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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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郡王世子再看向身后跟着的两个牛高马大的护卫,发现他们都是自己不熟悉的人,俱是父亲心腹,板着个冷脸,腰间却垮着长刀,名义上是站在身后保护自己,实际上却将他置在严格监视下。他往前一步,他们就跟着往前一步,他要转身往左走,其中一人便迈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十分不客气地叫他老实站在原地等候王爷安排。

无人出门给各宗室王府送丧信;无人买棺材替他母亲装殓;无人在前厅布置灵堂;无人在大门外挂上蓝白灯笼;无人到他面前道一声恼,为他换上孝衣;他母亲身边侍候的人连院子里扫地的粗使婆子在内都被杀绝了;还有几个面生的婆子进进出出,低声议论着王爷竟命人将王妃的尸首送去什么地方火化,然后悄悄儿找个荒山野岭埋了,连墓碑也不必立一个。

接着他又听到管家吩咐下人去城外庄子上接回正为卢侧妃守孝的三位公子,尤其是其中年纪最长的二公子,要派最好的马车去,礼数一定要周到,因为二公子很快就要成为王府的世子了。

齐郡王世子心都凉了。

他不顾那两名护卫的阻拦,硬要闯进正院去见父亲,还未说上一句话,便看到自己的母亲满面狰狞地躺倒在地面上,死不瞑目,而他父亲却只顾着翻箱倒柜,不知在寻找着什么。

接下来这父子俩发生了一段不大愉快的对话,至于具体说了什么。由于旁人都被远远地赶了出去,也无人听见,只知道屋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大,还传出了碰撞的声音,等护卫们闻声闯进去时,齐郡王已经躺在地上了,腹部中刀,而世子怔怔地站在那里,仿佛成了傻子一般。

齐郡王中的刀,是他自己贴身藏的匕首。他本是从宫里出来。就直接奔进了正院,并没有换过衣裳,也没有回过房。无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带上这把匕首的,也不知他带上它是要做什么。照理说,除了他本人,应该没第二个人知道他带着这把匕首才对。也不知世子是如何知晓,又从他身上夺下这把匕首。杀死父亲的。但世子既然做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自然要赶紧上报宫里,也不必再提他去母亲“墓旁”守孝的事了。

齐郡王世子没有再说过什么话,就乖乖任由别人押着入了宗人府大牢。得到消息急忙赶来的宗正气急败坏地问了他许多问题,他都没吭声,过了两日。方才提出想见皇帝。宗正自然是不愿意的,他连亲生父亲都杀了,谁知道会不会对皇帝也下杀手?

但齐郡王世子却非常平静地道:“我已是死路一条。又何必再造杀孽?我只是有话要告诉皇上,提醒皇上,等我把话说完,也就能安安静静地上路了。”

宗正看着他的眼神,不知为何打了个冷战。犹豫过后,还是把他的请求转告了皇帝。让皇帝来决定要不要见他。

皇帝年纪虽小,却很有胆识。他轻车简从,没有惊动旁人,便来到了宗人府,进牢时,身边也只有冯德安一人。看到那在短短两日内瘦得脱了形的堂兄,他只是平静地开口:“听说你要见朕?”

齐郡王世子看着他,呆呆地,忽然流下泪来。

他告诉了皇帝一个非常长的故事。

当年罗家覆灭,蒋家受了池鱼之灾,除去直接参与了谋逆的两名子弟伏法外,主要家庭成员基本保住了性命,却丢了官职,只能黯然归乡,对于罗家,他们根本无力伸出援手,甚至对嫁入宗室的女儿也保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齐王幽禁。

但事实上,当时齐王与蒋氏感情极好,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妻子受外祖家连累,所以先一步将她幽禁,其实是为了保下她。她虽幽居佛堂,但除了不能出门走动,不能见外客,也不能在明面上掌管王府中馈以外,日子跟从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罗家死士大概是探听到了这一点,为了躲避京中官兵的搜捕,暗中联络上她,希望能得到她的庇护,同时,也想将那刚刚被发现怀有罗家血脉的丫环躲进齐王府里来,日后可以安然生下罗家子嗣。

