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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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放脸色渐渐苍白起来,深吸一口气,回头再看一眼屋里坐着的那人,猛地拉起兄弟便往门外走,到了门外,看得周围无人了,方才小声道:“这怎么可能?当年不是说他陪着…那一位失踪了么?若真是他在这里,那…那位主儿岂不是…”

章敞微微点头:“即便不在附近,也不会离得太远。而且二哥你别忘了,他是替沈家送信来的。”

章放倒吸一口冷气:“难不成这几年那位都是跟沈家人在一起?不可能!谁也不是傻子,平空多出一个人来,又不是刚出生的小娃娃,东菀那边的千户所怎会没发现?”

章敞摇了摇头:“这事儿我也不知道,但瞧他形容,想必落魄得紧,大概是走投无路了,才求到咱们头上的。说来沈家也真可笑,若他们当真收留了那位主儿,怎么不跟我们打声招呼?难不成他们就是忠臣,我们就是黑心肝的逆贼了?”

章放微微冷笑:“还有那位主儿…若是他主动找上沈家的,却将我们瞒在鼓里,也未免叫人太过寒心了。

沈家是他亲人,难不成我们就不是?母亲为他一家子把自己折在了宫里,老四也差点儿葬送了,我们章家遭了大难,在他眼里还不如沈家亲?!”

章敞回头看了屋里的人一眼:“事情到底如何…咱们也不清楚,且听听他怎么说。”

屋里,章寂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这么说,几个月前你就来过了?那为何当时不把太孙的下落告诉我?”

客人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那时…令郎正为官府立了一功,还升了总旗。咱家见府上热热闹闹的,又时有官府中人来往,便…”

章寂冷笑:“你是担心我们会告发太羽?胡四海,你以为我章寂是什么人?!”他收了笑,脸色铁青,“你们问也不问我一声,就把我当成了乱臣贼子,那如今又来找我做什么?!”

原来这客人正是胡四海,事隔数月,他又出现在德庆,境况却与第一次来时大不相同了,显得狼狈许多。他深知自己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见章寂发怒,便低声下气地赔礼:“是小的不是小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几年来,小的陪太刷躲藏在东莞,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叫人看出破绽,先时李家生了异心,因担心会有后患,不敢明着翻脸,暗地里却已经疏远了太刷与沈家人,让人深感人心易变。太刷命小的前来寻找老侯爷时,本来就嘱咐过,说老侯爷是绝对信得过的,只是小的不敢大意,想着事情须得谨慎再谨慎,否则一旦泄露了风声,太孙殿下就要陷入险地,故而…”

“你要谨慎是应该的,但即便告诉了我,我也不会不知道事情轻重。”章寂盯着他道,“若是因我家与官府中人来往密切,便认为我会出卖太孙,那就太可笑了!无论皇帝是谁,朝廷还是朝廷,官府也还是官府,我们是兵,不是贼!若依你的想法,难不成上面那张龙椅换了人做,全国的官也得全部换人才成?笑话!”

胡四海低头认错:“小的知错了。小的回去后,太孙殿下也训斥过小的了,命小的必须将他的下落告知老侯爷,无奈囊中羞涩,只得再筹路费,不成想…”他小心地打量了章寂一眼,“李家这回是真的不怀好意,虽说明面上看起来,是正常的军户调动,但虎门那地方人烟稀少,常有匪徒借道那里偷渡洋货入境,一出事就得死不少人,沈家大爷是个文弱书生,家里都是妇孺,到了那里就只有死路一条,李家这是要借刀杀人!我们实在是没法子了,只得向您求救。路费不足,小的将所有衣裳都当了,才筹足前往肇庆的船费,再从肇庆沿着江边徒步到达此地…已经过去整整七天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章寂面前,以头抢地:“求侯爷救救太别吧!若是迟了…就难说了!”

