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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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风细拂,一行人缓缓向内园深入。沿路林木茂密,楼阁缠绵,一带曲水透迄穿行,有分有聚的水面隔开了大大小小的碧渠,中间横贯着一条五色碎石砌成的长堤,夹堤垂杨漾绿、芙蓉绽红,间有无数的秋葵海棠。水中的残荷余香脉脉,滩头“啪啪”的一阵,是一群鸳鸯、鹭鸶鼓翼惊飞。抬头处,见一座黄石假山,山上镜面白石上有红朱砂所染的“幽趣”,下设一石洞。过了石洞,一组玲珑亭轩依水合围,院墙上萝薜倒垂,又有许多异草,形或如金绳,或如玉兰,另有一种芬馥的气味,竟非花香可比。

孙秀达走一路讲一路,此时更将手指指点点,不假少停,“哦,那里是‘绚春’、‘沁秋’、‘桃涧’几处,改日娘娘有空不妨前往一观。再由此路往前,就是‘扇居’了。”

几人踏着一条石板路曲折而北,经过一座小轩,轩西尽头一带绮花癯石后是一座石阶砌玉、檐牙涂翠的崔嵬殿阁,正门前两个银铸大字——“扇居”。踏入正殿,是一堂面阔三间的大厅,典雅繁美,流碧飞丹。孙秀达把手臂直直地朝头顶举起,“娘娘请看,这殿顶所用的梁柱全部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当年沈氏一族获罪,首当其冲的一条大罪就是这几根柱子。”

闻言,暮云先仰起头来,一边抚着臂内的猫看得啧啧有声。青田也举目一扫,却不见稍有异色,“一直听闻这‘扇居’名声大得很,只是无缘一见,如今见到了,却觉除了华靡些,并没有什么特别新奇之处,想是机关还在里头?”

孙秀达拍掌大笑,“娘娘果然聪慧过人,请随小的来。”

绕过厅后的一座红木银杏纱隔屏风,顿令人眼目一震。空间豁然开朗,东西山墙如一个“八”字,先窄后宽地向两边长长伸展开,每面墙上各开三十六扇漏窗,均为扇形,窗中的花样竟是以绿琉璃所雕,有万字、菱花、套方、冰裂、寿字、云龙、柏鹿、佛手……无一重复。东窗外是石山花树,西窗外有虹桥竹坞。北墙另开五门,门亦呈扇形。穿中门而出,门外一围白石栏,栏后一池清水,芦荻苍苍。

孙秀达走来了石栏边,熨声解说着:“这扇居取‘善’之意,亦取‘扇’之形。若站在东边的揽胜峰往这里看,整座大厅活活儿就是一把展开在水面上的撒扇,这七十二座扇窗、五座扇门,若在晚上点起明灯,便又成七十七把大大小小的光扇。白日游赏一步一景,夜间曲宴璀璨闪熠,心意奇巧,人间无双。”

第112章 醉太平(2)

“果然匠心独具,与众不同。”青田展目远望,见这满堂辉煌中的醇厚秋色,是盛于金杯里的美酒,一嗅醉人。

孙秀达已在一旁又举起手比划着,“娘娘您再从这里往东瞧,瞧见没有?那湖心正中就是另一处名景‘瑶华洲’,其实是一座孤岛,唯有舟艇可通,岛上以林木绝胜著称,因为有瑶圃百本,花时灿若瑶华,故尔得名。不但有山茶、玉兰、石榴、杜鹃、牡丹、菊花、绿梅等各色佳品,还有琉球国进贡的花种,冰天雪地中也能开出来艳丽鲜花。这时节开得最好的是木芙蓉,白、粉、红、黄各色皆有,还有难得的稀品三醉芙蓉,晨一色、午一色、晚一色。岛上各处均设有观花的轩阁亭座,在那里消磨上半日也算是人生至乐。”

隔水而望果见一座香洲,憧憧的花影一似落霞。青田扶栏眺望,满目神往,“只在这里瞧着已是美不胜收,真如蓬莱仙国,尘世瑶池。”

孙秀达微微地笑了,“娘娘一会儿可亲自登岛,船坞就在前头。咱们从这儿拐出去,先顺路瞧过大戏楼与寝殿,恰便就临池上船,可好?”

