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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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翰之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什么也不做,我不过是要问几句话罢了。”
“要问话在哪儿不能问?偏要拉我进这里!”明鸾扫视四周一眼,又瞪他,“叫人看见了,一定要说我闲话的!你当这里还是德庆呀?虽然我也觉得那些规矩礼数烦人得很,但是不遵守的话,就一定会吃大亏了。你······你······”她咬咬唇,声音小了许多,“你这人,怎么就不为别人想想?!”
朱翰之神色放柔,轻声道:“若是在别处,我绝不会这么做。但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还怕叫人看见了泄露出去不成?你放心,不会有人说你闲话的。”
明鸾不以为然:“你昨儿才买下的庄子,庄上又有许多佃户,哪里是能弹压得住的?少说大话了。”
朱翰之一笑置之,继而正色问她:“先前我问你们为何不多带几个会武的随从出来接鹏哥儿,姨祖父先是拦着你说实话,后来又拿别的理由来搪塞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你们在府里过得不如意?到底是谁那么大胆子,敢怠慢你们?!”说到后面,语气已经变得凌厉。
明鸾怔了怔,犹豫了一下,想起章敬这段日子的态度,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跟章寂不同,与章敬本就疏远,反而跟朱翰之更亲近些,也不会顾虑一些事叫外人知道了,会给章家名声带来什么影响,因此很快就下了决定,将这些日子在安国侯府的经历托盘相告,又说了昨天夜里章敬劝父拒绝承认林氏母子的事。
朱翰之听得眉头直皱:“怎会这样?从前听人提起大表叔,我只当他是个正人君子,怎的如今…变得如此势利?!”
明鸾便问他:“你听到的传言是怎样的?大伯父······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吗?”
朱翰之听得奇怪:“他是你伯父,难道你还不知道?”
明鸾一窒,干巴巴地道:“我才多大年纪?跟他分离了五年,五年前我又还小,一天也见不了他一次,能知道他是什么人呢?我只知道他为人威严,跟大伯母夫妻恩爱,也就没有别的了。”
朱翰之想想也是,便对她道:“你也知道,他妻子是沈家人,一双儿女也带有沈家血脉,因此我在北平头两年压根儿就没见过他,遇事总是特意避开,一来是有些迁怒之意,二来也是生怕走漏了消息,叫他们这些与兄长更亲近的人有了心结。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儿听说了我的事,每逢年节都会派人送了礼来,我就都丢给燕王婶料理了。
后来还是燕王出面劝我,我才不再避着他们,但也少跟他们在私下往来。据我所知,他这人谋略是有的,城府也不缺,就是遇事功利心重,便显得薄情,除却心中看重之人,旁人都不放在心上。但话虽如此,他表面功夫却一向做得很好,怎会昏了头,做出这种事来?”
明鸾不以为然:“你也说了,他从前是表面功夫做得好,但心里肯定不是良善之辈。就算是不肯承认四婶和鹏哥儿,当着外人的面,也肯定会把功夫做足,不会叫人抓到把柄的。就是这样才叫人郁闷!”
朱翰之微微一笑:“别郁闷了,事情说来也简单,我托人往辽东捎信,叫你四叔尽快赶回来,事情不就结了?”
明鸾大喜,但随即又有些犹豫:“来得及么?实话跟你说,我瞧四婶的情形不大妙,也不知能撑到几时。现在虽说有祖父和母亲照看她,但在安国侯府,大伯父才是说一不二的那一个,万一他使些什么手段,把四婶气死了,就算四叔赶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朱翰之皱眉道:“其实他这又是何必?整天担惊受怕的,仿佛上头疑心过重,些许小事都会发作似的。我前儿才听说,他借着兄弟与弟媳的丧事,在发死人财…”忽然顿住,小心翼翼地看了明鸾一眼。
明鸾却毫不在乎地摆摆手:“这个我知道,那天宫家的人来上香,上了三千两奠仪,要求二姐姐帮他家被下狱的人说情,见二姐姐不搭理他们,又要把银子讨回去,账房不肯还,他们就在外头四处嚷嚷了。不过我大伯父可能还真有这方面的心思,这几天我母亲管着家务,私下数了数,听说已经收下六七千两银子了。真不知道我大伯父心里在想什么,祖父明明说了可以将灵堂收起来了,他还要继续摆!”
