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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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种手段粗浅的挑衅,无凤先恼了,她抢先答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妹妹即便流放过,又怎的了?皇上也经历过这样的日子,难不成还有谁敢小瞧了皇上不成?!”

她这一顶大得子盖下来,便有几位千金退缩了。这可不是玩儿的,一句话不慎,就要犯下大不敬的罪,没得为了点小事冒这么大的风险。

只是那位容貌最美丽的少女仍旧不甘心,她既然自认容貌最出挑,自然认定最有希望入选,可她不象李皇后的表妹有后门可走,若明鸾真个入选,被排挤掉的一定是她!于是她便道:“章大姐姐,你这话可就说得过了,我们不过是一时好奇,随口问一句罢了,你怎的立时就拿这样的大话堵回来了?皇上也不曾遮掩过在南边受苦的日子,怎的你家三妹妹反倒忌讳着不肯跟人说?难不成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成?”

无凤柳眉一挑,就要开口驳斥,却被明鸾拦住了。其实明鸾还真不觉得有必要跟人在这种话题上争吵,她自认光明正大,没什么不能告诉人的—一除了她是穿越的这一点—一不过无凤也是一片好意,她还知道好歹。

明鸾微笑着对那美貌少女道:“我大姐姐只是怕你们想讽刺我,所以才拦在前头罢了,绝对没有要遮掩什么的意思。既然你们只是好奇,那我就回答你们的问题好了。我们在岭南流放了四年多的时间,住在一个离城四十里远的山村里,不过离镇子挺近的,平日就是种种田、养养鸡鸭,因为是军户,领了巡察官府林场的差使,每天都要山上山下跑几回。日子是过得苦一点,但熬出来了,也就好过了。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那美貌少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明鸾这般坦然,她倒不知该说什么了,又瞧见同伴们都退缩了,明白自己又被人当了枪使,自然觉得羞恼。

她不吭声,便有旁人出头。李皇后那位表妹脸上也挂着淡淡的微笑,问明鸾:“这么说,你真的下田种过地了?那一定很辛苦吧?除了干活,你平日都做些什么?读书识字么?女红做不做?”

明鸾同样微笑着回答她:“读书识字当然是要做的,我父亲从前考过科举,有过功名,亲自指点我和弟弟的功课呢。我虽然干的活多,但书本也看过,因为没钱买纸笔,就拿树枝子在泥地上划拉,或是拿毛笔醮了水在桌面上练字。听说古时候就有书法大家是这样练习的呢!几年练下来,我不敢说自己的字有多好,但好歹算得上端正,腕力也很不错。至于女红,当然是要做的,家里又没有丫头婆子,针线活全都要我们母女姐妹们自己做,若是不会女红,怎么做衣裳穿?不过我绣花一般般,这方面我二姐姐要比我擅长,但我做衣服比她做得快做得好。”说罢把袖子往她面前一摊:“瞧,这件衣裳就是我自己做的,针脚还算细密吧?因为是临时接的旨也没来得及绣花草,不过这牙子是我自己掐的,我四婶也夸我掐得匀称呢。”

皇后的表妹只瞧了一眼,神色便有些讪讪的。那袖子的针脚确实细密那掐牙的花样是她从未见过的,又新鲜又雅致,简单中带着点小华丽,手艺也做得极好。若这真是章明鸾自己做的,哪怕她明着承认自己刺绣本事不佳,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勋贵人家的女儿也没几个真的在女红上头表现出色,她这样已经很好了。

皇后的表妹同样败退,先前那位美貌少女又再次冒出头来:“这针线真不错—一不过妹妹那几年里真忙啊,又要种田,又要读书,又要给人做衣珑…我方才瞧见妹妹的仪止似乎有些不大熟练,难不成是没学过?”