“如此甚好。”青田转过脸,笑容明粲若花海。

孙秀达不敢多看,赶紧低下头,“娘娘您这里来,小心脚底下。”

顺着花栏再向东走出有小半里,过了一座溪谷上的拱桥,再越过几处粉垣修舍,一道汉白玉的拱门便赫然矗立眼前。孙秀达对着这门把双手一抱,“这门上的‘福’字乃高祖皇帝御笔手书,是当今圣上赐予王爷的,特由大内的御花园中移奉于此。过了这道门就是中路花园,戏楼就在花园中。”

园里古木参天、山叠岷峨,与前头的曲径幽台又是一番不同景致。廊回路转后,老远就望见一座龙纹虎脉、气象万千的三层高楼,走近来,便瞧清楼台上的金字大匾——“远心阁”。

青田轻抬一手漫遮住近午的明丽阳光,手上的一只刚玉戒泛出柔华的软光,“想必这就是戏楼了?”

“正是。”孙秀达的嘴皮子又开始利索地翻飞起来,“这戏楼原只有一层,是王爷说娘娘是昆戏的行家,这里最是马虎不得,特叫能工巧匠设计了样子在原址上改建的。戏台、扮戏房自是不用说,最巧妙的是这台底下还埋了三口大铜缸、五口大井。这缸是为了聚音,衬得声音是又远又亮。这地井的功用更妙,是为了藏砌末,演那些个吉祥戏或神仙戏时最是好看,譬如‘地涌金莲’,金莲就藏在井中,再用绞盘绞到台上,花瓣一开,佛就坐在花里头。唉,小的嘴笨,说也说不来,等明儿、后儿娘娘有精神,只管从万元胡同召几个班子让他们扮上几出,到时就知这其中的精彩。”

“听大管家说得这样好,我可真要犯了戏瘾呢。”

“哈哈,好的还在后头呢。从这花园南边的偏门出去,就是王爷和娘娘的寝殿‘近香堂’了,小的这就带娘娘过去,娘娘顺便也在那里歇歇脚、吃口茶。”

从戏楼远心阁到寝殿近香堂,又走出了约有一里路。好在一路上风轩松寮、回塘曲阑,倒足以令人忘却脚下的疲累。先越过一座金辉兽面、彩焕螭头的崇阁,孙秀达匆匆一点,“这里是正殿,王爷嫌太过古板了些,所以拣了偏殿另居,从这游廊出去就是。”

出了游廊,俄见花障一道,向左一绕就是近香堂。玉堂富贵的垂柱花门,院中几点山石,植着海棠、芭蕉,又有几株合欢与木槿,廊上绘满了缠枝藤萝紫花,九曲阑干四面可通,中间一条白石子甬路。青田一见已是心生欢喜,进了殿,迎面是五间通堂,光线极好,只以紫檀的多宝格相隔,壁上挂着些字画。她一一看去,皆是自己所喜的怀素、米芾,嘴角不由就浮起了浅笑。正待往梢间一探,就听走在身后的暮云“呀”了一声,原来是其怀中的猫儿突然跳下地,往里头一层跑去了。青田唤一声“在御”,紧跟着去赶,暮云和那六个大丫鬟也随之在后。追了十来步,就见白影钻了两钻,再不知所踪,青田也便停了脚,置之一笑,“得了,甭找了,反正也丢不了,过一会子自己就出来了。”暮云也边掸着粘在两袖的猫毛边笑,“这鬼东西,倒像晓得要在这里住下似的。”

青田听了这一句,才想起细视这一所房间。竟与前头厅堂的雅致大相径庭,四面墙壁上都涂饰着极细的淡淡金粉,仿佛是阳光落入就留下在这里,温柔地闪烁着。细香恬然中,深垂着几道珍珠帘,帘外是雕镂的楠木花槅,贮书的、设鼎的、供花的、安瓶的,花样或什锦、或博古,玲珑凿就,贴金嵌宝。她随意绕过一架纱橱向里走去,竟见左也有门可通,右也有径可行,穿插了一晌,忽见着孙秀达从前头跑过来,跑到近前时声音却在身后响起,原来是一面极大的金匡宫式玻璃镜的倒影。青田掉过身,自个先笑了,“大管家别笑话,我居然在屋里走迷了路了。”