朱翰之不以为然地笑笑:“还能为什么?这是故意做出个贪财的姿态来,好叫朝臣抓个小小的把柄,若是皇上训斥他一番,将他罚下,日后别人就有机会施恩于他了。横竖他笃定皇上不会对他下狠手的,些许过错又算得了什么?如今又不是太祖皇帝在的时候。”
明鸾恍然大悟,又问:“那四叔四婶和鹏哥儿的事难道也是他故意的?!”
朱翰之却摇头说:“只怕不是。要给人把柄,贪财的罪名就足够了,再多几个,岂不是自找苦吃?但他既打算要韬光养晦些日子,自然不能真的绝了自己的后路,至少要保证朝中有助力。沈家如今不中用了,皇上一但退位,他的处境也会变得尴尬,单靠抵御蒙古的功劳略嫌不足,跟常家的关系又因为姨祖母去世多年,略嫌生份了些,他是希望能多结几个盟友。”说罢笑了笑,又再度摇头:“真是画蛇添足,他以为到时候坐在上头的人是谁?这些小动作,我都能猜到,那人还会看不出来么?”
“那······”明鸾摒住气息,“我们家该怎么办?我可不想再被他连累了!”
第十一章 提醒
朱翰之笑道:“你别担心,哪儿能这么容易被连累?况且就算做了些傻事,上头顶多就是嫌弃他些,不会真个为难他的。他只是有些小心思,事实上仍旧是一门心思对燕王的,并没有异心,否则就不会做这么多事了。”
明鸾皱眉道:“我真不明白,他有必要这么麻烦吗?他如今也不过是个侯罢了,燕王日后登基了,想要加恩于他,多的是法子,可他要是故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就不怕一辈子都洗不干净?”
朱翰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倒也怪不得他,你细想想,如今换了人坐龙庭,新皇登基,建文虽死,冯家余孽尚存,连京城周边都不太平,更别说其他地方了。这时候,皇上定会抬举几个信得过的大将主持军务的。大表叔本就是将门出身,官拜辽东总兵,又有抵御蒙古的大功,可算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名将了,加上他又是皇上的姨父,无论是从章家论起,还是从沈家论起,都是皇上最亲近最信任的将领,主持军务的重责大任,除了他,还有谁能担任?可要是坐上了那个位置,将来皇位换人坐时,岂不尴尬?他若是继续忠于我那位兄长,就难以再为燕王效力,即便选择改投燕王,也要叫人说闲话,在燕王心中的地位又比不上北平出身的将领。倒不如先退下去,闲置一两年,等燕王登基后再出来担当要职,那就谁也挑不出他的错处了。如今京城防务正到了要紧之时虽说有燕王派人暂理,但即便是皇上不开口,朝臣们也不可能任由燕王继续把持京城军务的,用不了几天就要定下接任的人选。大表叔要是再不想法子,只怕就来不及了。”
明鸾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如此。他是打着这个主意呀?可这有必要吗?你不是说,会有办法让皇上和平让位给燕王吗?那到时候这些军务政务自然也是要和平移交的。”
朱翰之笑说:“面上是和平,私底下如何,你又怎知道?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前头皇帝留下的亲信,后头的皇帝即便容得下,宠信也要打个折扣,要紧的位置,更是会先紧着自家人,万没有让前头皇帝的亲信得了好处,自家亲信反而往后靠的道理。大表叔所虑者,不过是日后的前程,若他等到日后再出来做事,燕王还能借他做个榜样表示绝不会亏待今上一派的人呢。这里头的讲究可就多了,真要说起来,大概要说上三天三夜。”
明鸾叹息着摇头道:“政治不是我这种小人物能玩儿得起的,你也不用再说了。反正,不管他做什么,只要我们家不会因此吃苦头就行了。”
朱翰之迟疑了一下:“若你实在不放心…就把事情大概跟姨祖父提一提,让姨祖父去劝劝大表叔好了。据我所知,燕王那边一听说大表叔借丧事收银子的事,就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曾说他荒唐又笑他小心太过,多此一举,想来并不十分在意。只是眼下燕王那边对今上也是怀柔为主是绝不会让皇上察觉到什么不好的事的,因此你跟姨祖父说的时候,千万别露了口风,姨祖父劝大表叔的时候,最好也能暗示下这一点。”
明鸾白了他一眼:“既不能跟祖父说实话,又要让祖父跟大伯父说话时说到点子上,你的要求也太高了!既然是这样,那我干脆当不知道吧反正又不会对我有坏影响。”
朱翰之不置可否又笑问她:“你方才说,安国侯府的下人待你不大热络可需要我想个法子帮你?”