无凤又忍不住了。三堂妹明鸾确实在礼仪姿态上有所欠缺,别瞧她一举一动都是依足了规矩来的,但细节上却做得不够,只要是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疏于练习,但这又如何?明鸾小小年纪就被流放了几年,大概是回京后才开始学这些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就不错了!这女子三番四次为难妹妹,到底在想什么?!难不成没有看上皇帝,反而看上了怀安侯,打算坏了妹妹的亲事?!无凤瞬间阴谋论了,直把那美貌少女当成了反派,又想开口帮着妹妹辩解几句。

明鸾再次拦下了她,脸上仍旧带着笑:“你瞧出来了?正是呢,在岭南的时候,我父亲、伯父都有差事在身,祖父年纪大了,又有病,家里弱的弱,小的小,没几个壮劳力,我还算有些力气,因此就多做了些活。你不知道,军户屯田都是有规矩的,要是有哪一家上交的粮食不够,是要受罚的!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上了。种田就花了大半天的时间,读书是不能少的,总不能做个睁眼瞎子吧?女红也要学,学了才能给人做针线挣钱呢!所以我在这些礼仪上就没花什么功夫——再说,当时我们又不知道几时能回来,即便学了又有什么用?跟当地的百姓说话往来,也用不上这些。我是回了京后,得了空,才正经学起来的,练得少了,叫姐姐这样的内行人一瞧就瞧了出来,让你见笑了真不好意思。”

那美貌少女一拳打在棉花上,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偏又说不出什么。她还从没见过明鸾这样的人,寻常闺秀,若被人说做过粗活,一定会觉得羞愧难当的,脸皮厚些的,再被人说仪态不佳、行止不雅,肯定会受不了,哪里有人会如此坦然地一一承认下来?当事人都承认了自己有缺点,叫旁人还怎么讽刺笑话她?

这时候,常家二表婶邹氏说话了:“三丫头这几年真是过得不容易,还好如今已经事过境迁,你们一家也回到京龘城了,正好把该学的都学起来,日后出门做客也不犯愀。”

常静娘在旁笑眯眯地附和:“正是。姐姐本来就学得比旁人晚,练的时间又少,若是还做得跟旁人一样好,还叫旁人怎么活?”美貌少女闻言顿时脸色一黑。

常端娘则一脸正色地说:“趁如今你们家在守孝,少尊外头往来,正有空闲,想学什么,想做什么,就赶紧学了做吧。”

正是常端娘这一句话惊醒了在座的众千金们:无论章明鸾如何有份量,如何有希望入选,也不可能入选的!因为她正在守父孝!皇后之所以会在这时候召她母女进宫,大概是看在章家的功劳份上,并非为了选妃之事。章明鸾即使要入宫,那也起码是两三年后了。

众千金们顿时齐齐松了口气,然后惊觉周围的人原来也是一样的心思,不由得面面相觑,都红了脸。那美貌少女与皇后的表妹猛然发觉自己做了蠢事,说不定还得罪了人,万一在场的宫人把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了皇帝皇后,那自己入宫的事岂不是泡汤了?这么一想,她们的脸色立时白了。

明鸾倒是不以为意,仍旧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她又不是小白,怎会看不出她们的小心思?心想若她们知道自己要嫁的是朱翰之,不知会是什么脸色?那时候一定很好玩。

不过她也向常家母女三人递去了感激的目光,尤其是常端娘,若不是她那句话,只怕殿里的这群千金小姐们还要继续纠缠她不放呢。

常端娘只是还了她一个微笑,常静娘直接坐过来与她亲亲热热地说起了话。明鸾方才表现得如此坦然,反倒得了她们的好感。

无凤则暗暗松了口气,又开始犯愁。三妹妹如此大咧咧地说出自己的短处,万一皇后挑剔,嫌她不够贤淑端庄,不配为皇弟正妃,那可怎么办?

陈氏收回看向女儿的目光,但脸上仍旧还着几分担忧。女儿还未与怀安侯定下亲事,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将来可怎么办?