孙秀达有些连呼带喘的,抹着额笑起来,“这里的隔断原就机巧,任谁第一次来也要分不清东西的。”说着便将大镜一推,镜面一转又是一间奥室,室内有微涩的墨香,两面墙均靠着六层高的青竹书架,临窗一张大案,案上摆设着书笔文物、金签玉管,光是各样的蜡笺、冷金、泥金、罗纹、泥金银加绘、砑花纸等就不下十来盒。青田忍不住上前把玩,孙秀达依旧跟过来,口若悬河道:“如今所在的这一间是帖室,王爷说娘娘书法精湛,平日里也酷爱习字,故此专辟了这一间出来。这书架上皆是历朝历代的大家法帖,虽也有一些抄本,倒也颇多精錾孤本,甚至连梁武帝的《异趣帖》、宋太宗的《敕蔡行》都在这里,皆是皇上钦赐的,王爷特叫人从王府里取了来,放在这里供娘娘清赏。”接着他又手一伸,面上显出神秘之色,“娘娘您再推开这窗瞧瞧——”

窗子又宽又高,雕着四相宝花,甫一开便有香风吹面。这近香堂竟是一座水榭,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中,窗外就是一座正对着广池的画阁,一窗中青天碧水、荷蕖水禽,便如天然的挂画一般。

暮云扒来窗前一望,高兴得连声音都提高了不少:“姑娘若写字写得眼睛酸了,这么推窗一望,那可就什么累都没有了。”

“这位大姐说得好。”孙秀达凑近,进而凑趣,“可别小看了这一扇窗,不单能叫眼睛解乏,还能叫耳朵也解乏。”

暮云大奇,“咦,这话可怪了,耳朵怎么解乏?”

青田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大管家别卖关子,只快些告诉我们。”

孙秀达又往这窗前拱了拱,把手直直地戳出去,“娘娘您往那儿瞧,瞧见水中荷叶间的小铜亭没有?那亭后有一座石桥,直通瑶华洲西头的另一座湖心岛。园中养了一班小戏,都是些十二三岁的小女娃,吃住练功就全在岛上。每日里不论何时,只要娘娘传唤一声,立时岛上就会有小伶去那亭中隔水为娘娘演唱,琴师也一概都是现成的。娘娘只管在这里临帖,一面听着曲子从水上远远地送来,仙音渺渺,岂不清耳清心?所以那亭叫做‘映音亭’。”

青田听过,将两手合什在胸口,“我的天,这可是谁想出来的!”

孙秀达退了两步,将书架边的一方彩绫轻揭开,居然是一扇直通室外的暗门。他推开这小门,笑着比个手势,“此乃人为之妙,更有天然之妙。娘娘这里来。”

从水廊绕两绕,转过一扇通天西番莲的檀木屏风,便又重入内室。累珠银纱帐后,悬有一方小字“天泉舍”。青田这一下更是讶异,“天泉?难道这屋里竟有泉水?”

“真叫娘娘猜对了。”孙秀达直走进去,房中是闲阁的模样,一头放着香鼎、大桌、蟠龙椅,角落里的琴桌上还摆着架古琴。琴桌旁的地面上有一块方砖镶着铜环,孙秀达蹲身下去一拉,就见方砖的底面原是一整块铜盖,盖着小小的一口井。

“此井乃宋代的古物,终年不涸,水质甘甜。到了盛夏,将时新水果浸在这水中一会子,吃的时候透心的凉和甜。平日里只以木桶汲出,拿松炭烧滚,所沏出的茶回香满口,这屋里的茶全是拿这井水烧的。幼烟姑娘,你现就去取两盅来给娘娘尝尝。娘娘咱们往这边来,王爷和您的卧房在这边。”

第113章 醉太平(3)

从这天泉舍侧首的一层锦槅穿出,再越过一道曲折槅子,就是一扇横着墨字小匾的花罩。孙秀达笑着向上一扬手,“娘娘您细认一认这匾上的字。”

