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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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雷夫不是亲戚。”
“你肯定吗?”
“我肯定。安妮……把帽子再戴上。你姨妈会怎么说呢?”
她做了个鬼脸。模仿她的乔安姨妈的样子。“哦,托马斯,”她喃喃道,“你总是这么肯定!”
他抬手掩住自己的笑意。一时间,乔安似乎不那么令人担心了。“把帽子戴上,”他温和地说。
她把帽子压在自己的头上。她是那么小,他想,不过她更合适戴头盔。“雷夫是怎么来这儿的?”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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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从埃塞克斯来这儿的,因为他父亲当时刚好就在那里。他父亲亨利是爱德华·贝尔纳普爵士的管家,而爵士是格雷家的表亲,因此也与多塞特侯爵攀上了亲戚,侯爵又是沃尔西的保护人——红衣主教当时还是牛津的学者。哦,没错,都是裙带关系。事实上,他回到英格兰才刚刚一两年,似乎就与红衣主教有了密切的联系,虽然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大人本人,他,克伦威尔,当时已经是个用起来得心应手的人。他为多塞特家处理各种错综复杂的诉讼。老侯爵夫人让他到处为她搜罗床帷和地毯。把那个送来。上这儿来。在她看来,全世界的人都得听她使唤。如果想要龙虾或鲟鱼,她就只管吩咐,如果想要好味道,她同样是只管吩咐。侯爵夫人常常抚摸着佛罗伦萨丝绸,开心得咯咯直笑。“你买到这个了,克伦威尔先生,”她常常说,“而且非常漂亮。你的下一个任务就是想好我们怎么付钱。”
就是在履行这各种各样的职责和任务的过程中,他遇到了亨利·塞德勒,并同意把他儿子接到他家中。“把你知道的都教给他,”亨利说,他的语气有点担忧。他做好了安排,在去他负责的地区办完事情之后,顺道来接雷夫,但不巧那天碰上了坏天气:道路泥泞,大雨倾盆,乌云从海岸边滚滚而来。当他一身泥水地赶到他家门口时,才两点刚过不久,但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亨利·塞德勒说,你不能留下来吗,没等你赶到伦敦,可能就关城门了。他说,我今晚得尽量赶回去。我要上法庭,再说还要打发多塞特夫人的债主,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塞德勒太太担心地看看外面,又看看自己七岁的儿子:她现在要与他分别,把他交给天气和旅途。
这并不残酷,而是很正常。但雷夫身材太小,他几乎觉得有些残酷了。他的小卷发刚刚剪过,姜黄色的头发立在头顶上。他的父母跪下来拍着他。接着,他们用一层层的厚衣服将他裹了又裹,全身上下严严实实,以至于他的小身材臃肿起来,像一只小木桶。他看着外面的大雨,心里想,有时候,我本该跟别人一样干爽暖和;可为什么他们能做到,我却永远做不到呢?塞德勒太太跪在地上,双手捧住儿子的脸。“记住我们跟你说的一切,”她低声道,“要祷告。克伦威尔先生,请一定要他祷告。”
她抬起头时,他看到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还看到孩子也无法忍受,正在那一堆厚衣服里全身发抖,马上就要号啕大哭。他自己披上斗篷。一阵雨点飞溅起来,给这一幕进行了洗礼。“嗯,雷夫,你看怎么样?如果你是个男子汉的话……”他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孩子把自己的手放了进去。“我们看看能走多远行吗?”
