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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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又是哈里·珀西了。‘尽管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姑娘,她父亲只是一位骑士,但她的家世不错——’”
“她是国王的什么表亲,对吧?”
“什么表亲?”卡文迪什又一次停下自己的角色,显出一脸忿然。“红衣主教大人会把他们的身世摆在他的面前,全都由纹章官画得清清楚楚的。”
“那我该怎么办?”
“假装呀!听着:她的祖先并非一无是处,年轻的珀西争辩道。但是那孩子越争,红衣主教大人就越生气。那孩子说,我们已经订有婚约,几乎就是真正的婚姻了……”
“真的?我是说,他这么说了?”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几乎是真正的婚姻。”
“那红衣主教大人是什么反应?”
“他说,老天啊,孩子,你在跟我说些什么?如果你做出了这种不该做的事情,就该让国王知道了。我会派人去叫你父亲,我们会一起想办法消除你做的蠢事。”
“哈里·珀西怎么说?”
“没怎么说。他低着头。”
“我怀疑那姑娘是否在乎他。”
“不在乎。她只喜欢他的爵位。”
“我明白了。”
“后来,他父亲从北方回来了——你愿意当伯爵,还是那孩子?”
“孩子吧。我现在知道怎么做了。
他跳了起来,假装后悔不迭。伯爵和红衣主教似乎在走廊里谈了很久;接着,他们喝了一杯酒。肯定是某种烈酒。卡文迪什说,伯爵“嗵嗵嗵”地从走廊上过来,然后坐在一张仆役们常常坐在那儿待命的凳子上。他叫他的继承人站到他面前,当着仆人们的面狠狠地训了他一顿。
“‘先生,’卡文迪什说,‘你一直都是妄自尊大,自以为是,眼高于顶,挥霍无度。’怎么样,这开场白不错吧?”
他说,“我喜欢你记得清清楚楚。你当时把它们都记下来了吗?还是你获得了某种许可?”
卡文迪什露出狡黠之色。“谁的记忆力都不会超越你,”他说,“红衣主教大人问到什么账目时,你对那些数字总是张口就来。”
“没准我是编的。”
“哦,我不这么想,”卡文迪什显得愕然,“你不可能长期这么干。”
“是一种记忆的方法。我在意大利学的。”
“在这个府上以及其他的地方,有人愿意出大本钱来了解你在意大利学到的一切。”
他点点头。他们当然愿意。“但是行了,我们说到哪儿了?你说,跟安妮·博林小姐几乎是结了婚的哈里·珀西站在他父亲面前,他父亲说——”
“如果他继承了爵位,就会彻底毁了他高贵的家族——他将是最后一任诺森伯兰伯爵。不过‘赞美上帝’,他说,‘我还有别的儿子……’说完,他‘嗵嗵嗵’地走了。那孩子留在那儿痛哭。他全身心放在安妮小姐身上。但红衣主教让他娶了玛丽·塔尔波特,现在他们就像圣灰星期三的黎明一样痛苦。而安妮小姐则说——我们当时都哈哈大笑——她说,任何能让红衣主教大人感到不快的事,她都愿意去做。你能想象我们笑得多么厉害吗?一个面色苍白的小丫头,原谅我,一位骑士的女儿,居然威胁红衣主教大人!因为得不到一位伯爵,她的鼻子都气歪了!但是我们无法知道她会怎样步步高升。”
他笑了。
“那么告诉我,”卡文迪什说,“我们哪儿做错了?我来告诉你。自始至终,我们都被误导了,不仅是红衣主教,年轻的哈里·珀西,他父亲,还有你和我——因为,当国王说,安妮小姐不能嫁给诺森伯兰时,我想,我想,国王就已经盯上她了,已经很久很久了。”
“他一边与玛丽关系亲密,一边却想着她的妹妹安妮?”
“没错,没错!”
“我真是想不明白,”他说,“怎么能够这样,虽然所有的人都自以为了解国王的好恶,国王到头来却处处碰壁。”处处受到阻挠:感到愤怒和沮丧。他挑选了安妮小姐来让自己开心,当他抛开旧妻,迎进新人后,安妮小姐却拒绝跟他上床。她怎么能拒绝呢?谁也无从知道。
卡文迪什显得情绪低落,因为他们没有继续演戏。“你肯定累了,”他说。
“不。我只是在思考。红衣主教大人怎么……”他想说“错过了机会”。但是这样说红衣主教未免显得不敬。他抬起头。“继续吧。后来怎么样了?”
