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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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嘛,皇子们死的死,残的残,出继的出继,六皇子又有了个给皇帝下毒的亲妈,全都不能做储君了,颖王身为皇帝唯一一个在世的亲弟弟,似乎也不是不能为储。朝臣们就是觉得太子的生死还没有准确的消息,总要确认他真的不行了,才好另立他人。还有晋阳王那边,虽说已经出继了,但当时六皇子的亲妈阴谋未被揭穿,六皇子还有望立储,如今形势大不相同,也许皇上会改主意,收回出继晋阳王的旨意呢?除此之外,还有几位小皇孙,也是可以考虑的。
因此,大家都不支持现在就立什么皇太弟。
然而,颖王来势汹汹,又得皇帝爱护,立了救驾之功,还有宗室支持,在朝中也有不少文臣武将拥护他。若他真的铁了心要争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朝臣们心里都清楚,仅靠他们是抵挡不了多久的。只盼着皇上能早些清醒过来,颁下旨意,稳定大局。
这一切忧虑都在太子平安归来的消息传开后,全都消失不见了。太子无事回来了。他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就算皇子全都死光了,只要有太子在,就能天下太平。过分地说句,现在就算皇上立时驾崩了,朝臣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颖王之前所有的上窜下跳之举,就全都成了笑柄。本来嘛,太子传闻是受了伤,可到底伤成怎样了,谁也不清楚。被皇上派去上海救治太子的太医这会子只怕还在南下的路上呢,朝臣凭什么就要重议储位呀?朱丽嫔和六皇子什么的,那是有心谋朝篡位!颖王就更是痴心妄想了,也不瞧瞧自己有没有那福气。
大家都觉得,生出了妄念的颖王。等太子回来后,一定要吃挂落的。可谁也没想到,他会主动到宫门前迎接太子,还晒起功劳来了。这些天鞠躬尽瘁稳定局势的人是他么?那是众位相爷、大学士、六部尚书们的功劳!他还有脸说自己连日辛苦?他辛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要劝说众人答应,推举他为皇太弟么?这样的行为,不是厚脸皮又是什么?
太子听了他的话,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上浮现出标准的礼节式笑容:“是么?那真是辛苦皇叔了。您早些回府歇息吧,孤还要先回宫去看望父皇。”
颖王脸上的笑容顿了一顿,消减了几分:“皇侄要去见皇兄,只怕有些麻烦呢。朱丽嫔伏法后,你三皇兄忽然带着王府的医官进了宫。下令封闭乾清宫,不许任何人进入。朝臣们要求面圣,你三皇兄只说你父皇还未醒,不许他们进去。重臣们好说歹说,你三皇兄才放了两位老相爷入内。不到一刻钟又把人赶出来了。如今我们只知道你父皇平安,但病情并无起色,除了在乾清宫外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你说你三皇兄到底意欲何为?他如今这个样儿…即便你父皇觉得他最孝顺不过,他也无法做回储君哪,你说是不是?”
