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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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珀西败退之后,红衣主教将安妮送到了她位于赫弗的家里,但不知怎么回事,她又夹在王后的女侍当中,不声不响地回到了宫里,现在他永远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亨利是否会从他的控制下消失,因为他在天南海北地追她。他想把她父亲托马斯爵士找来,再教训他一次,但是——就算不提亨利与博林夫人当年的孽情——你怎么能跟一个人解释,由于他的大女儿是婊子,所以他的二女儿也一定是婊子:含沙射影地说,他让她们卷入的是某种家族事业?
“博林不是很有钱,”他说,“我去把他找来。帮他算算账。贷方是多少,借方是多少。”
“好呀,”红衣主教说,“可你擅长的是解决实际问题,而我呢,身为一位教士,就得小心翼翼,不能主动建议我的国王开始一段有计划的奸情。”他把羽毛笔在桌上移来移去,又清理了一下纸张。“托马斯,一旦你有机会……我该怎么说呢?”
他想象不出红衣主教接下来可能说些什么。
“一旦你有机会接近国王,一旦你发现,也许在我走了之后……”谈论死亡并不容易,就算你已经安排好后事。沃尔西无法想象一个没有沃尔西的世界。“哦,好了。你知道,我很愿意向他举荐你,决不会阻拦你,可问题是……”
他指的是帕特尼。这是铁一般的事实。由于他不是教士,所以没有教会的头衔来软化它,正如它们软化了有关伊普斯威奇的铁一般的事实一样。
“我在想,”沃尔西说,“你对我们的君王会有耐心吗?三更半夜的时候,他还在那里与布兰顿一起喝酒,说笑,或者唱歌,当天的文件还没有签署,而如果你催促他,他就会说,现在我要上床了,我们明天要去打猎……如果你得到任职的机会,你一定得接受他的现状——他是一位追求享乐的国王。他也将不得不接受你的现状——你很像一条低地人用绳子套着牵来牵去的方头斗狗。不过你偶尔也不乏魅力,汤姆。”
说到他或者任何别的人可能会对国王具有沃尔西那样的影响力,这简直就跟安妮·克伦威尔成为伦敦市长一样,希望很是渺茫。不过他也没有完全不信。人们听说过圣女贞德的故事;它不一定得以大火结束。
他回到家,跟丽兹谈起斗狗的比喻。她也觉得十分贴切。他没有跟她提及偶尔的魅力,也许只有红衣主教才能发现这一点。
调查委员会正准备解散,让事情得到进一步的考虑时,从罗马传来了消息:由于连续几个月没有发放军饷,皇帝的西班牙和德国军队在圣城横冲直闯犒劳自己,他们抢劫财宝,砸毁艺术品。他们怪模怪样地穿着偷来的衣服,随意奸淫罗马的妇人和处女。他们将雕像和修女打翻在地,让他们的脑袋撞击地面。有位普通士兵偷走了刺中基督肋部的长矛的矛头,并将它安在自己的杀人武器的柄上。他的战友挖开了古墓,掏出死者的骨灰,让它随风飘走。台伯河上满是新的尸体,被刺身亡或窒息而死的人拍击着河岸。最令人痛苦的消息是教皇已经被俘。由于年轻的查理皇帝在名义上统领这些军队,同时可能宣布掌权并利用这种形势,亨利国王的婚姻诉讼被搁置下来。查理是凯瑟琳的外甥,克雷芒教皇只要控制在皇帝的手里,对英格兰使节呈上的任何请求,他就不可能持于国王有利的看法。
托马斯·莫尔说,帝国军队正在把活生生的婴儿插在铁棒上烧烤来取乐。哦,亏他说得出来!托马斯·克伦威尔说。听着,当兵的不会那么干。他们太忙,只顾着搬走他们可以换成现钱的所有东西。
大家都知道,莫尔的衣服里面穿着一件马毛短上衣。他用有些神职人员使用的那种小鞭子抽打自己。托马斯·克伦威尔心里所想的是,有人在制造这些日常折磨的工具。有人把马毛简单地梳成一束束的系好,切下钝端,知道其目的在于扎进皮肤,形成流血的伤口。干这个的是僧侣们吗?他们满怀正义感地又系又切的,想到会给那些不知名的人带来的痛苦,禁不住暗自发笑?单纯的乡民们制造带有上蜡的结的连枷,得到了报酬吗?是怎样付酬——按打计算吗?在冬天漫长的几个月里,这会让农场工人有活可干吗?当那些制造者用诚实的劳动所换来的钱交到他们手中时,他们是否想到将拿起这种产品的手?
