翰·爱普·赖斯说,“跟那些人没法讲道理。你想让他们睁开眼睛。他们却拿那些会流血泪的圣女雕像来反驳你。”
“他们还说我耍花招!”他沉吟道。“约翰,你得坐下来写书。你的同胞们需要有祈祷文。”
“他们需要有一本《圣经》,先生,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写成的《圣经》。”
“让我先得到国王明确的恩准吧,恩准英格兰人拥有它。”这是他日复一日、秘密进行的运动:让亨利赞助一部伟大的《圣经》,放进每一座教堂。现在他快要成功了,他觉得可以说服亨利实现这一点。他的理想是建立统一的国家,统一的货币,统一的度量衡,特别是所有人都能使用的统一的语言。你去威尔士时,不希望遭人误解。在这个国家里的有些地方,虽然距伦敦不到五十英里,可如果你要他们为你煎鲱鱼,他们只会一脸茫然地望着你。只有当你指着锅,并比划着鱼的样子,他们才说,哦,我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
不过,他对英格兰的最大期望是:国王与他的国家和谐一致。他不希望这个王国管理得像帕特尼的沃尔特家,成天吵啊打的,白天晚上都能听见摔东西和大呼小叫的声音。他希望在这个大家庭里,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且安安心心地去做。他对赖斯说,“史蒂芬·加迪纳说我该写一本书。你觉得呢?如果我退休了,也许可以试试。在退休之前,我干吗要把自己的秘密公之于众呢?”
他记得在妻子去世后的灰暗日子里,曾关在家里读过马基雅维利的书:那本书如今开始在世界各地引起巨大的反响,尽管口头谈论的人多,而实际阅读的人少。当时,他和雷夫以及家里其他人都闭门不出,以免把热病传到城里;他翻着那本书时,曾经说,你不可能从意大利公国中汲取经验教训,然后拿到威尔士和北部边境去运用。我们的机制不一样。在他看来,那本书几乎就是陈腔滥调,只有些抽象的概念——如美德、恐怖——以及一些有关行为不端和错误算计的具体小事例,而没有什么实质内容。也许他可以对它加以完善,但是他没有时间;当事情太多太忙的时候,他所能做的只是对那些握着笔、随时准备记录的职员口授三言两语:“向你致以诚挚的问候……你坚定的朋友,你亲爱的朋友,你的朋友托马斯·克伦威尔。”秘书官这个职位没有薪酬。工作的范围也不明确,而这正合他意;大法官的职责受到限制,而秘书官先生则可以调查国家的任何部门或政府的任何角落。全国各郡都有人给他写信,请他仲裁土地纠纷或者支持某个陌生人的事业。素不相识的人写信来对他们的邻居说长道短,僧侣们寄来对其上司的反叛言论的记录,牧师们帮他留心主教的话语。整个国家的大小事务都传进他的耳朵,他位居国王一人之下,担负的职责太多,所以,国家的大事,等待盖章的各种公文和案卷,在他的桌上推过来,又挪过去,呈交给他,又从他这儿取走。有求于他的人送给他马姆齐甜酒、肉豆蔻酒、公马、野味和金子;还有礼物、赠款、支付凭单、幸运符以及符咒。他们想讨好他,也愿意为此花钱。自从他得到国王重用以来,就一直是这样。他富了。
自然也引起了一些人的嫉妒。他的敌人费尽心机地把他早年的生活挖掘了出来。“嗯,我去过帕特尼,”加迪纳曾经说。“或者准确地说,我派人去过了。那儿的人说,谁能想到开刃小子会飞黄腾达呢?我们以为他早被绞死了。”
他父亲会磨刀;人们会在街上拉住他:汤姆,把这个拿回去,问你老爸能不能处理一下?而不管是什么钝器,他都会接过来:交给我好了,他会给它开刃的。
“开刃是一门技能,”他对加迪纳说。
“你杀过人。我知道。”
“不在本司法管辖范围之内。”
“国外就不算吗?”
“对出于自卫而动手的人,欧洲的法庭都不会给他定罪。”
“但你有没有扪心自问,别人为什么要杀你?”
他笑了起来。“哎呀,史蒂芬——人生有太多的难解之谜,但这一点太好理解了。我总是起得最早,总是睡得最晚。我总是在赚钱,总是讨女人喜欢。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能出人头地。”
“在妓女堆中出人头地,”史蒂芬咕哝道。
“你也曾年轻过。你把你的发现汇报给国王了吗?”
“他应该知道自己用的是什么样的人。”但说到这里,加迪纳停住了;他(克伦威尔)微笑着靠近他。“你有什么手段就尽管使出来好了,史蒂芬。把你的人都派出去。花大把的钱。去全欧洲调查。你打听到的我所具备的任何才能在英格兰都会用得上。”他想象着自己从外套里掏出一把刀,轻轻地、毫不费力地插进加迪纳的肋骨之间。“史蒂芬,我不是一遍又一遍地恳求你跟我和解吗?你不是拒绝了吗?”
加迪纳算是有种,并没有退缩。只有肌肉有点抖动,并扯了扯法袍,避开那把无形中的刀子。“你在帕特尼捅过的那小子死了,”他说。“你倒是跑得快,克伦威尔。他们家的人要绞死你。你父亲花钱摆平了他们。”
他大感意外。“什么?沃尔特?沃尔特那么干了?”
“他花得不多。他们还有别的孩子。”
“真没想到。”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沃尔特。沃尔特出钱摆平了他们。沃尔特,对他动不动就用脚踹的沃尔特。
加迪纳笑了起来。“你瞧,我对你的生活的了解,有些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 * *
时间已经不早了;忙完案头的工作之后,他将去书房看看书。他的面前是一份伍斯特修道院的财产清单。他手下的人非常周到,从暖手用的火笼到捣蒜用的蒜臼,所有的东西一一在册。一件变色软缎十字褡[6],一件金丝白麻布圣职衣,穿着黑色绸衣的耶稣;一把象牙梳,一盏铜灯,三个皮袋,一把大镰刀;一些赞美诗集和歌本,六只带有铃铛的捕狐网,两辆手推车,各种铲子和锹,圣厄休拉及其一万一千圣女的圣骨,还有圣奥斯瓦德的主教法冠和一堆搁板桌。
1535年秋天,在奥斯丁弗莱响起的是如下各种声音。学音乐的孩子们在排练经文歌,时断时续。那些孩子——小男孩们——在楼梯上大声交谈;身旁有狗的爪子在挠地板的声音。还有金币放进箱子里的叮当声。被挂毯阻隔的、用各种语言交流的模糊声音。笔在纸上写字的沙沙声。墙壁外面是城市的喧嚣:人们在他家大门口晃来晃去的声音,远处河边的叫喊。他的内心深处响着持续不断的低声独白:在公共的场所,他常常想起红衣主教,他的脚步声仿佛在高大的拱顶房间里回荡。在私人的空间,他常常想起他的妻子伊丽莎白。她在他的脑海中已经变得模糊,只有裙子在拐角处的掠影。在她生命中最后的那个早晨,当他出门时,以为看到她跟在身后,以为瞥见了她的白帽子。他半转过身来,对她说,“回去睡吧,”可那儿却空无一人。到他晚上回家时,她的嘴巴已经被蒙住,头和脚旁边都点上了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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