章寂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脸上说不出的疲惫:“为何不早说?若是三年前你们就把这件事告诉我,或是直接往德庆来与我们会合,又怎会有这等麻烦?哪怕是数月前你头一次过来,就跟我说实话,我也有法子将你们调过来,如命…调令都要下了,你才赶来向我求救,光是路上就花了七天时间,若我救援不及,太刷有个好歹,你日后到了泉下要如何向悼仁太[展翅水印]子交待?我又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胡四海面露愧色,暗暗垂泪:“是小的错了。当年…小的也想过与侯爷会合,三家人在一处,总比两家强,只是您家大奶奶一力反对,太孙殿下不好违了长辜的意思,才…”

章寂又忍不住冷笑:“真有趣,她是长辈,我们难道就是晚辈了?!她算哪根葱?区区妇道人家,将娘家、婆家都祸害到这个地步了…你们还信她!当年她若不是自作聪明,把太[展翅水印]子盅害之事瞒着家里人,我们又怎会来不及应对?至少也能将太孙安全送出京城!还有李家,当年李家为了自保,生生将你二人赶出大门,你们居然就因为沈绰说了几句好话,便与他们同行?这无异于与虎谋皮!如今再次吃了亏,才知道后悔?是不是太晚了点?!”

胡四海耷拉着脑袋小声哀求:“这都是小人的过错,您要杀要剐,小的都不会有怨言,只求您救救太孙。”

章寂板着脸,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行,我这就给你路费…再替你寻艘快船,你速速赶回东莞,将他悄悄带过来,我会想法子给他上户籍,吃住我都会托人安排好。只有一点、你们绝不能对任何人透露与我们的关系,也别与我们家的人来往,以免走露风声。今日你本不该在这时候上门寻我的,我们家里的人并不是没人见过你!”

胡四海顿时松了口气,感激地道:“多谢侯爷提醒!小的也知道自己鲁莽了,只是心中焦虑,实在等不得“”顿了顿,有些迟疑,“太孙殿下是以沈家长子名义躲藏的,沈家人不来,他又怎能…”

章寂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沈家人自作主张,连累太孙至此,你还要替他们求情?”

胡四海忙道:“侯爷误会了1只是…太羽受了沈家大恩,怕是不肯抛下他们独自逃离的…”

章寂嘲讽地笑笑:“是啊,特别是我那最擅收买人心的不孝儿媳!三个月前,她还托人给我捎信来,说她病得快死了,让我们帮忙送信给我那在北边的大儿子,哄得我把年下家里修房子的钱都给她送过去,预备办后事,没想到她直到今日还硬撑着呢,如今我居然不得不主动将她接过来了!”

胡四海暗暗咬了咬牙:“这件事小的也听说了,章大奶奶拿到银子后,请大夫吃药,闹了好些日子,沈家大爷大奶奶本来打算跟她商量着,要支一部分去打点关系,给沈大爷寻个好差事,她都不肯,惹得沈家大爷大奶奶都恼了,只有我们太羽与沈家姑娘在她床前侍疾。我们太孙为此都瘦了一大圈,还小病了一场呢!”

章寂对此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径自起身进里屋取了个小袋子出来:“这里是五两碎银与两吊钱,我手头上就只有这么多了,你先拿着,一会儿我叫家里人给你换身衣裳,你好好吃顿饭,睡一觉,明儿一早就回去。船的事我会让老二去安排。等你回到东莞,无论事情到了什么地步,你先想法子把太丽悄悄挪出来,免得遇上危险。等我这里请人托了关系,再将沈家人调过来。你可得给我记好了,无论太羽如何舍不下沈家人,他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你心里得有数,不能由着他的性子!”

胡四海颤抖着起身接过钱袋,有些不敢置信:“您…真能办好么?真的能么?”这种事应该很不好办吧?难道章家已经在德庆经营到如此有权有势的地步了?

“自然能办好。”章寂顿了一顿,“只不过是求人情罢了。横竖已经求了这么多次,再多求一回也没什么,况且…”

…”太孙的安危最要紧!”

他再次向胡四海问了些东菀千户所那边的情况,又将李家的情形都打听清楚了,便让儿子送饭进屋给胡四海吃。章放拿着饭菜进来时,跟胡四海打了照面,细细盯了他几眼,脸色越发阴沉了。胡四海心知肚明,有些讨好地冲他笑了笑。章放脸色更黑了。

吃完饭,章寂便叫了小驹子文虎去自己房间睡觉,将文虎住的耳房让给胡四海休息,然后叫上两山礼子,来到了屋后的菜园,把胡四海带来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章放与章敞此前早有预感,听了也是长叹一声:“太别犯什么糊涂?若是当年随我们同来此地,又怎会吃那么多苦头?”章放更是对沈氏又恨上几分:“这回真的就便宜了大嫂?!”