1527年5月,一方面迫于压力,另一方面心境很糟,红衣主教大人便在约克宫开设了一个调查委员会,对国王婚姻的有效性进行调查。这是一个秘密法庭;王后没有被要求出庭或派代表出庭,她甚至不应该知道,但整个欧洲都知道。亨利被要求出庭,并出示允许他娶他兄长的遗孀的特许状。他出示了,并且相信法庭会找到该文件的某些漏洞。沃尔西准备说他们的婚姻很容易被质疑。但是他告诉亨利,在完成这一准备步骤之后,他不知道教皇使节法庭能为他做些什么,因为凯瑟琳无疑会向罗马上诉。
凯瑟琳与国王(就世人所知)曾经六次有望得到一位继承人。“我还记得冬天出生的那个孩子,”沃尔西说,“我猜想,托马斯,你当时还没有回到英格兰。王后突然发生阵痛,王子提前降生了,正好是在新年开始之际。他出生不到一小时的时候,我把他抱在怀里,窗外飘着雨夹雪,室内炉火通明,三点钟天色就暗了下来,那天晚上鸟兽的脚印被雪覆盖,旧世界的印迹被彻底清除,我们所有的痛苦烟消云散。我们称他为‘新年王子’。我们说,他会是最富有、最漂亮、最受拥戴的人。伦敦城灯火辉煌,全城庆祝……他度过了五十二天,我计算着每一个日子。我想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我们的国王可能会——我不是说会是个更好的国王,因为这不大可能——但会是一位心满意足的基督徒。”
第二个孩子是男孩,不到一小时就夭折。1516年,他们有了一个女儿,玛丽公主,身材瘦小,但精力充沛。一年后,王后流产了一个男孩。接着,一位小公主只存活了几天;她被取名为伊丽莎白,用的是国王母亲的名字。
红衣主教说,有时候,国王谈起自己的母亲伊丽莎白·金雀花,会眼含泪光。你知道,她是一位绝代佳人,非常冷静,面对上帝降临的不幸,表现得那么隐忍。她和老国王有幸生育了很多孩子,也有些没有活下来。但是,国王说,我父母结婚不到一年,就生了我哥哥亚瑟,接着,没有过太久,就又有了一个优秀的儿子,那就是我。所以,二十年后,为什么我只留下一个随便起一阵风就可以要了她的命的弱女儿?
时至今日,这对结婚已久的夫妇被无法理解的负罪感拖垮了。有人说,让他们解脱也许是件好事?“我不相信凯瑟琳会这么认为,”红衣主教说,“如果王后觉得良心负罪的话,相信我,她会去忏悔以求赎罪的。哪怕要花去随后的二十年。”
我干什么了?亨利向红衣主教发问。我干什么了,她干什么了,我们一起干什么了?红衣主教无法回答,尽管他的心在为他最仁慈的君王流血;他无法回答,在这个问题里,他觉察出几丝不太真挚的成分;他想,任何有理性的人都不会崇拜一个动不动就实施报复的上帝,而他相信国王是一个有理性的人,不过这些话他不会说出口,除非是跟他的律师单独呆在一间小房里。“看看我们前面的例子吧,”他说,“克利特主教,那位大学者。他父母养了二十二个孩子,只有他一个人长大成人。有人会说,亨利·克利特爵士和他妻子一准是多行不义的恶人,在基督教世界声名狼藉,才会得到上天如此的惩罚。但事实上,亨利爵士一度是伦敦市长——”
“是两度。”
“而且发了大财,所以我得说,上帝待他丝毫不薄;相反,他们得到了神的各种眷顾。”
杀死我们的孩子的不是上帝之手。而是疾病,饥饿,战争,老鼠咬伤,污浊的空气以及疫病地区散发出来的瘴气;是年成歉收,就像今年和去年,是照料不周。他对沃尔西说,“王后现在多大年龄了?”
