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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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煜倒是想救,可他刚回来,还没跟新县令打过交道,不知对方脾性如何,不敢轻举妄动。赵氏宗族如今除了张氏,几乎没有旁的靠山,而他刚刚又得罪了小二房。赵玦离得远,指望不上,赵煜得小心些。万一得罪了县太爷,有人趁虚而入算计他。图谋他的财产,他要上哪里求援去?
于是陈老三夫妻就在赵泽眼皮子底下被拖走了,他除了看赵煜,什么都做不了,赵煜也没吭声。柳莺闻讯从后宅赶来。见状哭道:“老爷,官府做事也太霸道了,咱们家又不是平头百姓,凭什么官差说闯进来就闯进来,说抓人就抓人?这样叫外人怎么说我们家呀?!您的脸面都被丢尽了!”
赵煜被她说得火起。喝问儿子:“为什么要开门让那些差役进来?!”
赵璟为难地道:“父亲,官差手里有县太爷的签子,又是二房要捉逃奴,若儿子不肯开门,不但得罪了族亲,更是让自己家沾上了罪名。窝藏逃奴可不是什么好事,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官府找上门,还拦着不让进来拿人,岂不是将现成的把柄送到别人手中么?”
沈氏也在旁帮腔道:“是呀,父亲,如今盯着咱们家的人不少,只因家里田产、店铺多了些,又没出个官身,除了二房,一个得力的亲友都没有,早有人眼红着想要谋产了。这种时候还要得罪新来的县太爷,岂不是给自家招祸?”
赵煜脸色缓和了些,他心里还是更在意自家的利益,但为了面子总是要摆摆威风的:“话虽如此,但也不能对县衙太过客气了,叫新来的县太爷小瞧了我们家,好歹我们也是赵氏宗房,是出过开国郡公的。那县太爷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派人上门捉人,是不是太不把郡公爷放在眼里了?”
赵璟小声说:“陈老三是二房逃奴,想必是叔祖母命人跟县太爷告的状…”言下之意,就是人家县太爷正是因为给郡公爷面子,才会上门捉人的。至于你赵氏宗房跟开国郡公的关系——对不起,没人家二房亲近。
赵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很想要教训儿子几句,挽回点脸面。沈氏见状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说来陈老三既然是逃奴,怎的泽哥儿还要带他到奉贤来?又叫他在小二房的人面前露面,这不是明摆着不把他家放在眼里么?换了是别家,也忍不住这口气。”
赵煜脸上的表情僵了一僵,不着痕迹地看了赵泽一眼。这事儿说起来确实是小长房的疏忽,明知道那陈老三是小二房出来的,就别派回奉贤来碍眼了,不然谁会搭理他们?
赵泽小脸涨得通红,低头道:“我…我不知道…陈老三平日跟我出门,已有三年多了。没人跟我说过,他原是那边过来的,我只知道他媳妇是祖母院里的洒扫丫头,我以为…”
赵煜脸色微微一沉。他见赵泽是小长房嫡长孙,又是唯一的嫡子,看起来也很得牛氏疼爱,所以南下路上一直对这个堂侄孙客气有加,在族人面前甚至不惜引起众怒,也要为赵泽说话。难不成他打错主意了?大户人家在重要的嫡长孙身边安排的人,无一不是绝对信得过的忠仆,比如赵玦小时候身边跟出门的长随,就是老郡公手下得力世仆的儿子,直到赵玦成年后才离开了。赵泽身边的人居然是小二房过去的?还跟小长房有死仇。陈老三的老婆居然只是牛氏身边区区一个粗使丫头?这绝对不是备受重视的长子嫡孙该有的待遇。莫非…赵泽的生母蒋氏过去的所作所为,真的影响到了他在家中的地位?
赵煜沉吟不语,柳莺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还以为他是生气小长房派了陈老三随行,连忙道:“哥儿哪里知道底下人的事儿?见那陈老三素日还算伶俐,才带他过来了。即便陈老三原是小二房过去的,二房老夫人也太过分了些。从前陈老三转投我们小长房时,怎的不见老夫人说话?若她当年说不许,陈老三也来不了。这都五年过去了,一直相安无事,独我们哥儿回到族中。她方才发难,摆明了就是要跟我们泽哥儿过不去,故意下孙子的脸面!这又是何苦?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置气。置气就置气,即便她心里怨恨泽哥儿。那也是二房内务,可她不该闹到我们宗房来呀!难不成她是诰命夫人,就可以不把宗房放在眼里了么?她身份再高,也还是赵家的媳妇儿,宗房的脸面就是赵氏一族的脸面,她把夫家的脸面放在哪里了?!”
