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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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一手垂落在侧,手中鸟衔瑞花的帕子湿漉漉地耷拉着,颓然软乱,“我倒想,可惜有人容不得我们韬光养晦。才我听吴染报说,光昨天一天就又有三十七人被拘,其中有个老学究不过是书生积习,指斥时政未免偏激些,竟判了秋后斩决,都快八十的人了也难逃一刀之苦,跛子三可真敢造孽。再这么牵连下去——”

“已经牵连不下去了。”

“怎么?”

“疫病。”王正廷的眉尾稍一动,似一转机的微妙,“此病十五年前就暴发过一次,病初只是头疼发热,但久热不退,进而咳血,见血而亡,其时死者数十万,这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前几日起于京郊,现已开始传入内城,到今日上午已发现病人足足两千八百例。如此一来,这阵子光是勘灾、蠲免、赈济、养恤就够摄政王忙活的了。再加上疫症乃天象示警、神明降怒,咱们就等着斋戒祭祀、大赦天下吧。”

慢而又慢地,王氏绽开了一个笑,“看来,天不绝我们王家。”笑靥美若春山澹澹、秋水盈盈。

而这场瘟疫带给其敌手齐奢的,则是完全另一副表情了。

6.

浓眉深锁,两只眼略带疲惫地半垂着,空盯住案上一份批了一半的折子,一语不发地听着案后的一位花须太医口若悬河:

“原只是密云的一对夫妇暴病而亡,结果掩埋得不够深被野狗拖了出来,胸膛糜烂,肺腑外露,就这样感染了全村,又由一村及一乡,由一乡及一镇,一发不可收拾。不过虽则病势汹汹,好在与十五年前的那场瘟疫一模一样,十五年前的‘试真汤’也灵验如初。”

一帘花影、四壁图书间,齐奢终是抬起了双眼,以示垂询,“试真汤?”

第101章 点绛唇(7)

“哦,回王爷,”太医头头是道地作答,“外症虽有一定之形,而毒气流行却无定位,毒入于心则昏迷,入于肝则痉厥,入于脾则腹疼胀,入于肺则喘嗽,入于肾则目暗手足冷,入于六腑皆各有变端。而此疫一旦染上,疫气就直犯上焦肺卫,同时绝脾阳、断元气,乃是死症,无药可治,只能隔离病患,以防再染他人。但由于此疫初始的症状与发热无异,人人自危下,当年竟将许多只是偶染风寒、肺疾咳嗽之人驱逐出户,强行与感染时疫者锁在一起待死。其时太医院的院使鲁老大人深感此举惨绝人寰,特主持包括卑职在内的各位太医日夜钻研,配制出这一味试真汤,系辨症之用。家中若有发热之人,使其饮下,三个时辰后如若身出红疹,便只是普通热病,按理医治即可。如若身不见红,便为瘟瘴,那便须立即将此人送去疠所。”

“这样说来,控制此疫倒是有成例可依的?”

“正是。早年十室九空、万众惊惶,只因病发突然,且那时与鞑靼的战事未了,朝廷一时半刻间无暇顾及,故尔耽搁了。现今只要及时处置,疫情必能驱控。”

齐奢略做忖度,便向一旁偏过脸道:“周敦,马上传令下去,叫惠民药局把‘试真汤’的方子散入民间,同时挨家挨户登记病人。对已被送入疠所的病人要审问查证他们染病前后所接触的所有人,列出名单严密监控,一旦确诊,务必第一时间强行送入疠所隔绝,不得通融延误。”

周敦朗声领命,退身即去。那太医扑袖拜倒,“王爷英明。”

齐奢摆摆手,“你辛苦了,退下吧。”接着就拈起了笔架上的玉管兼毫,浓蘸朱砂,埋头又往折子上写起来,写了有十来字,周敦就蹑脚而回。齐奢望了他一眼,手间的笔锋无端端一顿,“你再叫人去怀雅堂问问,青田的热这几日退了没有?”