这话说得大有深意,若换了是旁人,兴许就要猜忌起广平王来了。但太子只是深深地看了颖王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颖王脸色变了变,又看到高桢在他面前走过,竟然没有向他行礼问好,冷淡得如同他不存在一般。颖王的脸色更难看了,冷笑了两声,心道:“这小崽子竟然未死!跟他老子一样,都是可恶透顶的东西!”接着又想到,太子已然回归,众目睽睽,他的计划已经宣告失败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早些消灭证据,好跟朱丽嫔划清关系,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同时也得准备后路,以防万一。
至于眼下被关在宗人府里的六皇子高钤,他虽还是个孩子,却也是知情人。而知情人,就不该再活在这个世界上!此前因想着不要节外生枝,就暂时放过了他,如今也该让他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太子带着高桢与众位重臣来到了乾清门前,蒋淑妃已经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了。她容色憔悴了许多,但精神却很好,刚刚听说了小儿子平安归来的消息,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什么疾病都没有了。
太子见了母亲,眼圈红了一红,忙向她行礼。高桢也跪下叩见祖母。蒋淑妃含泪将儿子与孙子搀起,又忍不住抱了大孙子一下,才对太子道:“你皇兄一直守在你父皇床前呢,经过王府医官诊治,你父皇的毒已经拔清了,昨儿个就醒了过来。今日禁卫统领上报,已将朱丽嫔在宫内的同伙全数拿下,乾清宫也可放心重开了。”
太子、高桢与众朝臣们都大喜,心里对广平王封宫的几分怨言也都消失了,还自动为他找了个封宫的理由——朱丽嫔刚死,她的爪牙未清,若不封宫,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来加害皇帝,又或是妨碍医官为皇帝诊治呢?可见广平王这宫封得好,因此皇帝才会平安无事呢。
等众人随蒋淑妃走进乾清宫后,他们又吃了一惊,因为他们发现,皇帝居然不是住在正殿里,而是搬到偏殿的房间去养病了。很显然,那个房间是匆忙间整理出来的,里面用的一切摆设用具,全都不是皇帝寝宫里原有的东西。
广平王神色平静地坐在皇帝床边,听到太子叫了声:“父皇。皇兄。”方才站起,向太子行了一礼,太子连忙拉住他,才看向床上的皇帝。
皇帝靠着引枕。坐在床头,脸色青白而憔悴,仿佛完全失去了精气神一般,只有在看到太子的时候,他的双眼亮了一亮,随即哽咽道:“皇儿平安无事,实在是太好了,是朕误了你,竟不曾发觉朱氏的狼子野心!”
太子默默地在他床前磕了头:“儿臣能平安归来,都是父皇庇佑。请父皇保重龙体。早日康复。”高桢跟在后面磕了头。
皇帝低低地咳了两声,让跟在太子与高桢后面叩拜的众臣起身,才喘着粗气问:“皇儿在上海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为何上海知府与洪文成都说你受了重伤?”
太子便把自己遇到的事情一一说了,又提到被赵家祖孙所救时,从他们那里听来的嘉定行宫主管古怪之处。然后道:“儿臣当日竟不知谁人可信,四面楚歌,若非赵郡公夫人与她一对孙儿孙女冒险相救,又将儿臣与皇侄平安送回京中,儿臣只怕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皇帝听得脸都白了,也在庆幸不已,得知儿子曾经受过伤。还是大孙子一路凫水才逃出了生天,连忙把他们叫到跟前,仔细察看过,见他们确实无事,方才放下心。他拉着高桢的手夸奖道:“好孩子,这回你真是立了大功了!你是朕皇孙之中第一人。朕就知道,你不会让皇爷爷失望的!”
高桢低下头,平静地道:“谢皇爷爷夸奖,孙儿只是尽自己本分罢了。这一次皇叔能平安脱险,其实是多亏了赵郡公夫人与她儿孙儿女的救助。若没有他们。皇叔与孙儿还不知该如何逃离逆党的搜捕呢。”
皇帝听了就骂洪文成与上海知府:“逆贼!枉朕一直信任重用他们!”又忍不住看了广平王一眼,面上满是羞愧之色:“钰儿啊,你又说对了,朕真真是愧对老郡公。这些年,朕怎么就昏了头,忘了老郡公的忠心,让他的遗孀与子孙受委屈了呢?”
广平王柔声道:“赵家祖孙都是忠君之人,多年来都不曾有过怨怼之心,父皇此时加以补偿,犹未晚矣。”
皇帝忙道:“对对对,你说得对。”但接着又伤心起来:“可朕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今才想起要厚待功臣之后,真的不算晚么?”
太子与众臣们闻言大惊失色,前者连忙问:“父皇为何这样说?医官不是说,已经把毒拔清了么?!”
皇帝又是气愤,又是伤心地道:“颖王搜出的毒药,是放在朕的药里的,可事实上那不过是个幌子!真正害了朕的,是两种毒混合起来的东西,一种是朱丽嫔身上喷的所谓西洋香水,其实是颖王命人特制的毒水,另一种则是颖王献上的金玉盆景,里头喷出来的香气,也是有毒的!这两种毒分开来闻,不会让人怎么着,但混合起来就成了毒药,人闻得多了,就会中毒,会昏睡不醒,会暴躁易怒,会越来越容易忘事。朕这些日子行事昏了头,都是因为中了此毒的缘故!”