她这话明摆着是在挑拨宗房与二房的关系,赵璟碍于孝道。拿亲生父亲没办法,但对一个通房可没那么多忌讳:“贱人住口!你一个丫头,竟敢冒犯主人,谁给你的胆子?!”
柳莺仗着赵煜宠爱。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只揽着赵煜的臂膀道:“老爷,大爷骂妾身,妾身害怕,求老爷做主…”
赵煜有些不自在地将她缠上来的手拉开了些:“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又瞪儿子:“凶什么?她好歹是我屋里人,即便算不得你小娘,也跟寻常丫头不能比,你当敬着几分。”
赵璟冷笑道:“父亲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为这个丫头,您今日已经得罪了二房。得罪了族人,如今还要为了这个丫头,冲儿子发脾气不成?儿子是宗房嫡长子,如今也坐上了族长之位,为何要敬着一个丫头?若她侍候父亲用心,儿子还能客气几分,可她一进门,就挑拨父亲与二房叔祖母对着干,这等搅家精,儿子凭什么敬着她?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哪一句不该骂?她一会儿说我们宗房,一会儿说我们小长房,她到底是哪家的人呢?若她是小长房的丫头,那就是客人,我打骂不得,却能将恶客赶出门去;但她若是宗房的通房丫头,还请父亲严加管教!族中嫡出的子弟不肖,尚能公决出族,她区区一个通房丫头,难道还比正经族中子弟有脸面不成?!”
赵煜怎会不知道柳莺的话有挑拨嫌疑?他听了她的话心里也不高兴,只是到底爱她娇俏,正是恋奸情热的时候,有心情容忍一二,不可能任由儿子把人赶走。于是他便尽可能用和缓的语气对儿子说:“她自然是我们宗房的人了,她不懂事,我会管教她。今儿就算她说错了话,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好歹也是我的人,只当看在我面上罢。”
赵璟心里埋怨父亲色令智昏,却碍于孝道不能说什么,只能道:“那就请父亲好生约束她,别让她再说些不懂规矩的话。若只是在家里,倒也罢了,叫族人们听见,我们宗房又有什么脸面?这一回族长之位只是到了儿子手里,下一回再出差错,我们宗房就连宗房之名都保不住了。父亲心里也该有点数!”
他带着妻子沈氏离开了,路上小声嘱咐妻子:“那柳莺是存心要生事的,你在后院看着她些,别让她跟孩子们说话,底下的丫头婆子也要约束好,别搭理她。若她敢做什么坏事,直接捆了扭送官府,父亲那儿有我呢。”
沈氏有些担心:“这样行么?我瞧父亲对她很是宠爱,方才她说了那样的话,父亲也只是皱皱眉头而已。就怕到时候真的捆了她,父亲反而要责怪我们。”
赵璟冷冷一笑:“我心知父亲性情,不过是正新鲜罢了,一时糊涂是有的,但还不至于为个通房就要打死我这个儿子。我如今好歹也是个族长,对着父亲不好说什么,处置一个通房,满一族里谁会说是我的不是?”
沈氏点点头,小声问他:“那赵泽呢?难不成真要留他住下?他还说要考县试…”
赵璟目光一闪:“一会儿你让源哥儿去二房寻玮弟说话,问问他,是不是跟陶知县打个招呼,赵泽本就没有科举资格,趁早打发了他是正经。虽还是个孩子,但明明做了坏事,还成天摆着一副可怜样,实在是碍人眼。还有出族之事,也要知会官府,上京去收回产业的人,也该早些出发了。”
第一百零一章利动人心
赵玮从赵源处得了赵璟的口信,心领神会,立刻便去寻祖母张氏说了。
张氏有些犹豫:“小长房出族之事,确实该知会官府,别的不说,户籍总是要变更的。派人去京城,也没问题,最多两日就能出发了。只是…我们当真要跟陶知县说,让他掐住赵泽参加科举的资格么?”