我们没有必要自寻痛苦,他想。痛苦在等待着我们:这只是迟早的问题。问问罗马的处女们好了。
他还想到,人们应该有更好的事情可做。
红衣主教这时说,让我们从眼前的形势下后退一步。他的确是吃惊不小;他一直都很清楚,维护欧洲稳定的秘诀之一,就是让教皇保持中立,既不被法国左右,也不受皇帝牵制。但他敏捷的头脑已经开始为亨利着想了。
他说,假设——因为在这种紧急事态下,克雷芒教皇会指望我来把基督教世界团结起来——假设我穿越海峡,在加来稍作停留,以稳定我们的民心并平息所有不利的传闻,接着前往法国,与他们的国王进行面对面的交谈,然后再去阿维尼翁,那儿的人们知道如何成立教廷,那儿的肉商、面包师、烛台制造商、旅店主乃至妓女这些年来都生活在希望之中。我会邀请红衣主教们来跟我会面,并成立一个委员会,这样,当教皇陛下承受着皇帝的款待时,教会政府的工作能够继续进行。如果呈至这个委员会的工作包含国王的私事,那么,为解决意大利的军事问题,我们有理由让这么虔诚的一位国王久等吗?我们就不能裁决吗?凡人或者天使应该能想出办法,给哪怕是囚禁中的克雷芒教皇捎个信,还是那些人或者天使会传信回来——他肯定会赞成我们的裁决,因为我们会听取全部的事实。等到——当然,不会太久,而我们都多么期待着那一天——克雷芒教皇彻底恢复了自由,对于我们在他离开期间保持的良好秩序,他会十分感激,任何签名或者盖章之类的小事就成了一种形式。于是——英格兰国王成为一个单身汉了。
在走到这一步之前,国王必须跟凯瑟琳谈谈;当她在自己的房间里为他摆好晚餐,耐心而坚定地等待着他时,他不可能总是在别处打猎。现在是1527年6月;国王的头发和胡子经过精心的修剪和卷曲,他身材魁梧,从某些角度看去仍然风流倜傥,穿着白色的丝绸服装,朝他妻子的房间走去。当他走过时,周围飘过一阵玫瑰精油所散发的香气:仿佛他拥有所有的玫瑰,拥有所有的夏夜。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很有说服力,充满了遗憾。他说,如果他能选择,如果没有障碍,在所有的女人中,他会选择她作为他的妻子。没有儿子并不重要,那是天命。他多么希望能重新来过,再娶她一次,这一次是合法的。但问题在于:这不可能。她是他哥哥的妻子。他们的结合违反了神的戒律。
你能听到凯瑟琳说了什么。从那由饰带和胸衣所支撑的饱受打击的身体里,发出了你远在加来都能听到的声音:它回荡着,在这里与巴黎之间,在这里与马德里之间,与罗马之间。她在坚持自己的地位,她在坚持自己的权利;窗户咔哒作响,从这里一直传到君士坦丁堡。
她真是个不寻常的女人,托马斯·克伦威尔用西班牙语自言自语道。
到七月中旬时,红衣主教在为自己的跨越海峡之行做准备。温暖的天气把汗热病带到了伦敦,城里的人越来越少。有些人已经病倒,更多的人想象自己患了病,抱怨头痛和四肢发痛。人们在商店里谈的全是药片和冲剂,修士们在街上卖圣章大捞了一笔。这种疫病在1485年发生过,当时是随着为我们带来亨利都铎一世的军队而来。如今每隔几年,它就让墓地尸满为患。不到一天就可以要人的命。他们说:早餐还乐呵呵的,中午就没命了。
