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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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北方人。”

瑟斯顿笑了。“从洞穴出来的。您知道小弗朗西斯·韦斯顿吧?侍奉国王的那位?他的人到处说您是犹太人。”他哼了一声;这话他以前听到过。“下次您去宫里时,”瑟斯顿建议道,“把您的小鸡鸡掏出来放在桌上,看他还能说什么。”

“我反正也会那么做,”他说,“当谈话冷场的时候。”

“不过……”瑟斯顿迟疑着,“您也确实像犹太人,先生,因为您借钱时收取利息。”

韦斯顿那儿,又多了一笔账。“管它呢,”他说。他又捏了一下面团;有点硬,对吧?“街上有什么新闻?”

“他们说老王后病了。”瑟斯顿等待着。可他的主人却抓起一把葡萄干吃起来。“我觉得她这是心病。他们说,她给安妮·博林施了咒,所以她生不出儿子。或者就算她生了儿子,也不会是亨利的种。他们说亨利有别的女人,所以安妮拿着剪刀追得他满屋子跑,叫着嚷着要阉了他。凯瑟琳王后以前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像别的妻子那样,但安妮不是那种人,她发誓要让他付出代价。所以,这会是一招很厉害的报复,对吧?”瑟斯顿呵呵笑着。“她用给亨利戴绿帽子来报复他,并让她自己的私生子来继承王位。”

伦敦人的脑子可真是一刻不停地忙碌着:里面都是乌七八糟的东西。“他们有没有猜测这个私生子的父亲会是谁?”

“也许是托马斯·怀亚特?”瑟斯顿回答。“因为据说她当上王后之前很喜欢他。也可能是她的旧情人哈里·珀西——”

“珀西不是在自己的领地吗?”

瑟斯顿翻了翻眼睛。“距离难不住她。她如果要他从诺森伯兰过来,就只需吹个口哨,让风把他吹来。有了哈里·珀西她也不满足。他们说,国王寝宫的所有侍从都跟她上床,一个接一个。她不喜欢拖拉,所以他们都排成一队,拨弄着自己的小鸡鸡,直到她大喊,‘下一个。’”

“他们就列队前进,”他说,“一个接着一个。”他笑了起来,然后吃完手里的最后一粒葡萄干。

“欢迎回家,”瑟斯顿说,“回到伦敦。在这里我们什么都信。”

“我记得,在加冕之后,她曾经把府里的所有人——不管是男仆还是女侍——都召集起来,教导他们要守规矩,不许赌博,除非是象征性的,不许说长道短,不许衣衫不整。我得说,现在与那些要求有了一点偏离。”

“先生,”瑟斯顿说,“您的袖子沾了面粉。”

“嗯,我得上楼去开会了。晚饭可别迟了。”

“什么时候迟过呢?”瑟斯顿轻轻地帮他拍掉面粉。“什么时候迟过?”

这是他的家务会,不是国王的政务会;参会的有他的亲信——雷夫·赛德勒和理查德·克伦威尔这两个年轻人,他们对数字反应敏捷,且能言善辩,会抓住要点。还有他儿子格利高里。

近来,年轻人纷纷效仿那些在欧洲各地奔忙并开风气之先的富格尔家族银行的代理人,随身拎着装有钱物的浅色软皮包。皮包是心形的,所以他总是觉得他们像是去谈情说爱,但他们发誓说不是。他的外甥理查德·克伦威尔坐了下来,朝那些皮包嘲弄地看了一眼。理查德和他舅舅一样,把钱物装在身上。“‘简称’来了,”他说,“你们想看看他帽子上的羽毛吗?”

托马斯·赖奥斯利与他那几位低声应承的仆人分手后,走了进来;他是一个高大帅气的年轻人,长着一头金红色头发。在他父亲那一辈时,家里的姓氏原本是赖斯,可他们认为,一个更高雅、更长的姓氏会让他们显得更重要;他们当时担任着纹章官之职,因此,将平凡的祖先重塑、改造成更具骑士色彩的阶层,对他们是举手之劳。这种改姓有时会招来嘲讽;在奥斯丁弗莱,大家称托马斯为“简称赖斯利”。近几年来,他留了整齐的胡子,还有了一个儿子,越来越有派头。他把皮包放在桌上,很快坐了下来。“格利高里好吗?”他问。

格利高里顿时一脸欣喜;他很敬佩“简称”,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屈尊意味。“哦,我很好。整个夏天我都在打猎,不过,我很快就要回到威廉·费兹威廉那儿去受训了,因为他是一位与国王关系亲近的绅士,我父亲认为我可以向他学习。费兹对我很好。”

“费兹。”赖奥斯利好笑地哼了一声。“你们克伦威尔家的人啊!”

