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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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明敏大笑!“不是我胆大,实在是没法子,合该我走这,正走投无路的时候,瞧见顾家的船要靠岸。他家那个管事喊话喊得这么大声,船又离得不这,我要是还不知机,便是叫人拿住了打死,也是活该了!
不过这大冷天的,拽着船尾的麻绳被施着走,那满味可真不好受.我足足喝了一肚子江水!他家的船要是再迟一刻靠岸,我一定要晕过去了。
我很机灵吧?悄悄跳了水,却装作是在远处落水的,还在水面上扑腾,他家的人将我救起来,一点都没把我跟姚家追的贼拉上关系!”
柳东行听了,有些愧疚:“若是我也与你同行就好了,好歹能给你搭把手。”
“傻话!”罗明敏翻了个白眼,“你若不是与我分头先走,这几封信如何能带出来?我在水里掩了大半个时辰,会身湿透,一片纸儿都别想留下!”他扬了扬信,“这是你与我两个人的功劳,缺了谁都不行!你若想叫我一个人独领好处,可别怪我翻脸!”
柳东行笑笑,心下一暖,挑了挑眉:“那就随你意思!有功咱们一起顾,有罪咱们一起扛!”
文怡早上醒来时,两只眼晴下方都带着乌青。
既是因为见到了柳东行而心情激动得睡不着,也有担忧那只黄铜烛台的下落的缘故。冬葵替她梳头时见了,便有些担心:“可是园子里的水声太大,扰了小姐清梦?咱们还是跟大老太太和大太太说一声,请她们帮忙换个房间吧?”
文怡眼晴扫过多宝阁上那只碧玉香炉,脸微微一红,低声道:“不必了,若是有别的房间,昨儿也不会把我安置在这里。咱们本就是客中,何必一再麻顾主人家?我只是有些择席罢了,并不是因为水声太大。”顿了顿,“你们昨儿夜里也听到水声了么?”
冬葵利落地替她挽好了头发,用一根白银素簪绾紧,正对着镜子打量,想着要给她戴哪件首饰,因此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可不是么?
一晚上都听到那水瀑在哗哗地响,奴婢还犹豫着要不要起来看小姐睡得怎样呢,只是累了一天,实在起不来,早知道奴婢无论如何都要起身的!”
文怡却在暗暗庆幸,笑道:“这又何必?你便是来了,我也是睡不着的。”
这时秀竹从外间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疑惑:“奇怪,这屋里的烛台怎么丢了一只?”
文怡心中一紧,冬葵没发现,只是诧异地转向秀竹:“你找清楚了没有?怎会丢了那东西?这里是别人的房子,可别闹出笑话来!”
秀竹道:“我已径前前后后找了三回了!是真的没瞧见!我当然知道这是别人的屋子,里头的东西都是别人家的,要是丢了,咱们谁都没脸!可那烛台确实是少了一只,我也正奇怪呢,你说若丢的是别的东西,比如那些古董摆没什么的,还可以说是闹了贼,这黄铜的烛台,虽说沉了些,到底不值什么,怎会丢了呢?!”
冬葵闻言,也觉得奇怪,匆匆为文怡插了两支簪子,便要跟秀竹一起去寻找。文怡暗暗抹了把汗,笑道:“这样的东西好好的怎会丢了?是不是谁顺手拿到别处去了? 你们也别声张,悄悄儿找一找,若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吧,省得惊动了大伯祖母和大伯母,倒显得咱们轻狂。”细想之下,柳东行应该不会真把烛台拿走了,大概只是一时不慎,过后会设法送回来吧?
这时那昨日引路的媳妇子过来了,她是来请文怡去用早饭的,手里拿了个黄铜烛台,真是失踪的那一件,脸上轻描淡写:“小的看到这烛台放在廊下,是不是哪位姑娘不小心忘在那里的?”
冬葵与秀竹面面相觑,都百思不得其解,前者明明记得昨夜并未带走烛台,后者则在想:莫非是昨日太累了,一时迷糊之下把东西带走了还不知道?
不管答案如何,文怡当机立断地将事情掐住了,打断了两个丫头的思绪:“咱们快走吧,别叫长辈和姐妹们久等。”
到了正院,于老夫人与蒋氏都起来了,但几位小姐与文安都还未到。文怡给她们行过礼请了安,便静静在一旁坐下。于老夫人,正在低声与蒋氏交该着:“在这别院住了一晚上,你可有什么想法?”