他们同时还送来了罗家收藏起来以备东山再起的几大箱财物。可惜东西占地太大,很快就被齐王发现了。齐王起了贪心,同时也是为了断绝蒋氏再为罗家出力的心思,便昧下了这笔钱,但因为蒋氏哭闹,他最后也作出了妥协,允许她将那个怀孕的丫环养在王府中,并提供住处给罗家死士,条件是他们要装成一般老百姓,不许泄露身份,更不许为非作歹。

那丫头怀的胎,事先找大夫看过,据说是男胎,因此罗家死士们都期望很高。只是没想到,她生下来的是个女儿。若这件事让罗家死士们知道了,只怕他们的心就会散了,因为女儿无法传承香火,更无法以首领的身份带领罗家残存的势力东山再起。那这些死士们就有可能改变原本的想法,放弃这个女孩,各自分些财物离开。但他们会分什么财物呢?会不会就是先前罗家藏起来的那几箱子东西?万一齐王不肯放弃到嘴的肥肉,跟他们斗起来,会不会惊动朝廷?

无论是齐王还是蒋氏,都不愿意看着这件事发生,而蒋氏甚至还有自己的小九九。她一向是天之骄女,这次幽禁佛堂,实在是伤了她的自尊,不但让她怨上了丈夫,更让她恨上了皇家。她想要将罗家的力量为她所驱使,而不是事事都指望靠不住的丈夫。

于是她向罗家死士们撒谎,说那丫头生下了龙凤胎,然后把那丫头灭了口,另外让心腹寻了个男婴回来,充作“罗六公子”,抱到别处抚养。她只是需要一个傀儡。并没打算真的培养一个贵公子,因此除了一些花架子,完全没打算教导那孩子什么。为了不被罗家死士们发现端倪,她声称为了罗六公子的安全计,一年只让死士首领见他一面,不让他们发现那男孩只是个花架子,完全不中用。

与此同时,蒋氏又将罗家女儿抚养在身边,便是关蕴菁。她早前命人硬抢了蒋二奶奶的娘家侄女过来,打算将孩子弄死。让罗家女儿顶下关家女的身份,日后也好瞒天过海。关家女孩的奶娘抱着孩子在出城路上逃走的事,她手下的狗腿子们怕被责罚。便约好了回去报告说人已经被杀了,因此蒋氏完全没预料到会有知情人活下来。

齐郡王世子其实常常能见到关蕴菁,两人青梅竹马的,也曾生出过情愫,但蒋氏拦下了这件事。

她告诉儿子。会给他寻一位高门贵女为妻,关蕴菁虽然身份见不得光,却也不能与他为妾,而是另有安排。

对于关蕴菁,她最初的说法则是:要等罗家平反后,才让关蕴菁以罗家女的身份正正经经嫁入齐王府;但新帝登基后。清江王得出清江园,她又改了说法,要把关蕴菁嫁给清江王为侧妃。将来生下子嗣,便灭了新帝和那病弱的四皇子,捧清江王上位为帝,再立关蕴菁之子为储。到时候关蕴菁这个皇储的生母自然母凭子贵,正位中宫。将来孩子长大了继位,想要恢复外祖家的尊荣。自然是易如反掌的。

但事实上,这只是哄骗关蕴菁罢了。蒋氏真正的计划,其实是等到清江王登基后“病逝”,关蕴菁身为皇后却早失亲子,为保地位,只能矫诏,假借清江王遗命,让齐王世子继位。这么一来,离皇位十分遥远的蒋氏之子,便一跃成为九五至尊了,而她蒋氏,也母凭子贵,成为实际上的皇太后,哪怕是丈夫齐王,也要畏她三分。

罗家也好,蒋家也罢,其实都只是工具而已。蒋氏心中只有自己的儿子。

这个计划,她非常详细地告诉过儿子,但说完之后,却要他忘掉,更不允许他参与进去。无论她有多大的把握,谋逆就是谋逆,终究是有风险的。她告诉儿子:“你什么事都不用管,只要等着做皇帝就好。”

