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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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罪状并立,满以为能一举将霍光击溃,哪知那个看着年幼不懂事的少年皇帝却有如此犀利的明辨能力,随随便便一句话便将整个局势扭转。
他们哪敢在皇帝面前自承早与燕王有所谋,所以任由皇帝说这封奏书是假的,也不敢辩称是真的。
迟疑间,皇帝已追问递交奏书之人,上官桀等人不敢辩称奏书属实,也就更不敢自认奏书是自己所备,好在皇帝也没指名道姓地认定这份伪书是上官桀等人所为,上官桀于是顺手推舟,随口胡诌了个人当了替罪羊。
皇帝道:“大将军乃先帝遴选辅佐于朕的忠臣,今后若再有胆敢诽谤者,重罪论处。”
“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小皇帝明摆着偏信霍光,霍光是忠臣,那我们又算是什么?”回府后,上官安第一个跳了起来,继而大声痛斥。
上官桀毕竟要老到些,他比儿子想得多,也更看得远:“看来要解决霍光不能倚仗天子,陛下太过信任霍光了,我们动不了他。”
上官安面目狰狞,怨愤道:“明的不行,索性就来暗的。我不信区区一个姓霍的老匹夫,竟还没法子整死他。”
上官桀沉吟不语,室内的其他门客闻言皆倒吸一口冷气,惶惶四顾。须臾,有人提道:“虽如此,也当提前计划周详方可行事。”
“以我之见,此事不妨联络御史大夫、鄂邑盖长公主一起谋事,先设计将霍光诱出,然后埋下伏兵一举将之格杀。”
众门客谋士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又有人指出要害:“尚有一层顾虑,将军等人手中无兵,即便能够将霍光一举格杀,可霍氏党羽众多,手中又有羽林、郎卫、校尉等众多兵力,这又当如何应付?”
旁人附议:“看来这事还需借助燕王刘旦…”
众人面面相觑,燕王不是傻子,他们要杀霍光均是为了各家的利益,但刘旦在燕国为王,如要他借兵,自然得给予他应得的好处。至于这好处是什么,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最终,上官桀清了清嗓子,一锤定音:“就这么办吧,格杀霍光,迎立燕王为天子。”
上官桀打发人送信给桑弘羊与长公主,房间里除了上官桀父子外,只剩下两名心腹伴随左右。上官安在室内踱步,来回走了两趟,忽然以拳击掌:“父亲,我还有个主意。”
上官桀抬头,父子俩对望一眼。
上官安冷冷一笑,“与其拱手让刘旦为帝,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等事了之后,连刘旦也一块儿…”他以手为刀,做了个杀的动作,“到时,父亲大可取而代之。”
上官桀眯起眼睑。
心腹在边上插嘴小声问道:“那…皇后该怎么办?”
上官安冷哼,“追逐麋鹿的猎狗,还顾得上去追小兔子么?外戚之家依靠皇后得到的尊位向来最不稳固,一切全凭皇帝的喜恶。别看我们上官家现在风光,一旦皇帝厌倦起疑,只怕全族性命难保,就算想做平民都成奢求。当年卫家不正是如此吗?”
提及盛极一时的卫氏,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首曾经传唱天下的歌谣:“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而今,卫家的繁盛早随着废后卫子夫一起灰飞烟灭。
上官桀一凛,面上呈现一片肃杀之气,决心已下。
第四章 骓不逝兮可奈何
01、野游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
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嘹亮的歌声从轺车上顺风飘到车后,大约落后轺车三四丈外跟随了一辆车,车帘微微撩启,帘后半掩一张如花娇颜,眼眸灵动,略带羞涩。
“无耻的小子,别管他们!”王意将许平君的手拉下,竹帘磕撞门框,随着车身的左右颠晃发出清脆的啪啪声响。
可车外的歌声不断,仍是清晰地飘荡在弥漫着野草花香的田野里:“…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许平君羞得耳根子通红,王意也不禁抿紧了嘴,一副半羞半恼的表情。
轺车上刘病已居右驾车,手里欢快地甩动着长长的竹鞭,张彭祖很不老实地站在车上,手扶在病已的肩膀上,面朝后方,不住地跺脚大笑。
车两侧车窗紧闭,隔了好一会儿,挡门的竹帘忽然掀开,许平君从车内钻了出来,扶着门框站在了车前。驭夫回头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嘀咕了句什么,平君只是摇了摇头。
阳光下,她站在车前,腰上所系的佩帨迎风飘扬,飒飒作响。她一手扶门,一手撩拨被风吹乱的鬓发,面色如玉,娇小美好得宛如田野中一束轻盈的白茅。
张彭祖停止大笑,下意识地摇了摇病已的肩膀。
刘病已回眸。
车后,许平君迎风俏立,柔软的腰肢宛若白茅般随风摇摆,浅笑吟吟。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平君的歌声透着股独有的青涩,介于成熟与稚嫩之间,别具韵味。
张彭祖嘿了一声:“真是好妹妹,平时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哪…我们兄弟没占上便宜,反被她调戏了去!”
许平君低下头,红彤彤的脸颊散发着兴奋的光彩,“意姐姐,我唱得对吗?”