周敦一怔,便又俯首应下,刚刚转过脚,耳后已响起一声“等等”,他扭过脸,但见主子重新落笔疾书,头也不抬道:“不用问了,只去通报一声,说我晚些过去。”

大约起更时,齐奢动身离了皇城崇定院,一队便装番役将他护送至槐花胡同便四散巡游,只留下周敦和何无为近身侍奉。天黑得不实,总显得蓝墨墨的,萧然无云。段二姐早前得了通知,在后角门恭候多时,一见到齐奢先俨俨地行了个大礼,然后就掏出手绢来朝脸上擦动着,“王爷,我们青丫头福薄,怕是要辜负王爷的一番优眷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似一条冰凉的水线,在闷热的暑夜里由他背脊上阴阴地淌下。齐奢浑身发冷,“什么意思?”

段二姐揉一揉眼,又吸了两下鼻子,“前儿上午青丫头原已退了烧了,只请郎中来再开些进补之药,当时谁也不知道那郎中早些时候诊治过一个疫病病人,自己也染了病!他是今儿早上被送进疠所的,今儿下午青丫头就又开始发起热来。这一回,老身怕是凶多吉少。”

她说着说着又哭起来,戚戚哀哀的哭声中,有一会儿功夫齐奢是彻底失语的。等到可以说话时,他只很简单地问了一句:“喝过试真汤了?”

“还没,已经叫人煎上了。一会子喝下去,晚些要发不出疹子……”二姐摇摇头,软绵绵地靠住了身旁的一个老妈子,“王爷先回吧,若还惦记着我们青丫头,三个时辰后派人来听个信儿就是。是好是歹,交给命吧。”

齐奢沉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拔脚向前,“我去看她。”

“这可使不得!”段二姐一下张开了两臂,扑上来拦住,“现在青丫头房里的人全被打发走了,只留了一个暮云守着,连她几个姐妹想看看也叫老身拦住了。这疫病凶猛,过过眼就染上,同处一室多不能幸免,已经赔了一个,不能再饶一个进去。何况王爷您是万金之躯,有个小小不然的,怀雅堂几十号人命全加起来也担待不起啊!”

齐奢伸臂拨开她,“是不是疫且还未定,总要看过再说。”

“王爷使不得——!”段二姐一嗓子还没喊完,周敦也已“嗵”一下当地跪倒,两手扯住了齐奢的袍角,“王爷,王爷这可不成!您若实在不放心段姑娘,奴才代您进去问候一声,王爷自己可千万去不得!”

后头的何无为也跟着跪下来,“王爷当真去不得!”

齐奢甚为冷淡地下乜着,“你们要么跟我进去,要么就跪死在这里。”他握住了身上的纺绸长衫,由周敦的手里一把扽出,迈步向前。

周敦和何无为苦着脸相视一叹,爬起身随在后头。段二姐仍支着两手傻站着,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身边的老妈子过来搀住她,拿手帕替她揾了揾泪,“就让王爷去吧,王爷福泽深厚,有他庇佑,没准儿青姐儿就转危为安了呢?”

果然屋里的一干小丫头全不见了,独剩暮云一个。她正蹲在外间的小银铫子前炖药,脸的下半边系了块折做三角的绢帕,抬脸望见齐奢几人进来,那帕子一瞬就被一块水迹重重地洇透。暮云倒是不曾阻拦,只泪涟涟地起身一福,手往里头指了指,“三爷来了。趁着还能见,再见一面吧。”

齐奢独自走入了卧房,卧房正中是一只原本摆在明间的鎏金大炉,被移到了这里来,焚烧着一炉的苍术、白芷、艾叶等辟秽药。淡淡的白烟与浓郁的苍香后就是那张红木床,床前金烛高烧,青田靠着只大锦枕直坐在床头,乌鬘半松,只在额前横着一抹攒珠勒子,一肩斜垂着散落的长发。繁绣古钱花样的蜜合色短袄上一对包金锁喉小钮紧扣着,领口却仍松得逛荡,更显出人触目惊心的消瘦。她手里捧着一本书,双眸深垂,神色清雅有情,似古佛殿的壁画上被剥蚀了艳色的天女。听见有人声,她只掀一掀长睫,眼睛并不曾离开书本,“不是告诉过你,我有事儿会叫你,没事儿你只管在外头待着,你有几条命净在这儿来来回回的?”轻灵的嗓音里仍余有一丝微沙。