说到这里,齐郡王世子已是泪流满面。他对皇帝道:“母亲虽然痴心妄想,却是一片慈爱之心,做儿子的生了贪欲,不曾阻拦,实为不孝。母亲功败垂成,以致丧命,我也没什么可埋怨的,只是父亲不该亲自下手!昔年父母恩爱,他曾为了护住母亲甘冒风险,也曾对我这个儿子爱护有加,如今却都成了泡影。我激愤之下,杀了父亲,实在罪无可恕,能够做的,也就只有说出真相而已。”

他其实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管,任由蒋氏行动的,她做了什么,他都暗暗打听清楚,记在心间,因此蒋氏这些年收拢的人手和藏东西的地点,他都一清二楚,丝毫没有隐瞒地说了出来,还有罗家死士眼下隐居之处,连那假的罗六公子住在什么地方,都没有漏下。

等做完这些后,他就非常平静地喝下了毒酒。

皇帝一边命人去追捕罗家余孽,一边示意宗人府筹办齐郡王的后事。宗室们从宗正处听说了删节过的版本,得知是蒋氏露出反迹,被朝廷所察,齐郡王为了自保而杀妻,齐郡王世子则为母报仇而杀了父亲,这完全是一场人伦惨剧,若是传扬开来,整个宗室都要跟着没脸,因此非常合作地任由这场丧事低调地举行了。齐郡王府的爵位则由卢侧妃所出的长子继承,但又降了一等,成了镇国将军,另赐了府第让他带着弟弟家仆搬过去,原本的齐郡王府就收归公中。

齐郡王府的事解决了,但青云却有些心神不定,总觉得还有什么尾巴没收拾干净。

她找到太后,问:“卢太嫔宫里那个叫珠儿的丫头,不是齐郡王府荐来的吗?她还在不在宫里?”

第六十五章嫁祸

珠儿心神不定地捏了捏右边的袖袋,那里有一小瓶药粉,是早已准备了许久的,只等着时机成熟便派上用场,但现在,这个时机可能永远都成熟不了了。

她原是罗家死士之女,也算是死士之一了,被蒋氏派到卢侧妃身边当差,本是为了助其在内宅争宠。她自认是罗家的人,是要做正经事的,却被蒋氏用在妻妾争风上头,让她很是不忿,只是想到两位小主人还需要蒋氏庇护,才勉强为之。但随着蒋氏的命令接连传来,她需要神不知贵不觉地说服卢侧妃荐她入宫,到卢太嫔身边当差,她才觉得自己终于派上大用场了。一直以来,她都非常用心地为卢太嫔所出的四皇子静安王调理身体,半点手脚都没做,却只是为了取信于卢太嫔。

蒋氏既然将她辗转安插到皇宫之中,一定是有重要的任务安排她去做的。虽然她自打进宫后,便一直行动受限,连院门都出不了,也迟迟未能入宫籍,只是以王府侍女的身份暂居大内,但她非常有耐心地忍了下来,只等蒋氏吩咐,同时,也常常在卢太嫔耳朵边灌输一些言论,让卢太嫔对皇帝一方的不满越来越大。

卢侧妃病死的消息传来时,卢太嫔曾经猜疑过蒋氏一阵子,感叹着蒋氏心狠手辣。珠儿都忍了,还附和了几句。只要她顺利入了宫,卢侧妃会死是早就预料到的,蒋氏才不会允许这个女人继续踩在自己头顶上。

只可惜,就因为卢太嫔因妹妹之死,迁怒齐郡王府,竟然断绝了与王府的联系。珠儿无法跟自己人联系上,在小院中又不好打听外头的消息,心中只觉得蒋氏沉不住气,为着争风吃醋。把卢侧妃给除了,却导致她行事多有不便。

谁能想到,她再次得到外头传来的重大消息,居然会是齐郡王夫妇的死讯呢?而卢太嫔会关注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卢侧妃之子成为了齐郡王爵位的继承人,那是她的亲外甥。卢太嫔已经在幻想着,将来静安王出宫开府时,有亲表兄辅佐的情形了。

珠儿却用了好大的力气,才保持了镇定,但等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再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齐郡王死了,蒋氏死了,齐郡王世子还说出了母亲的整个计划。供出了同伙的藏身地点。这是不是代表着,他们罗家的死士都被出卖了?他们想要让罗家东山再起的计划也失败了?那六公子呢?六公子怎么办?她父亲怎么办?

