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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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样的。”

  里维埃动了恻隐之心,这么个勇敢的小伙子居然也害怕起来。飞行员想申辩。

  “当时我什么也看不见。当然,稍远一点儿……也许……报务员说……可是驾驶室里的灯太暗了,我连自己的手也看不见。我想打开航行灯,好看见机翼,但我找不到。我感到像是掉进一个深深的洞底,想爬也爬不上来。那时,发动机又开始发颤。”

  “不会吧。”

  “不会?”

  “不会的。我们后来检查过,发动机正常得很。不过,一个人害怕的时候,总以为发动机在颤动。”

  “当时谁不害怕啊!群山迎面而来,我想上升,却遇到强大的气流。您知道,遇到气流……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时……我不仅没法拉起飞机,反而还下降了一百米。我甚至连陀螺仪、气压计也看不见了。我似乎感到,发动机的转速已经减慢,机身发烫,油压也降低了……这一切全发生在黑暗中,简直就像得了病似的。当我返航重新看到灯火辉煌的城市时,心里真高兴。”

  “您的想像力真丰富。行了。”

  于是飞行员走了。

  里维埃坐进了扶手椅里,用手撩了一下灰白的头发。

  “这是我手下最勇敢的飞行员。那天晚上他成功返航真了不起,但是我得把他从恐惧中拯救出来……”

  接着,他的心像是又软下来一样:

  “要想让别人喜欢自己,只需表达同情就行。我根本不会表达同情,或者说我把同情隐藏起来了……然而我可是喜欢生活在友谊和温情中的。医生由于职业的关系,常常遇到友谊和温情。但是,我的服务对象是事。我必须把我的部下打造好,让他们把事情做好。夜晚,每当我坐在办公室里,面对一张张航程表,我深深体会到这条潜规则的分量。如果我放任自流,工作安排好了就不闻不问,那么,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就会发生。这样做真好像只要有了我的意旨就能避免飞机出事,或者阻止风暴耽搁邮政飞机的飞行。有时我对自己拥有的权力之大感到惊讶。”

  他还在思索:

  “也许这是很清楚的了。园丁在草坪上日复一日的工作就是如此。他以一手之力,将大地始终在培育的原始森林推回到泥土中去。”

  他想到那位飞行员:

  “我把他从恐惧中拯救出来。我并不是要跟他过不去,我要打击的只是在他身上滋生的阻力,这种阻力让下属在陌生事物面前懈怠。要是我信他的话,同情他,把他的险遇当真,他便会以为自己从一个神秘之地凯旋,而大家怕的正是这种神秘。应该让手下人下到这口漆黑的井里,然后爬上来,说自己什么也没有见到。这个人必须下到黑夜的深处,黑咕隆咚的深夜,连那盏只能照亮双手和机翼的矿灯也不带,而用宽阔的肩膀推开未知之物。”

  然而,在这场搏斗中,有一种默默的兄弟情谊将他们--里维埃和飞行员的心连在一起。他们风雨同舟,怀有克敌制胜的决心。但是,里维埃却想到了另外几次他为了战胜黑夜而进行的战斗。

  官方人士个个都害怕这片阴森森的境地,那仿佛是一块未经开垦的热带丛林。让一个机组以每小时两百公里的速度冲向隐藏在夜幕下的风雨和迷雾,冲破重重的物质障碍,这种冒险,在他们看来,如果是执行战斗任务的飞机,还是情有可原的:在月色清朗的夜晚,飞离机场去投弹轰炸,然后回到原地。但是,定期航班夜间飞行容易出事。“对我们航空公司来说,”里维埃曾经反驳过,“这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因为我们白天对铁路和水运所取得的优势,到了晚上就会丧失殆尽。”