众人大为吃惊,万没想到真正下毒的原来是颖王!颖王献盆景,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而朱丽嫔用香水,也有了很长时间,这么说来,皇帝中毒的时日只怕不是一两个月,少说也有一年了。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皇帝专宠朱丽嫔,几乎每日都要召她伴驾,而那毒盆景又放在寝宫内,与皇帝日夜相伴。皇帝这般长年累月的闻那有毒的混合香气,便是医官医术再高明,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将他体内的毒除清吧?况且他如今身体这么弱,谁也不敢下猛药,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众人这才明白,为何广平王要将皇帝安排到偏殿来住了。即便朱丽嫔死了,再将盆景移走,皇帝原本的寝宫里还是处处弥漫着残留的有毒香气,对皇帝的身体一点好处都没有,倒不如住到干净的偏殿去,更让人安心。而皇帝原本用惯的被褥、器皿等物,也都必须全部换上新的,才能杜绝残毒遗祸。
刚放下心,太子忽然想起一事:“不好!方才在宫门前遇见颖王,他没有跟着进来,这时候会不会已经逃跑了?!”
立时便有武将被派去逮捕颖王,皇帝又提起了六皇子:“这孩子如今还在宗人府里关着,朕从前是真疼他,可如今…”他摇摇头,似乎不想再提起朱丽嫔,“朕不想再看见他了,可他毕竟年纪还小,他母亲做的事,他也参与不了,不过是听他母亲的话罢了。朕心里…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他。”
太子听得心里忍不住泛酸,在六皇子出生前,其实他也一度十分受宠,是深受皇帝疼爱的小皇子。五皇子晋阳王因其生母而被皇帝厌弃,所以行四的乐安王反而是皇宫的宠儿。可惜这一切都在六皇子出生后改变了。太子知道,自己心中那点不平,根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他已经是个成人了,有妻有子,没必要象个小孩子一样,去争父皇的宠爱,因为他心里清楚,这个父皇的宠爱,其实不怎么靠得住。
太子低头向皇帝提议:“六皇弟虽还是个孩子,但因他母亲做过的事,若再留他在宫中,朝臣们只怕也容不得。为保他性命,不如就把他过继出去吧?”
皇帝愣了一愣,想起自己前些天才下旨,把五儿子给过继出去了,忍不住叹了口气:“也罢,就把他过继到…到…”一时间想不起哪家宗室还需要儿子,这时候他脑子清醒了,就不会再做出明知道别家有嫡子,还要将皇子过继过去的蠢事了。
广平王忽然道:“先帝原有过一个小儿子,只是八岁时没了,父皇登基时,还曾追封过这位小皇叔为山阴郡王。小皇叔幼殇无嗣,不如就把六皇弟过继给他,为他继后香灯吧?”
“山阴郡王?”皇帝呆了一呆,他都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小兄弟了,忙道,“就这么办吧,让钤儿…原级袭爵,就不必降等了。”
六皇子居然能得封郡王,平安无事地活下来,朝臣们都很意外,但想到他被出继,就不再是皇室中人,断绝了他继位的可能性,也算是一种惩罚了吧?不过皇帝对这个小儿子,还真是偏心得紧,明知道他生母对自己下毒,也不肯迁怒到儿子身上。
太子与广平王都接受了皇帝的安排,而且表现得对小兄弟十分友爱,太子甚至还问:“父皇要不要将五皇弟召回来?先前那出继的旨意,其实是父皇中了毒,才会听信朱丽嫔谗言,如今毒已拔清,旨意也大可追回了。”
皇帝对五儿子不怎么关心,但他为眼前这两个儿子的深明大义和孝悌友爱而感动,看着他们,他心里开始感到愧疚了,也觉得自己确实偏心了些,叫懂事的儿子受了委屈。