珠儿想起当初蒋氏命令她进宫时说过的话,只要她在宫中照着蒋氏的计划行事,把皇帝、太后与静安王都解决了,就等于扫清了罗六公子上位的最大障碍。她立下如此大功,成为六公子身边的妾室,也是不成问题的。将来她和父亲以及其他死士们与罗六公子同享富贵,这就是对他们劳苦功高的报答。她想起那位年青俊秀的六公子,小心肝儿就在扑通扑通地乱跳,只盼着计划顺利。她也能成为六公子身边心爱的女人…

可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珠儿的脸上木无表情,心里却象刀割一般。齐郡王世子出卖了罗家六公子与众死士的藏身之处,他们能不能逃脱还是未知之数。即使能够逃脱,也是大势已去,日后再不能成事了。蒋氏吝啬,不肯让罗家死士掌柜太多财物,平日衣食用度。都是按月送去的,六公子与死士们即便能逃出生天。也要受穷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齐郡王府所致!

果然,皇家的血脉都是信不得的!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初还不如狠狠心,把这些什么太嫔、王爷,连齐郡王父子也一并杀了完事,反正他们都是皇家人,皇家灭了罗家,她这也算是为主人出了口气。

不过,现在也还不算迟。

宫外的消息一**传来。卢太嫔那边刚刚又得了信,据说已经抓到几个罗家死士了,对方不肯束手就擒,已当场自尽,逃走的几个,也有官兵严加围剿,用不了多久就会落网的。

珠儿忍住心中痛苦,决定不能再等了,便转身出了门,前往小厨房。今日小厨房遵照卢太嫔之命,给静安王炖了鸡汤,里头放了不少温补的药材,味道鲜美又有益于身体,只要再炖上两刻钟,便可以送去给静安王了。

珠儿却没打算等下去,她直接对灶上的嬷嬷说:“把汤盛一碗给我,我送去给小王爷。”

那嬷嬷面露狐疑:“这个时候?小王爷刚去了前头院子里走动呢,要过得两刻钟才回来。这汤炖到那时,也就差不多了。”

珠儿却道:“今儿外头有风,小王爷还是早些回屋里来的好,喝点热汤,也好驱散寒意。你这婆子啰嗦个什么?难不成我还会害了小王爷不成?!”

静安王的身体完全是珠儿调理好的,她懂得医理,也擅长药膳,照着她的吩咐做出来的东西,连卢太嫔吃了,气色也变得十分好,因此格外信任她。那嬷嬷不过是小厨房里的人,怎敢顶嘴?只得倒了一碗出来,拿个小小的茶盘乘了递给珠儿,正想回头拿盐,一转身,珠儿已经端着汤碗离开了。

嬷嬷跺脚,嘀咕说:“什么神医?什么药膳能手?不过是知道几个药膳方子,从没正经下过厨,如今连汤里要放盐都忘了,只顾着到贵人面前露脸卖乖,精不死你!”她虽忿忿的,到底不是蠢人,想起自己是小厨房里当差的,若小王爷喝了汤不满意,这不是就要落到她头上,那岂不是无妄之灾?她连忙拿起盐罐追了上去。

追到游廊拐角处,她却看见珠儿正往汤碗里洒什么东西,吓了一跳。珠儿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眼神幽幽地看着她。她结巴了,递过盐罐子:“盐…盐没放…”

珠儿扯了扯嘴角:“你当我是你么?早就发现了,刚刚才洒了盐进去。”说罢转身就走人。

嬷嬷迟疑地留在原地,怎么也想不起来珠儿方才带上了盐罐。而且如果她酒的真是盐,那盐是用什么器皿装的?若换了别人,她早就嚷嚷出来了,但珠儿是卢太嫔非常信任的人,几个月来为静安王调理身体,劳苦功高,从未出过差错,若说珠儿下毒,有谁会信?她真要害静安王,过去有的是机会下毒。