  里维埃听人谈论报表、保险,特别是公共舆论,感到很厌烦。“公共舆论……”他针锋相对地说,“还不是由人操纵的!”他想:“这可浪费多少时间啊!有些事……比这一切更重要。有生命的东西,为了生存,不惜推倒一切;为了生存,创造了自己特有的规律。这是不可抗拒的。”里维埃不知道商用飞机何时开辟夜航,但这是大势所趋,必须有所准备。

  他回想起那一张张的绿色的会议桌。他曾经坐在这些会议桌前,用拳头托着下巴,听到各种各样的反对意见,心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在他看来,这些意见,很有分量:“我的理由充分有力,我会胜利的。”里维埃心想,“这是势在必然。”当大家要他拿出解决问题避免一切风险的可行办法时,他回答说:“经验出规律。对规律的认识绝不会先于经验。”

  经过长达一年的斗争,里维埃赢得了胜利。一些人说:“他的胜利靠的是信念。”另一些人则说:“那是由于他坚忍不拔、一往无前的精神。”

  但是,开创时期需要多么谨慎啊!飞机在天亮前一小时起飞,日落后一小时就着陆。当里维埃对自己的经验充满信心的时候,他才敢把邮政飞机投入深沉的黑夜中。他几乎没有人追随,甚至得不到承认,所以现在仍然是单枪匹马地奋斗。

  里维埃按铃,要了解正在空中飞行的飞机的最新情况。

  十二

  然而就在这时,巴塔戈尼亚的邮政飞机遇上了雷雨。但是,法比安不打算绕道。他估计雷雨区域太大,因为闪电直插这个国家的内陆,映照出一座座堡垒状的乌云。他打算从乌云下面飞过,要是事情不妙,就决定返航。

  他看了一下飞机的高度,是一千七百米。他把手掌压在操纵杆上,开始下降。发动机剧烈地震动起来,机身也随即抖动。法比安根据判断,调整了下降角度,然后查看地图上山丘的角度:五百米。为了留有余地,他拉高升至七百米。

  他牺牲高度,就像一个人拿自己的财产来赌博一样。

  飞机遇上一阵涡流,往下沉,抖动更厉害了。法比安感到天要悄悄塌下来似的威胁。他想返航,途中遇到千万颗星星。但是,他一度弯也拐不过来。

  法比安计算着他的机会。或许这只是一场局部的雷雨,因为下一个中途站特雷利乌报告说四分之三的天空有云。这就意味着,他在这堆混凝土般的乌云中要飞差不多二十分钟。可是,飞行员法比安深感不安。他顶着一股劲风俯身向左,想把这漆黑的夜里的模糊光线看清楚。但是,这可不是什么光线,而是黑夜里乌云密度变化引起视觉疲劳眼花而已。

  他打开报务员给他的纸条,上面写着:

  “我们现在在哪儿?”

  要是能弄清楚这个问题,法比安花多大的代价都认了。他回答说:“不清楚,我们正在靠指南针穿越雷雨区。”

  他又俯下身子。他感到排气管喷出的火焰很碍事,这火焰就挂在发动机上,像一串火花,如此的惨白,要是有月光的话会看不见,但是,在这茫茫的虚无中,却吞没了整个有形世界。他瞧了一眼火焰,它被风吹得直往上蹿,仿佛火炬一样。

  法比安每隔三十秒钟,就把头伸进座舱检查陀螺仪和罗盘。他再也不敢点亮那些微弱的红灯。这些红灯会把他的眼睛照得久久地发花。但是,所有带夜光的仪表都发出像星光一样淡的亮光。在座舱里,置身于一根根的指针和一个个数字之间,飞行员法比安有一种虚假的安全感,跟坐在惊涛骇浪中航行的船只的驾驶舱里一样。黑夜,连同它所裹挟的岩石、漂浮物、山丘,一齐撞向飞机,令人胆战心惊。