邹氏微微一笑,握了握她的手,小声安抚她:“没事的,这几个孩子都是心里有成算的,不会轻易叫人欺负了去。”陈氏还了一个苦笑。她不担心明鸾会被人欺负,只是担心女儿会叫人说闲话。

坐在远处的几位贵夫人们见状,则各有心思。

不一会儿,女官前来宣召:“朝贺已经结束了,皇后娘娘刚刚回了寝宫更衣,还请诸位夫人与姑娘随我来。”众人忙起身各自整理衣饰,肃然随女官出殿,沿着长廊转了几转,穿过两重殿宇,足足走了将近一刻钟,才到了一处宫殿的门前廊下。只见那宫门正开四扇门,屋里头宽敞非常,只瞧见重重帐幔,似乎隔开了许多房间,最外头这一间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秋香色的帐幔旁各有一对铜鹤状的落地烛台,地毯正中“展翅印”央放着一个大大的黄铜香炉,散发出阵阵暖香。

虽然已经到了殿外,但皇后不宣,她们还不能进入,便只能在廊下等待。明鸾瞧见宫人将廊中垂挂的毡帘放下,遮住寒风,就开始有不好的预感—、难道她们要等很久?说来也是,这一群夫人小姐们出身来历各不相同,大概要分批入内吧?

正想着,明鸾猛地听见一阵女子的尖叫声,不由得吓了一跳。看看周围,众人也都同样是惊吓的表情,再听得仔细些,那分明是沈昭容的声音:“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不能这样做!我与皇上是有婚约的!我们青梅竹马,从小一块儿长大,人人都知道我是皇上的人,你集能逼我嫁给旁人?!”

明鸾古怪的看了姑祖母石章氏一眼,只见石家婆媳脸色都黑了,又恼怒又尴尬,只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钻进去。

【第四卷 宅门春】第六十九章 梦碎

殿内传来皇后优雅而不失威严的声音:“休得胡言!你与石家子的婚事乃是皇上亲自下旨指定的,如何是本宫威逼于你?当日圣旨下达之时,你父亲也接旨应允了,连日来多番受石家惠赠,显见对这门婚事是喜闻乐见的。你到本宫面前来撒野,是对皇上的旨意与你父亲的意愿不满么?!若果真如此,也不该颠倒黑白、胡言乱语!”

沈昭容显然不死心,继续哭喊道:“皇上有旨,家父如何敢拒接?石家送礼,也是他家硬要送的,我从来不曾收过!我沈家乃是书香门第,我自幼承庭训,素知女子从一而终的道理。自从被父母许给了皇上,多年来清苦度日,也不曾动摇过分毫,皇上也曾发誓,定会娶我为正妻。只是阴差阳错,皇上娶皇后娘娘在先,我不敢与娘娘争位,只求能在宫中有一席之地。皇后娘娘既是贤德之人,为何不能容纳我这个可怜人?!”

明鸾在门外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沈昭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会自说自话的人了,她难道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

殿外一众夫人小姐们彼此交换着眼色,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最美貌的少女与皇后的表妹都忍不住露出了不屑又嫉恨的目光,四只眼睛盯着殿内隐约可见的玫红色身影,眼里就象着了火。

明鸾见状,低头掩住了微微翘起的嘴角:看吧看吧,殿里那位才是你们的对手呢,别恨错她这个良民啊!

殿内,皇后的语气依然还算淡定:“你从前确实与皇上有过婚约,只是你违约在先,与旁人定下婚盟,此事满京龘城皆知,人证物证俱全,由不得你不承认!既然你已违约,又凭什么强求皇上守约?皇上念着你们沈家的功绩一向厚待有加,这是皇上仁德,但若你以为可以借此谋算皇上,那就想错了!本宫身为皇上无配正室是绝不会坐视皇上叫小人算计的!趁早儿忘了那点子小心思,本本分分地嫁人生子,皇上与本宫念在亲戚情份上,自会照应你一家,如若不然…—…”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反而口风一转:“本宫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又吩咐宫人:“将她带下去!”

看来这个皇后虽然传闻中是个温柔娴淑的但也不好欺负呀瞧这简简单单几句话真是句句戳中沈昭容的心窝子。

明鸾正想着,冷不防又被沈昭容的尖叫声吓了一跳:“皇后娘娘!你不能这样!我与皇上是有婚约的!皇上绝不会弃我于不顾!若皇上知道娘娘对我说这样的话,绝不会原谅娘娘!”

嚓!这沈昭容真是没完了!