他想,我们行动要快,好让你不回头。门开了,交加的风雨将父母逼到一旁。他把雷夫抱上马鞍。大雨呈水平方向朝他们袭来。到达伦敦市郊时,雨停了。他当时住在芬丘奇街。在门口,有个仆人伸出胳膊,准备接过雷夫,可是他说,“我们这些溺水的人要守在一起。”
孩子沉沉地睡在他的怀里,瘦小的身体缩在七层湿透的毛料衣服里。他让雷夫站在火旁;蒸汽从他身上袅袅升起。温暖让他醒了过来,他抬起冻僵的小手指,开始试着脱去那一层层的衣服。这是什么地方,他用清醒、礼貌的语气说。
“伦敦,”他说,“芬丘奇街。家。”
他拿出一条亚麻毛巾,从他脸上轻轻擦去一路旅行的痕迹。他擦擦他的头。雷夫的头发一束束地竖了起来。丽兹走了进来。“天啊:这是孩子还是刺猬?”雷夫朝她转过脸去。他微微一笑,站在那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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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汗热病在1528年的这个夏天卷土重来时,人们又像去年那样说,只要不去想它,你就不会得病。但怎么可能不想呢?他把几个小姑娘送出了伦敦;先安置在斯特普尼的家里,后来送得更远。这一次宫廷里有人传染。亨利从一个狩猎营地转到另一个狩猎营地,想躲过疫病。安妮被送到了赫弗。汗热病是在那儿的博林家里爆发的,那位小姐的父亲最先病倒。他活了下来;她姐姐玛丽的丈夫死了。安妮也病了,但据说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已经痊愈。不过,还是可能毁掉女人的容貌。你不知道该为什么样的结果而祈祷,他对红衣主教说。
红衣主教说,“我在为凯瑟琳王后祈祷……也在为亲爱的安妮小姐祈祷。我在为弗朗索瓦国王在意大利的军队祈祷,祈祷他们取得胜利,但不要是太大的胜利,好让他们记得还需要他们的朋友和盟友亨利国王。我在为国王陛下和他的所有议员、为地里的牲口、为教皇和罗马教廷祈祷,但愿他们的决定受到上天的指引。我在为马丁·路德、为所有受他的异端邪说蛊惑的人、为所有跟他战斗的人,尤其是兰卡斯特郡的大法官、我们亲爱的朋友托马斯·莫尔祈祷。尽管有违所有的常识和眼前的实际,我还在祈祷有个好收成,祈祷雨能够停止。我为所有的人祈祷。我为所有的事祈祷。身为红衣主教就是这样。只有当我对上帝说,‘嗯,关于托马斯·克伦威尔——’上帝才回答我,‘沃尔西,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放弃吗?’”
当汉普顿宫出现传染时,红衣主教将自己与外界隔离了开来。只有四位仆人可以接近他。等他重新露面时,看上去真像是一直都在祈祷。
当姑娘们在夏末回到伦敦时,已经长大了一些,格蕾丝的头发由于日晒而颜色稍稍变浅。她在他面前有些胆怯,他心里想,不知道现在看到他,她是否只会想起那天晚上,当她听说她妈妈死后,他送她上床的情景。安妮说,明年夏天,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宁愿跟你在一起。城里的疫病已经结束,但红衣主教的祈祷效果却各不相同。收成非常糟糕;法军在意大利节节溃败,他们的指挥官染病身亡。
秋天来了。格利高里要回到他的老师那儿;他看得出他不情不愿,尽管他对格利高里的了解其实很少。“怎么了?”他说,“有什么问题吗?”孩子不肯说。跟别人在一起,他总是开朗活泼,但在他父亲面前,他却戒备而礼貌,仿佛要在两人之间保持正式的距离。他对乔安说,“格利高里是害怕我吗?”
像针尖刺进帆布一般,她飞快地扭头看他。“他不是僧侣,干吗要怕你?”接着,她的语气有所缓和。“托马斯,他怎么会怕你呢?你是一位和蔼的父亲;事实上,我都觉得你太和蔼了。”
“如果他不想回他的老师那儿,我可以送他去安特卫普,到我的朋友斯蒂芬·沃恩那儿。”
“格利高里绝对成不了商人的。”
“是呀。”你无法想象他跟福格尔家族的某个代理人或某位暗自窃笑的美第奇职员就利率问题谈成生意。“那么,我该拿他怎么办呢?”