  “我们现在在哪儿?”报务员又重问了一遍。

  法比安又抬起头,身子靠左,警惕地注视前方。他再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多少力气才能使自己摆脱黑暗的羁绊。他都不大相信还能脱身,因为他把自己的命运押在了这张又脏又皱的纸头上。为了使自己好好保存希望,他打开这张纸,读了千百遍:“特雷利乌天空四分之三有云,有微弱西风。”如果特雷利乌上空真的是四分之三有云,那就可以从云隙间窥见城市的亮光,起码……

  远处充满希望的一线淡淡的亮光促使他继续往前飞行。然而他将信将疑,便草草地给报务员写了几个字:“我不知道能否闯过去。请告知飞机后面天气是否仍然晴朗。”

  回电使他感到沮丧:

  “科摩多罗报告,无法返回,有暴风雨。”

  他开始猜测到,一场猛烈的暴风雨正从安第斯山脉直扑大海。在他飞越安第斯山脉之前,台风就会横扫沿线的城市。

  “询问圣安东尼奥的天气情况。”

  “圣安东尼奥方面回答:西风起,伴有暴风雨,天空全部有云。圣安东尼奥方面因线路杂音接听不清楚。我亦听不清楚。因放电,我看要马上抽回天线。您往回飞吗?有何打算?”

  “别烦我。询问布兰卡港的天气……”

  “布兰卡港回答:预计二十分钟之内将有大雷雨袭击布兰卡港西部上空。”

  “询问特雷利乌的天气。”

  “特雷利乌回答:西部有飓风,速度每秒三十米,夹有大雨。”

  “通知布宜诺斯艾利斯:四面受困,一千公里路途上有暴风雨,我们什么也看不见。怎么办?”

  对于法比安来说,这真是个无边的黑夜,它通不到港口,(所有的港口遥不可及)也迎不来黎明,因为再过一小时四十分,汽油就会耗尽。飞机迟早会不知不觉地在这深沉的黑夜中栽下去。

  要是他能熬到天亮……

  法比安想到黎明,就像想到那经过艰难的漫漫长夜之后可以歇息歇息的金色沙滩,想到风雨飘摇的飞机下面要现出平原的边缘,宁静的大地怀抱着一座座沉睡的农庄,还有成群的牛羊和起伏的丘陵。黑暗中一切翻滚的漂浮物将不会伤人。如果可能,他真想朝着白昼游过去。

  他想起自己已陷入重围。在这深沉的黑夜中,不管好歹,一切都会有个了结。

  这倒是真的。有好几次,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曾经以为自己劫后重生了。

  但是,两眼死盯着太阳栖止的东方又何必呢,要知道,在太阳和他之间,正隔着黑夜,深不见底,爬也爬不上去啊。

  十三

  “亚松森的邮政航班飞行情况良好,两点左右可以到达。可是,巴塔戈尼亚的邮政飞机似乎情况不妙,预计晚点很长时间。”

  “好的,里维埃先生。”

  “我们可能不会等到这趟飞机到达就要发欧洲航班。亚松森的飞机一到,您就来取指令。做好准备吧。”

  里维埃此刻又读了一遍北方站发来的安全航行的电报。电报为欧洲邮政班机铺设了一条月色朗朗的通道:“晴空、月圆、无风。”巴西的群山映照在月色皎洁的夜空中,翠绿的森林像稠密的长发洒落在大海银色的浪花上。林中的树木在月亮的光辉不倦地照耀下,青翠欲滴。一座座岛屿黑黝黝的,仿佛海上的漂浮物。高高挂在天空中的明月照亮着航道,宛如取之不竭的光源。

  如果里维埃发出起飞的指令,欧洲邮政飞机的机组便会进入一个平稳的世界,整夜熠熠生辉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威胁黑暗和光明的平衡,就连如抚的清风也无法渗透其间。要是风力增强,万里长空在几小时内就会面目全非。