赵玮一听就有些急了:“祖母!您就算再心善仁慈,也别用在仇人身上呀!那赵泽又不是什么好的,您忘了?他小小年纪就杀了弟弟,若不是为了掩盖这事儿,蒋氏也不会对我们家下毒手,父亲和母亲也就不会惨死了!”他眼圈儿都红了:“您心善,救济一千个、一万个人也使得,独小长房的人,一个都不能可怜他们!”
张氏忙搂过他:“傻小子,难道我还要心疼仇人不成?我不想跟陶知县说这事儿,是因为知道他的为人。赵泽从前是做过恶事,但他如今还是个半大孩子,也不知道他功课如何,是否擅长哄人。陶知县即便听说过他祖父与母亲的事,甚至有可能听说他幼时杀弟的恶行,也只是听闻罢了,见到他,也许会觉得他还是个孩子,没必要赶尽杀绝。我们家本是苦主,将小长房出族是占理的,可绝人仕途,又是对一个孩子这么做,焉知陶知县不会误会?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倒不怕别人误会。可你们兄妹年纪还小,你明年也一样要去考县试的,让一县之尊对你有了误解,岂不是得不偿失么?”
赵玮这才明白祖母的苦心,面露羞愧:“是我想错了。”张氏搂着他微笑:“不是你的错,是祖母没说清楚。”
赵琇坐在一旁想了想,便建议说:“那我们不跟陶知县说赵泽科考资格的事了,我们只跟他提出族的事,他定会问理由的,那我们就可以把小长房做的那些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赵泽杀弟之事。不管有没有定罪,他祖父和生母都是罪犯,这点是无可辩驳的。是否给这样一个人科考资格,那位陶知县自然心里有数。那我们既达到了目的,又不用做坏人。岂不是两全其美?”
张氏笑道:“这主意好。就依琇姐儿的意思!”赵玮迟疑了一下,也笑着点头了。
等离开了正房,赵玮便拉着妹妹来到院子一角。小声问:“你的主意固然不错,可陶知县那人有些书生意气,万一他被赵泽骗了,以为那是个好学上进的好少年,让他参加科举考试,那可怎么好?”
赵琇抿嘴笑道:“哥哥急什么?就算陶知县许他去考试了,他能不能参加还是未知之数呢。”
赵玮大奇:“这是何意?”
赵琇凑到他耳边:“哥哥没看出来?璟大哥特地让源哥儿过来给我们递信,那么热情,显然他也不愿意让赵泽留下来。不但赵泽住在宗房。会给他惹麻烦,那个柳莺更不是省油的灯。璟大哥是嫡长子,如今又是族长,对着亲爹,他碍着孝道,受些气没什么。可柳莺一个通房丫头想仗着煜大伯的势搅风搅雨,他怎么可能忍得住?怕是恨不得早点把他们赶走呢,只不过碍着煜大叔,不好多说罢了。”
赵玮双眼一亮:“你是说…璟大哥会帮我们把赵泽赶走?”只要赵泽这些小长房的人不在,柳莺一个通房丫头又能耍出什么新花样来?
赵琇笑道:“别光说宗房了。就是别的族人,也不可能让赵泽有翻身机会的。你忘了?小长房出族,收回来的产业有大半是归入全族,人人都能沾光。跟一个有希望中秀才的小孩子比起来,难道不是实实在在能到手的财帛更能动人心吗?不少族人今年都遭了灾,他们才没耐心等待一个就算发达了也未必愿意帮扶族人的小长房呢。”
赵玮微微笑了:“就算没有这些好处,族人们也不可能站在小长房那边的。谁叫他们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呢?成天摆着高高在上的臭架子,只当族人是打秋风的,从没有正眼瞧过人。我们家却年年都资助族中子弟读书,救济族中孤寡,族里有什么事,需要出钱出力的,我们都是头一份。族人们都有眼睛,自然知道该选择哪一方。”
赵琇笑笑:“哥哥说得有理,只不过有了好处,他们站队就能站得更利索些。别的不说,光是宗房的煜大叔,他是来得晚了,不知道我们具体议了些什么,若他知道小长房要归还的产业,有大半要充入族中公产,只怕立时就能将赵泽踢出门去呢!”