蒋氏有些谨慎地道:“媳妇儿先前似乎小看了罗家,他家的富贵可不是一个寻常商家能有的,不过跟那几个大皇商相比,似乎也不算什么…”
于老夫人摆摆手:“归海罗氏久负盛名,有这个排场也不算什么,但有些东西不是有银子就能收罗到的,他家怕是比咱们想家中更有倚仗!你遇到他家的几个主子,态度放谦和些,别总以为是官眷,就高人一等!”
蒋氏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乖乖应了。这时顾家的管事送了张帖子上来:“罗家大太太与二太太请老太太和大太太与众位少爷小姐上门做客,为贵客接风!”
文怡猛地怡头,心道“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和乐融融
吃过早饭不久,谈管事就备好了轿子,抬顾家人前去罗家做客。
罗家宅子位于归海城西南角,地方极大,足足占了一整条街!而相邻的两条街上,也都住满了分支放人以及附属的伙计与奴仆。轿子进了罗家宅子大门后,文怡悄悄掀起轿帘一角,扫见前院有一排屋子,至少有五六间,近百个伙计管事穿插往来,熙熙攘攘,忙碌非凡。屋子西侧有个小门,门开着,里头又是一排房屋,同样人多热闹。
轿子越过前院,转进了西边过道,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方才到了二门。众人下得轿来,便发现这落轿之所是个单独的小院,跟顾家长房宣乐堂中那个专供女眷下车轿的院子差不多格局,面积却大了一倍。顾家众人经过昨日,对罗家的富贵己经有了认识,倒没怎么吃惊,只是蒋氏与文慧心里有几分不忿:顾家长房世代有人做官,也没这样的排场,罗氏一个商人之家倒是越过头去了。不过蒋氏还记得婆母的吩咐,没有吭声,文慧想起罗家也是皇商,颇得宫中青眼,便带着一丝不屑忍住了气。
接下来看到的景象让这两位稍稍平心静气了些。罗家虽是皇商,但长房只有一位四老爷是官,作为家长的罗大老爷,再有脸面也只是个庶民,因此罗家宅子的正院是严络按照朝廷定下的形制,不过是正屋三间,东西厢房与倒座房各两间,如此而己。文慧再回想起方才路上瞥见的其他院落,会都是窄窄小小的,与宣乐堂的院落不能比,更别说与京城侍郎府的格局相较了,她脸上顿时便露出了愉悦之色,瞥了罗家前来相迎的几个穿戴体面的丫头仆妇一眼,决定不跟小小罗家一般见识!文怡却一直沉默着,心里暗暗佩服罗家的当家人。宣和堂曾经整修过,所以她能看出罗家的宅子也有整修的痕迹,好些小院子原本应该是一整个院落,只是砌了墙,才分隔开来,因此总体格局显得有些奇怪,正院没到,就让人看到了三四个小院子的门。瞅着整修的痕迹,至少也有一二十年了,多半是现在这位罗大老爷成为族长之后下令行事。罗家人口众多,为了开枝散叶,让不是继承人的成年子弟分家出去,原是本朝世家大族惯用的手段。但罗大老爷的做法却是将原本的大院子隔成小院,分给子弟居住,这么一来,这罗家大宅各院落把门一关,就成了族人“聚居”之所,罗家原本的“违制”嫌疑便不复存在了。
在远离京城的地方,富贵人家无视朝廷法度,把自家房子盖多几间,院子扩大一点,是极常见的。在太平年月里,自然无妨,但若运气不好,官府有意为难,一个违制的罪名便足以让富贵之家沦落成贫民!以罗家的财富与其在归海城中的权势地位,罗大老爷能小心谨慎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不容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世家大族只有在细处上用心,方能避免灾祸。文怡觉得自己又学到了一点东西。
罗家大太太是个五十来岁微胖妇人,脸圆圆的,身材也圆圆的,脾气很好,见人便先带了三分笑。二太太的身材却要瘦的多,五官端正,穿着打扮显得有些传统刻板,乍一看似乎过于严肃了。但交谈几句,便让人觉得她其实还算和气。