  但是,里维埃面对星月交辉的夜空犹豫不决了,像勘探者面对禁止开采的金矿一样。南方发生的几件事,表明里维埃这个夜航的捍卫者错了。巴塔戈尼亚发生的一次惨剧,使其对手或许会占据道义上强者的位置,而里维埃的信念也许从此一蹶不振。里维埃的信念可是从来没有动摇过的,工作中出现的差错导致了这场悲剧,但同时这场悲剧也把问题暴露出来。悲剧证明的就是这些,而不是别的什么。“也许西部需要设立观测站……以后再说吧。”他还在想着,“我有同样充分的理由坚持下去,况且,问题已经暴露出来了,这就可以减少一个可能发生事故的原因。”失败使强者更坚强。不幸的是,在针对人的赌博中,事物的真正意义算分很少,决定输赢的往往是一些表面现象,并据此计算可怜的分数。这样,表面的失败把人弄得寸步难行。

  里维埃按电铃叫人。

  “布兰卡港一直没有给我们发来任何消息吗?”

  “没有。”

  “给我接这个中途站的电话。”

  五分钟后,他问道:

  “为什么没有给我们把消息传过来?”

  “我们听不到邮政班机的声音。”

  “它没有发报吗?”

  “不知道,雷雨太大,即使发报我们也听不到。”

  “特雷利乌听得到吗?”

  “听不到特雷利乌的信号。”

  “打电话去。”

  “我们试过了,线路断了。”

  “你们那儿天气情况如何?”

  “暴风雨将至。西面和南面在闪电。十分闷热。”

  “有风吗?”

  “风还小,不过十分钟后难说。闪电迅速逼近。”

  一阵沉默。

  “布兰卡港吗?他们听得到吗?好的,十分钟后给我们来电话。”

  里维埃翻阅南方各中途站发来的电报。所有电报都称收不到飞机的讯号。有几个中途站不再给布宜诺斯艾利斯发电报。地图上,标出无讯号区的黑点在扩大,这些地区的小城镇已经遭受台风的肆虐,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有等到黎明才能将它们解救出来。

  然而,里维埃俯身看着地图,指望能发现一块可供躲避的晴空,因为他已经给外省三十多个城市的警察局拍发了电报,询问天气情况,回电已陆续收到。在两千公里的航线上,话务站已接到命令,只要它们接收到飞机的信号,就必须在三十秒钟之内通知布宜诺斯艾利斯,以便将躲避位置转告给法比安。

  凌晨一点,秘书们接到通知,赶回各自的办公室。他们在办公室里听到一些蹊跷的话,说是夜航飞机可能要停飞,还说什么欧洲班机天亮才起飞。他们还低声议论法比安和台风的事,特别是议论到了里维埃。他们猜他就在这儿附近,面对无中生有的谎言,一点一点地被压垮。

  但是,随着里维埃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各种议论平息了。他紧裹在大衣里,帽子老是盖到眼睛上,俨然一个永远的旅人。他步子从容地朝办公室主任走去:

  “一点十分了,欧洲邮政班机的材料整理好了吗?”

  “我……我以为……”

  “您无须以为,但要做事。”

  他朝一扇开着的窗户慢慢地转过身去,双手交叉放在背后。

  一个秘书来到他身边:

  “经理先生,我们得到的回音不会很多。我们接到通知说,内地很多电报线路已经被毁掉……”

  “知道了。”

  里维埃一动不动,凝望着黑夜。

  十四

  这样,每份电报传递的消息都对邮政飞机的安全不利。每座城市在线路遭毁之前,只要能答复,都告知台风正在推进,像一支侵略军。“这台风起自内陆和安第斯山,一路横扫而来,直扑大海……”

  里维埃觉得星星格外明亮,空气太过潮湿。多么古怪的夜晚啊!这夜晚会像光滑的水果果肉一样,突然一片片地腐烂。布宜诺斯艾利斯依然繁星满天,但这只不过是个转瞬即逝的绿洲,况且是个机组不可及的避风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黑夜,狂风大作,天昏地暗。难以征服的夜。

  深夜,一架飞机在某个地方遇险,飞机里的人挣扎着,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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