“我来告诉你怎么办——等他准备好后,给他结一门好亲事。格利高里是一个绅士。这一点谁都能看出来。”
安妮迫切地想开始学希腊文。他在考虑由谁来教她最好,并询问其他人的意见。他想找一个意气相投的人,一个他可以在饭桌上交谈的人,一个可以住在他家里的年轻学者。对于给他儿子以及外甥们请的老师,他感到后悔,但眼下不想让他们调换。那家伙喜欢争吵,当然,的确发生过一件不成体统的事情——由于他喜欢点支蜡烛在床上看书,不知道是哪个小子让他的房间着了火。“不会是格利高里,对吧?”他当时说,心里也一直这么希望:那位老师似乎以为他拿这件事情当玩笑。而且他不断地给他寄来一些他觉得已经付过的账单,我需要一个家庭会计了,他想。
他坐在桌旁,面前堆着厚厚一叠从伊普斯维奇和红衣主教学院送来的图纸和方案,还有工匠们为沃尔西的建设计划提出的报价和账单。他端详着手掌上的一道疤痕,早年烫伤的疤痕,形如麻花状。他想起了帕特尼。想起了沃尔特。想起了受惊的马战战兢兢移动的脚步,以及酿酒厂的气味。想起了朗伯斯的厨房,还有总是送鳗鱼来的那个蓬头散发的小男孩。他记得曾经拽着那孩子的头发,把他的头按进一桶水里,捂了好一会儿。他想,我真的干过这种事吗?真不明白是为什么。红衣主教也许说得没错,我真是罪不可恕。疤痕有时会痒;硬得像一枚骨刺。他想,我需要一个会计。我需要一位教希腊语的老师。我需要乔安,可谁说我需要就能要到呢?
他打开一封信。是一位名叫托马斯·伯德的神父写来的。他需要钱,而红衣主教似乎欠他一笔钱。他把事情记了下来,准备去查一查并把钱还掉,然后又拿起信。信里提到了两个人,两位学者,克勒克和萨姆纳。他知道这两个名字。是六位大学教师、藏有路德著作的牛津学者之二。红衣主教当时说,把他们关起来,跟他们讲道理。他手里拿着信,转开了视线。他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它的影子正在墙上移动。
他开始读信。写信的人说,克勒克和萨姆纳已经死了。红衣主教应该了解。由于没有其他的安稳之处,院长认为只能把他们关在学院的地下室里,那里又深又冷,原本是存放鱼肉的地方。即使在那种寂静、隐秘、寒冷的所在,夏天的疫病还是盯上了他们。他们死在黑暗之中,没有任何神父到场。
我们一整个夏天都在祈祷,但祈祷得还是不够。红衣主教会不会是完全忘记了他的异教徒?我得去告诉他,他想。
这是九月份的第一周。他压抑的痛苦变成了愤怒。但他能拿愤怒怎么办呢?同样得压抑下去。
不过,当终于迎来新的一年时,红衣主教说,托马斯,我该给你什么样的新年礼物呢?他说,“把小比尔尼给我吧。”不等红衣主教回答,他又接着说,“大人,他已经在塔里关了一年。伦敦塔会让所有的人感到恐惧,而比尔尼胆子很小,身体瘦弱,而且我担心他们对他很严厉,大人,您还记得萨姆纳和克勒克以及他们是怎么死的。大人,动用您的权力,写写信,必要的话向国王请求。放了他吧。”
红衣主教靠在椅背上,双手指尖相接。“托马斯,”他说,“我亲爱的托马斯·克伦威尔。很好。但比尔尼神父必须回到剑桥。他必须放弃去罗马找教皇、要教皇改变思维方式的打算。梵蒂冈有非常深的地下室,他一旦到了那里,我的胳膊再长也够不着了。”
“您连自己学院的地下室都够不着,”这句话到了他的嘴边,可他又咽了回去。允许他说些怪话——偶尔调侃几句——是红衣主教对他小小的纵容。他总是乐于得到最新的禁书,并用饰带点缀封面,以及了解德国商人聚居地斯蒂尔亚德的各种传言。他喜欢拿一两本书翻一翻,或者晚饭后来一场争论。但在红衣主教面前,任何有争议的话题都必须用最委婉、像头发丝一般柔软的语言一层层地包裹起来。表达任何危险的见解时,也必须用几串笑声、几次道歉来遮遮掩掩,乃至于到头来,这种见解变得像你背后的靠垫一样膨胀而无害。诚然,听到地下室里的死亡事件时,红衣主教大人也曾伤心落泪。“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说,“那些优秀的年轻人!”