明鸾不以为然:“这点小事哪儿用得着你出手?我母亲已经拿定了主意,过些天把灵堂收了就要叫人伢子来了,到时候经我们手进府的下人,自然会听我们使唤。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分家单过好了!在德庆一穷二白,我也熬出来了,难道还怕离了侯府会饿死不成?”
朱翰之有些惊讶,想了想,便道:“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姨祖父断不会叫你们母女受委屈的,若事情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你要带着令堂搬出安国侯府,也不会饿死,陈家人大概很快就会进京了,有这么一个靠山在,锦衣玉食是不用愁的。”
明鸾有些惊喜:“真的?他们就要来了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朱翰之笑道:“这是当然,你以为陈家只是你的外祖、章家的姻亲而已么?当初他们商行的人替你家里捎信到北边来,就已经跟燕王府打过交道了,这几年也曾帮忙运了不少粮食肉菜布匹过来,那可都是军资呢!陈家早就在燕王心里留下号了,如今局势稳定下来,陈家丢了官的那些子弟大概还要等些时日,才能收到吏部的起复令,但陈家的商行马上就能进京开铺子了,等到了明年,若燕王能登位,应该还会开恩科,届时陈家的子弟再参加科举,只要考得好,日后前程自不必担忧。
当初我派去广东接人的手下就跟他们商号的人打过招呼了,你只管安心在家等他们的好消息就是。”
明鸾大喜:“真的?那真是太感谢了!如果陈家能从此扬眉吐气,我母亲心里也会好受得多。”想想陈氏之所以甘心留下来为章敞守节,一来是为了自己这个年纪尚幼的女儿,二来也是为了维系陈家与章家的姻亲关系,让陈家不至于因断了姻亲而在付出巨大代价后无法得到回报。既然朱翰之说陈家本身就受到了新任当权者的信任,即便没有章家帮忙,也不会吃亏,那陈氏就不必为了这件事牺牲自己的青春了。明鸾暗暗下决定,等到回了家,第一时间就要把这件喜事与母亲分享。
朱翰之看着她掩不住脸上的喜色柔声道:“好人有好报,当初陈家为了给你们送信,才会派人去北平,如今能得到丰厚回报,也是那时候种下的善因。你不必担心,你跟你母亲,还有陈家,能够仰仗的可不仅仅是章家而已。你父亲去世了,你和你母亲日后的生活难免会遇到不方便跟人说的困难到时候只管来找我。别的我不敢担保,但在这南京城里,还真没几个敢站在我头上撒野的人物。”
明鸾正高兴着,听他这么一说,就习惯性地要吐嘈:还敢吹牛,如今你不过是个一品侯,又有心要隐瞒自己的份,除去几个地位最高的,其他人知道你是谁?我劝你也别太张扬了,万一真遇上个没眼色的,地位高又有权有势之类的人物,一根筋要寻你麻烦,以皇上那个性子,还真未必能护得住你。”
朱翰之冷笑:“我才不会指望他呢!”
明鸾又白他一眼:“你不指望他,还能指望谁?别告诉我是燕王!现在没旁人在,我就大着胆子劝你一句,别太相信人了。你是聪明,懂得自行退让,连身份都改了,免得日后给他添麻烦。但你人还在这里,难保没有走漏风声的时候,哪里比得上连你这个人都不存在的可靠?如果你真的惹了麻烦,又不愿意暴露身份,岂不是给了人家现成的理由消灭你?!”