“嗯,”格利高里说,“他称我父亲为克伦[4]。”

“我建议你别跟着叫,赖奥斯利,”他好脾气地说。“或者至少不要当着我的面叫。尽管我刚刚去过厨房,跟他们对王后的说法相比,克伦实在算不了什么。”

理查德·克伦威尔说,“女人就喜欢搬弄是非。她们不喜欢偷汉子的女人。他们认为安妮应当受到惩罚。”

“当我们随国王启程巡游时,她还那么瘦,”格利高里突然出人意料地说。“瘦骨嶙峋,浑身是刺似的。现在她显得丰润多了。”

“的确是的。”他没想到孩子注意到了这种事情。那些有经验的已婚男人就像关注自己的妻子一样,在安妮身上密切关注发胖的迹象。桌子旁的几个人交流了一下眼神。“嗯,我们等着瞧吧。他们并非整个夏天都待在一起,不过据我看,应该是够了。”

“最好是够了,”赖奥斯利说,“国王会对她失去耐心的。为了等一个女人来履行职责,他已经等多少年了?安妮答应过,只要他娶她,她就会给他生儿子,你不禁会想,如果一切重新来过,他会为她付出那么多吗?”

理查德·里奇最后才低声道歉着加入他们的行列。这位理查德也没有拎心形皮包,尽管如果时光倒回若干年,他也会是那种爱赶时髦的年轻人,拥有五个不同颜色的同款皮包。十年的时光让人变化真大啊!里奇曾经是最糟糕的法律系学生,总是在为减轻自己的罪责而辩解;他总是跑到那些低档酒馆,那里的人说律师是坏蛋,于是他只好为了荣誉而奋起抗争;他总是在凌晨时分才回到律师协会会所的小屋,带着一身廉价酒的气味,外套也弄得破破烂烂;他常常带着一群小猎犬在林肯律师会所大叫大嚷。但现在的里奇冷静而内敛,是大法官托马斯·奥德利的被保护人,经常在那位高官与托马斯·克伦威尔之间来来往往。小伙子们都叫他“皱皱爵士”;他们说,皱皱开始发福了。公务的职责和赡养一个不断壮大的家庭的重任落到了他的身上;过去的翩翩少年,如今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岁月风霜。谁能想到他会成为副检察长呢?但话说回来,他具备一位好律师的头脑,当你需要一位好律师时,他总是随叫随到。

“先生,”里奇开口道,“加迪纳主教的书与您的意见不符。”

“也不是完全唱反调。在国王的权力方面,我们观点一致。”

“是的,不过,”里奇说。

“我当时向加迪纳引用过这样一段话:‘国王的圣言传到哪里,权力就在哪里,谁又敢质问他,你是何许人也?’”

里奇抬起眉头。“议会可以。”

赖奥斯利说,“里奇大人肯定知道议会能做什么。”

当初似乎正是在议会权力的问题上,里奇让托马斯·莫尔栽了跟头,不仅是栽了跟头,也许还将他诱入了叛国的陷阱。在那个房间里,在那间囚牢里,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里奇出来时,满脸通红,既希望又有点怀疑自己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接着从伦敦塔径直来找他(托马斯·克伦威尔)。他当时平静地说,是的,这就够了;我们有他的把柄了,谢谢。谢谢你,皱皱,你干得很棒。

此时此刻,理查德·克伦威尔朝他探过身去:“告诉我们,我的皱皱小朋友:依你的高见,议会能在王后的肚子里塞进一位继承人吗?”