青田仰首去瞧,见入木三分的三个字,骨气平正却又险劲有力,正是齐奢的手迹,曰“宜两轩”。她心中一动,不由得红了脸。

宜两轩果真只小小地方,一明两暗,明间是起居室,左首一间是妆房,右首是卧室。这里又与别处相异,珊瑚铺窗,素银雕户,挂着层层的大红鲛绡帐,帐上刺满了金丝满池娇,风一起,满眼是涌动的莲花与鸳鸯。帐后的红木大床镶螺钿、贴金箔,床帷亦是大红缣丝连珠织金,内铺着一床凤栖梧桐被,只一床。

青田兜眼一扫,双颊就滚热如沸,忙退了出来,在起居室的一张洋锦软榻上坐下。恰好一阵钗环玎珰,那叫做幼烟的使女手托一只描金兰苕的茶盘上前来,青眉素面似一道温茶,甜淡而润人。

“娘娘请用。”

青田稍带着些羞赧一笑,取过了盘中一只卷草纹的小盅浅抿上一口,立觉一条笔直而沁人的细线由喉头直下肺腑,使人绝然忘俗。

“好香!这是什么茶?我竟尝不出。”

孙秀达耷垂着两臂立于一旁,含笑解惑:“怨不得娘娘尝不出,这茶叫密云龙,出产在江西南康县的一小块焦坑中,年产量不过百斤,最上乘的只有十斤左右,全部得尽数上贡,所以能品出这种茶的人掰着指头就能数过来。王爷今年也只得了两斤。这茶好是好,但挑水挑得厉害,若以普通泉水来烹煮,味道便发苦发涩。皇宫中是专取玉泉山的山泉水,咱们却只拿才那天泉舍古井中的井水,味道竟还要好些。”他笑捧过另一茶盅,两手献予暮云,“这位大姐你也尝尝。”

暮云瞥眼望着青田,青田笑着将自己手中的茶递过去,“你只拿我吃剩的尝尝鲜,如此稀罕的茶,咱们一来就糟蹋了两盅,可不是罪过?大管家,劳您大半日费尽口舌,这一盅还是您拿来润嗓吧。”

孙秀达一听,反忙将茶放来榻案上,迭声推却:“不敢当不敢当,多谢娘娘垂怜,小的可没有这一份口福。那娘娘您在此吃茶略歇一歇,小的出去叫他们备船,过一阵再来请娘娘渡水去瑶华洲。”

“可不能够了!”青田一手连摇,抚腮笑出来,“才不觉着,这么一坐下方觉腰酸腿疼,今儿是一步也不能动了,改日再去吧。”

孙秀达也笑出了声,“小的就说只这一段路就足够累坏娘娘的,这连园子的十中之一都没有走完呢,就在这左近还有仿仙家情趣所建的‘小蓬莱’、仿世间粳稼所建的‘归田园居’,哦,王爷的射圃和角觝房也在前头,另还有一所佛堂,西路的花园中则豢养着梅花鹿、仙鹤、锦鸡等各式珍禽异兽,娘娘一天逛一处,足够逛个小半年的。呦,娘娘瞧我这人,真是说惯了,嘴一刻也闲不住,还在这儿聒噪。娘娘既累了就好生歇息,一会儿午饭就送上来。那小的先去了,娘娘有其他什么吩咐,只管随时传召就是。”

青田扶住暮云立起身,朝孙秀达点点头,“真是辛苦大管家了,您慢走。”

孙秀达去后,青田又向那几名丫鬟莞然一笑,“这里暂没有什么事儿了,大家都去吧。”

其余五人都躬身称“是”,独那萃意只把膝略一曲,口里也不出声,跟着就转出去了。青田睃了她一眼,倒也不以为意。那头暮云已直接就将案上的茶端了来,“咕咚咚”地猛灌了一气儿,又抽出绢子来捻着嘴,“可累死我了。”

青田不觉发笑,一行自己重新落座,一行指了指大榻那头,“这儿没外人,你也坐下歇会子。能有多累,就牛饮起来?白费了这样的好茶。”

暮云笑着一屁股歪去榻上,长舒了一口气,“姑娘,我自小跟着你,那些个达官显贵的别墅也不知到过多少,什么样的豪侈没见识过?总以为也算是经过大世面了。今儿这一遭才叫知道,什么是真真正正的‘天、家、富、贵’!”