朱翰之脸色变了一变,低头细想,片刻后才长吁一口气:“多亏你提醒我了。虽说我本就没指望那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去惹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惹我。若有人给我设套,那还真是防不胜防。”说着抿了抿嘴,眼中精光一闪,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明鸾有些好奇:“怎么了?”
“没什么。”朱翰之重新笑了笑,“咱们回去吧,饭时到了,只怕姨祖父和鹏哥儿已经等急了呢。”
明鸾想想也是,便与他重新回到先前的院子,果然已经有庄中的妇人送来四菜一汤,虽是山野风味,倒还干净。鹏哥儿正坐在桌边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饭菜瞧,见明鸾进来,眼中顿时一亮。章寂看到朱翰之跟在明鸾身后进来,先皱了皱眉,才淡淡地问:“那两人怎么样了?”
明鸾忙将张路白的伤情简单说了说,几个人便坐下用饭。席间朱翰之又逗起了鹏哥儿,还对章寂说了几句讨好的话,却只换来他板着脸数落一声“食不言”,只能灰溜溜地埋头吃饭。明鸾看了暗暗偷笑,叫章寂瞪了一眼,也低头扒起饭来。
饭后用了茶,一行人便要回京城去了。朱翰之是骑马的,见章家祖孙坐的马车经过那一场混乱,略有些狼猾,便另外调了两辆马车过来给他们坐,原本的马车则叫人驾驶着跟在后头,送回车马行去。章寂分配马车时,让青柳抱着鹏哥儿坐那辆小的,却叫明鸾陪他坐一辆。
明鸾上车后,见章寂一直闭目养神,不言不语,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担心朱翰之态度过于张扬,会引得祖父不满,便不敢出声,一路陪着小心,章寂却只是面无表情。行至半路,章寂才睁开了眼,淡淡地问:“方才你出去看下人的伤势,翰之可是跟着去了?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明鸾暗暗松口气,便坦白道:“也没什么,就是这些日子的经历,简单说了说。另外还有四叔四婶和鹏哥儿的事。”
章寂瞥她一眼:“你倒是坦白!连家里这些事也不瞒他!”
明鸾撇撇嘴,道:“祖父,或许你听了会不高兴,但我也不想瞒着您。虽然大伯父跟我们更亲,但我心里清楚,一直帮我们、救我们的是朱翰之!除却血缘,我确实待朱翰之更亲近些。”
章寂怔了怔,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说这话你也不害臊,若叫人听见了,定要笑话你!”
明鸾不以为然地道:“就算叫人笑话,我也是要说的。公道自在人心,这几年里大伯父对我们是什么态度,您心里有数。如果不是我外祖父派的人送了信去北平辽东,只怕他连封家书都不会捎来,而且他明知道我们日子艰难,祖父身体也不好,明明有茂升元的人做信使,他还是连一文钱、一件衣服、一棵药草都没送过来。这叫什么?燕王起兵或许是被迫提前了,他顾不得我们的安危,但既然朱翰之都能派人来接我们,他怎么就不能了?!”
章寂心中明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却还是忍不住为长子辩解:“我们在德庆也没受什么苦。那里缺的不是钱或者衣裳,需要的药材茂升元也帮着置办了。”
“那是陈家厚道!”明鸾反驳道,“可陈家出手相助,不代表大伯父就不用管我们了。哪怕陈家给了我们金山银山,他也不能抛却身为人子、身为人兄的责任!还有,您看看他在四婶和鹏哥儿的事上是什么态度,就知道他对我们是如何看待的了!”
章寂张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良久才道:“他如今是我们章家的支柱,家中人人都要依靠他呢。虽说你是女儿身,又得贵人青眼,但日后的事…还要借助你大伯父的体面。”
明鸾皱起眉头,正色对他道:“祖父,我没想过要借助他的体面达成什么目标。如果留在安国侯府里,就要一直忍受这样的日子,我宁可搬出去。”
“胡说!”章寂斥道,“我还在呢,你搬出去做什么?!若他真个叫你受委屈了,难道祖父不会为你主持公道么?!”