明鸾与一众旁听者们在殿外暗暗咬牙,殿内的皇后李氏似手头一次生出了恼意:“你用不着在这里威胁本宫!这些话都是皇上嘱咐的,若你不信,本宫就让人请了皇上前来,让皇上亲口对你说这些话如何?!”

沈昭容一愣,皇后已经对宫人下令了:“去到前头乾清宫问一问,看皇上回宫了没有。若已经回来了,就把沈姑娘说的话全都告诉他请皇上亲自来一趟!就说是本宫的意思,皇上既然无心,何不当面把话说清楚了,也省得有人痴心妄想!”

宫人领命去了,沈昭容坐倒在地,似乎有些无措,她万万没想到皇后会有这样的胆子,原本还以为今天只见到皇后,未能见到皇上,一定是皇后在阻扰她面圣,生怕她得了皇上的青眼,可见皇上待她的情份是真个与旁人不同。

不科皇后居然主动派人去请皇上,莫非是有把握能拿捏住皇上?

她自顾自在那里发呆,但皇后却依旧命人将她带下去,她要抗议,皇后便道:“这是要带你去见皇上,你既不肯去,那就直接出宫去吧!”她顿时乖乖跟着宫人下去了。

皇后在殿内沉默了一会儿,才用温柔优雅的语气问:“夫人小姐们可到了?”便有女官出殿来请众人。众人才看见了一幕皇家丑闻的现场版,又震惊于皇后的强势——她居然敢直接派人叫皇帝来打发沈昭容!可见皇后是真的非常得宠,已经到了可以无视皇帝一向看重的母族,又不用担心皇帝会生自己气的地步了。

皇后的舅家表妹忍不住露出了兴“展翅印”奋的表情,武陵伯世子夫人脸上却未见多少喜意,反而有几分警惕,其他夫人小姐们则神情复杂——有个强势又得宠的皇后在,她们就算进了宫、得了宠,只怕日子也不好过,章家与常家女眷是一脸的淡定,但石家的女眷们却仿佛吞了只苍蝇一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若不是石家与沈家的婚事乃是临国公父子亲自向皇上求来的,只怕她们就要不顾皇命,直接退婚了!

皇后出人意料地一并接见了所有夫人小姐们,对每个人都十分温柔亲切,让众人觉得方才听见的那番对话,其实不是皇后跟沈昭容说的,而是有旁人代言。

皇后并没有提什么选妃的事,只是一家一家地问各人近况,亲戚中的长辈们身体安泰与否,近来又有什么大垩事,哪家的儿子娶了媳妇,哪家的女儿订了亲,若是哪位夫人将自家女儿推出来介绍一番,她也一个个拉着手夸奖几句。众人看不出皇后属意哪两位千金,心情都有些浮躁,开始暗暗埋怨沈昭容坏了皇后的兴致,让大家的期盼都落了空。

明鸾倒是很淡定地随母亲与堂姐坐在角落里听皇后与别人说话。皇后待她们还算客气,但也不见得比旁人亲近,顶多就是问了无凤几句沈氏的近况。无凤老实说母亲因水土不服,正在杭州静养,她便安慰几句,赐了几匣子名贵药材,以及衣料首饰什么的,也就完了。她并没有跟明鸾特地说什么话,明鸾在旁揣度着,觉得自家大概真的只是皇帝看在章家面上,才召进宫里表示一下恩宠的,并没有特别的意思。

因为人多,皇后一一聊过来,时间过得飞快。就在皇后问起那位最美貌的少女家中近况以及读过什么书时殿中不知何处再次传来了沈昭容歇斯底理的哭喊声,又有男声在喝斥,听得集人俱是一呆。

皇后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她这又是怎么了?”一名女官走了进来,跪下回话道:“禀皇后娘娘皇上见过沈氏女了,与她明说,既已背约另许,就不必再提婚事了,盼她安心嫁人。沈氏女不甘,竟抓着皇上龙袍不放,连声质问,言辞间多有不敬之处。皇上气恼推开了她她跌倒在地便哭闹起来。皇上不耐已经回宫去了,让奴婢等请皇后将沈氏女送回去。”