大概是太久没有任何回响,青田才从书中抬起头。这一望,她安然的双眼中便掀起了惊涛骇浪。齐奢已就手拉了只鼓墩在她对面坐下,“别,你干嘛?甭动弹,只管这么歪着,咱就随意说说话。”

青田仿佛要下床,又犹豫着不敢靠近,终究还是坐在被中,却蓦然把脸朝床里别过去,双手往颊上摁了摁。她松手的一霎,齐奢看得真,她手中的书是《阿弥陀经》。他心头好一阵酸楚,却提声笑起来,“瞧你气色不错。”

青田回过脸来,双眼红红的,也笑了。同样将他端详了一番,目光细微流连,“三爷,你的心意青田领了,只是此地委实不祥,不宜久留,三爷这便去吧。”

齐奢一脸的笑意拳拳,“不碍事儿,我命硬得很,打小就百病不侵。那时候鞑靼的军队也闹疫病,成百成百的死人,我就在军中,一点儿事情也没有。”

“我知道三爷体气壮,可性命攸关,毕竟不是闹着玩儿的。等我好了你再来,咱们惬惬意意地说话岂不好?偏凑着这会子做什么?快走吧,啊。”

“我来都来了,自不会走,你就省些口舌吧。”

“你在这儿,我心中不踏实,求你了,还是出去吧。”

“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起来?蝎蝎螫螫的。”

“你只想想你回头真有什么事儿,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知道就好。你真有事儿,我走了心里一样过不去。你这么说是只顾着自己,却将我置于何地?”

“三爷,你没看见暮云也待在外头,就连在御我都叫人把它抱走了,你这——”

齐奢大为不耐烦地手一挥,“行了,我的脾气你也清楚,说一不二。但话得分两头说,你若不是疫,陪着我谈天说地有什么打紧?你若真是疫,这就可能是你我间最后一次坐而论道,大家都是博古通今、舌灿莲花之人,难道你就打算把这你推我让的无味言辞说上一夜,以作绝唱?”

青田破颜而笑,两眼更加红得厉害,隔一炉香烟睇来,如山花隔水一脉,“三爷这张嘴死人也要说活了,我这病人说不过你。”

“嗳,听话就对了。”齐奢与她四目相投,两人都是笑着的,却又有些欢喜之外的什么在这笑意中静静地流淌。

青田抬起一手,手上没戴护甲,露着小指上寸长的一根红指甲向外摇了摇,“那你再离远些,咱们就这么说说话。”

齐奢含笑望她,眼底有大深沉,“我只遗憾从未离你离得够近,哪肯再远一些?”

第102章 点绛唇(8)

香炉上镶满了红宝石和绿祖母,青田的视线中就有无数梦魅明粲的光点在烁动,一闪一闪地坠在她眼睫上,是一片近可摘撷的星天。可还不待她说什么,齐奢的声调又已一变,惫赖而浮夸:“你瞧,这样说话才有意思,爷一张口就是自个都料不到的漂亮情话,哪怕曹子建、李义山再世,谈情说爱也不过如此了。只可惜没个书记官在册,把爷的生花妙句一一笔录下来。”

青田又笑了,他是从不肯正正经经流露深情的,那些有损于男子气概的、甜到发腻的情话,总得搀着些油腔滑调,这样子也无非如一个怀春少女偏要对情郎嗔眉冷目,是另一种骄傲的、强悍的羞涩。而她,则分外地落落大方,依依笑凝来,“三爷一字一句,青田尽录于心。”

这一回轮到齐奢愣住,在他的印象中,这是青田第一次如此坦然真挚地以言语回应他,如同那一夜,以眼泪。他望着她一览无余的柔情双眸,也想像那一夜一样扎扎实实地拥抱她,但此时此刻,他们间却相隔着生与死的更迭。这一霎他无法再直视她,因此他转过眼望向了一旁桌上的一套古越窑茶具,佯笑一声:“你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爷进门这么半天,连茶都不请爷吃一口。”