两位太太都站在桥下迎接顾家来客,对于老夫人与蒋氏都礼数周全,几个小辈得的见面礼均十分丰厚,又不显得俗气,倒让蒋氏与顾家几位小姐对罗家的看法又有些改观。
至于文安,他并未入内宅,直接在谈十的引领下前往花厅去了,罗大老爷与罗二老爷正带着儿子在那里迎接他呢。
见过礼,众人入屋坐下。罗大太太先是问候了顾家众人一路平安,昨夜歇息得如何,又问那别院住得可合意,不过几句寒喧,说完了,见顾家众人的态度不大热络,便有些苦恼,不知该说些什么话题。顾家大老爷在京城做着高官,地位远远高于罗家,便是罗四老爷在军中有些名声,到了顾大老爷面前,也是要恭敬见礼的。两位太太看着顾家老太太与顾大太太,再看看旁边那两位嫡出的小姐,总觉得对方对自家有些看不上,以罗家在归海的地位,这样冷淡的人实在少有,她们心里也不大高兴,只是碍于各自丈夫和儿子的嘱咐,勉强拉扯几句罢了。
于老夫人暗暗生气媳妇不会做人,只是她身为长辈,还有个做二品官的儿子,自然不好放下身段与罗家人虚与为蛇,只能暗暗给蒋氏使眼色。蒋氏却有些晕眩她看着墙上挂的两幅中堂,想着那署名似乎是皇帝从前还是皇子时的一个别号,知道的人并不多,她是因为在别人家里无意中见到署着同样名宇的一块匾,方才晓得的。但罗家怎会有皇帝的墨宝!不是有传言说,皇帝不待见罗家么!
文娴端坐在椅上,视线向下,一副端庄淑女的气派。而文媚也学着姐姐一般端坐,只是年纪尚小,性子难免跳脱,还忍不住时时抬头偷看长辈与罗家太太们说话。而文慧则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小几上的茶碗,估摸着它的来历,只浅浅抿了一口茶,便微微松开了眉头,又再喝了一小口.方才放下茶碗,目光投向对面屏风上的字,心中才些疑惑:罗家别院那般富贵奢华,本宅用的物件却只有茶叶不错,其他的样样寻常,还多是旧物,若是古董倒还说得上是世家气度,但这明明只是民窑出的寻带器皿罢了,质地也仅是中上,罗家却拿它用了许多年,莫非他家只是面上富贵,其实内里早就不成了?她想起外头的种种传闻,嘴角弯出一个淡定地微笑,认为自己猜到了真相。
场面一时才些冷,罗大太太说了半日,也有些口渴了,只好低头喝茶。罗二太太神色淡淡地,开始跟文怡搭起话来。她早听说这位顾九小姐认得自家二儿子,便想知道两人是怎么认识的,交情如何。
文怡一直端庄地坐着,因那位罗四太太并不在场,她心里没那么紧张,但也不敢大意听了罗二太太的话,忙回答了自己与罗明敏认识的“ 经过”, 其实只是轻描淡写地点出聂与罗明敏曾是康城学院同窗的交情,又说出他二人曾在平阴县多次见面,而自己则是偶尔前探望舅舅时遇上他,并不能说是熟识。
罗二太太心里微微有些失望,但神色却放松了许多,嘴角微微有些笑意: “我家小二曾跟我提起,在平阴住的时候,有一位私交甚好的昔日同窗好友,对他多有照拂。那位好友还是今年平阳府试的案首,他几次拿这件事来鞭策他弟弟的功课,惹得他弟弟生气。我早听说过了,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顾九小姐就是那位案首才子的表妹,先前实在是失礼了”。
文怡忙起身道:“ 您客气了,小女只是晚辈,不敢当您这句话。罗大哥与小女表哥是同窗好友,因表哥从前体弱多病,在学院里没少得他的照拂,后来罗大哥到了平阴县,表哥也只是投桃报李罢了,况且朋友之间守望相助,原是应该的。
“小女又不是正主,怎敢在您面前拿大?”顿了顿, “从前也曾听聂家表哥说起,罗大哥的小弟弟,功课极好,人又聪明,罗大哥嘴上爱打趣他,其实心里一直为弟弟自豪呢。小女先前听府上的管事说,罗小公子己经考中了秀才,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实在是叫人惊叹!”