皇后闻言便嘲讽一笑:“这回她总算死心了吧?皇上早就知道她背约之事了,只是怜她不容易,才不与她计较,只是她名节已失,又怎堪为皇家妇?她还心存妄想,以为皇上是什么人?!天皇贵胄,怎能受那等羞辱?!如今既知道了皇上的心意大概日后能安心嫁人了吧?”她转向石章氏等人:“临国公夫人只管放心,皇上与本宫俱是一样的意思,沈氏女一旦入了石家门就是石家的媳妇了,如何管教,也是石家的家务事,只要石家有理,宫里是不会多事过问的。”

石章氏的脸色白得象纸一样,几乎就要当场晕过去了。皇帝皇后这是什么意思?明知道沈昭容是什么货色,也坚持要石家娶她进门么?完了,完了,国公爷为什么要求来这么一门婚事?这沈家女不但不得皇上青眼,反而深受皇上厌弃,自家孙…儿娶了她,这辈子就真是毁了!只怕不仅是孙儿,就连石家其他人,也要受连累!

石章氏摇摇欲坠,皇后见状忙问:“临国公夫人可是身上不好?快请了太医来瞧!”石章氏有些艰难地道:“不必了…多谢皇后娘… …臣妾只是犯了旧疾,只要回府中服了药丸就好…”搀扶住她的临国公世子夫人还是新进门的媳妇,对这种状况也是手足无措,只能放弃推销那个族女,也不等见过皇后之后,再去探望石美人了,当下便顺着婆婆的口风,向皇后请求告退。

皇后目的已经达成,也就顺水推舟接受了她们的请求,放她们离去了,但对于其他女眷们,尤其是来自娘家的几位夫人与小姐,则开口留她们在宫中用膳、—此时已近午时,正是用膳的时候。

这是难得的体面,她们自然应允,也指望着膳后能再私下见皇后一面,说些体己话。而其他几位同获此殊荣的夫人小姐们,也有些浮躁不安地听从安排退了下去。常家女眷因为新到京龘城,皇后多问了几句他们家安顿得如何,又赏了许多物件,才让她们退下用膳。午膳是摆在别处的。

最后剩下章家女眷们,皇后忽然换上了亲切的笑容,从凤座上走下来,拉起了明鸾的手:“方才人多,不方便说话,有些怠慢了,望妹妹别见怪。”

明鸾怔了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皇后却笑道:“旁人不知内情,倒也罢了,咱们却是心知肚明的,迟早要成了一家人,正该多亲近亲近才是。妹妹小时候在京中时,本官也曾随家人去过侯府做客,只是那时候还小,许多事已不记得了,如今想来,本宫就常觉后悔,若早知道你我有这样的缘份,当时就该多来往了!”

明鸾干笑一声,有些摸不准这位皇后的用意:她是真知道“内潜,的吗?

陈氏在旁也有些手足无措,倒是无凤很快反应了过来:“皇后娘娘,舍妹有些腼腆,正不好意思呢。事情又不曾明白定下,叫她如何回答娘娘呢?”

皇后掩口笑了,正要说话,方才那来回话的女官忽地又过来了:“娘娘,沈氏女立在外头闹着不肯走呢!她说要再见一次皇上。”

皇后收了笑容,冷淡地道:“她说要见,本宫就让她见了,如今又要再见,当皇上是什么?方才不是早就把话说清楚了么?押了她出去!”

女官领命下去了,明鸾便听得外间传来沈昭容叫嚷的声音,但很快就被人捂住了嘴,动静迅速远离,显然已经被拖了出去。

皇后这才重新换上笑容,对明鸾道:“说来也是委屈了妹妹,二叔真是个没成算的,这样的大垩事,早该说出来,让我们也高兴高兴,偏等到他记起要跟他哥哥说了,妹妹的令尊又去世了,许多话都不好告诉人,闹得如今,本宫要与妹妹说两句体己话,还要拿了旁人来做幌子。”

咦?其他人都是幌子吗?难道那纳妃的风声是假的?不能吧?