所以,能够离开城里,让红衣主教颇觉宽慰,尽管他必须带上与其身份相称的随从队伍才能启程。他必须让弗朗索瓦国王确信应该在意大利做出努力,用军事行动救出克雷芒教皇:他必须让弗朗索瓦相信英格兰国王的友好和帮助,但不能承诺派兵或提供经费。如果上帝赐他顺风的话,他带回来的将不只是婚姻无效的判决,还有一份英法两国互相帮助的条约,它会让那年轻的皇帝哆嗦着大嘴,会让他哈布斯堡家族的小眼睛滴出眼泪。
那么,当他在约克宫内他自己的房间里踱来踱去时,他为什么不太开心呢?“如果我取得了我想要的一切,克伦威尔,我又会得到什么?王后会被抛弃,她并不喜欢我,而如果国王一意孤行,博林家的人就会得势,他们也不喜欢我,那姑娘恨我,她父亲呢,这些年来我总是让他出尽洋相,还有她舅舅诺福克,宁愿看到我死在阴沟里。你觉得等我回来时,这场瘟疫会结束了吗?他们说这些灾难都是来自上帝,可我不能假装了解他的意图。我走了之后,你自己也该离开城里。”
他叹了口气;红衣主教是他全部的工作吗?不是;他只是一位要人时刻陪伴在侧的保护人。事情总是越来越多。当他在伦敦或别的地方为红衣主教工作时,他自己以及他派出去为沃尔西办事的人员的费用都是由他自己支付。红衣主教说,你自己报销吧,并让他额外拿走一定的比例;他没有推辞,因为对托马斯·克伦威尔有利的事情,对托马斯·沃尔西同样有利——反之亦然。他的法律事务蒸蒸日上,他已经能取息贷款,并在国际市场组织大额借贷,获取中间人的费用。市场变幻无常——来自意大利的消息从来没有连着好过两天——但是,正如有些人眼光独特,知道马或牛会升值,他则对风险独具慧眼。许多贵族都很感激他,不仅因为组织借贷,还因为让他们的房地产有了更好的收益。不是去找承租人强行索要,而是首先,为地主们准确测出土地的价值、作物的产量、供水情况、建筑资产,再对以上各项的潜力做出评估,然后,选用头脑聪明的人做房地产经纪人,与他们共同建立一套行之有效、逐年审计的会计制度。在选择海外贸易伙伴方面,城里的商人都需要听取他的意见。他还兼职仲裁,大多是商务纠纷,因为在这里、加来以及安特卫普,他评估案件的事实和迅速而公正地做出裁断的能力广受信任。如果你和你的对手能达成起码的一致,都想节省开销,避免拖拖拉拉的庭审,那么,支付一定的费用,克伦威尔就可以为你们所用了;而且他还经常能够友好而荣幸地让双方满意而去。
这是他的一段好时光:每天都能打一场胜仗。“看来,你还在效忠你的希伯来上帝,”托马斯·莫尔爵士说,“我是说,你的高利贷偶像。”但是,当受全欧洲尊敬的学者莫尔在切尔西醒来,即将用拉丁文晨祷时,他醒来去朝见的则是一位说着流利的市场行话的创造者,当莫尔准备开始一顿自我鞭笞时,他和雷夫正奔往朗伯德街去了解当天的汇率。不完全是奔跑;有一处旧伤拖累了他,有时累了之后,他的一只脚会向内转,仿佛正朝他自己走回来。有人说,这是在凯撒·博基亚手下战斗了一个夏天所留下来的伤。他喜欢别人编排的关于他的故事。但凯撒现在在哪儿?他已经死了。