赵琇自现代来,摆脱不了以利动人的观念,在这个时代,在读书人眼里,可能有些不够光明正大,但用在赵煜身上,却是正正好。她猜着了,等他安顿下来,父子俩终于有时间可以聊一聊最近几个月里发生的事,赵璟将小长房出族后的一应安排细节都告诉了赵煜,他才知道,原来小长房出族,他还能得到不少好处。
虽说那充公的五千多亩田产是要族中各个大房头派人出来,一起共管的,但田地管理这种事,不可能事事都要所有人坐在一起商议了,再决定如何去做,总要有人去打理具体事务,而宗房向来惯做这种事,只要拿到这个肥缺,有多少手脚做不得?那可都是上等田地,一亩产粮高至三四石,以现下市面上的米价,一石米能卖上一两三钱银子,五千多亩地就有两三万两银子,那可是一大笔钱!
这账一算,赵煜就浑身不自在了。他想起在京城的时候,牛氏如何向他哭穷,跟他说家里如何艰难,但前程又如何光明,因为赵玦得到了军中大佬的提携,还有王府撑腰,虽然眼下只是个六品武官,但那是五年间从九品升上来的,可谓飞速。只要再熬上几年时间,不敢说封侯拜相,但做个将军什么的却不在话下。牛氏还许诺到时候会给他捐个官,再许他儿孙一个武职,至少有六品。牛氏还给了他五百两银子,说这是给他的辛苦钱。望他能帮着庇护嫡孙赵泽,让赵泽顺利考取功名…
五百两银子算什么?小长房一年光是老家的田产就有几万两入息,还在他面前哭什么穷?他宗房所有家底凑起来,都未必有这个数,五百两?打发叫花子呢?!
他一定要把那五千多亩地弄到手!
赵煜心里下了决定。什么赵泽都抛在脑后了。他还埋怨儿子:“怎能叫各个房头出人,大家共管?人一多,各执一辞。到时候听谁的去?没得耽误了大事。我们是宗房,原该由我们打理才是。”
赵璟心道大家防的就是你这一手,便说:“这原是族人们的意见,叔祖母也说好的。”
“什么族人们的意见?定是外六房搞的鬼!”赵煜不以为然地道,“就他们家精明,打量我不知道呢?如今他们家也有人开粮行了,五千亩地里不少种的都是稻米,只要收米的价钱比市面上便宜一点儿,就够他赚的了。吃亏的还不是族里?不行,这事儿不能任由外六房胡来。你们不是要找小长房的管事要账簿么?正好泽哥儿在这里,我去跟他说,账簿和人都要拽在我们自己手里才行,不能叫外六房一手遮天!”
他兴致勃勃地要去管这件事,也不理会赵泽和柳莺怎么说。赵璟看得无语,原不想让他插手,但念及小长房的管事强硬拒绝交出账簿,觉得让父亲打着赵泽的名号去讨要也好,等账簿拿过来了。去京城要回产业的人也将田地过户之事办好了,小长房的管事没了权柄,自然也就用不着父亲了,到时候族人们相请,难道父亲还能硬扣着东西不放么?
赵璟拿定了主意,也不去管赵煜如何行事,却苦了赵泽。他在家里就不管事,回了奉贤后也是听赵煜与柳莺安排,一心只顾着在房间里温书,哪里知道什么账簿的事?赵煜要借用他的名义,他糊里糊涂答应了,也不知赵煜如何行事的,第二日柳莺就闯到外院书房来骂他,怎能将小长房的产业交给了宗房?他还一头雾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呢,气得柳莺直跳脚,数落了他一顿,才赶着跑去赵煜那边施美人计,意图打消他吞并小长房产业的意图。
这么一闹,赵泽也隐约知道自己被赵煜利用了,心里又是生气,又是惶恐。若连赵煜都靠不住,他在老家能怎么办?还有他要报名参加明年的县试,许多准备工作都要做起来了。比如三代履历,里面要写明祖父和母亲的姓名,万一县尊以他们都是罪犯为由,不许他参考怎么办?必须要事先打点好。再比如那互结一关,他要认识本地同考的童生五名,互结保单,还要有一名本地的廪生具保,才能参加考试。本来这些事光是族里就能解决了,但小长房出族,几乎全族都同意了,他还能得到族人的帮助吗?如果不能,是不是就该出去结识其他童生了?考官的喜好,也该打听一下。就剩半年时间,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是赵煜如今完全没有帮他忙活的意思,成天说有事要办,没空理他,赵璟夫妻的态度也很冷淡,他该怎么办?要不要自己先去拜访几个人?要拿谁的名帖去?父亲虽是六品武官,但在家乡未必有人买账,若拿祖父的帖子,祖母那边会认么?
