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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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几乎掌握着人的生命,掌握着比您价值更高的人的生命……”

  他看来像犹豫了。

  “这个,问题可严重了。”

  里维埃一直迈着小步走,沉默了一下子。

  “如果他们出于交情服从您的命令,那您是在欺骗他们。您没有权利要他们作出任何牺牲。”

  “没有……当然没有。”

  “还有,如果他们以为跟您有了交情,就可以免却某些苦差事,那您也是在欺骗他们,因为他们还得老实服从命令。请到那儿坐下来说吧。”

  里维埃用手轻轻地把鲁比诺推到他的办公室。

  “鲁比诺,我要把您请上自己的位置。如果您烦了,那不该由这些人支撑您。您是上司。您的软弱招人笑话。写吧。”

  “我……”

  “您这样写:’督察员鲁比诺出于某种原因,给予飞行员贝勒兰某种处罚……’您会找到个什么理由的。”

  “长官先生!”

  “鲁比诺,您就当明白我的意思去写吧!爱您对之发号施令的人,但不要对他们明说。”

  听到这些话,鲁比诺准会又精神十足地指挥人擦拭螺旋桨毂的。

  一个备降机场发来电报称:“飞机正出现,并发出’降低转速准备着陆’的信号。”

  我们或许又要耽误半个小时了。当一列特别快车停在车道上,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却仍然停着而不跨越辽阔的原野时,人们的心情是十分焦急的。里维埃感受到了这种心情。时钟的大针现在正勾勒出死一般沉寂的空间。在这个圆规般的跨度里,该有多少事可以容纳其间。里维埃走出室外,要排遣那种等待的焦急心情。在他眼里,黑夜一片空幽,仿佛没有演员的剧院。“这样的夜晚就要消逝!”他怀着怨气,透过窗户,遥看繁星满天的朗朗夜空,凝视这排神奇的航标灯,还有那一轮皓月,感叹金子般的夜晚被亵渎了。

  但是,飞机一起飞,夜晚对里维埃来说,就变得美丽动人了。这夜晚孕育着生命,里维埃对它倍加爱护。

  “你们会遇上什么天气呢?”他让人询问机组。

  十分钟过去了。

  “十分晴朗。”

  接着传来了几个法国城市的名字。在里维埃看来,这无异于这次战斗中攻陷的城市。

  七

  一个小时后,巴塔戈尼亚的邮政班机的报务员感觉像是有个肩膀将他轻轻地托起。他环顾四周,只见密云遮住了星星。他俯瞰地面,寻找村落的点点灯火。这些灯火像躲在草丛中的萤火虫,可是,这会儿黑糊糊的草地上却没有一点亮光。

  他心情郁闷,预感这一夜将不会好过,既要前进,又要后退,占领的地盘还要拱手相让。他不懂飞行员的策略,他依稀觉得,夜越深,飞得越远,越像撞到一堵墙上。

  这时候,他发现正前方的地平线上有一道若隐若现的亮光,仿佛是打铁炉的火光。报务员用手碰了一下法比安的肩膀,可是法比安却一动不动。

  远方头一轮涡流向飞机袭来。这个金属的庞然大物被缓缓地托起,把报务员的身体碰了一下。飞机似乎消失了,被融化掉了。在好几秒钟里,报务员竟孤身在黑夜中飞荡。于是,他只好用双手紧紧抓住钢翼梁。

  他什么也看不到,只看见座舱里的红灯。他仿佛坠入漆黑一片的夜里,孤独无援,只有一盏小矿灯护着。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想了解飞行员决定怎么办,但又不敢惊动他,只好用手紧抓住钢翼梁,身体朝他前倾,看着他那暗淡的颈背。

  微弱的亮光中,只见一颗脑袋和一副一动不动的肩膀,整个身子成了一团阴影,稍稍歪向左边,脸庞迎着暴风雨,被一阵阵的闪电照亮。但是报务员并没有看到他的脸。这张脸流露着迎击暴风雨的各种表情:紧抿嘴巴,意志坚定,怒火中烧。这一切在那张苍白的脸孔和外面闪烁的电光之间交流着的最本质的东西,对于报务员来说,都是不可窥透的。

  然而,他能猜透汇集在这个一动不动的身影上的那股力量,他喜爱这股力量。这股力量兴许会带着他冲向暴风雨,但同时又是他的保护伞。那紧紧握着操纵杆的双手,也许已压迫着暴风雨,仿佛压在一头野兽的颈背上,而那副强有力的肩膀岿然不动,让人感觉到其中蕴藏着深沉的力量。