“托马斯·克伦威尔?”人们说,“那人很聪明。你知道吗?他对《新约全书》烂熟于心。”发生关于上帝的争论时,你找他准没错;他能告诉你的承租人租金很合理,并说出十二条漂亮的理由。他能帮你一举解决纠缠了你们家三代人的法律纠纷,或者说服你哭哭啼啼的小女儿接受她誓死不从的婚姻。不管是对动物、女人还是腼腆的当事人,他的态度都是亲切而随和,但是他能让你的债主伤心流泪。他可以跟你谈论凯撒家族,或者以非常合理的价格帮你买到威尼斯玻璃器皿。只要他想说话,就谁也说不过他。当市场崩溃,人们站在思罗格莫顿的街上痛哭流涕,撕毁信用凭证时,他能比任何人更好地保持冷静。有天晚上,他说,“丽兹,我想,再过一两年我们就会很富有了。”
她正在用一种黑缎图样为格利高里绣衬衣:王后用的也是这种图样,因为国王的衬衣她总是亲手缝制。
“如果我是凯瑟琳,我会把针留在里面,”他说。
她笑了。“我知道你会。”
当他说起国王跟凯瑟琳见面时说的那些话时,丽兹一言不发,表情严肃。他跟她说,在等待对他们婚姻的裁决期间,他们应该分居;也许她愿意离开宫廷?凯瑟琳说不,她说这不可能,她说,她会向精通宗教法规的律师咨询,而他自己呢,最好也找几位更好的律师,还有更好的神父;然后,在叫过闹过之后,那些把耳朵贴在墙上的人听到凯瑟琳在哭。“他不喜欢她哭。”
丽兹伸手拿起剪刀。“男人常说,‘我受不了女人哭’——就像在说,‘我受不了这潮湿的天气’。似乎女人的哭跟男人毫无关系。似乎这只是一件平常小事。”
“我可从来没有让你哭过,对吧?”
“你只是让我笑得哭,”她说。
两人渐渐不再说话;她在若有所思地绣着,他在寻思如何处理自己的钱。他在资助两位年轻学生,他们不是这个家里的人,直到他们念完剑桥大学;天资只赋予肯付出的人。我可以增加资助,他想,而且——“我想,我该立个遗嘱,”他说。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汤姆,不要死。”
“天啊,不,我可没有想死。”
他想,我也许不富有,可我很幸运。瞧瞧我怎样从沃尔特的靴子底下死里逃生,还有凯撒的那个夏天,以及一连串在背街小巷里的可怕夜晚。据说,人们都想把智慧传给自己的儿子:而他宁愿付出很多,只要不让他儿子得到他学识的哪怕四分之一。格利高里可爱的天性是从哪里来的呢?肯定是他妈妈祈祷的结果。凯特的儿子理查德·威廉斯为人机灵、热心而懂事。他姐姐贝特的儿子克里斯托弗也很聪明和听话。他还有雷夫·赛德勒,他像信任自己的儿子一样信任他,他想,这不是一个王朝,但是一个开端。像这样宁静的时刻非常少有,因为他家里每天都挤满了人,他们都希望被带去面见红衣主教。有寻找创作主题的画师。有腋下夹着书本的一脸庄重的荷兰学者,以及滔滔不绝地讲着黑色的德国笑话的吕贝克商人;有半路经过的乐师在抱着奇怪的乐器调音,有吵吵嚷嚷的意大利银行经纪人;有愿意提供秘诀的炼金术士和帮你算出好命的占星家,有路过时进来看看谁会讲他们的语言的孤独的波兰皮货商;有印刷商、雕刻工、翻译家和密码专家;有诗人、园林设计师、秘法家和几何学家。他们今晚都在哪儿?