就在他纠结犹豫的时候,赵玮已经领着赵璟和八老太爷的儿子赵焜,代表着赵氏宗族,上门拜访了新任知县陶澄,向他说明了小长房出族之事。陶澄得知事情原委之后,肃然道:“此等恶毒行径,实在令人发指。本官当行文京中,让朝中上下知晓赵玦家人恶行!”
赵玮完全没有提起赵泽科举之事,赵璟原想要提的,被他一个眼色制止了。且不说事后赵玮如何解释,他们离开后,陶澄还跟县丞感叹赵老夫人的不易,痛斥赵家小长房的凶狠。
那县丞是县中老人,对赵家的事十分清楚,就道:“赵家小长房的嫡长孙还回乡参加明年的县试呢,听说这几日都在让人打听礼房的人住在哪里,不知是不是打算上门拜访打点。他家里难不成没人懂得律法么?那嫡长孙的生母如今还被关在大理寺牢中,罪行深重,她的儿子,如何能考科举呢?”
“竟有此事?”陶澄十分愤慨,连赵泽的面都没打算见,就直接知会了礼房,不许犯人之子参加科举,谁都不许通融!
赵泽刚有了点动作,就被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懵了。他年少无知,还做着考中进士做了大官,就为母亲“伸冤”的美梦呢,如今却被打破了希望,他一时惶恐无比,不知以后该怎么办。柳莺是个丫头,再受祖母牛氏看重,见识也有限,没法给出有用的建议,他犹豫着,是不是该去问问赵煜?
赵煜没空理会他这事儿,他现在正火冒三丈,命人押着小长房的管事,直接找上了张氏:“婶子,你家这刁奴好生可恶!他竟然中饱私囊,贪了好几千两银子去!”
第一百零二章诡状
张氏愣了愣,然后不紧不慢地对赵煜说:“你把话说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家的奴仆都做了些什么?中饱私囊么?那确实可恶,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赵煜被噎住了。是啊,他是怎么知道的呢?二房的钱财,二房的产业,二房的奴仆,跟他宗房有什么关系?
他迅速调整了一下气急败坏的表情,努力用一种“我是为了你们着想”的语气对张氏说:“是我没把话说清楚,不是你们家的奴仆,是小长房管着奉贤田产的那些管事,他们做假账,没把这些年来田地上实际的入息如实记载下来,反而减了近半,那些银子都叫他们吞了。一年就有几千两银子,五年加起来,数量简直就让人无法想象。刁奴欺主到这个地步,实在是闻所未闻,必须要严惩啊!”
张氏听明白了,虽然心里也很吃惊,但倒不是很生气,因为吃亏的是小长房,不是小二房。她对赵煜点点头:“你这话有理,只是那几个人并不是小二房所属,虽然田产要归还,仆从却还是小长房的人。他们贪的也是小长房的钱财。还是交给正主儿处置吧。虽说赵泽住在你那里,又喊你一声伯祖父,可你毕竟只是族亲,不好越俎代庖。”
赵煜又一次被噎住了。张氏句句都是正理,可他却不能接受。把人交给小长房处置?那还有他们宗房什么事?那不是小钱,一年几千两,五年就几万两了!几个卑贱的仆从,也敢贪了这么多银子去?凭什么?!现在这些田产大半都归入族中了,田里的出产自然也就是赵氏一族的囊中之物。他身边宗房长辈,当然要把银子全都追回来才行。
看来小二房是不打算帮他的忙了,他便一脸大义凛然地道:“把人押送回京城后再处置,实在是夜长梦多,况且那些被贪去的银子总要追索回来,一来一回未免太耗时费力了。泽哥儿就是小长房在奉贤唯一的男丁,又是长子嫡孙,小长房事务理应由他做主。不过他年纪太小了,还不懂得防备人。我曾在泽哥儿祖母面前许诺会好生照看他,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孩子被下仆算计。他不懂庶务,我就替他料理了,不然将来见了他祖母,也不好交代。”
赵煜这么说。原只是为了给自己找借口,但说完之后,他自己都相信了这番话。顿时有了无限的勇气,觉得自己所言所行都是正大光明的,很快就告辞了,命人押着小长房的管事迅速离去。
赵琇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想起方才看到那个管事脸上平静而淡漠的表情,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赵玮对祖母张氏笑道:“赵泽大概做梦都想不到,他以为可以做靠山的煜大伯,居然会为利所动,反而算计起他们小长房的财产来了。就是不知道那个叫柳莺的听说了这件事后,会怎么跟煜大伯闹呢?”