  报务员认为,一切有飞行员担着。现在,他仿佛坐在骑士的身后,风驰电掣地朝着一场大火冲击。于是,他细细地品味着眼前的这个黑影所表现出的质与力,以及坚忍不拔的精神。

  左边,又亮起了一点火光,微弱得像一闪一闪的灯塔。

  报务员动了一下身子,碰碰法比安的肩膀,告诉他有一点火光,但是,他看见法比安慢慢地回过头来,凝视着这个新的敌人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恢复原来的姿势,而那副肩膀仍然一动不动,那脖子靠在皮椅靠背上。

  八

  里维埃走到室外,烦闷又袭上心头。他要走一走,排解心中的不快。他这个人活着就是要干一番事业,让这事业充满戏剧情节。但是,奇怪的是,他却感到这出戏正在移位,变成了他个人的戏了。他想,小城镇里的小市民围绕这音乐厅,过着一种貌似平静的生活,可是有时却因疾病、爱情、死亡这些剧情以及可能是别的什么剧情而显出沉重。他自身的遭遇教会了他许多东西:“这样就等于打开了一扇窗口。”他想。

  夜里将近十一点,他感觉呼吸舒畅了些,便朝办公室方向走去。电影院门口挤满了人,他用肩膀慢慢分开人群。他举目眺望星空,星星在这段狭窄的道路上发着光,但是在耀眼的广告彩灯面前黯然失色。他想:“今晚,我有两架邮政飞机在空中飞行,我就得对整个空中的情况负责。这颗星星就是个信号,它在这群人中寻找我,并且找到了我,所以我觉得有点儿怪怪的,有点儿孤独。”

  他回想起一段乐曲,是昨天他与几位朋友一起听过的奏鸣曲中的音符。他的朋友听不懂,说:“那艺术烦我们,也烦您,只是您不承认罢了。”

  “也许吧……”他回答道。

  他当时也像今天一样感到孤独,但很快就发现这样的孤独有丰富的内涵。乐曲饱含着意蕴,带着一桩秘密特有的柔情,进入他的心中,仅仅进入置身于一群平庸之辈里的他的心中。星星也蕴涵这种信物,它越过这许许多多的肩膀,用一种只有他才能听得懂的语言对他说话。

  人行道上,他被推搡着。他还在想:“我不会生气的。我就像一个病孩的父亲,碎步在人群中走着,心中惦念着自己悄无声息的家。”

  他抬头看着行人,努力在他们当中辨认出那些一边迈着小步,一边想着创意和爱情的人。他还想到灯塔的看守是多么孤苦伶仃。

  他喜欢办公楼里的安静。他慢慢地逐个穿过一间间的办公室,脚步发出轻轻的响声。打字机在罩子下睡大觉。整齐的卷宗锁在大柜子里。十年的劳动,十年的经验啊!他猛然想到自己是在参观一家银行的金库,里面堆着沉甸甸的财宝。他想,每一本账本上所积累的比金子更贵重,那是维系生命的力量,是一种活生生但又像银行里的金子一样沉睡的力量。

  在某个地方,他也许会遇见唯一的值班秘书。他一个人正在某个地方工作,以保证生活继续、信念依然,这样,一个站接另一个站,从图鲁兹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长链才不会中断。

  “这个人不知道自己有多伟大。”

  邮政飞机正在某个地方搏斗着。夜航好比生小孩,需要有人陪夜。要全力帮助这些夜航的人,他们手足并用,胸膛贴着胸膛,与黑夜搏斗。他们除了一些无形的、活动的东西之外,再也认不清别的东西,什么也认不清了。他们必须用不长眼睛的双臂的力量,从中脱身,就像从汪洋大海中游出来。有时候,有些描述夜航情形的话听起来就像在摄影师的暗室里,这双毛茸茸的手孤零零地呈现在红灯下。这双手是黑茫茫的宇宙所仅有的,也是必须拯救的。