“别出声,”丽兹说,“听听房子的声音。”
开始时,没有任何声音。接着,木头嘎吱轻响,在缓缓呼吸。烟囱里,有筑巢的鸟儿在走动。一阵微风从河面吹来,轻轻地摇动着树梢。他们能想象孩子们睡在其他的房间里,听得到他们的呼吸。“上床吧,”他说。
国王对他妻子不能说这句话。而对人们所说的他心爱的女人,即使说了也没有用。
现在,红衣主教去法国的各种行李已经收拾完毕;他的随从队伍声势浩大,比起七年前跨海奔赴金锦营时并不逊色。他上船前的行程很从容:将经过达特福德·罗切斯特·法弗沙姆,然后在坎特伯雷停留三四天,在贝克特的圣坛前祈祷。
所以,托马斯,他说,一旦知道国王得到了安妮,你就马上给我送信。只有从你这儿听到我才相信。你怎么知道到了这一步?我想你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来。如果你没有这种荣幸怎么办?这倒也是。真希望我早些举荐了你;我早该利用好机会的。
“如果国王没有很快厌倦安妮,”他对红衣主教说,“我想不出您会怎么办。我们知道,君王们总是随心所欲,而且通常情况下,为他们的行为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并不难。但您能为博林的女儿找个什么说法呢?她能带给他什么?没有条约。没有土地。没有钱财。您该怎样说明这是一桩值得称道的婚姻呢?”
沃尔西坐在那儿,双肘支在桌上,手指揉着紧闭的眼皮。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说了起来:开始说起了英格兰。
他说,要了解阿尔比恩,你就必须返回到人们对阿尔比恩有所了解之前。必须返回到凯撒军团到来之前,返回到久远以前的年代,当时,在有朝一日将建成伦敦城的土地上,巨兽和巨人的尸骨还随处可见。你必须返回到新特洛伊,新耶路撒冷,了解那时的国王所犯下的罪孽——他们骑在马上打着亚瑟的破旗,或者娶了来自海里或从蛋里孵出来的身上有鳞和鳍或羽毛的女人;相比之下,他说,与安妮的婚姻就不那么异乎寻常了。这都是些古老的故事,他说,但是我们得记住,有些人还真的相信。
他说起了国王之死:说起理查二世怎样消失在庞蒂弗拉克特城堡,在那里被杀害或者饿死;说起篡位者亨利四世怎样死于麻风病,那种病让他面目全非,并且让他的身体缩小得只有侏儒或孩子一般大。他说起亨利五世在法国的胜利,以及为阿金库尔战役所付出——不是用钱——的代价。他说起那位伟大的王子所娶的法国公主,她是一个可爱的女人,可她父亲是个疯子,并且相信自己是玻璃人。从亨利五世与玻璃公主的婚姻中,诞生了另一位亨利,他统治的英格兰像冬天一般黑暗,寒冷,死气沉沉,灾祸连连。约克公爵的儿子爱德华·金雀花降临人世,成为春天的第一个迹象:他属于白羊星座,那正是整个世界重现生机的星座。
十八岁时,爱德华夺取了王国,他做出此举是因为得到了一个征兆。他的部队屡屡受阻,十分厌战,时值上帝最黑暗的年月里的最黑暗的时候,他刚刚听到一个本该让他崩溃的消息:他的父亲和最小的弟弟被兰卡斯特王朝的军队俘获、羞辱并最终杀害。当时是圣烛节;他与他的将军们一起挤在帐篷里,为被杀害的灵魂祈祷。圣伯拉修节到了:二月三日,黑暗而冰冷。上午十点钟,天上出现了三颗太阳:三个模糊的银盘,在迷蒙中隐隐地闪烁。它们的光环罩在悲伤的战地上,罩在威尔士边境湿漉漉的森林上空,罩在他的士气低落、军饷未付的队伍身上。他的下属跪在冻地上祈祷。他的骑士在朝天跪拜。他的全部生命长出了翅膀,飞向高空。在那片金色的光芒中,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别人都看不见时,他却能看见:而这正是身为王者的意义所在。在莫提玛十字一役,他俘获了一位欧文·都铎。他在赫里福集市上将他斩首,并将他的头颅挂在集市的十字架上腐烂。一个不知名的女人端来一盆水,洗净被斩下的头颅;她梳理着那溅满鲜血的头发。