“马上四十二了,我想。”
“而国王说她不会再生孩子了?我母亲生我时,已经五十二了。”
红衣主教盯着他。“你确定吗?”他说,接着他笑了起来,笑得开心而爽朗,你不禁觉得当红衣主教真好。
“哦,反正差不多。五十多岁。”克伦威尔家对这类事情总是含糊其辞。
“而她熬过那场折磨了?是吗?祝贺你们母子。但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王后多次分娩的仅存结果是小玛丽——算不上一个完整的公主,也许只能算是三分之二个公主。他陪同红衣主教进宫时见过她,觉得她跟他女儿安妮一般大小,而安妮却要小两三岁。
安妮·克伦威尔是个健壮的小姑娘。她早餐可以吃下一个公主。像圣保罗的上帝一样,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一旦有谁跟她作对,她就用那双与她父亲酷似的坚定的小眼睛冷冷地盯着别人;家里人常常开玩笑说,我们的安妮如果成了伦敦市长,不知道伦敦会变成什么样。玛丽·都铎是个面色苍白、头脑机灵的小丫头,长着一头赤褐色金发,说话的模样比一般的主教还要严肃。她还不到十岁,她父亲就将她送到勒德洛,以威尔士王妃的身份坐镇宫殿。凯瑟琳早年就是在那里成了新娘;她丈夫亚瑟也在那里去世;而她自己在那年的流行病中也险些性命不保,她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浑身无力,被人遗忘,直到老国王的妻子拿出自己的私房钱,派人用马车来接她,辗转多日之后她才回到伦敦。凯瑟琳掩藏了——她掩藏了太多——与女儿分离的痛苦。她自己也是一位在任女王的女儿。玛丽为什么就不能统治英格兰呢?她认为那是国王感到满意的迹象。
但是现在,她知道并非如此。
秘密听证刚刚开始,凯瑟琳的满腹怨愤就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在她看来,事情全是红衣主教的错。“我告诉过你的,”沃尔西说,“我告诉过你会是这样。寻找国王的作用?寻找国王的意愿?不,她不能那么做。因为在她的眼中,国王是完美无缺的。”
王后说,自从沃尔西得到提升,开始效命于国王之后,他就处心积虑地剥夺她作为亨利的知己和顾问的合法地位。她说,他用尽了一切办法,将我从国王的身边赶走,好让我对他的计划一无所知,好让他自己,红衣主教,一手遮天。他阻止我与西班牙大使见面。他在我的宫里安插密探——我的女侍都是为他工作的密探。
红衣主教疲倦地说,我从来没有偏袒法国人,也没有偏袒皇帝:我偏袒的是和平。我没有阻止她见西班牙大使,只是提了一个很合理的要求,让她不要单独见他,以便我能了解他跟她说的有哪些是含沙射影和不实之词。她宫里的女侍都是英国的淑女,她们有权侍候自己的王后;她在英格兰已经快三十年了,难道还只肯用西班牙人吗?至于把她从国王的身边赶走,我怎么可能呢?多少年来,他挂在嘴上的话就是“王后必须了解这个”,以及“凯瑟琳会很高兴听到这个,我们必须马上去她那儿。”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比她更了解她丈夫的需要。
她了解那些需要;有生以来第一次,她不想满足他那些需要。
一个女人难道必须惟夫命是从吗,如果结果是被剥夺妻子的身份?他,克伦威尔,很敬重凯瑟琳:他喜欢看到比较矮胖的她穿着长裙在偌大的王宫里走动,那缀满长裙的宝石看上去与其说是为了装饰,不如说是为了抵挡利剑的攻击。她赤褐色的头发已经褪色,并染上几丝花白,它们被罩在一顶三角形发帽之下,犹如城里麻雀的谦恭的翅膀。在长裙里面,她穿着圣方济各会修女的服装。沃尔西说,任何时候,都要尽力了解别人衣服里面穿的是什么。换了更年轻的时候,他听了会很吃惊;他一直以为,人们的衣服里面,“穿”的就是皮肤了。
红衣主教说,有很多先例有助于国王解决他目前的心事。国王路易十二曾获准将第一任妻子撇到一边。从更近处说,他自己那位先是嫁给苏格兰国王的姐姐玛格丽特,在与第二位丈夫离婚后,又重新再嫁。还有国王的老朋友查尔斯·布兰顿,如今是他最小的妹妹玛丽的夫君,但以前也解除过一段婚姻,当时的情形几乎不堪一查。
但尽管如此,问题是教会不能拆散既成的婚姻,或者让孩子为父母所弃。如果特许状存在技术上的漏洞,或任何其他方面的漏洞,为什么不能用一纸新文来弥补呢?克雷芒教皇也许会这么想,沃尔西说。
他此话一出,国王就咆哮起来。对这种咆哮,他可以不去在乎:看多了就习以为常,于是他观察着红衣主教在雷霆当头时的举止,他面带笑意,礼貌而歉然地等待着随后而来的平静。但沃尔西已经开始不安,他等待着博林的女儿——不是那位和气的小美人,而是那个胸脯平平的妹妹——给予羞怯的暗示,讨取国王的欢心。如果她能这样,国王就会持更宽容的人生观,就不会经常谈及自己的良心了,说到底,如果两人情意正浓,他又怎么会那样呢?但是有人说,她在跟国王讨价还价:有人说她想成为新妻,这真是荒唐,沃尔西说,不过话说回来,国王已经被她迷住,所以,他也许不会表示反对,起码当她的面不会。他已经让红衣主教注意到安妮小姐现在所戴的绿宝石戒指,并且告诉了他来源和价格。红衣主教似乎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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