  里维埃推开营运室的门,里面只有一盏灯,把角落里照得一片亮堂。唯一的一台打字机发出的嗒嗒声,没有打破寂静,而是给它赋予了一层意义。电话铃声凄切地响着。值班秘书摘下听筒,在阴暗的角落里压低声音说话,无形的忧虑缓和了。接着,外表沉着的他回到办公桌前,因为孤独和困顿,脸上的神情捉摸不透,心里的秘密更让人猜不着。当两架邮政班机还在空中飞行的时候,夜间从别处打来的电话包含着什么样的威胁呢?里维埃想到那些夜间在灯下读着让飞行员家属伤心的电报,然后又想到那在永恒的几秒钟之内令父亲的神情变化莫测的灾难。声波先是很微弱,与叫喊声很不相同,又那么安静。然而,他每一次都听得到羞答答的铃声中自己微弱的回声。每一次,值班秘书因为孤独,动作缓慢得像钻入深水中的泳者从暗处向灯光游来,也像潜水员浮出水面。在里维埃看来,他的动作蕴藏着一个个的秘密。

  “别动,我去接。”

  里维埃拿起听筒,听到了整个世界的喧嚣声。

  “我是里维埃。”

  先是一阵嘈杂声,然后传来了说话声:

  “我给您接报务员。”

  又是一阵杂音,是插头插入电话交换机的声音,然后又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是报务员,有几份电报的内容要向您转达。”

  里维埃做着记录,点点头:

  “好的……好的……”

  没有什么大事,都是例行的公文。里约热内卢方面打听一件事。蒙特维迪亚说了天气情况,而门得萨则谈了器材问题,尽是些熟悉的家常事。

  “邮政班机情况如何?”

  “有暴风雨,我们没有听到飞机的声音。”

  “好。”

  里维埃想,这儿的夜色朗朗,星光灿烂,而报务员能在这黑夜里察觉到远方暴风雨的气息。

  “回头再联系。”

  里维埃站起来,秘书走近他:

  “这是几份公文,请签字,先生。”

  里维埃发现自己对这位秘书怀有深厚的情谊,他也肩负着黑夜的压力。“这是一位战友,”里维埃想,“他也许永远不知道,这次值夜让我们多么团结。”

  九

  里维埃手里拿着一沓文件,回到自己的个人办公室。这时,他感到右肋一阵剧痛。这几周,剧痛一直折磨着他。

  “不行了……”

  他靠墙站了一会儿。

  “真是莫名其妙。”

  然后他走到扶手椅子坐下。

  他又一次感到自己像一头被捆住手脚的衰老狮子,心头涌上一阵巨大的忧伤。

  “真是积劳成疾了!我五十岁了,五十年来,生活总是过得很充实,读书、奋斗,曾经改变过某些事情的进程,现在好了,整天忙忙碌碌,工作绷得紧之又紧,把世上的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真荒唐。”

  他等了等,用手揩了汗。剧痛过去了之后,他又开始工作。

  他慢慢地审阅文件。

  “我们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拆除301型发动机时发现……拟给以该负责人严厉处分。”

  他签上字。

  “弗罗里亚诺波里斯中途站没有遵照指示……”

  他签上字。

  “为严肃纪律,拟将……的里查德机场场长调走。”

  他签上字。

  接下来,虽然疼痛有所缓解,但仍未止住,并且像是生命增添了新的内容一样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使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事。他不禁感到些许酸楚。

  “我究竟公正还是不公正呢?我不知道。如果我经常敲打他们,故障就减少。那些负有责任的人不是人,而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如果不触动每一个人,就永远也无法触动这股力量。我若事事讲公正,那么夜间飞行一次就会给死神提供一次可乘之机。”

  这条路走得如此艰难,使他感到有些疲倦。他想怜悯是件好事。他翻着文件,浮想联翩。

  “……罗布雷从今天开始不再是本公司员工。”

  他想起了这位老兄,想起傍晚的对话:

  “杀一儆百,没有办法啊,杀一儆百。”

  “可是先生……可是先生。一次,就这一次,请您再考虑考虑!我干了一辈子呀!”

  “得杀一儆百。”

  “可是先生!……您瞧,先生!”

  于是,他拿起这只旧皮包,还有这张旧报纸,上面有一张罗布雷年轻的时候站在飞机旁照的照片。

  里维埃看到,那双捧着这份淳朴荣誉的衰老的手在颤抖。

  “先生,这是1910年照的……阿根廷的第一架飞机可是我装配的啊!从1910年起……先生,我就进入航空界,二十年了!可是,您怎么能够说……那些青年人……先生,他们会在机修厂里耻笑我的!……唉,他们会狠狠地耻笑我的!”

  “这个嘛,我就管不着了。”

  “那我的孩子该怎么办呀,先生,我还有孩子呢!”

  “我跟您说过,我会给您安排做工人的。”

  “那我的脸往哪里放啊,先生,我的脸!您瞧,我在航空界干了二十年,像我这样的老资格熟练工人……”

  “就是做个普通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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