章寂面无表情地道:“她就算病情有所好转,也熬不了多久了,此番再远涉数百里地前来德庆,少不得要再折腾掉她半条命。到时候她是死是活,就要看她的造化了。到了德庆,她别以为自己还能当家作主,插手这个,又插手那个!就连沈家,也只有听我们章家话的份!要是再敢依仗太孙做什么,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李家能做的事,我们章家也能做!即便算计了他们又如何?他们自己找死,可是我们把他们从死地里救出来的!”

章放咬咬牙:“若太刷帮着他们说话,又该如何是好?”

“那孩子的性子我知道,有些软懦,胜在孝顺知礼,受了我们家大恩,断不敢顶撞我的。”章寂冷哼一声,“如今他也不是太孙了,就是咱们亲戚家的小辈,该教训的就教训,棒着他,纵着他,那是害了他!”

章敞有些迟疑:“父亲…就不怕将来他重回皇储之位后报复…”

章寂忍不住笑了:“怎么可能会有那一天?若是三年前的这个时候,建文帝新登位,根基未稳,先帝旧臣仍在,倒还罢了。如今三年过去,朝廷早已换了几拨人,连安庆大长公主的人都被流放到岭南了,还有谁会拥护悼仁太[展翅水印]子的子嗣?咱们护得这孩子一生平安,便已是对他最好的安排了。”

言下之意,就是倾向于让太孙朱文至以平民百姓的身份隐居于民间,不再期望他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了。

章放与章敞对视一眼,都明白父亲的想法更务实、更安全,便也不再反对了。

明鸾并不知道祖父与伯父、父亲们在这一晚做出了什么样的重大决定,她还对那客人抱有好奇心呢,没想到第二天天还没亮,客人便在章放的陪同下早早离开了,她甚至没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就忍不住嘀咕了两句。章敞听了,冷笑道:“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再见到他,有什么可好奇的?还不赶紧侍候你母亲吃早饭去?!”

明鸾听了心中讷闷不已。

出乎她意料的是,半个月后,她果然再次见到了这位客人,对方身边还带着一个半大少年,瞧着与崔柏泉年纪相仿,只是满面麻点,又拿布中包头,沉默寡言地跟在那位客人身后,从德庆大街上走过,一拐弯,就不见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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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察觉

明鸾心中生疑,忍不住跟上去,想要看清楚一点,才走出三四步,就被玉翟拉住了:“你要上哪儿去?”

明鸾只得回头跟她说:“我好象瞧见一个熟人,想上去跟他打声招呼。”

玉翟却道:“是什么熟人?一定要去么?”明鸾犹豫了一下,前者又继续说了:“你答应过我,要一直陪着我的,这会子忽然走开算什么?我告诉你,我母亲可是说过了,不让我跟那些瑶民来往,连说一句话都不许。你偏要跑到他们的摊子上来,你要是敢走,我就要翻脸了!”

明鸾看看她身后,盘月月和她母亲、姐姐以及好几个瑶族妇人都在招呼来往路人看自己地摊上的东西,只玉翟一个人离得三尺远,还背对着她们,好象在避开什么肮脏东西似的。因玉翟是个沉默性子,除了对家人以外,即便是村里几年的老邻居她也是爱理不理的,所以盘月月她们对于她的冷淡态度并不以为意,只当她是腼腆怕生,可若是自己不在,玉翟有一句话说错了,那就大大得罪人了。

明鸾犹豫再三后,才勉强道:“我不过就是想看看那是不是熟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去就不去。”又压低了声音,“你也别老是这个样子,二伯娘说的话能信吗?你到这里也有一会儿功夫了,跟她们相处下来,也该知道她们不是野蛮不讲理的,而且你不是说喜欢人家的蜡染布吗?跟她们搭搭话又怎的?她们很好说话,要是一高兴,说不定还愿意照你喜欢的样式专门做一块料子给你呢!”

玉翟迟疑了,偷偷瞥了人家摊子上那几块花纹精致的蜡染布,咬着唇不说话。

明鸾见状便打铁趁热:“你放心,别人我不敢打包票,但盘家人是不会给我们脸色瞧的。你只管表示一点亲近的意思,夸一夸她们的东西好,这些你自小就会的,不用我教你吧?至于二伯娘那边,你就放心好了,你不说,我不说,她又不跟瑶民来往,怎会知道这件事?”