罗二太太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浑身都散发着愉悦: “我那小儿子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没想到能得到一府案首如此夸赞,倒是他的福气。我就承九小姐贵言了,只盼着他将来真的能有出息!”
说到这个话题,罗大太太又有许多话说了,先是奉承了顾家大少爷的文名,把蒋氏的心思从中堂处拉了回来,又再谦虚几句自家儿子不成器,侄儿辈中只有二老爷的小儿子有些出息,当然大儿子也算是优秀了,二儿子原本只会淘气,最近总算知道孝顺家人,做点正经事了 她在这时候没忘记请文怡向聂家转告罗家的谢意,在罗家看来,罗明敏能学好,一定是那位案首好去的功劳一一等将自家的子侄半夸半贬地介绍完了,又谈起了罗家长房的几个女儿,顺便叫人把小姐们带过来见见贵客,过后再贬几句,然后便开始了对顾家几位小姐的赞美。
连文慧这样见惯世面的,也在罗大太太的天花乱坠中红了脸,更别说文娴、文怡这样腼腆的性子了,只有文娟高高兴兴地与罗大太太搭了几句话,多得了几句夸奖。于老夫人面上带着笑,深深遗憾自家儿媳没一个有这等功力,蒋氏没能领会到婆母的心思,脸上的笑却一直没消失过,最后还客客气气地夸了罗家几位小姐两句,说她们“姿容不俗”、“礼数周全”,不愧是出自“世家名门”。
文怡听着几位太太你来我往的吹棒,有些傻眼,心下更是羞傀。她先前夸了罗明敏的弟弟几句,讨罗家二太太欢喜,算是头一回奉承族人亲戚以外的人,本以为已经是件极难为情的事了,没想到如今罗大太太本事更大,她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的婆乎来报:“四老爷家的管事来报信,说四太太与几位小姐坐的船巳经进港了,敏二爷已经往码头迎接去了。”
罗大太太面露惊喜:“当真!这可真是太好了!”然后笑着对于老夫人与蒋氏逍:“我家四叔往北疆赴任去了。四弟妹带着孩子进京,因行程才些紧,家里巳经备好了船。先前明敏侄儿就跟我提过,你们家雇的船因故不能出海,若是不嫌弃,不如就跟我四弟妹他们一起走吧?家里备的船大,再坐上几十个人都不成问题,况且四弟妹是官眷,一路有官兵护送,倒比外头雇的船更可靠些。”
蒋氏眼中一亮,正要答应,猛地顿住,看了于老夫人一眼。后者微笑着点头:“这自然是好,只是不知四太太愿不愿意。”罗大太太笑道:“她向来喜欢热闹,一定是愿意的!”罗二太太也道:“等四弟妹到了家,请她过来与老太太和大太太见个面吧?大家说说话,也好亲近亲近。”罗大太太看了弟媳妇一眼,笑着对蒋氏道:“我家四叔从前在平西驻军所做过官,听说离你们那几也不远,只是不知从前是否见过。”蒋氏摇头:“我一直在京中,并不曾见过。”于老夫人道:“听说过的,罗千户剿灭了太平山匪,咱们家就挨着太平山呢。”又望向文怡:“聂家人兴许见过。”文怡微笑着点点头:“听舅舅说是见过,只是不知详情。”心想原来罗明敏的四叔就是当年剿灭山匪的罗千户,倒是巧得很,这么说来,柳东行与罗明敏当年也曾参与了剿匪之事,大概也是托了这位罗四老爷的福吧?想到自家与太平山民的关系,她更得,这世上的缘分真是有意思。
众人又再聊了一段时间,便有人来报,说四太太与两位小姐进了大门,正回院梳洗,不一会儿,便过来了。
文怡有些紧张地摒住呼吸,看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清秀妇人面带温和的笑容,一手拉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柔声道:“我来迟了,怠慢了贵客,请恕我失礼。”说罢便上前见礼。
于老夫人身边的如意轻轻扯了看蒋氏的袖子,蒋氏想到罗四太太是五品诰命。倒还算体面,便带着笑上前将人扶起:“四太太不必多礼。你一路辛苦了吧?”