明鸾没说话,只是掀起一角车帘,看了前头马车一眼,又回头看他。章寂心知这是孙女儿在暗示鹏哥儿的遭遇,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半晌没说话,直到马车进城后,才出声道:“这事儿你别管了,有我呢。什么都别跟你大伯父说,省得惹恼了他。”
明鸾不甘不愿地应了,便没再出声,心里想:“祖父还是太心软了些,不是说古代人最重孝道吗?怎么祖父反而对大伯父处处退让呢?又不是一定要靠他养着。”
马车不多时便到了安国侯府。因章寂本就是轻车简从出的门,回来也不想惊动太多人,因此仍旧是停在侧门处。明鸾扶着章寂下车,正要抬头跟下马迎面走来的朱翰之说话,便听得前门方向一片喧哗。章寂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马有福便打探了回来报说:“林老爷林太太来了,正在前头闹着要咱们府里交出他们女儿呢,不想却遇上了族里几位老爷,那几位老爷责备林老爷背信弃义,没资格到章家门前吵闹。如今两边正阄得不肯开交呢!”
第十二章 纷乱
当初章家一出事,林氏的父母就急不可待地逼女儿跟章家清界限了,而章氏族人也没管南乡侯府一家的死活。章家上下被关在大牢里的时候,也就只有刘大勇、卢金婵夫妻和陈家人暗中伸出援手,章氏族人连问都没问过,甚至在他家流放离城时,也没去送一程。章家上下心中虽不说什么,心里却早已有了看法。
如今看在林氏忠贞与鹏哥儿的份上,章寂与明鸾都无意跟林家夫妇翻脸,顶多就是冷淡些罢了,可对于章氏族人,却没这么耐心。章寂一听张路白的话,当即就沉下脸:“第一天他们过来时,我就发过话,这府里不欢迎他们。当时他们已经回去了,如今又跑来做什么?!”
张路白哪里知道得这么清楚?只能答说:“小的不知,只是远远瞧着,象是二老太爷与四老太爷领的头,五老爷、七老爷、八老爷他们都在,还有两三个年轻一辈的哥儿,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也有七八岁了,叫八奶奶抱在怀里。”
章寂没心情去搭理他们,便吩咐:“由得他们去吧,我们先回府里再说!”明鸾连忙上前扶他,待一行人进了府,她回头看见朱翰之也跟着进来了,而且还一路跟着往东园的方向走,便面露迟疑之色。东园已经算是在内宅了,他这样大喇喇地跟上来,是是不太好?
不等明鸾开口说话,朱翰之已经察觉到了她的迟疑,便笑道:“我已经说了要去灵堂里拜祭的,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白跑一趟吧?”明鸾想想也是,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朱翰之见状,嘴角含笑上赶两步,凑近了明鸾祖孙俩。
这时候,青柳小声对章寂说:“老太爷,我能带鹏哥儿先去看看四奶奶······不,四太太么?她一直牵挂着哥儿,昨儿晚上都睡不安稳…”
章寂答应了,还吩咐明鸾:“他们主仆俩在这府里本就是生人,你带他们走一趟,省得有不长眼的怠慢了鹏哥儿,顺道瞧瞧你四婶的病情如何了。你母亲应该已经请过大夫来了,问问大夫是怎么说的,再把开的方子拿来给我瞧瞧。”
明鸾偷偷看了朱翰之一眼,见他一脸的失望,几乎要掩盖不住了,脸微微一红,爽快地答应了祖父的要求,便拉着鹏哥儿的小手,带上青柳走了。朱翰之眼巴巴地看着她的背影越离越远,直到章寂重重咳了一声,方才回过神来,冲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章寂冷哼一声,压低声音道:“这里人来人往的,瞧你这象什么样子?!我们家里正办丧事呢,殿下能不能稍稍收敛些?!”