就在嬷嬷犹豫之计。另一个人不知几时站在了她身边,吓了她一跳:“张姐姐?”却是卢太嫔从卢家带进宫来的亲信张嬷嬷。

张嬷嬷瞥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往院门外走去。

连张嬷嬷都没有出言阻止,想必是无碍的吧?小厨房的嬷嬷这么想着,心安理得地回去了。

珠儿端着汤碗,走近了正在前院里走路的静安王。这原是她的建议,让静安王在天气晴好时。每日到屋外走动两刻钟,卢太嫔原本不大情愿的,只是见天气渐暖,才勉强答应让儿子试一试,结果儿子的身体竟然真的有好转了,这项活动就成了每日固定的安排。

静安王今年只有三周岁。刚走动了一小会儿,还未出汗,但小脸却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他一向喜欢珠儿,见她来了,便笑着扑上来:“珠儿你来了?这是什么东西?”

“静安王,这是奴婢特地给您炖的鸡汤。”珠儿的表情非常温柔,嘴角还带了笑。“您尝尝吧?很好喝的。”

静安王看了看鸡汤,小鼻子嗅了嗅。皱起眉头:“好象没有平时的好喝。”他是吃惯了好东西的,汤略有些不足,他就能闻出来。

珠儿的表情依然温柔:“静安王,这汤里有奴婢特地放的温补药材,味道或许差了些,但对您的身体很好,您就趁热喝了吧,喝完了,再走两圈,就可以回屋里去了。”

静安王又皱了皱眉头:“好吧。”但凑近了汤碗一闻,他又不干了:“还烫呢,我一会儿再喝!”

珠儿的表情头一回带上了不耐:“这汤就要趁热喝下去才好,放凉了,效用就没了。快喝吧,快喝!”若是这小子不早早把汤喝了,难保那厨房的婆子不会把方才看到的事告诉卢太嫔,她不能冒这个险…

可惜,静安王被宠惯了,是个跋扈的性子,哪怕喜欢珠儿,也不愿意听话:“我说一会儿喝,就一会儿再喝,啰嗦什么?!”说着把碗朝珠儿身上一推,转身就要跑。

珠儿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一把抓过静安王小小的身体,便将那碗汤朝他嘴里灌去。静安王吓了一大跳,猛然挣扎起来。一直侍立在旁的乳娘连忙上前抓住珠儿的手:“珠儿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小王爷不愿意喝,你怎能…”话未说完,双眼就睁得老大,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不知几时,已经插进了一根簪子,那原是戴在珠儿头上的。

静安王猛地尖叫起来。珠儿一脚踢开乳娘,正要再行灌汤之事,却忽然被人制住了手腕,又有人从旁将汤碗抢走,并将她压制在地上。

那是几名孔武有力的内侍,她认得其中两人,是在院子外头扫地的粗使役从,居然是这样的高手…

珠儿忽然好象明白了什么,连忙尖叫起来:“静安王,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皇上抢皇位?不给你个教训,你还做美梦呢!”

“住口!”其中一名内侍给了她一记耳光,随即有人用帕子将她的嘴堵住了,她用力挣扎着,就要往旁边的柱子上撞,却不料有内侍重重踢了她膝盖一脚,她巨痛之下,不得不扑倒在地。

卢太嫔已闻讯赶来,脸色苍白地紧紧抱住静安王,面上带了深深的怨恨:“果然,他们母子还是不愿意放过我们,居然敢下这等毒手?真当我是个软杮子么?!”

张嬷嬷在她身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为首的内侍却淡淡地道:“太嫔误会了,这丫头胡说八道嫁祸于人呢,皇上早就疑心她是蒋氏派来的奸细,命奴婢们日夜监视,只要有所异动,就立刻将她拿下。若非如此,只怕四王爷早被她所害了。若皇上真有心要毒害兄弟,又何必命奴婢们出手呢?”