罗大太太暗暗松了口气,见旁边的二太太没动作,眯了眯眼,便笑着上前亲热地拉着罗四太太和蒋氏说话,又让众人坐下,接着便是四太太的两个小女儿上前行礼。
顾家几位小姐自然也要行礼拜见四太太。轮到文怡时,罗四太太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笑意更深了些,上前一步将文抬扶起,仔细打量了几眼,方才柔声道:“这位九小姐,我瞧着倒是觉得面善。心里更觉亲近呢!”
文怡心下讶然,抬头望向她,见她目光柔和。笑意融融,心中的紧张消散了几分,低头露出一个微笑。
第一百一十七章 罗四太太
屋里的气氛很是和乐融融。原本罗大太太就把场面维持得很好,新来的罗四太太也非常会做人,温柔知礼之余,出手大方,说话知趣,想到进京时与这样的人物同船,倒不是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因此于老夫人与蒋氏都不觉得她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只当作是客套。
罗大太太倒是有几分诧异,但很快便笑道:“这又是怎么说的?难不成你先前见过顾九小姐?说来你们从前在平西待过这么多年,顾九小姐的舅家就在平阴,两地离得挺近的,莫非从前真的见过?”
罗四太太笑道:“原来板九小姐的舅家是在平阴呀?是哪一家?兴许真的认得。不过我与顾九小姐还是头一回见呢,只是方才一打照面,我就觉得眼熟,大嫂不觉得,顾九小姐与我年轻时候的模样有些相像么?”
众人闻言都朝她与文怡脸上看去。平心而论,她们的长相并不相似,文怡是清丽中带了几分温雅,眉间却隐隐透着坚毅,罗四太太则是从头到脚都透着柔美,五官也是温婉类型的,眉间才一抹哀愁,只是淡得几乎看不出来,文怡个子高些,身量苗条,而罗四太太却是个娇小瘦弱的人。若说她们有什么地方相似,那就只有一点,就是给人的感觉都很温柔平和。
不过在场的人自然不会如此煞风景地把这个事实点明,罗大太太回答了罗四太太的问题,还笑着打趣她:“四弟妹,你这么说可才些不厚道,你都多大岁数了,顾九小姐这么水葱一般儿的美人儿,你也好意思说人家象你,莫不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呢!”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罗四太太故作不服气地道:“我是真觉得象才这么说的,即使我如今老了,年轻时候也是一朵花儿,与顾九小姐有几分象,也是有的,我已经很厚道了,至少没说自个儿长得象顾六小姐!”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文慧也自觉脸上有光,弯了弯眉眼,坐得更直了些。文娟在旁撇了撇嘴。
蒋氏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女儿美貌,比人家夸奖自己美貌还要高兴,笑呵呵地道:“ 四太太真是个风趣的人。”
罗二太太弯了弯嘴角:“ 可不是么?面上瞧不出来,其实四弟妹最会说笑了。”
蒋氏微微皱了皱眉,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笑意稍减了几分。
于老夫人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地笑道:“ 见礼见了半天了,大家都坐下吧。四太太想必也累了?” 罗大太太闻言忙招呼众人坐下。
接下来的话题便一直围饶着罗四太太母女此行的经历,何日出发,何日经过何地,何日偶遇某位官眷,打算在归海休整几日,等等。当罗大太太听说四大太的两个女儿在路上又晕船了,病了几日,便连忙拉起两个侄女的手,摸摸她们的小脸,有些爱怜地道:“ 可怜见的,怪不得都瘦了。回头叫管家请大夫来瞧瞧,好生养一养吧。放心,咱们家这回我的海船又大又稳,比你们先前坐的那船强多了,绝不会再晕的。”
两个小女孩一般年纪,都只才七八岁大,粉雕业凿的,只是小脸尖尖,瘦小得让人心生怜意,偏又乖巧得紧,听了罗大太太的话,便娇声道谢:“谢大伯母!侄女儿不怕晕船!” 居然是异口同声。
众人听了都喜欢,罗大太太自然更喜欢了,笑眯眯她抱过她们,让丫头拿果子来给她们吃。
罗四太太见女儿们欢喜,也不拦着她们,只是嘱咐她们要注意礼数,不要吃得太撑,然后便向大太太致谢:“ 劳大嫂子费心了。”
罗大太太摆摆手,又带着几分关切地问:“ 你身上如何?这两年可才再犯老病?我瞧着你气色还好,路上没事吧?”