青田正一口口地啜着茶,听到这里,出了神似地拿两手环住了茶盅,双目向四面环视着。新奇的欢愉过去后,渐次升起的是一种古怪的感觉,仿若一个被抱上皇位的三岁幼童,那命运施与的、全然超出其掌控的荣宠,她不知这一切,是福,还是祸。

暮云向这里瞅了瞅,绞起眉来问:“姑娘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高兴,”青田拧过脸,对她笑了笑,笑容是登基大典的礼乐,盛大而清平,“高兴。”

2.

午时初刻,午餐就送了来,酉正是晚餐。每一席都铺了三四桌,浅底大银盆所盛的乳猪、蒸鹅等大菜,西施舌、江珧柱等精细珍肴,红烧鳓肋、清蒸鲥鱼等新鲜野味……青田寥寥吃几样,只是心神不宁地等待着。

直到了戍末,才等来了他。

一进门,齐奢就高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原说下午就该回来的,怎知事情一件接一件,实在是脱不开身。你吃过饭没有?”

“吃过了,来人说你不回来吃,我也就没等你,自个吃的。”青田笑着迎上前,却只插不上手,四五个侍婢全围了过来侍候着齐奢宽衣。他在红绿之间,只不停口地和她问答着:“怎么样,逛过了园子吧?……都去了哪里?……这屋里的摆设还中意?……你要不爱,只管再叫他们采办就是。”

一时服裳安顿,他一手接过奉茶,另一手就摇一摇,“你们都下去吧,暮云你也下去。”这里饮过茶,笑微微地向青田细望来;见一件同心珠扣的小紧身束着她一搦柳腰,下面就一条散腿撒花裤,长发披散在肩后,仍是半潮的。

“呦,你这是——洗过澡了?”

这一问,就把青田问了个绯红映面。齐奢颇有余味地笑了,俯来她颈边低吻一声:“那我也去洗洗。”

他的吻热热地烫在她颈后,经久不散。

青田以手捺住了心口,倚坐烛边。不过一刻来钟,齐奢就只穿着件寝衣自外间踱回,身上有素淡的清香。他走来床头坐下,笑望她。青田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些她驾轻就熟的什么,但她却只觉咽喉发干双手潮烫,惊怯的两眼都不敢看他一看,只好惴惴地低垂。

随即她感受到他的气息、嘴唇,他的吻,他的舌尖带着薄荷青盐的味道游向她的舌,触碰着、纠缠着、绞紧了,她的心也跟着越绞越紧,紧到全身的关节都僵直得一动也不能动。

齐奢明显感觉出什么,他停止了动作,疑云重重地看过来。青田捏住了两手回望,神色惨淡,“对不起,我、我不行,真的不行。”

齐奢若有所悟,面色有一丝的缓和,“这事儿不用你行,我行就行。”

青田被引逗得微现一笑,就沉敛了颜容。

齐奢叹声气,抬起了两手摁在她的肩头,“想什么呢?”

好一时,青田才出声,依旧是垂首低眉的,“三爷,我久处卑污之地,岂能出污泥而不滓,随狂流而不下?我——,非但身体不洁,而且那种种的蛊惑献媚、欺哄诓骗、尔虞我诈……我当初无一不为。眼下想起来我觉得好羞耻,在你面前,我真的好羞耻,我觉得自己像个罪人,抬不起头来……”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伤悲,以及必须要赤裸裸地面对他时,她永久的自卑。

但,短暂的沉寂后,齐奢的双手就令她抬起了头来。

“你知道你好在哪儿吗?”

青田咬住下唇,怯懦地躲开了眼神。

他顺着她双颊向后一抹,把她的一整张脸全捧在手里,如捧着一朵小而白的睡莲,“你就好在,压根不知道自己好在哪儿。我迄今从未见过一个女人,”停停,改口道,“一个人,器质如此稀有贵重,而全然不自知。”

她一分分地抬起了眼,齐奢凝注着她,调子低缓而深沉:“青田,你没有罪,你所遭受的一切是世人对你犯下的罪行,还要将罪名加诸你身。这浊世本就是个烂泥潭,人人都在泥沼里打滚儿,遍地污秽之中,我只见过一株莲花,华光耀目,如日卓午。”

青田直直地望定齐奢,她的目光汇入他的目光,如川流归海。末了,涟漪在她眼目中、唇角边荡开,“你以莲花赞我,我又怎配?你哄我的。”

齐奢报以一笑,推了推眉额,“我说,你也不张开眼看看自个的处境?就眼下这样儿,爷抬抬小指头就给你放倒,还用得着‘哄’?”