卢太嫔听得一呆,不由得糊涂起来。

第六十六章审问

青云听完内侍回报卢太嫔小院中发生的事故,不由得松了口气。

“真是太危险了。”她对太后与皇帝说,“如果不是皇上收买了卢太嫔身边的人,及时将珠儿有异动的消息传递出来,只怕四皇弟真会被害死!就差这一点儿了…”

太后也摁着胸口叹道:“可不是么?那珠儿不但对静安王下杀手,还要嫁祸给皇上,真真可恶透顶!绝不能轻饶了她!不过经过这一遭,那卢太嫔应该不会老觉得我和皇上要害他们母子了吧?说来也是她糊涂,若我真有那心思,她早就死了,还能活到今日?静安王还能平平安安养到这么大?谁好,谁歹,她都认不出来,真是白活了这么大年纪!”

皇帝与青云都点点同意,清江王还微笑说:“她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太后与皇上连我都容下了,一个嫔所出的小弟弟又算什么?等他长到可以出宫开府,入朝参政的年纪,皇上早就坐稳了江山,也立了皇后,生下皇子了,哪里还有他妄想的余地?”

这话说得太后十分欢喜,忙笑道:“好孩子,你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可惜不是人人都能象你这般明白。那卢太嫔还自以为是个慈母,其实她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害了静安王!别的不说,平日里卢太嫔总把静安王当成眼珠子似的,一步也不许他远离,怎么今儿倒放心让他一个人在院子里走动了?虽有个乳娘看管,但一个乳娘能顶什么用?好歹也要多派两个宫人内侍立在边上听候吩咐,以防万一。我从前给她送人过去,她又总觉得那些人不可靠,不肯收,如今出纰漏了吧?那个珠儿是学过一点武的,若不是皇上派的人去得及时,只怕连卢太嫔本人都丢了性命,她还不知道呢!”

青云笑道:“我倒不觉得那个珠儿会杀卢太嫔。不然谁会把这祸事嫁到咱们头上来呢?”

“话虽如此,但那珠儿也实在太狠了。”太后皱眉道,“静安王才多大?她好歹也侍候了那孩子几个月,居然这也下得了手。罗家出来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人!”

青云飞快地瞥了坐在边上的清江王一眼,他没有说什么。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

倒是太后,发现自己说话又莽撞了,忘了清江王是罗家外孙,若罗家出来的都不是好人,岂不是连他也算进去了?干笑着想要把话圆回来。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清江王察觉到了太后的尴尬,心中不由得苦笑。其实他也不待见罗家,若是罗家残存的人安份。他怎会忍心看着他们落得凄惨下场?无奈是他们惹事生非在先,还把他也算计上了,怨不得他不念血脉之情。

他很快地扯开了话题:“皇上,那叫珠儿的女子,当真是奉蒋氏之命进宫的罗家死士么?她可招了什么?”

皇帝眨眨眼,领会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朕已经命人严加审问了,兴许还能审出更多内情来。”

珠儿虽然自认为是罗家死士。实际上罗家覆亡时,她还是个奶娃娃,根本就没有经过正式的训练。只是被父亲带在身边,学了不少东西而已。那时候的罗家死士们其实也没预料到将来真能遇上东山再起的机会,若不是还有个“罗六公子”在。只怕早就四散了,虽然还留下来听蒋氏吩咐,却只能在偏远的田庄中过着低调不能见光的生活,没怎么用心培养后辈,加上许多硬件配套不足,有的培训项目自然也没法安排,其中就包括刑讯忍耐这一条。珠儿一个年轻小姑娘,在王府里扮了好几年的婢女,虽称不上娇生惯养,却也没吃过多少苦头,内侍们用上了压箱底的本事,她很快就受不住,全招了。

她确实是奉了蒋氏之命进宫的,原本只是到卢侧妃身边做个耳目,偶尔再帮蒋氏办点事,以防卢侧妃会对正妃嫡子不利,去年蒋氏却忽然改了主意,打算直接毒死卢侧妃了事,但在那之前,要先想办法让卢侧妃把珠儿荐到卢太嫔身边。