玉翟仍旧没有吭声,但眼神里已经露出几分跃跃欲试了。明鸾便索性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到摊子边上,盘月月的姐姐盘青青转头过来,冲她们笑了一笑。明鸾见玉翟踌躇,便先笑着开口:“青青姐,这几块是你们新近染的吧?瞧这花样都是新的,真好看。”

盘青青听了高兴地道:“是新染的。你说的花样,梅花,喜鹊,还有蝙蝠,天上的云朵。我阿妈谢谢你阿妈,她画的花样很好。”

盘青青虽是姐姐,但汉话说得比盘月月要差多了。后者这几个月与明鸾相处久了,汉语水平提高很快,发音与词汇量都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玉翟认得那几块蜡染布上的图案,有喜鹊登梅,有流云蝙蝠,有五蝠临门,还有五谷丰登等等,虽都是常见的题材,但难得的是花样新奇不俗气、线条流畅,一看就比旁边那几块印染了全幅花草的蜡染布精致,本来她还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些瑶民还能画出这样的花样,听说是三婶陈氏画的,才恍然大悟,忍不住拿过两幅在手上看了又看,小声对盘青青道:“染得真好,这么一来,过年时穿这颜色也没什么要紧了。”

盘青青没有听懂她后半句话,但光听前面半句,也知道她是在夸自家的东西,便高高兴兴地笑道:“我们瑶家的东西都很好的,你多看看呀?”盘月月从后头伸了脖子过来:“要是你喜欢,我们便宜点卖你?”

玉翟很心动,她年下做了一件新棉袄,是大红色的,母亲宫氏想把自己一条旧的豆绿布裙改小了给她配棉袄,但她心里嫌那是旧的,不大喜欢。三妹明鸾也做了一件枣红色的棉袄,但配的裙子却是蜡染布做的,虽然靛蓝色有些深了,与新年时的喜庆气氛不大相符,但难得的是裙子的裙襕是蜡染出来的五谷丰登花样,衬着枣红色的袄十分庄重得体好看,人见人夸。她眼红了好些天了,只在心里埋怨母亲,明明也有一手好针线,怎么就比不得三房母女的巧思?所以此时她看见那几块蜡染布,便想要买,打算也要做一条象明鸾那样的裙子,只是她没多少私房钱,布的价格却不便宜,她下不了决心。

明鸾见她依依不舍地摸着一块竹报平安花样的蜡染布,却又不肯开口说买,眼珠子一转,便已经明白了她的顾虑,凑过去小声道:“二姐可是没带够钱?我这儿有,你先借去,待有钱了再还我也是一样的。”

玉翟一阵惊喜:“真的?”但马上又犹豫了,“要是叫母亲知道,一定又要说我了。”明鸾撇撇嘴:“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不就是一百多文钱么?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他们每一幅布都是手工做的,每块布都不一样,而且这回只是试水,看看市场反应,将来要是真的大量做出来卖钱,就未必是这个价了。你到时候想买,还得多花好多钱呢!”

玉翟咬咬唇,心一横:“好,那我就要这一块,我只带了三十文钱在身上,剩下的你借我,等我过两日把那几副绣品卖了,就还你钱。”

明鸾爽快的掏了钱递给盘青青,后者兴高采烈地收了,还小心翼翼地将玉翟那块布叠好交给她。这时有在摊子边上看各色彩线挑花荷包的妇人便问了:“这位姑娘,你买这靛蓝色的布料回去做什么呀?这颜色只能叫老奶奶们穿了吧?可上头又大花大草的,虽说花样儿挺吉利。”

明鸾便笑着答道:“大婶,料子颜色虽深,却胜在别致呀,您瞧这蓝底白花的,象不象青花瓷?就算是大姑娘小媳妇买回去了,不管是做袄、做裙还是做坎肩,都挺好看的,而且您摸摸这料子,厚实厚实的,还耐磨呢!”

那妇人凑过来看了几眼,挑出一块五蝠临门的:“你说的还真是,这一块给我们家老太太做个褂子好了。”又挑了一块喜鹊登梅的,“这一块给我小姑也不错,她是个寡妇,这颜色适合她。”

有了人开头,便陆续有人挑起摊子上的蜡染布了。本来快过年了,一般人买布料也爱挑颜色鲜亮的,但总有人不适合穿颜色鲜亮的衣裳,这蜡染的布料胜在花样新鲜别致,不过个把时辰功夫,就几乎都卖掉了,只剩下一块花样比较老旧的,是盘家人照他们从前的习惯画的花鸟鱼虫。