近几个月来,他动不动就落泪,尽管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泪水不再真诚;事实上,此时此刻,他就抹去了一滴泪水,因为他知道那个故事:格雷会堂里的小比尔尼,那个说波兰语的人,无功而返的送信人,目瞪口呆的孩子,伊丽莎白·克伦威尔的面孔以及她那僵直、严肃的遗体。他从桌子那边探过身来,说,“托马斯,请不要绝望。你还有孩子。也许有朝一日,你会希望再婚。”
他想,我是个谁也安慰不了的孩子。红衣主教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宝石在日光下闪烁,显得深不见底:像血泡一般的石榴石,闪着银光的绿松石:还有散发着黄灰色光芒的钻石,像猫的眼睛。
他永远也不会跟红衣主教说起跟玛丽·博林那一幕,虽然肯定会有这种冲动。沃尔西可能会笑话他,他可能成为笑料。他得断章取义地把信息透露给他。
1528年秋:他进宫为红衣主教办事。玛丽朝他跑来,她拎着裙子,露出一双漂亮的绿色丝袜。她妹妹安妮在追赶她吗?他等在那儿想看个究竟。
她猛然停下脚步。“哦,是你!”
他原以为玛丽并不认识他。她一只手撑住墙板喘息着,另一只手扶在他肩上,仿佛他也是墙壁的一部分。玛丽还是非常迷人;皮肤白皙,五官秀美。“今天早上,”她说,“我舅舅。我舅舅诺福克。他为你大发雷霆。我问我妹妹,那可怕的家伙是什么人,她说——”
“是那个看起来像一面墙的人?”
玛丽的手拿开了。她咯咯一笑,脸红了起来,胸脯轻微起伏着,努力止住喘息。
“诺福克大人发什么牢骚了?”
“哦……”她的一只手像扇子似的给自己扇着。“他说,红衣主教呀,教皇使节呀,只要我们这儿有红衣主教,英格兰就绝对不会有开心的时候。他说约克红衣主教在洗劫贵族家庭,他说他恨不得一手遮天,而让那些贵族像小学生一样匍匐上前挨鞭子。不过我说的这些你不必在意……”
她看上去很柔弱,还在娇喘吁吁:但他的眼睛告诉她说下去。她发出一声轻笑,说,“我弟弟乔治也大发雷霆。他说约克红衣主教出生于一家专门收容穷人的医院,他还雇佣了一个在阴沟里出生的人。我父亲说,得了,我亲爱的孩子,说清楚点儿你也不会有损失:我想,不完全是阴沟,而是一个酿酒商家的院子里,因为他显然不是绅士。”玛丽退开一步。“你看起来像是绅士。我喜欢你的灰色丝绒,你是在哪儿弄到的?”
“意大利。”
他得到了提拔,不再是一面墙。玛丽的手又悄悄探了回来,入迷似的抚摸着他。“你能帮我买点儿吗?尽管对一个女人来说,颜色也许素淡了些?”
对寡妇来说并不素淡,他心里说。这个念头可能表现在他的脸上,因为玛丽说,“是呀,你瞧。威廉·凯里不在了。”
他垂下头,表现得非常得体,玛丽让他感到害怕。“宫廷上下都很悲伤,都想念他。你自己肯定也一样。”
她叹了口气。“总体而言,他是个好人。”
“您当时肯定很不容易。”
“由于了解法国是什么样的情形,国王把心思转到安妮身上时,以为她可能会接受……某种地位,在宫廷里。还在他的心里,用他自己的说法。他说他愿意放弃所有别的情妇。他写了很多信,亲手写的……”
“是吗?”
红衣主教总是说,你永远不可能让国王亲手写信。哪怕是给另一位国王。哪怕是给教皇。即使效果可能会不一样。
“是的,从去年夏天起。他总在写信,而且有时候,在原本该署亨利国王之名的地方……”她拿起他的手,让它掌心向上,再用自己的食指在上面画了一个形状。“在本该署名的地方,他画了一颗心……并且把他们两人的首字母写在里面。哦,你不要笑……”她自己也掩不住笑意。“他说他在受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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