为了补偿他们,他又下了旨意:“让礼部去准备吧,朕要册封蒋淑妃为皇后。”
所有人都震惊地抬头看向他。
第一百四十二章善后
蒋淑妃家世品行都没有可挑剔的地方,又生有两位皇子,先后被立为皇储,无论怎么看,她都是后宫第一人。若真要从后宫诸妃里挑一位扶正做皇后,除了她也没别的人选了。况且她成了皇后,太子便是正宫嫡出,继位是名正言顺的,其他皇子全都要靠后站。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未遂的宫廷政变之后,皇帝又眼看着撑不了多久了,朝廷确实需要一场稳定的权利更替。因此朝臣们听了皇帝的话,没有一个人反对,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礼部去拟旨,协同内务府准备册后大典。虽然皇帝如今这副模样,大典肯定是要从简的,但皇后的一应冠服与用品也需要准备。其他重臣们同样要去处理紧急政务。尤其是太子刚回来,带来了川沙大坝倒塌的真相,洪文成等一众逆党还在外逍遥,需得尽快捉拿归案,审问真相,铲除余党,上海一带的官场整个都需要清洗一遍。朱丽嫔一脉及前明宗室,这几天被颖王杀得七七八八了,剩下逃走了的,也要尽快擒拿。还有颖王,皇帝说了,他才是下毒的真凶,那他和他的党羽,自然也不能放过。
皇帝见过太子与朝臣,说了一会儿话,已经十分疲惫,要歇一会儿,就让众人都退下了,只留下广平王府的医官侍候。太医院出了位与朱丽嫔勾结的御医,全院上下都保不住清白了,在审清楚哪个是逆党之前,都近不得皇帝的身,因此广平王才会将王府的医官带进宫来为皇帝医治。如今皇帝身边不能缺大夫,医官的水平再高,也只有一人,太子与朝臣们都觉得不稳妥,便在殿外商议着,要把致仕在京的前御医给召回来。这位老御医是先帝老臣,他在太医院供职时。朱丽嫔尚未在皇帝身边侍候,想来是最可靠不过的。
广平王没有参与讨论,高桢早就离开了太子身边,扶着父亲走到了殿前檐下的长廊一侧。
广平王听着旁人说话的声音远了。知道周围清静,原本绷紧的脸方才放松下来,眼圈微微红了,手紧紧地抓住儿子的右臂:“这一路可凶险?吃了不少苦头吧?没想到竟是赵家人救了你和你皇叔,日后见了赵家人,一定要郑重道谢。”
高桢知道父亲虽然面上不露,但心里一直在担心着自己,忙低声道:“儿子知道。父王不必担心,儿子没受伤,这一路也都无惊无险。十分顺利地回来了。只是才入京,儿子一直跟在皇孙身边,还没来得及回家看看,不知母妃如何了。这一回在上海出事,姨父…不。副将马万延也参与其中,只怕钟家也脱不了干系,母妃…一定会不好受。”
广平王的脸色淡了些:“你母妃早已看清了钟家人的真面目,虽然伤心,却也不再对他们有奢望了。不过是一群蠢材!当年你外祖父去世时,曾有遗言,让他们安心在家守孝。别掺和储位之事,他们只是不听。你母妃也在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助他们起复,想来也不会有今日之祸。”顿了一顿,神情放得更柔了:“你母妃其实更加担心你。虽然洪文成与上海知府的奏本中半点没提到你的安危,马万延也不肯透露消息,可她一直害怕你伤着了。既然如今平安回来了,你就先回王府去看她,也让她安一安心。”
高桢低声应了。又有些疑惑:“父王不回去么?如今皇叔已经回来了,朱丽嫔身死,六皇孙被囚宗人府,宫中余党尽除,颖王也将被擒拿归案,父王在皇爷爷面前守了几日,也该歇一歇了。您眼下发青,想必这几日辛苦。”
广平王摇摇头:“我还不能走,你皇爷爷身边离不得人。”
高桢眨了眨眼,心里忽然有些焦急:“父王,皇叔已经回来了,皇爷爷的事,您可以交给他…”
广平王低低地笑了:“傻孩子,你以为我有别的想头不成?别说你四皇孙已经平安无事归来了,便是他回不来,我一个瞎子,又能做什么?”