别的东西也卖得不错,明鸾提议她们做的各式挑花小荷包、小香囊全卖光了,那二三十个精心制作的小竹匣子也卖掉了一半,加上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盘月月算了算钱,足足有三千多文钱的收入,兴奋得小脸通红,眼睛亮亮的,跟盘青青姐妹俩小声商量着什么,明鸾没听懂,但瞧着她们一收完摊子,便手拉手往杂货铺子买油盐酱醋茶去了。

盘月月的母亲只会一点点汉语,无法说得更多,却一直拉着明鸾的手说“谢”,明鸾笑着对她道:“您不必谢我,这还是开始呢,我也不过就是出了几个主意,往后能不能把生意做起来,还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盘母也不知听懂没有,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盘家姐妹大包小包地回来了,众人便商量着要找地方吃饭。因瑶女们是跟着其他族人一起来的,男人干别的事去了,约好了完事后会合,明鸾便拉上玉翟,跟她们一起往约定的茶棚去了。

那茶棚兼卖竹篙粉与白米粥,众人要了些来吃,奉大山便领着两个青壮回来了,他们背后的竹篓已经空了大半,盘月月见状便高兴地问了一句瑶语,听了奉大山的回答,脸上笑意更浓了。

明鸾凑过去问:“大山哥这是去卖什么了?”盘月月便道:“卖药去了,是我们瑶家人的药,奉家阿公是瑶医呢!”

明鸾眨眨眼:“我之前听说过,只是不知道你们卖的是什么药。”

“很多啊,五虎啦,九牛啦,十八钻啦,以后我慢慢告诉你。”

明鸾点点头,笑着道了谢。盘青青凑过来问:“小鸟,我们的布卖得好,是不是以后可以多做?”

盘青青汉语不好,每次叫明鸾的名字,总是念得不准,盘月月跟她解释了明鸾的名字后,她便一直叫明鸾“小鸟”,对此后者也是无可奈何。

明鸾听她问了,便道:“瞧着是卖得不错,证明蜡染布还是有人喜欢的,但以后做得多了,就不能再象今天这样亏本吆喝。我都跟你们说了,这是手工做的,可以把价格定高一点,你们还卖一百文一块这么便宜,要知道一匹白布都得卖上二三百钱呢,更别说咱们这又是染又是花的,你们定的价,连白布的成本都收不回来!”

盘月月怯怯地道:“可那布是我们自己织的土布,比外头买的便宜…一匹布可以做好多块呢,我瞧镇上的花布也就是三四百文一匹…”

明鸾打断了她的话:“那是最便宜的土花布,本地产的,颜色花样都是最差的那种,跟你们的蜡染布怎么能比?我都说了,选上等的细棉布做,等以后手头的钱多了,还可以试试拿绸缎来染!”她从挎包里掏出个小本本,打开后细细数来:“你们没留意都是些什么顾客买蜡染布吗?穿着最差的一个,身上穿的也是细布面的棉袄,头上戴着镶玉的银鎏金簪子,打扮最富贵的一个是穿绢裙的富贵人家丫头,多半是帮主人家买的,可见来买这个的人至少都是小康人家以上。”

盘青青忍不住问:“什么人家?你认识她?是姓康的?”

盘月月解释道:“不是,阿姐,这是家里有一点钱又不是太富裕的意思。”

盘青青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明鸾又继续道:“对这样的顾客,咱们得把蜡染布分出等级来:普通土布或白布做的,花样可以照用,但不必做得太精细,卖得便宜些,几百文就行了,一般人家都可以买;而上等细棉布、绢布和绸缎做的,花纹要仔细去画,图案还得别致,这是冲有钱买家去的,务心要叫人家觉得值当!当然了,这个不必急,先等这布料在德庆流行起来再说,但你们也要注意了,一定要分开档次,价钱也要差得远一点,不然那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们可不乐意穿到身上,嫌掉价的!”

盘月月忙不迭点头:“我明白,九市镇赵四麻子的老婆,穿了一件新花衣,跟黄家太太新做的绸缎棉袄撞了花样,黄家太太可生气呢,马上就回家换了衣裳,把自己那件赏了丫环,可丫环们都不肯穿。上回我去黄家送布的时候,她家婆子亲口告诉我的。”

“你明白就好。”明鸾松了口气,“还有,那个挑花的小荷包卖得挺好的,这东西很容易做,又不贵,一般人随手就能买来把玩,你们闲时就随便做几个吧。不过蜡染布想要大量制作,还是得找好的布商供应底料,你们人手也太少了,四五十个人全都做这个,出产也是有限的,可以多找些人手来做。你回去跟你阿爷他们商量商量呀?”