明鸾拿不准皇后的心意,也不过是顺着她的口风虚应着,心里想的却是这位主儿算是燕王派到皇帝朱文至身边的无间道,只是不知道她此刻心意是否有所改变?看她今日略嫌强势的作派,似乎没有传闻中那么好拿捏,李家人对她大概也有几分防备吧?说起来武陵伯府今日进宫的女眷中,似乎并没有皇后的母亲。这有些不合常理呀!

明鸾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还要分心二用去应付皇后的垂询,未免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皇后倒也不见怪,只笑道:“今日“展翅印”本是好日子,大家伙儿都高高兴兴的,没想到却叫小人坏了兴趣,实在扫兴!只怕皇上也觉得堵心呢!你们且家去,待闲了,只管进宫来说话,不必理会外头人怎么说。二叔不在京中,临走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这个未婚妻子,皇上与本宫是他最亲的亲人,自然要为他照顾好你。若有什么难处,也只管与我们说。”

明鸾见她说得诚恳,虽不知对方是否真心,但可以猜到至少皇帝是真心的,便也起身郑重行禾咐过。皇后便命女官送她们去用膳,自己则重新整理了衣饰,往乾清宫去安抚皇帝不提。

明鸾与陈氏、无凤一起随女官往东侧殿方向走,心里还在猜想皇后的真“展翅印”实想法,揣度她是否会对燕王的大计产生影响,又是否会威胁到朱翰之的安危?正想着,便看见沈昭容坐倒在前方不远处的地上痛哭,几名宫人围着她,正虎视晚晚,旁边却有个胡四海站着,一脸的讥讽。东侧殿前,方才早已退下领膳的几家女眷们都远远站着,对着沈昭容的丑状指指点点。石家婆媳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明鸾因见胡四海在场,也懒得去搭理沈昭容,便转身就要拉了陈氏与无凤往常家母女的方向走。不料那沈昭容听见声音,抬头见是她,眼中顿时迸射出嫉恨的目光,嚷道:“站住!你凭什么嫁进宫来?!你样样都不如我,凭什么皇上皇上就看中了你?!”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明鸾冷然回望她:“你胡说些什么?自个儿美梦破碎,也别随便找个人乱咬呀!”

“我才没有胡说!”沈昭容站起身,愤恨地指向陈氏,“你母亲早已你父亲和离了,却还厚着脸皮冒认诰命进宫晋见!这是犯了欺君大罪!枉你还有脸来笑话我!你这样的人,也配进宫为妃?!”

【第四卷 宅门春】第七十章 梦碎

陈氏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身体晃了一晃。这本是她最担心也最心虚之事,没想到被沈昭容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不免有些惊慌失措。

明鸾却只是皱了皱眉头,只觉得沈昭容就真狗屎一样碍人眼,倒没觉得这事儿真有什么大不了。就算闹到皇帝面前,难道他就真的会治陈氏的罪?还不一样是轻描淡写一笔抹了?难道沈昭容以为就皇帝就只会纵容沈家,对别的亲戚长辈就不讲情面了?

她十分不屑地道:“你说我犯了欺君大罪,我就真犯了?你可以到皇上面前告我们呀!看他是信你还是信我们?!”

沈昭容又气又羞愧,知道是方才皇帝的态度让章家人看在眼里,因此章明鸾才会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中了,心一横,便颤着声音道:“你不过是仗着家中叔伯都有实权,皇上不免维护几分罢了!但你母女二人欺君是实实在在的事,由不得你们不认!你父母和离之事,还在德庆官衙上了档,若有人不信,只管去查,就什么都清楚了!到时候即便皇上不怪罪,你们也休想再有好名声!”心里又想,只要明鸾名声坏了,也就跟自己一般,皇帝皇后自然不会再纳她入宫,最后会纳谁,她管不了,但只要不是章明鸾,她心里就快活得很。

明鸾听得皱眉,不过她还是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父母和离之事虽然没有外传,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朱翰之更晓得她有心让母亲改嫁,也没说什么。沈昭容以为这种事能威胁到她?真是可笑!