第114章 醉太平(4)

红潮在青田的笑靥上泛起,是烟笼的芍药、雨润的桃花,因此就有纷乱的春风卷过了齐奢的呼吸。他盯着她,又转开了双目,“得,你要心里实在别扭,今儿就算了,反正在你跟前我也早习惯了,挺挺就过去了。”

最末几个字使得青田“嗤”一声失笑,她拿眼角扫了扫他身上那地方,整张脸都胀起来。两耳里又开始有血潮的鸣响,她半垂下眼睑,仰起脸,把双唇轻轻地,而后紧紧地揿给了齐奢。

世界是一个昏聩的大漩涡。在她心慌意乱地捉住他之前,他的手就已探入了她的衣,他滚热的皮肤与全部的体重向她压上来。被锲入的一霎,青田浑身紧绷如一架新调古琴,有着花梨的承露、白玉的琴徽、象牙的雁足、犀角的琴轸,她的七根冰弦被他的手、他的舌、他温柔的言语、野蛮的呼吸、狂热的目光、他强壮的胸膛与腰腹、他的——,一一拨动。乐音由她的喉底绵绵地、铮铮地逸出,她是亘古的琴曲,在他的捭阖下飘来荡去,是《流水》,是《渔歌》,是《幽兰》,是《忘机》;她是《雉朝飞》,是《凤求凰》,是《良宵引》,是《普庵咒》;她是失传绝世的《广陵散》:心弦一动人鬼俱寂,天籁之音,千古止息。

琴弦的震颤一点点消逝,青田自觉似一段绕梁的余音散失在半空。她躺在盛红的绣衾上,带着迭迭的迷光,睁开眼。

而他的眼神——齐奢也张了眼看向她——则越来越沉重而了无生气,他的鼻额还泛着层浅浅的汗意,但他的喘动已全盘平息。

逐渐有一丝凉瘆瘆的恐惧攀上了青田的心,她交抱起双臂遮住了一丝不挂的胸口,怔怔地望他,他和他冰冷的眼睛。

“这世上从没我齐奢得不到的,我要什么,什么就会向我自己走过来。现在,你可以自己走回去了。”

他所说的话明了简洁,但那声音的回响却像不断地在她耳边拉长。青田如卧冰上,彻骨寒凉。他待她所有的那些百折不挠、全力以赴,原不过是如狮搏羊,只为猎物到口的这一刻血肉模糊的征服,只一瞬,她一身的血就向着黑暗的地方倾盆流尽。

她想从那余温尚存的怀抱中移开,浑身上下却找不到一丁点儿力气,连把双眼从那对森然的眼中移开的力气都没有。而后,就像阴云天里骤出的骄阳,他漠然的表情兜头一变,斜挑起一道眉,“嗳,逗你玩的!你不会真信了吧,啊?”

青田发僵地往他眼里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后,浑身的血液就发疯地回流,她的眼、她的脸,血晕从她脖颈一直染红到胸口。她咬着牙一下子坐起身,拄着手就要下床。齐奢的两臂同时拦上来,揽住她,“错了错了,我没想到你能真信,小脸都吓白了,我错了我错了,啊,甭生气。成了甭生气了,一年到头欺负我,我欺负你一句你就翻脸。”

青田的耳际迸着两滚子青筋,一语不发地同他挣来扯去。偏他的手臂比铁笼还结实,牢牢地将她箍在那儿。

“不是,你干嘛去?”

青田恶狠狠地回过脸,恶狠狠地瞪着眼,“自个走回去。”

齐奢嘿嘿地笑了,“你别闹了,爷费这么大劲儿才给你骗来,哪儿能让你走?”

“松手。”

“何必呢?你说爷要真松了手,你还真走不成?到时候多下不来台呀。”

“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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