青田低眉懒声地一笑,“是了,可不是我疏忽了?那只细线划花的小杯是我常用的,其余的都干净,恕我不能过来伺候了,三爷只管自己招呼自己吧。”

已半凉的茶有更清冷的香,齐奢自斟了半杯,却仅仅抿了一口就放低,手指在如玉似冰的瓷质上摩挲着,忽而扬目笑道:“说了这一会子你也口干了吧?我削只苹果给你,润润口。”说着当真就自桌上的果盘里拣了只苹果,又抓过了盘内的牙柄小刀。

罗帐微垂,青田自烟雾缭绕间注视着他,眼中含着润洁而光彩的笑,“呦,真想不到三爷竟如此多才多艺,还会削苹果呢。”

“开玩笑。”他动作很慢,但一板一眼,认真如天下的头等大事,“不是跟你吹牛,什么粗活儿细活儿爷没干过,样样拿手。”

“爷这一身本领全是在塞外练就的?”

“可不?小时候住在紫禁城,慢说削苹果,擦屁股都不消自己动手。”

青田双手掩面,狠狠啐一口,“我瞧你讲话愈发粗糙了!”

“原就是个粗人。”

“粗人仔细着些,若不小心削了手,可不兴疼得哭鼻子。”

齐奢耷拉着眼,哼一声:“长这么大,爷只为一件事儿哭过鼻子。不过你不用问,爷和你还没熟到那份儿上,不会告诉你的。”

“三爷?”

帘外有谁轻声呼唤,齐奢的手一顿,“进来。”

随裙幅的微响,暮云打帘而入,声音隔着脸上的罩帕听起来有些发闷,语速却极快,火急火燎的:“对不住三爷,打扰您和姑娘了,只是外头出了点儿事儿。”

“怎么?”

“突然来了一队巡警铺的人,说是那染病的郎中在疠所里把这两天有过接触的人家全部一一交待了,其中就有姑娘。那些官差们又听姑娘发了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一口咬定姑娘定是感染了瘟疫,非说现在就要把人带走押去疠所里隔离,现正跟曹旺儿他们几个护院拉拉扯扯的。没三爷的吩咐,我们也不敢瞎说您在这里,可只怕那伙人真的硬闯进来,倒冒犯了三爷。”

青田已听得绷直了身子,两手在被角上紧抓着。齐奢却不紧不慢,只唇角微微地一掀,“他们办事儿倒挺利索。周敦呢?”

暮云抬手向哪里一指,“才妈妈请了周公公他们去喝茶,想是在前头楼上。”

“呵,还怪会享福。你去告诉周敦,叫他处理。”接着就低下头,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接着细致地往下削。果皮一寸寸坠下,欲断不断。

暮云呆了呆,方才“哦”一声,小跑了出去。

7.

刚跑到正院,就见段二姐与周敦和何无为打一间茶厅中疾步而出,暮云喘着气奔上去,一把拉下罩住口鼻的绢帕,“周公公!”

周敦截断了她,“不用说了,我知道了。”一头撩起长衫去腰间摸弄着什么。

暮云素来机灵,见势也忙将环在颈上的手帕解开,拿手心托了。须臾,便见周敦摘下了贴身的一样东西放在那帕上。

“暮云姑娘,请你把这个给他们领头的看一眼。”

暮云向周敦谢一声,将帕子一拢,捧在手里就往大门去。

大门那儿已拥满了一堆脚大手大头大、腿粗腰粗脖子粗的大汉们:一边是怀雅堂的护院,一边是巡警铺的铺兵,正闹得个不可开交。

曹旺儿将两手叉在腰间,横挡门前,但脸上却兜满了笑,“各位差爷,这又何必呢?都是常来常往的,平时还少了孝敬各位的不成?”

铺兵的小头目一脚踩在门槛上,鼻孔朝天地冷笑一声:“你们孝敬的是从前的白档头,我们侯档头可从没得过你们的孝敬。”

“呵,好说好说,这不最近生意不大景气吗?过了这个月自少不了各位的。大哥们给个面儿,好不好?”