张氏叹了口气:“这都叫什么事呢?从前你们煜大伯虽糊涂些。却还不至于贪心到这个地步。怎的去了一次京城,就变得这样厉害?”她若有所思:“不过他说的这件事还真有些意思。我都不敢相信小长房的管事什么时候敢这样大胆了。庄头给主家报账时,给自己谋些好处,这是司空见惯的,有些贪心一点的,吞去两三成的银子都不奇怪,可是一年几千两?这已经是近半了。那些人哪里来的底气。敢这么做?更奇怪的是,牛氏居然糊涂到没发觉?”
赵琇想了想:“是不是因为以前祖父在时,是祖母您管家,南边田地里的账是您管着,她不清楚到底能赚多少钱。而她接手之后,又一直没有回来过,派来的管事也是新人,平日又从不跟族人来往,就算他在账上做了手脚,也没人发觉不对,告诉小长房?”
张氏慢慢地摇了摇头:“这不可能,从前虽是我在管家,但牛氏也有自己的嫁妆要管,对府里的事务也不是一问三不知的,我管家的时候,她常常过来旁听。毕竟她是世子夫人,是要继承侯府的,我怎么拦着呢?”
“她知道南边的田庄每年出产的正常数量该是多少?”赵琇又一次感觉到了违和,想起方才那个管事脸上的表情,“祖母,您刚才看见了么?煜大伯押来的人,脸上一点害怕都没有,好象被抓到中饱私囊做假账,他也很无所谓似的。”
张氏慢慢回想,也察觉到不对劲了。赵玮问:“会不会是他觉得自己是小长房的人,煜大伯是宗房的,管不得他?”
“煜大伯管不得他,赵泽可以呀!”赵琇看向祖母,“他难道有更大的倚仗?”
很快他们就不用猜了,因为那个管事,连同其他小长房安排在奉贤境内管理田产的下人,在当天晚上都神秘消失了。他们原是被关押在宗房宅子后院的柴房里的,有十来个人看守着,但晚上这十来个人全都神秘昏睡过去,直到第二天早上被人拨了冷水,方才醒转,而柴房里已经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赵煜火冒三丈,他还没从这些人里头问出他们把贪掉的银子藏在哪里了呢。那个管事倒是个硬骨头,看起来和和气气好象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仆从,可挨鞭子、挨板子的时候竟然能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实在叫人生气!
族人们闻讯赶来,在骂逃走的人同时,也在埋怨赵煜,一方面是因为他没把人看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把人关在自家宅子里,没有送官。这种贪墨主人财产的下人,就该送官法办的,就算小长房的人知道了,也不会反对,况且还有赵泽在呢,只要赵泽点头,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赵煜没法说出自己的私心,只能把气撒在那些逃走的人身上。他火速报告了新任知县陶澄,陶澄正忙着灾后安置事宜呢,没有太多的精力管别的事。听说又是赵家小长房搞出来的事,二话不说便命县衙的捕头带人去搜捕了,又发出了海捕文书,全县通辑那几个人。
可过了整整三天,也没人发现那几个逃走的人的踪迹。
而赵煜这边带人抄了那几个人的家,发现他们住的只是普通的砖瓦房小院,只能说是一般小康之家的水平而已,无论吃穿用度都远远称不上豪华。再查问与他们相识的人。都说他们平日行事除了对人的态度比较傲慢外,并没有挥霍金钱的行为,出手也不大方。他们真的贪了主人数万两银子吗?贪掉的钱财都放在哪里了?难道他们从来就没有花过?