罗四太太微笑着点头:“ 没事,我好着呢,就是偶尔吹了风,会咳几声。南边儿冬日暖和,我倒觉得身子比从前结实些了。”
罗大太太叹了口气:“ 可惜,这大冬天的,你还要上京里去,不然留在家里多住些日子也好。归海虽比南海冷,但比京城可暖和多了。”
文怡自从方才与罗四太太说过话,便一直安静地坐在边上,默默地听着别人的对话,心中盘算着要怎么讨前者欢喜,这时候听到罗大太太的话,便有些诧异她问:“四太太身上不好?”
罗四太太对她和气地笑了笑:“没什么,不过是些老毛病,没什么要紧的。”
文怡还想再问,但又立时记起罗明敏是跟着萧老大夫学过几年的,虽然学的是兵法之类的东西,但从柳东行那手医术来看,他应该也学过医,若是罗四太太身体才恙,他自会想办法为她医治,更何况以归海罗氏的名头,请上几位名医来家,也不是什么难事,便不多说,只道:“四太太多保重,好生调养。您身体康健,家里人也能安心。”
罗四太太笑了:“顾九小姐真是个心地良善又会疼人的姑娘,你放心,我好着呢。”文怡红了脸,微微低下了头,罗四太太却笑着看她,只觉得越看越喜欢。不管别人怎么说,她还是觉得这姑娘象自己,想起侄儿罗明敏方才在路上简单提起的几句话,她便对文怡更添了几分亲近。她轻声将文怡召了过来,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再看了几眼,才问:“我听说你如今跟着祖母过日子?你祖女多大年纪了?身子可好?”
文怡恭敬地道:“祖母去年才过了六十大寿,身体还算硬朗,只是偶尔有些小毛病。”
罗四太太点点头,又柔声道:“你舅舅家我也认得的,从前我们老爷还在在平西驻军所时,常常到平阴去,我也跟那里的官眷来往过。你舅母娘家姓秦是不是?我记得她是个极和气的人。你那位大表哥,也是个有名的才子呢,他那妹子的性情也是极讨人喜欢的,任谁在外头提起,都赞不绝口呢!不知如今可都嫁娶了?”
文怡忙回答:“大表哥在九月刚娶了亲,娶的就是舅母娘家秦家的小姐。大表姐也已经开始说亲了。”
罗四太太闻言叹息:“可惜了,我本来还想做个媒呢。” 抬头再看文怡:“你常常去你舅舅家玩么?平日都喜欢做些什么?”
文怡正想回答,忽然想起柳东行的嘱咐,侦临时改了口:“家里离平阴才些远,因此只是逢年过节或是有人过寿时去拜访,不过因为舅舅送了小女一处田产,就在平阴县城外不远的西山村,正挨着舅舅家的温泉别院,因此见面的机会并不少。小女平日在家,除了陪伴租母,便是跟着闺学里的老师学点功课,再来,也就是闲暇时帮祖母抄些经文,或是到庙里施舍些银米,为先父母祈辐。”
罗四太太眼中一亮::“西山村?我记得,明敏先前好像在信里提过…”顿了顿,笑道,“你喜欢抄佛经么?年轻的女孩儿喜欢这个,倒是少见。”
文怡低头道:“小女也不懂什么,只是觉得抄经时心里会变得平静,且又能练字。祖女年纪大了,不爱动弹,也不喜欢身边太过吵闹,小女在她跟前抄经,也可步陪陪她老人家。”
这时文慧插嘴道:“九妹妹,你这个嗜好可真古怪!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太喜欢拜佛念经,也是件奇事。况且抄轻才什么趣?坐得久了,身体都要僵掉呢!你还是步到外头走动走动的好!”
文怡顿了顿,挤出一个笑:“六姐姐多虑了,我也不是成日坐在屋里抄经的,家里的事还要我花心思去照管呢,我也常到别的长辈家里走动,偶尔还会到家庵里走走,不会僵掉的。”
文慧还要再说,于老大人飞快地截住她的话:“抄抄经文,也可修身养性,这原是好事。六弟妹才个好孙女呢,我老婆子可羡慕得紧,你们几个丫头,什么时候能耐下性子,陪在我身边抄抄经?”