“你少啰嗦!我们只要带那个热病的姑娘走,这儿人来人去的,只耽搁一天就不知又要多出多少的病人来,回头疫情闹大了,你担待呀,还是我担待呀?”

曹旺儿这时也把脸一黑,同时嘴里也“嘿”一声,“那敢问这位差爷,这位姐儿是谁,您知道呀,还是不知道呀?”

“不就那他妈的什么段青田嘛!伺候过摄政王爷的不是?”头目手一摆,满脸的不屑,“什么了不起?这胡同里哪位姑娘还没伺候过个把王爷公爷的,伺候过又怎么样,婊子不他妈还是婊子?老子偏看不上她们那个样儿,刚出道时有个三钱五文的就当宝,恨不得去舔客人的屁股眼儿,一旦走红了,嗐,倒要考量起客人的功架,一个个挑肥拣瘦的,看也不正眼看人。俗话说:‘皇帝的女儿状元的妻,叫花子的老婆一样的逼。’老子是堂堂正正吃皇粮的,倒怕一个卖逼的不成?让开!”

“嗳,你们不能进去,不能进去!”曹旺儿带同几个护院拿身子死死地封住门,大牙一咬,“不是我吓唬各位,我们姐儿屋里可有贵客,你们冲撞不起!”

头目拧起腮上的两块肉狞笑一声:“你当哥儿几个傻呢?那婊子都他妈染了疫了,甭说‘贵客’,只怕是‘钟馗开饭店——鬼都不上门’!”他身后的铺兵们一阵轰然,“钱哥说得好!”笑声未歇,这姓钱的已正正板起脸来,抖了抖腰中的佩刀,“你们这群乌龟给爷听好了,爷现在就要进去拿人,谁若再敢阻挠就是妨害公务,一并带走!”

“且慢!”

正值剑拔弩张之际,忽闻得脆音乍起。姓钱的眯起眼,见一位青春女子飒飒地走来,脸圆而带腮,黑黑的弯眉,单眼皮,称不上美貌,却是十分顺眼白净,眼神炯炯地把他们挨个一扫道:“你们谁是领头的?”

他笑了,“啪啪”拍了两下胸脯,“在下就是。敢问姑娘花名?哥哥改天有空也来给你捧捧场。”

前头他们吵嚷的那些脏话暮云依稀全听在耳内,正是满腔怒火,故意冷冰冰地一笑,“给我捧场,怕你还不配。”

“嘿?”姓钱的眼一瞪,蒲扇大的巴掌就要扇下来。

曹旺儿正待出手拦阻,暮云已纵声断喝:“你敢!”

姓钱的倒真把手生停在离暮云的脸蛋只不到一寸处,暮云的手却向前足伸了有一尺,“自己看看。”

“什么玩意儿?”姓钱的犹犹疑疑,倒也收回手,把暮云手托的帕子四角掀开来。怀雅堂的正门高悬着红灯,端端地照在暗花绢帕间一块篆文书刻的牙白腰牌上,令姓钱的当场就一抖。像他们这些铺兵腰中也挂的有腰牌,不过只是块三寸长一寸宽的红木牌,正面书写隶属部门,反面书写当差姓名。另有一种乌木牌是四品以下的低等宦官“火者”所佩,凡四品以上称“太监”者才可佩戴此等象牙腰牌。牌子是反面翻在那里,上头只刻着两个字,第一个瞧起来很像是个“周”。姓钱的不大识字,脑袋却不傻,一看出这个字,吓得简直尿在裤裆里:北京城姓周的大太监,伺候的主子还有哪一位?!

立时一改恶颜,哆哆嗦嗦挤出个笑脸,冲暮云连连鞠躬,“呵呵,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姑娘海涵,姑娘海涵。”又扭脸向后怒斥一嗓子,“都傻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姑娘赔罪?”

兵差们错愕相对,却也不得不扶刀哈腰,“姑娘恕罪。”

第103章 点绛唇(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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