里奇的脸微微一红;他现在年近四十,不过由于他的肤色,他还是会脸红。“我从未说过议会能做上帝都做不到的事情。我说的是,它所能做的超出了托马斯·莫尔所允许的范围。”

“殉道者莫尔,”他说。“罗马那边有消息说,他和费希尔都会被封为圣徒。”赖奥斯利先生笑了起来。“我也认为这很可笑,”他说。他瞥了他的外甥一眼:适可而止吧,不要再谈论王后了,不管是她的肚子还是别的什么部位。

因为对于在埃尔佛塞姆的爱德华·西摩府里发生的事情,他至少已经向理查德·克伦威尔有所透露。当国王一行突如其来地调整行程时,爱德华出面慷慨地款待了他们。但国王那天晚上难以入睡,于是派韦斯顿那孩子把他从床上叫了起来。一个陌生摆设的房间里,一点摇曳的烛光:“天啊,都几点了?”六点,韦斯顿不怀好意地说,而你已经迟到了。

其实还不到四点,天空仍然漆黑一片。百叶窗已经打开,好让空气流通。亨利坐在那儿,对他轻轻诉说,只有天地是他们唯一的证人:他已经将韦斯顿支使开,确认他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并直到门关好后才开口说话。这样也好。“克伦威尔,”国王说,“如果我。如果我担心,如果我开始怀疑,我和安妮的婚姻存在着某种错误,某种障碍,某种让万能的上帝感到不快的东西,那该如何是好?”

他顿时觉得时光倒回到了多年前:他是红衣主教,倾听着同样的谈话:只不过当时的王后名叫凯瑟琳。

“什么样的障碍呢?”他有些疲惫地说。“会是什么样的障碍,陛下?”

“不知道,”国王低声回答。“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会知道的。她之前不是与哈里·珀西有过婚约吗?”

“没有,陛下。他以《圣经》的名义发誓说没有。陛下您听过他发誓的。”

“哦,可你事先去见过他,对吧,克伦威尔?你跟踪他到了某个廉价酒馆,把他从凳子上拎起来,用拳头揍他的脑袋,对吧?”

“没有,陛下。对那些世袭贵族我从来不会那么不敬,更别说诺森伯兰伯爵了。”

“好吧。听到这话我就放心了。有些情况我可能弄错了。不过,伯爵那天说的是他认为我想要他说的话。他说没有与安妮结合,没有婚姻的承诺,更不用说圆房了。但万一他撒谎了呢?”

“发誓的时候吗,陛下?”

“但是你这个人很可怕,克伦。你会让一个人在上帝面前忘了规矩。万一他真的撒谎了怎么办?万一她和珀西有过相当于合法婚姻的婚约,可怎么办?万一真是那样,她是不能嫁给我的。”

他没有说话,但是他明白了亨利的思绪;他自己的思绪则像受惊的小鹿一般左冲右突。“而且我非常怀疑,”国王低声说着,“我非常怀疑她与托马斯·怀亚特有染。”

“不可能,陛下,”他来不及多想就激烈地说道。怀亚特是他的朋友;他的父亲亨利·怀亚特爵士曾经托付他帮孩子铺平道路;怀亚特不再是小孩子,但对他还是一样。

“你说不可能。”亨利朝他探过身来。“但怀亚特不是远离祖国,逃到意大利去了吗?因为她不肯垂青于他,而他只要面前出现她的形象,内心就无法得到安宁。”

“嗯,给您说准了。您自己说出来了,陛下。她不肯垂青于他。如果不是这样,他肯定就会留下来。”

“可我不能确定,”亨利仍然纠结着。“假设她当时拒绝了他,后来又垂青于他呢?女人都很脆弱,很容易被甜言蜜语所征服。尤其是当男人给她们写情诗的时候,而有人说,怀亚特的情诗写得比我好,尽管我是国王。”

他惊讶地望着他:凌晨四点,毫无睡意;你可以称之为无伤大雅的虚荣心,上帝眷顾他,但如果不是凌晨四点就好了。“陛下,”他说,“别多想了。如果怀亚特真的得到过那位夫人的贞洁之身,我敢肯定他会忍不住四处炫耀。在情诗里,或一般的文章中。”

亨利只是哼了一声。但是他抬起头来:怀亚特衣着考究的飘然身影,从窗外缓缓经过,挡住了清冷的星光。快走吧,幽灵:他的思绪飞快地掠过它;谁能理解怀亚特,谁来帮他开脱?国王说,“嗯。也许吧。就算她曾经委身于怀亚特,对我的婚姻也不会构成障碍,他们之间不可能有婚约,因为他自己早早地结了婚,所以不能对安妮做出任何承诺。可我告诉你,这于我对她的信任会构成障碍。如果一个女人对我撒谎,本来不是处女,上我的床时却说自己是处女,我不会就这样不了了之。”

沃尔西,你在哪儿?你以前听过这些话。现在帮我出出主意吧。

他站起身。准备将这次谈话引入尾声。“我要不要让他们给您送点东西来,陛下?以便帮您再睡上一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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