文慧听了笑出声来,忙上前撒娇:“祖母,这还不容易么?您什么时候想我们姐妹了,只管吩咐一声,别人我不知道,但我是一定会陪足一整天的! ”
文娴轻在旁附和,文娟咬咬唇,笑着说:“正好,咱们此行上京,路上还要好多天呢!祖母要是喜欢,孙女儿这就吩咐底下人去备纸笔,抄上十篇八篇经文如何?祖母喜欢哪一篇?”
于老大人假作生气的模样:“你们几个丫头,祖母不说,你们还想不到要来陪祖母吧?! ”
姐妹三人忙齐声否认,罗大太太在旁笑眯了眼:“老太太真有福气,孙女儿个个都孝顺乖巧!”这便将方才的话题混了过去。
她们在那里热热闹闹的,罗四太太却没怎么理会,仍旧拉着文怡的手,笑着轻声说话:“这原不是你们小姑跟家做的事,不过正如你所说,抄抄经文,为先人祈辐,心里也能平静些。我正好得了一方耿墨,没空用它,不如就送给你吧。 ”
文怡忙道:“这如何使得?小女不敢收。” 耿墨相传是古代制墨的名门耿家所制,是十分难得的珍品,传世不多。虽才罗明敏那一层关系,但与罗四太太初见,便收下这么贵重的物件,她心下难安。
罗四太太却并不在意:“ 我自打生了两个女孩儿,身子便一直不好,虽然平日没什么要紧的,但写字做画一类要费心思的消遣,我巳经很少做了。这方耿墨也是我偶尔得来的,与其留在我手里,明珠蒙尘,不如送给你。
你好生用它多抄几篇经文,送到寺庙里供奉,也是功德一件,我也能跟着沾沾光。”她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佛家素来讲究因果,多积功德,是件好事。我也没什么可求的,只盼着我们老爷能平平安安,我便心满意足了。”
文怡听了,想起那位罗四老爷巳经去了北疆,虽然是正常的调动,但明年北疆就要打仗了,他此去也不知是什么结果,心里便有些发酸。她看向罗四太太,轻声道:“ 您别担心,佛祖有灵,会护着罗将军的。”罗四太太抬头看她,微微一笑,手轻轻拍了抬文怡的手背。
她们小声说着话,别人见了,就知道两人投缘。于老大人与蒋氏都不以为意,文娴与文娟一直在端着贤淑架子,而文慧几次将目光投过去,最终还是被罗大太太描述的归海城景致风俗吸引了过去,唯有罗二太太时不时地看向她们,神情才些阴郁。
原本听说二儿子认得这位顾九小姐,想要好生招待招待,她心里还才几分不满,以为二儿子看上人家小姐了,却也不想想,以平阳顾氏的名头,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他一个既无功名又无长处的富家子?大儿子身为嫡长,也不过是娶商家女为妻罢了。倒是小儿子明义,自幼聪慧,功课又好,还有功名在身,年纪也相当,若能娶得一位出身不凡的妻室,前途就更有保障了。二儿子既然认得顾家的小姐,怎么也不知道多为弟弟着想?她是他的亲生母亲,总不会在他的婚事上亏待他!
但见了文怡,知道了这位顾九小姐的底细,又知道对方与二儿子并不相熟,她又有几分庆幸了。一个旁枝的孤女,虽有个举人父亲,到底已经死了,对明义没什么帮助,只可惜顾家长房的两位嫡出小姐都不是罗家可以高攀的,倒是那位庶出的小姐可以请人去探探口风。虽然是庶出,但有个进士父亲,倒也配得上自家小儿子。她立时便下了决定,打算要寻个机会,与顾九小姐聊聊天,好趁机打听顾十小姐的事。没想到这时候四太太回来了,还跟顾九小姐这么合得来。罗二太太只觉得四太太大概也是误会了明敏与顾九小姐的关系,但她对顾九小姐这样客气,莫非是想借此与明敏亲近些?!罗二太太想起四老爷膝下并无子嗣,只有两个女儿,可四太太的身体又弱,只怕不能再有生养了,偏四老爷对妻子又是一心一意的,连个通房都没有,再这么下去,自家丈夫提的那件事,只怕就要成真了。无论如何,那总是她的亲生骨肉,叫她怎么能接受…
罗二太太再次看向相谈甚欢的罗四太太与文怡,双手在袖下暗暗握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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