高桢心中一痛,紧紧地扶住父亲的手臂,低着头不说话。
广平王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没事,你别担心,父王心里有数。你皇叔是太子,很快就要登基了,有许多事都需要他去做,你皇爷爷这里,就由我来看着吧。别看你皇爷爷如今清醒过来了,也知道了朱丽嫔是奸妃,六皇弟、颖王图谋不轨,但他素来最是心软,又…”他顿了顿,嘴角浮现一个讽刺的笑容,“又最擅纳谏,不但纳文臣武将的谏,连后宫嫔妃的话,也愿意听,甚至身边侍候的太监宫人,只要是聪明些的,也能劝得动他,却不怎么相信我和太子、还有你二皇伯、五皇叔的话。别看如今颖王栽了,朱丽嫔也死了,那些朝臣里,又有几个是清白可靠的?后宫妃嫔听说你祖母封后,又是否有人会生出别样心思?没个人看着,说不定又有人向你皇爷爷进谏了。我此番救了他的性命,他如今倒还听得进我的话,我在乾清宫里守着,也免得节外生枝。”
高桢忽然想起,一向跟在皇爷爷身边的大太监不见了,平时皇爷爷素来是离不开他侍候的,莫非这个人也有问题,所以才被清除了?
这么一想,他就不再劝说广平王了,只是轻声劝说:“父王在宫中,也要时时注意身体,千万别累着了自己。儿子先回王府看望母妃,然后就给父王送些衣物过来。”
广平王轻轻点头,高桢施了一礼,转身正打算离开,却看到太子走了过来,忙向叔叔见礼。
太子搀住高桢:“自家叔侄,还行什么礼?”然后上前两步:“皇兄,这一次真是多亏皇兄了,若没有你封锁乾清宫,铲除宫中逆贼,又救回父皇,弟弟还不知该怎么办。此番在川沙遇险,也是侄儿救我性命,我才能平安回来。”
广平王微笑道:“你既然说是自家叔侄,又何必说这些客气外道的话?我们自家骨肉,情份自然不与别人相同,这谢字就不必提起了。我救父皇,是尽为人子的本份,其实心里也在担忧不已,若你们再不回来,我便是死守乾清宫,又能守几日?颖王拉着一干宗室,逼朝臣同意立他为皇太弟,若他真得了这个名份,我一个废人,也拦不住他进乾清宫。只能说父皇与皇弟都是真龙天子,有老天护着,才能化险为夷。”
太子叹了口气:“确实凶险,我落难之时,还以为自己回不来了呢,幸而有侄儿不顾生死地救我,有赵家祖孙冒险送我回京,还有皇兄为我稳住大局。即使有老天庇佑,若没有你们相助,凭我一个人也是不成的。”他又正色对广平王道:“皇兄,父皇如今这样,只怕…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请你助我。”广平王笑着点头:“这是当然,有事你只管说。我正打算继续守在父皇身边,免得又有人在他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坏你的事。你在前朝就放心做事吧。”
太子向广平王郑重行了一礼,数丈之外,朝臣们都看见了他这一礼,互相交换了眼色,都各有思量。
高桢小声提醒了广平王一声,广平王也向太子回了一礼:“自家骨肉,太子不必多礼。”
太子笑了,搀着广平王,要和他一起回到殿内,还招呼高桢同来。高桢推说自己要先回王府看母亲,他点了点头:“皇嫂这些日子一定担心坏了,还有马万延那事儿…”他顿了一顿,“马万延死罪难逃,但钟家…若没有明确的证据,便是放了又如何?到底是皇嫂的娘家人。桢儿回去跟你母亲说,不必太担心。官职富贵是保不住了,但性命却是不怕的。”
广平王淡淡地说:“太子不必看桢儿母亲的面子,就轻纵了钟家,该怎样就怎样。若是犯下谋逆大罪,还能因为皇家姻亲的身份而逃过罪责,你日后为君,威信何在?”