元凤却不是这么想的,她本不知内情,见事情有可能牵涉到章家女眷的名声。就抢上前一步道:“沈姑娘休要胡言乱语,我三叔三婶确实已和离,但那是奉了祖父之命行事的!当初燕王起兵,祖父与二叔、三叔一家却困在岭南,祖父担心官府擒拿。全家大小都要送了性命。正巧三婶娘家人在当地,就命三叔三婶和离。好让三婶带了三弟潜逃离开。若事后全家人能平安团聚,自然会让三叔三婶复合。只是三叔不幸,叫冯家爪牙害了性命。才让三婶没了着落。但祖父已当着全家人的面许诺。三婶对我章家有大功,章家绝不会弃三婶于不顾,因此家中但凡有我母亲与四婶娘的,就有三婶的。我们也不会因为那一纸文书,就小看了三婶!”

她虽是这么说的。但沈昭容反而象是捉住了话柄般,〖兴〗奋起来:“无论你怎么说,总之她已经不是章家妇了,就当不得这诰命的名头!你们没告诉皇上,那就是欺君!”

明鸾冷声问:“你怎知我们没告诉皇上?”朱翰之连她母亲可能改嫁这种事都试探过皇帝的口风了,这种事自然不会瞒着。

沈昭容却不知道这一点,闻言只是一愣,便有些结巴:“当…当然没有了,否则皇上又怎会赐封…”

明鸾嘲讽一笑:“只看皇上对你们家如何,就知他有多仁厚了。况且皇上又不曾封我母亲什么封号,不过是赏了先父虚职而已,有些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下旨的时候已经要过年了,祖父有言在先,先父无功,不敢领了皇上的赏,只是大过年的,不好扫皇上的兴,因此打算过了年就上书请辞,即便我母亲顶着个诰命夫人的名头,也不过是这几日罢了。你要告我们欺君,大可以告去。只是我就不明白了,若我们这样的就算欺君,那你背弃与皇上的婚约另攀亲事,过后又厚着脸皮哭着喊着要进宫做妃子,只顾着说皇上背约,却对自己曾经跟别人订下婚约的事提都不提,若不是人家告到京城来,只怕世人还蒙在鼓里呢。这又算不算是欺君?枉你还有脸来笑话我!”

沈昭容一窒,仍旧犟着脖子道:“你如今被我拆穿了,自然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过是马后炮罢了!至于我的事,皇上都不见怪了,你又多管闲事做什么?!”

明鸾嗤笑:“是啊,皇上不见怪,只是不肯娶你而已。”

沈昭容一时羞恼,越发口不择言:“你还有脸说我?!你母亲早在德庆时,就跟江千户不清不白的,若不然,他能这般照顾你们家?你二伯那么容易就升了百户?!卖媳妇得来的富贵,也亏得你有脸接受,若换了是我,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

明鸾顿时火冒三丈,正要大骂出口,却听闻身后元凤惊叫一声“三婶”忙回头去看,原来是陈氏气得满面涨红,身体摇摇欲坠,颤着手指指向沈昭容:“你…你胡说八道…”

沈昭容却反而转向那群看热闹的夫人小姐们:“章家做了没脸没皮的事,还自以为清白,我却是看不惯这种肮脏事的…”话音未落,眼前一花,脸上已挨了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右颊上是**辣地疼。待她定下魂来,抬头望去,才发现是明鸾打的她,自然发怒了:“你居然敢打我?!”

明鸾冷着一张脸,双眼圆瞪:“我怎么不敢?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同时许了三个男人,凭着美色和花言巧语骗人骗财的贱妇!我要是不看在皇上与大哥哥大姐姐的面上,给你几分脸面,没把你在岭南做过的那些肮脏事宣扬开来,你就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居然敢造谣到我头上来了?!”

她气势汹汹,便是沈昭容正在气头上,也不由得退了几步,心已虚了两分:“你…你别嘴硬!这些事又不是没有人知道!”