盘家人连连点头,玉翟听到这里忍不住凑到明鸾耳边道:“你怎么糊涂了?这是他们瑶民独有的做法,怎么可能找外人来做?”明鸾小声答她:“瑶民多的是,很多人都会,不独他们能做,可谁也没把这个当正经买卖。他们要找人,自然会找回本族人。盘家阿公精明着呢,他心里有数。”

玉翟又想说什么,只是眼角扫见一个人,立刻便闭了嘴,起身道:“我走开一会儿。”便匆匆离桌而去。明鸾一时不提防,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是怎么了?人有三急吗?”

这时不远处有人叫她,她回过头一看,原来是柳璋,身边跟着的是李绍光,手里拿着书包,后面还跟着柳家的书童,似乎是刚刚从学里出来。

明鸾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跟盘月月他们打了声招呼,便走了过去:“真巧,你们这是才下学?”

柳璋笑道:“今儿先生有些不适,让我们提早回家,我想着这几年读书闷了,出来散散心也好,远远地就瞧见你了。方才你姐姐不是还在么?怎么忽然走了呢?”

明鸾自然不会实话实说,便笑道:“方才她想起一样东西忘了买,急急过去了,因我们还要赶着回镇上,她心里着急,也没留意到你们,真不好意思。”

柳璋笑了笑:“这有什么?我们…也是不凑巧。”

李绍光问明鸾:“你跟那几个瑶民一起来的么?我听说你与他们来往甚密,你还帮他们向我娘说情,让我娘买他们的花布?”

明鸾道:“李太太似乎很喜欢呢,还赏了我好些东西。她早早就订了鱼跃龙门花样的布,大概是打算给你做衣裳,真真是用心良苦。”

李绍光有些头疼地说:“娘这是做什么?我一个大男人,把花布穿在身上,象什么样子啊?!”

明鸾不由偷笑,又问了些他几时回家的话,听得盘月月叫自己,便跟李绍光与柳璋告了别,与盘月月他们会合了。

柳璋面露失望之色,李绍光侧头看他:“你这是怎么了?”想了想,“你方才也说了,是不凑巧,谁叫你方才在那文房铺子里磨磨蹭蹭的?若是早些过来,就能遇上了。”

“你知道什么呀?”柳璋有些闷闷地,“我刚才都看清楚了,她是与我对上了眼,才急急离开的,这分明是要疏远我的意思,至于么…我就算说话行事稍微轻佻了些,也没对她做什么啊…”

明鸾很快就跟盘月月他们分了手,找到玉翟的时候,发现她根本没走远,就在茶棚附近的街角,不由讷闷:“你跑到这里做什么?”玉翟没回答,只是问:“咱们这就要走了?”明鸾叹道:“你急什么呀?二叔办事去了,没半天功夫可回不来。咱们先去茂升元等着吧。”

两人到了茂升元分号,那里离千户所的驻地隔着两条街,倒也热闹,明鸾拉着玉翟避开了一帮挑着竹筐的农人,往那筐里瞄了几眼,心中一喜:“看来今年马贵干得不错呀,收了不少贡柑。”

玉翟疑惑:“那筐是空的,你怎知道他们是来卖柑的?”

“瞧里头的叶子就知道了。”明鸾冲她一笑,“二姐姐,你偶尔也到柑园里转转,要是咱们家有了柑园,你却认不出柑树的叶子,可不得笑掉人家大牙?”

玉翟瞪她一眼,噘着嘴生闷气。她又不是真正的农家女,认不出这个有什么奇怪的?虽然说今非昔比,从前她从不为吃穿操心,如今却连买一块花布都要向妹妹借钱,可她如今已经学会很多了…

明鸾拉着玉翟转弯就要进门,却正好瞥见一个伙计领着两名男子出去,她扫了一眼,发现那正是先前见过的客人与麻脸少年,心中疑惑更深:他们怎会到这里来?

马贵得了消息,笑着迎出门来:“哟,小姑奶奶们,今儿来得这么这般迟?我早就听章二爷说你们要来,却等了这半天,可急死我了!”

明鸾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音问:“马大哥,你老实跟我说,刚才出去的那两人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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