朱翰之忙收起笑容,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来:“是,是晚辈忘形了。”然后老老实实地上前去扶他。
章寂看着眼前少年的表情,不知为何,心头涌出一阵无力感,忍不住怀疑对方是不是真心在反省。只是他转念一想,觉得真心又如何?不是真心又如何?对方如今不比以往,身份贵重,懂得尊重自己,是对方知礼,但若对方要对章家持强硬态度,章家又能如何?小儿女的事,还是交给小儿女们自己斟酌吧。他对自家三孙女儿的品性为人还是信得过的,坚信她不会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情来。
且不说朱翰之如何搀扶着章寂回东园,两人又如何坐下喝茶说闲话兜圈子耗时间,明鸾带着鹏哥儿与青柳穿越层层院子,途中接受了无数男女仆役的注目礼,很快就到达了林氏暂住的院子。因她身份敏感,昨天夜里是被安置到客院去的。明鸾才进门,就看见玉翟与周姨娘都来了,一坐一立,都在林氏病榻前,一边拭泪一边说话。
鹏哥儿认出了林氏,不等明鸾开口打招呼便高呼一声“母亲”,扑了过去。林氏见是儿子来了,又惊又喜,母子俩抱头哭了半晌。青柳原要上前去劝的,结果劝着劝着,自己也哭起来了,周姨娘只得在旁柔声劝着。
明鸾本来也想上前劝几句,却看到玉翟给自己使了个眼色,然后就往屋外走了。她脚下顿了顿,转身跟了出去,被玉翟拉到了走廊转角无人处。
明鸾问:“怎么了?你有话跟我说?”
玉翟不答反问:“你可知道,四婶的父母都在前院闹着呢,连族里的几位长辈也过来了,如今两边正吵得厉害。”
明鸾点点头:“我跟着祖父才从外头进来,一进门就听说了。他们有什么可吵的?我们家才是正主儿,我们都还没发话,族里那些人反而要替我们出头,实在可笑!”
玉翟冷笑一声:“你傻了?无缘无故,族里的人为何要替我们出头?先前他们要上门巴结时,可是叫祖父赶出去了,若说背信弃义,冷漠无情什么的,他们与林家相比也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居然还敢指责别人,真是笑话!”
明鸾听出几分不对:“难道这里头有什么缘故?好姐姐,我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你若有内幕,就快告诉我吧!”
玉翟白了她一眼,才与她细细说明:“你还记得前儿晚上大伯父当着大家的面许诺不会亏待你们三房时说的话么?他当时说,三房没有男丁,会从族中过继个孩子,给三叔继后香灯。”
明鸾怔了怔,点头道:“是有这么一件事,但那也不过是他说而已,具体要不要过继,又过继什么人,我跟母亲都还没商量过呢,祖父也没发话。”顿了顿,有几分明白了,“你是说族里那些人是打着这个主意?!”
玉翟冷笑道:“你不知道,这事儿大伯父早就在族里发过话了,让几位族老帮着留意合适的人选,只是没跟三婶和你提。咱们家这一支,大房的大哥哥是嫡长子,自然不可能过继到别房去,那个新进门的姨娘又不曾听说有生养;我们二房里,哥哥死了,只剩一个虎哥儿,若是父亲续弦,那自然会再添子嗣…”说到这里,她脸色便阴沉下来,“不过说真的,我宁可他就这么做一辈子鳏夫呢,有了虎哥儿,他也不必为子嗣忧心,房里横竖还有周姨娘在,这府里又多的是有大志向的丫头,委屈不了他!”