明鸾冷哼一声:“江千户会照顾我们家,有什么奇怪的?当初他会调去德庆,本来就是我外祖父的请托!他在德庆任官多时,与我母亲连面都没见过一回,唯一算是打过交道的,不过是他爱妾时常来瞧我母亲,再来就是那次二叔出征前,他到家里来看过祖父。不过我母亲当时是在后厨做饭。我母亲做人清清白白,章家上下都看在眼里,谁也挑不出错处来!至于我二伯升了百户,那是他当差勤勉,又用功练武。加上在抚瑶事务上立了大功。才升上去的。别说他在江千户到德庆前已经做了很久的小旗,升一级也不过是水到渠成。就算是江千户有意提携,那又如何?我二伯有那本事!不象你爹,文不成武不就的。跑到东莞去做个辑私的小兵。办事不得力就算了,还手脚不干净,偷拿官府抄没的海外珠宝,叫人抓了个正着。被打成了残废。做了小偷儿还有脸说自己是读书人,没得脏了人家读书人的名头!”

这回面色苍白的轮到沈昭容了:“你…你胡说!我父亲是…是被冯家的爪牙打伤的!”

明鸾却嗤笑一声:“你以为京城离东莞远。就没人知道真相了?大不了也派个人去那边的千户所问一声好了。你老子就是因为这事儿才丢了正军的身份的,千户所的文档上定有记载!就因为这个,你家日子难过了,还支使起皇上干活呢!你当我不知道?我外祖派的人还给你们送过好几次银子呢,想知道什么事不能?!”

沈昭容目光闪烁,远处围观的夫人小姐们窃窃私语,一旁的胡四海还不紧不慢地插嘴道:“这事儿是真的,我当时就在那里,看得真真切切!说来还有物证呢,安国侯夫人送到北边告知皇上下落的信,附信送去的一根象牙簪子,说是安国侯送给夫人的信物,其实那信物早在抄家时就没了,那是偷拿了千户所查抄走私海船上的象牙,自个儿寻人照样子打的,小地方没什么好工匠,手艺粗糙得很,也容易认出来。东西只怕还在安国侯府上收着呢,拿着它到东莞千户所,找失窃的赃物单子一对,就知是真是假了。”

沈昭容震惊地看着他,元凤却惊喜地道:“是有这么个东西,在二娘手里收着呢。母亲说那是父亲送她的定情之物,我还觉得奇怪,想着那簪子做工粗得很,可象牙却是上等货色,不象是胡乱寻来的,没想到是海防查抄的赃物呀?”

人证物证都全了,沈昭容再也无法抵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又见那群夫人小姐们都望着自己,面露嘲笑,顿生无地自容之感。

可明鸾却没打算饶过她,反而走到她跟前,嘴角嘲讽地翘起,大声问她:“你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说得很响亮吗?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家闺秀,贤良淑德,做皇后都够资格,其实也不过是个长舌妇!谎言是张嘴就来,诬蔑别人的事做得很熟练嘛?你知不知道,当日你们在东莞过不下去了,命都要没了,我们家一得了消息,就把你们接了过来,是托了谁的人情?一个是你方才诬蔑的江千户!一个是你背弃了婚约还骗了人家钱财的柳同知家!这两位都对你沈家有大恩,你不但不感激,还为了点小事就反咬人一。!你这样也叫贤德?!”

明鸾用手指重重地戳着沈昭容的胸口,她不知是吃痛,还是心中有愧,步步后退。

明鸾继续戳着她的胸口质问:“我们章家把你们全家救了来,给你们安排了宽敞干净的房子,给你们送去了衣服粮食,还给你那残废爹和泼妇娘找了差事,让你们过上安稳的日子。饶是这样还觉得不满足,三天两头跑我们家来要银子的是谁?在外头到处说我们家刻薄,不照顾亲戚的是谁?!明知道自己是残废,还要我二伯帮忙安排个正军身份,又要寻清闲多油水的差事的人又是谁?!想来你们沈家是惯了恩将仇报的,说人家江千户几句坏话,污人清名算什么?勾引了人家柳大人的侄儿,还骗了人的财产逃走又算什么?我们章家对你们也够仁至义尽的了,你娘还能杀了我二伯娘,你爹还帮着埋尸呢!回头吃了官司,你娘依律被砍了脑袋,你们父女还怪我们家不肯帮忙!天下极品,真是无人比得上你们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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