从那天——伯拉修节,三颗太阳同时照耀——起,只要一碰自己的剑,他就战无不胜。三个月后他到达伦敦,成了国王。但是,他再也没有像那一年那样,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未来。他双眼昏花,犹如在迷雾之中,跌跌撞撞地行使着王权。他完全成了占星家、圣人和幻想家的玩偶。他没有像他该做的那样,为了外交利益而婚娶,而是陷入一连串对数不清的女人所作的半真半假的承诺。其中包括一位姓塔尔波特的姑娘,名叫艾莉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呢?据说,她的一位祖先——母系一支——是个由天鹅变成的女人。那他为什么最终钟情于那位兰卡斯特骑士的遗孀呢?是因为像有些人所说的那样,她冰冷的白肤金发之美让他心跳加快吗?并不尽然;而是因为她自称为蛇女的后代,在古老的羊皮纸书上,你可以看到蛇女,身体缠在智慧树上,主持日与月的婚姻。蛇女化身为一位普通的公主,一个凡人,但是有一天,她丈夫发现她光着身子,所以瞥见了她的蛇尾。从他手里逃脱时,她预言说,她的子孙将建立一个王朝:权力无边,有魔鬼作保。红衣主教说,她逃走了,再也没有任何人见过她。
有些蜡烛已经熄灭;沃尔西没有叫人再点一些。“所以你看,”他说,“爱德华国王的顾问当时计划让他娶一位法国公主。我……我也一直这么打算。可你瞧瞧到头来怎么样了。瞧瞧他选了什么人。”
“有多久了?从蛇女之后?”
时候已经不早;约克宫偌大的宫内一片寂静,城市正在沉睡;河水在河道里悄悄地流淌,侵蚀着河岸。红衣主教说,在这种事情上,不存在时间之说:这些幽灵很阴险,多变,狡猾,它们从我们的手里逃脱,溜进了岁月的长河。
“但是,爱德华国王所娶的女人——她不是卡斯提尔王位的继承人吗?那个王国很古老,几乎被人淡忘了吧?”
红衣主教点点头。“这就是三颗太阳的意义。英格兰王位,法国王位,卡斯提尔王位。所以,我们的现任国王迎娶凯瑟琳时,便朝他古老的权利更近了一步。当然,我想谁也不敢向伊莎贝拉王后和斐迪南国王提起这些。但是,还是要记住,并时时提起,我们的国王是三个王国的统治者。如果它们各有统治者的话。”
“按照您的说法,大人,就是我们国王的金雀花外祖父将他的都铎曾祖父斩了首。”
“这种事知道就行。不要去说。”
“那博林家族呢?我以为他们是商人,但是不是还该知道他们是否有蛇的毒牙,或者有翅膀呢?”
“你在笑话我,克伦威尔先生。”
“丝毫没有。但是您要我留心目前的事态,所以,我想充分了解情况。”
于是,红衣主教说起了谋杀。他说起了罪孽:说起了需要赎的罪。他说起了被谋杀在伦敦塔里的亨利六世国王;说起了属于天蝎座的理查国王,而蝎子正是阴谋、灾难和恶行的象征。在天蝎座国王死去的博斯沃思,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诺福克公爵为败方作战,其继承人被剥夺了爵位。他们不得不尽力卖命,长期而尽力地卖命,才重新获得爵位。所以,他说,你是不是感到奇怪,有时一旦国王发怒,诺福克就会浑身哆嗦?这是因为他觉得,凭着一个正值气头上的人的一时冲动,他会失去所拥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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