赵泽一直留意着这些消息,他心中很不安,很想查出真相。毕竟小长房如今只有他一个男丁在老家,他就有责任要为家中守住产业。出族之事他年小力薄拦不住,可下人贪墨钱财,总是他能管的事了吧?可赵煜什么都不跟他说。他去找柳莺,柳莺虽然一脸焦虑,但也出人意料地叫他别多管闲事,安心读书就好,实在让他无所适从。
这难道是闲事吗?
赵煜与赵泽在暴躁不安,二房这边倒是有了意外的收获。
自那日赵琇对家中下人提了小长房出族之事后,消息迅速在附近街区的仆从群中传开了,大家都对那些产业空出来的管事位子非常有兴趣,就算争不到,能挤进老宅里当差也是好的。所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说出了他们所知道的情报。
有一个常与小长房的人同去一家小酒馆光顾的男仆说。那些人并不是时时都在奉贤的,他们每个月总要分别到其他地方去办几天事。有时是去松江府,有时是去苏州府,也有去扬州府的,听那话头,似乎是小长房在那边也有产业。
县里的车马行证实了这个说法,小长房的人每逢年关之前。总要雇他家的车,运粮棉到松江的大商行去交易,而不是光顾外六房的商号。但每次交易,他们都只卖掉大部分的棉花,剩下的一小部分棉花和全部粮食,则是运到南汇码头上装船。同时装船的还有其他地方运来的粮食和棉花,看那些押车的人与小长房的人交谈的情形,显然是熟人。至于船会将这些东西运到什么地方去,他们就不知道了。
还有一个曾经跟小长房其中一个人议过婚事,但因对方被抓而婚事作罢的女孩儿则说,那与她议婚的人曾经跟她透过口风,说自己不是个地位卑下的奴仆,再过几年就能飞黄腾达的,要是她现在嫁给他了,日后就是享福的命,不用担心会成了贱籍。说这话的女孩子,她并不是二房的丫头,她父亲生前是外六房嫡支名下一处商铺的二掌柜,属于良民阶层,只因有几分资色,家里也有些体面,素来看不上为人奴仆的年轻人们。要不是小长房的那人曾给她看过一个牌子,说是给贵人办事的身份铭牌,她是断然不会考虑与对方议亲的。
其他零零碎碎的消息还有不少,综合总述,小长房的下人行事透着诡异,而要说上头的主人们是不知情的,又让人无法相信。
张氏让人去松江、苏州、扬州等地打听,还真打听到了传言中小长房在当地的产业,但根据官府的记录,这些产业的所有人并不是小长房任何一个人。可当地的人也证实了,小长房这些管事是去管理过这些田地的,还跟当地官府的人打过交道,交赋纳税,一点含糊都没有。
张氏心直往下沉,结合宗房那边柳莺的诡异举止,她有了不好的联想。
她开口对面前的孙儿孙女说:“这事儿你们先别管了,下去吧,我要好好歇一歇。”
赵玮与赵琇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告退出来,忍不住回头看,却发现祖母命人取了纸笔来,似乎在打算给谁写信。
写信?
赵琇隐隐约约有了个念头,她拉着赵玮到了院角,小声问:“哥哥,小长房的这些管事下人是五年前才来的吧?他们都是从前家里用过的人吗?”
赵玮想了想,摇摇头:“这些人其实是四年前来的,并不是咱们家从前的旧人,个个都眼生得很。问过家里其他人了,说是并非家人的亲眷,想必是小长房后来才买的。”
才怪!小长房一房一房地往外撵人,还有空闲买新人吗?
赵琇冷笑一声:“只怕这些人也不是小长房的仆从吧?我就觉得奇怪了,小长房这几年过得这么舒服,还有颖王府撑腰,就因为他们给颖王妃送了座白玉炕屏,还有赵玦跟祖父的关系?一定还有别的缘故!账上少了这么多的钱,他们不可能没发觉,除非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却要装作不知。那本假账,也不是做给他们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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