明鸾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干笑说:“你们二房只有虎哥儿一个男孩子,自然不可能过继他的。”
玉翟略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可不是么?因此你们三房若想在本家过继,原是不可能的,大伯父才会叫族里选一个孩子出来。但如今四叔却有了子嗣,那就不同了。四叔年轻,四婶又是那样子,早上来看诊的大夫说,她已是油尽灯枯,不过熬日罢了,等她去了,四叔一定会续弦,不是说他在辽东时就已经订好一门亲事了么?那日后他定会再添嫡出的子嗣,四婶生的孩子处境就尴尬了,倒不如过继给你们三房,血缘上近些,彼此又都能得个自在。”
明鸾皱皱眉:“现在还不知道四叔是什么意思呢,鹏哥儿是他嫡长子,不可能不问他一声,就把人过继来的。而且这件事······恐怕还要祖父做主。”
“正是这个理儿。”玉翟道,“但大伯父待四婶与四婶生的弟弟是什么态度,你也瞧见了。四叔日后再娶,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无论如何,四婶生的弟弟总是我们章家的骨肉,是祖父的亲孙子。祖父他老人家想必也希望儿孙们都能过得好吧?哪里还有把那孩子过继到你们三房更妥当的法子?如此一来,无论是四叔日后要娶的新婶婶,还是你们三房都各有好处。”说到这里,她瞟了正门方向一眼:“可你们三房有了更好的人选就意味着某些人的打算落空了,他们岂有不着急的?”
明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里已经明白了,笑道:“你不用担心,无论大伯父怎么打算,最后还是要祖父点头的。我和母亲在祖父面前还有点面子,若我们执意反对,他当然不会不听。而且,与其从跟咱们离心的人家那里过继一个孩子,还不如便宜自家人,这么简单的事,祖父不会想不明白。”
“你心里明白就好。”玉翟放缓了神色,“过继是大事,不仅仅关系到三叔的香火,还关系到三婶和你日后的生活。别的不说,有了嗣子,三婶在章家就更有底气了,象前儿晚上那样,那女人随口就说出三婶跟三叔已经和离,算不得章家人的话,还不是欺负三婶没有儿子么?”
明鸾眉头微蹙:“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翟有些诧异:“还能有什么意思?你们三房如今处境可不妙呢,三婶严格算来已是和离了的,就只有你一个女孩儿在,女儿又不能继承家业、传承香火,遇到正事总是要靠长辈们做主,三婶在时还好,但即使她在,也改变不了三房没有男丁的事实。即便你们衣食无缺又能如何?终究做不了自己的主!但有了嗣子就大不一样了······”
明鸾打断了她的话:“怎么连你也拿我母亲和离的事说话了?那天晚上祖父不是都说明白了么?大伯母是看我母亲不顺眼,想要赶她离开章家才这么说的,你提这个干嘛?”
玉翟啐她一口:“你当我爱说呢?但我不说,别人也会说的!三婶和离那事儿,我是经历过的,自然知道事情的底细,若不是三叔没了,只怕她早就回娘家去了,如今继续留下来,还不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我知道有人一直对三婶存有爱慕之心,我母亲从前就没少说这种闲话,但你没了父亲,若三婶真个再嫁了,你怎么办?你年纪还小,又不曾说亲,总不能在家待一辈子吧?所以,倒不如让三婶留下来,过继个嗣子,守着他长大,日后也有人替她养老送终,你出嫁后也有娘家人可以依靠。”
明鸾睁大了眼瞪她。她见状皱眉:“怎么?你不爱听?真是忠言逆耳…”
明鸾正要回应,却听得院门口的婆子叫了声“三太太”,忙扭头望去,见是陈氏来了,便不甘不愿地闭了嘴,拉着玉翟迎上去。
陈氏面上带着几分疲倦,见明鸾带了鹏哥儿回来,林氏母子团聚,十分欢喜,脸上才露出了笑容。明鸾存着心事,却不敢当着众人的面问她,便将章寂的话说了出来。陈氏忙让人去取大夫开的方子,又将大夫说的话再重复了一遍。
明鸾哪里听得懂那些之乎者也的医理什么的,但瞧陈氏的神情,也知道林氏状况不佳,见林氏眼下只顾着抱儿子,还顾不上别的,便扯着陈氏出门来到那处转角,再度问起实情。
陈氏叹了口气:“只怕不大好呢,幸好如今她已经在家里了,请了大夫细细调养,兴许还能再拖些时日。我已经叫人给你大伯父传话,请他想法子让你四叔尽快回来一趟,可他一直没给我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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