太子笑笑:“知道了,皇兄放心,我也说了,若没有明确证据,就放过他们,可若有证据证明他们参与了谋逆,我也只好秉公处置了。这就要看钟家的运气了,我只是想着皇嫂会担心,才叫桢儿去安慰一下么。”
广平王看不见,太子向高桢使了个眼色,高桢愣了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太子这是在暗示他先去通知钟家,掩藏证据?这是对他父子二人立功的回报么?高桢默了一默,没有吭声。
太子又与广平王商量:“六皇弟还在宗人府,我想颖王谋算落空,多半要杀人灭口,免得六皇弟供出他来,因此想着,是不是要先派人去宗人府守株待兔?倘若颖王真派人来了,六皇弟吃这一吓,说不定就会把事情全都说出来了。方才派了人去拿颖王,颖王没来得及逃走,反口不认曾有下毒之事,还说那金玉盆景他进上有一年多了,原本用在机关上的香水也都用完,后来的香水,都是朱丽嫔自己寻了去补上的,想来是朱丽嫔换了有毒之香,他是无辜的。偏偏朱丽嫔已死,她身边的大太监又逃了,无人能证明那香是从颖王府来的,还是朱丽嫔自己寻的,颖王方能这么有底气地喊冤。若是六皇弟能出面作证,还怕颖王不能伏诛么?”
广平王点头,声音压得低低的:“我早想到了,因此已经事先派了人去宗人府,不怕颖王不派人来,即便他不来…”
兄弟俩进了内殿说话,高桢看着他们的背影,又再望望远处彼此交头接耳的朝臣们,转身沉默地往宫外走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母子相见
高桢出了乾清宫门,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找上了护着他与太子入宫的柱国将军曹泰和。进宫之前,他把赵玮托给了这位曹将军照应,如今既要回王府,总不能把朋友丢下就不管了。
曹将军没能摊上入乾清宫见驾的殊荣,因此还在乾清门外守着呢,听到高桢问起赵玮,便哈哈笑说:“末将手下的人在陪着他呢,他不放心你们,还在皇城外等着,世子要找他,出了承天门就能看到了。”
高桢严肃地谢过曹将军替他照看朋友,曹将军自然不当一回事:“这有什么?我们家与赵郡公府上也是世交了,末将看着玮哥儿长大,对他就象是自家侄儿一般。即便世子没有交代,末将也不会放着他在外头乱跑的。如今京里还乱着呢,若不是玮哥儿坚持要等世子出来,末将早将他送回他家里去了。万一要出了事,别说末将没脸去见他家老夫人,便是回了自个儿家里,末将母亲也饶不了末将。”
高桢淡淡一笑,走海路上京路上,因为天长无聊,赵琇常常跟他聊天,聊两人分开后的经历,他自然也就知道了,建南郡公人走茶凉,京中与赵家还保持亲密友谊的,就只有柱国将军曹府这一家人了,可见曹家家风淳厚。也因为这个原因,在京城众多武将当中,太子与他都最信任曹泰和,进城之前,一想到要找人护送他们,他们首先考虑的就是他。
如今大局初定,等太子登基,急需一位在军中有威望的武将帮着收服那些曾经倾向颖王的军队,想必曹泰和会是太子心目中的首选吧?
高桢出了皇城,马上就看到了等在承天门一侧的赵玮,见他脸上满是焦急和忧虑,心下不由得一暖,迎了上去。
赵玮见到他大喜。直奔过来问:“怎么样?没事吧?一切顺利么?”
高桢微笑着点点头,又道:“皇爷爷的毒没事了,我父王还把潜伏在宫中的逆党都清除干净了,如今大臣们都在商议要如何处置颖王。还要派人去上海,将洪文成他们捉拿归案。皇爷爷还说,要立我祖母为后呢。”
赵玮双眼一亮,也想到了蒋淑妃立后的好处了:“太好了!总算是雨过天青!”不但太子、广平王一脉以后都能松一口气,就连赵家也不用再担心有朝一日会倒霉了。
高桢微微一笑:“皇爷爷说,要嘉奖你们家的,只是如今宫里乱糟糟的,御前还有许多事要处置,这封赏可能要过些时候才能下来。”
赵玮笑着摆摆手:“这不重要,朝廷大事要紧。我们家这么多年都等了,多等几日又算得了什么?”他又问:“颖王的党羽应该会全部抓起来吧?”