等珠儿顺利到了卢太嫔身边,要先帮静安王调理身体,取信于卢太嫔,然后常常向卢太嫔进言,指皇帝与太后对她和静安王是多么的忌惮,再说皇帝其实身体不好,将来恐怕难有后代,若他生不出皇子,而清江王的身份又为朝中大臣所忌,那与皇帝血缘最近的就是静安王了,静安王自然也就成了皇储的最佳人选。但太后在先帝时就一直妒忌卢太嫔,只怕宁可过继宗室子,也不会容忍静安王成为皇储的,现在不动手,是因为卢太嫔防备得严,加上卢家和卢侧妃也在宫外盯着,但等到皇帝大婚后,迟迟生不下皇子,恐怕就不会再留情了。她怂恿卢太嫔,应该尽快把这个消息传扬开来,只要人人都知道皇帝不能生育,那静安王就是重要的皇储,有那么多人盯着,皇帝和太后就不敢对静安王不利了。

卢太嫔确实听信了这话,这跟她以往从卢侧妃那里得到的消息是吻合的,但她下不了决心。一来,她没有证据证明皇帝确实身体虚弱到无法有子嗣;二来,静安王年纪还小,就算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储,也无法入朝参政,时间一长,恐有变故。当今皇帝还是太子时,也是从小被册立为皇储,结果所有对皇位有想法的藩王都看他不顺眼,不知往他身上泼了多少脏水,让先帝烦心不已。卢太嫔虽然渴望儿子登上皇位,却不忍心让他小小年纪就陷入那等境地中去,想着好歹过几年再说。

珠儿也不在乎,反正她只要时时向卢太嫔灌输这种想法就好了,等到时机成熟,宫外蒋氏准备妥当,给宫里递了信号,她就会向静安王下毒,然后制造伪证,嫁祸给太后或皇帝,那卢太嫔一定会在悲愤之下,不管不顾地闹起来的。只要她把皇帝的身体状况闹得前朝都知道了。静安王已死,能成为最佳皇储人选的,就只有清江王,但清江王又为朝臣所忌,齐郡王到时候操作一番,清江王与菁姑娘之子就会过继给皇帝为储了。届时只要把皇帝与太后都除去。幼帝登基,齐郡王摄政,罗六公子想要恢复身份,就易如反掌了。蒋氏甚至已经许诺了一个国公的爵位,比当年罗家家主的地位还要更高些。这还只是明面上的,罗六公子到时实际上能够掌握的权势,只怕比真正的皇帝都要大呢。而珠儿等罗家死士,也能拥有光明正大的身份,得享富贵。

只是可惜蒋氏迟迟未能将罗六公子的双胞胎姐姐菁姑娘送到清江王府中为侧妃而已,许多安排也因此不得不暂援下来。

皇帝听完冯德安的回报后,冷笑着摇摇头:“蒋氏倒是狡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对儿子是一种说法。对罗家的死士又是一种说法,怕是只有对她儿子才算是实话,对罗家的这群死士。不过是利用而已。关家孤女的奶娘已经证实,罗家那个逃脱的丫头,生下的只有一个女孩。这什么罗六公子,完全是骗人的,罗家那些死士信以为真,结果原本能逃出生天的,也终究送死来了。”

据珠儿招供,罗家当年见局势不稳,就准备了一份财物,让心腹死士运到隐蔽处藏起来,以备日后东山再起所用,只是没想到,先帝把他们全家一网打尽了,谁也没逃出来,这笔钱就成了无主之物,若不是有个丫环被发现怀了罗家某位爷的胎,算是留下了罗家血脉,这些死士们可能就失去了效忠的目标,又不敢冒头,最终会将那笔财物分了,然后四散逃走,各自隐姓埋名藏起来,过上富家翁的生活了。那时候,他们对罗家的忠诚还是很深的。但时间渐长,日子不好过,虽有个罗六公子在,他们当中也有人心思浮动了,全靠蒋氏声称的未来的富贵荣华吊着,否则早就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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