高桢点点头:“应该会,不过这事儿自有旁人去管,与我们不相干。”
赵玮笑道:“确实不相干,只是日后我们家的人。耳朵旁边想必要清静些了。”笑完了又说:“京中既然很快就能平定下来,我也该打发人去天津接妹妹了。虽有蒋大人一家照应,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可我们在京城有宅子,自然该回自己家里住着。祖母在松江想必也等得心急了,待我尽快派人送信回去,给她报平安。”
高桢点头。摸了摸自己的袖袋,想要把赵琇借他的匕首还给赵玮,横竖他现在已经用不着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默默地想,也许等赵琇回到京城后。他当面把匕首还给她,会更好一些。说来赵玮好象不知道赵琇把匕首借给了他呢…
赵玮借了两匹马,辞了曹将军的下属,与高桢同行离开。高桢要回的广平王府,位于皇城以北的前海西面。但赵家小宅,却是在鼓楼大街一带,位于前海东北方向。两地只隔着一个什刹海,其实并不远,于是两人便同行了一段路,半路上才分道扬镳,高桢回王府,赵玮则要过银锭桥往前海东面的鼓楼大街去。
高桢骑马回到广平王府,王府总管早就得到消息,激动无比地迎了上来:“世子可回来了!王爷王妃都担心得紧呢!真真是佛祖保佑!”
高桢扯了扯嘴角,道:“父王还在宫里陪伴皇上,暂时不能回来。母妃的病情如何了?没有大碍吧?”边走边入了府,然后就看见二门前停着马车和马匹,那车的样式十分眼熟,就连车夫都不是陌生的。
高桢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王府总管察颜观色,低声禀道:“钟家老太太带着钟大老爷、钟大太太与钟姑娘过来了,正在王妃院里陪着王妃说话呢。”
钟家的车夫其实认得高桢,只是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个笑,上前来给高桢请安:“见过世子爷…”话音未落,高桢已经抬腿走人了,理都没理他。
高桢一路入府,沿途见到的王府仆役见了他,都欢喜不已,纷纷向他行礼问好。他板着脸一一点头回应,连自个儿院子都没回,衣裳都没换,就直接去了母亲的正院。钟家人果然在这里,院子里几个侍立的婆子丫头,都是钟家的,看到他回来,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纷纷屈膝行礼:“见过世子爷。”“世子爷回来了?”
正屋里忽然静了一静,原本拔高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烟云、烟霞出门急急掀起帘子,看到高桢,都红了眼圈。太子出事消息传来时,广平王妃钟氏一边为太子担心,一边为儿子忧虑,她们这些侍女也跟着担惊受怕,如今见他平安归来了,自然是激动无比的。
高桢朝这两个熟悉的侍女露出了一个微笑,却忽然看到一个窈窕美丽的身影撞了出来,看着自己露出惊喜之色:“表弟回来了?姑妈都担心得不得了,就连、祖母、母亲和我都一直在盼着你呢!”
钟雅致,这位比他大半岁的表姐,从小就生得容貌妍丽,更兼熟读诗书,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在京中也算是一位备受赞誉的名门闺秀。高桢曾一度以为,母亲将来会为自己聘娶这位表姐为妻。他对她虽然自问并无男女之情,但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份却让他对她并没有讨厌的感觉。可惜,钟家人的所作所为让他倒尽了胃口,如今就算钟雅致长得再美,他也不会再念半分旧谊了。
高桢冷淡地看着钟雅致的笑脸,将视线从她身上转开,落到屋里颤悠悠地想要起身向自己走来的母亲身上。他鼻头微微一酸,便快步走了过去,跪倒在她面前:“母妃,儿子回来了。”
钟氏猛然抱住儿子,眼泪啪地掉了下来,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担心和恐惧,都通通一扫而光了。她此刻也顾不得别的,仿佛忘了方才与娘家亲人的种种争吵,只专心抱着亲生儿子,回味着骨肉团圆的幸福与快乐。
钟雅致讪讪地走回到祖母与母亲身边,被后者瞪了一眼,那神情仿佛在责备她没能吸引到高桢的注意力似的。她委屈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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