王意扑哧一笑,点头赞许。
她含羞低头钻进车厢,刚坐稳,便听外面马蹄阵阵,车轮隆隆。
“出什么事了?”王意询问自家的驭夫,驭夫半晌没吭声回话。马蹄声来得急促匆忙,听声音像是有十来匹之多,马嘶鹰唳。
车的速度放缓,最终停了下来。许平君伸手要掀帘子,被王意阻止:“王鲔,发生了什么事?”
她连问了数遍,外面才支支吾吾地响起回答:“三…姑娘…”
一阵咴嘶,马儿喷起响鼻,近得如同正紧紧贴附在车窗外。许平君吓得一个哆嗦,王意紧紧搂住了她。两位少女正不知所措,远远传来刘病已的叫声:“你们想干什么?”他的话还没喊完,就听一声惨叫。王意只觉得手足冰冷,没等她想到下一步该做什么,身边的少女已经跳起冲出车外。
“病已!病已!”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刘病已趴在轺车下的草地里,张彭祖站在车上正指着对面一个骑马的男子骂骂咧咧。她脑子一热,提起裙裾直接从车上跳了下去。因为心慌,着地时左脚崴了下,她一个趔趄栽倒在地,“病已…”
眼角被草叶子刮了一下,眼睛顿时又酸又痛,她趴在草地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
“平君!”
“平君!”
第一声是王意发出的,第二声却是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刘病已。
王意站在车上,正犹豫着要不要跳下去,刘病已一瘸一拐地跑跳过来,将许平君从地上拽了起来,“好好的你往下跳干什么?摔断腿我可不背你回去…”
她吸气站直了,额头刚才磕在了一颗小石子上,有点发红。她随手抹了把眼泪,可眼睛酸涩,泪水根本不听她使唤,汹涌而出,蒙住了她的视线。她只得眯起眼,紧紧抓住刘病已的胳膊,“我们是不是碰上坏人了?现在要怎么办?他们打你了?”
“瞧你那胆小的样儿,我以后哪还敢再带你出来,一碰上点事就哭哭啼啼的。”
“我没想哭…”她憋着气继续拿衣袖擦眼泪,眼角又痛又痒,她又用手背使劲揉了揉。
这时,边上忽然有人插了句:“很抱歉惊吓到姑娘,我们只是…”
许平君背上一僵,下意识地拉住刘病已往他身边躲,可紧接着她马上又转身展臂挡在了他跟前,“你…你们…”虽然视线受阻,可她隐约仍能看见对方是个高个子的佩剑男子,无论从体形还是武器上,他们都没有半点胜算的把握,“你们想干什么?这…这可是在京畿三辅,天子脚下…你们…你们难道不怕…”
“姑娘误会了…”
她眨巴眼,使劲将眼眶中的泪水挤出,总算勉强看清楚了眼前的男子,可等她看清时,又情不自禁地倒抽一大口气冷气。原因无他,只因他身上穿了一身亮闪闪的甲胄,背上负着箭囊,腰上悬挂蟒鞘宝剑。
再环顾四周,像这样打扮的男子足有七八人,都是骑在马上,目光炯炯,威严无比。
“你们…”
跟前的男子微微一笑:“我们只是想来问一声,刚才那首《摽有梅》是哪位姑娘唱的?”
许平君刚想应声,胳膊上便被刘病已狠狠拧了把,疼得她眼泪又簌簌落下。王意居高临下地站在车上,冷眼睥睨:“你们是什么人?”
王意素来淑静,但她冷峻起来的架势倒也颇具魄力,但对面的男子想来早见惯了这种凌人的口吻和气势,竟而满不在乎地站着,丝毫不惧。
张彭祖从轺车边上抛下对峙的一队人,边跑边叫道:“你们是郎官?”
刘病已将许平君拉到自己身后,说了句:“上车去!”许平君没有动作,他不耐烦地架住她的胳膊,将她抬上车。
王意伸手将平君拉到自己身边,然后看了眼张彭祖,张彭祖随即清了清嗓子:“我看几位找错人了。”
那人也不介意,仍是笑眯眯地说:“我们循歌而来,怎么可能找错人?”
边上一人骑在马上插嘴:“你们放心,今天绝对是这两位姑娘的造化,日后少不得要谢我们呢。”
王意面显怒意,许平君不解地小声问:“姐姐,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王意在她耳边低语:“我也不清楚,大概是为了抢道,没事找事,不过这些人的来头不小,不是我们能轻易得罪的。郎官在宫里给天子做侍从护卫,官阶可比你父亲高多了,而且这些人的家底背景都不弱,大多是世家子弟,如非不得已,最好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朝廷选拔官吏的方式中有一种称为“任子”,是指但凡两千石以上官吏任满三年者,可以保举子嗣一人为官,任者一般为郎官或是太子属官。
平君惊呼:“那现在怎么办?”
王意努了努嘴,微微一笑,“你忘了,我们这也有个世家公子呢。”
说话间,张彭祖已与对方攀上交情,介绍身份之后,那些郎官也是大大一愣,“原来是光禄勋的公子。”有道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大过自己好几个级别的直隶上属。
那些骑在马背上本有炫耀之意的郎卫们纷纷下马,张彭祖无意向他们介绍自己同行的其他人。刘病已眼见对方的目光直往王意和许平君二人身上扫,于是索性回头示意二人进车。王意会意,拉着许平君钻入车厢。
将轺车截停的郎卫一共有七人,这时其中的两人已经策马不知去向,剩下四人各自牵着坐骑分散在四周。
剩下与张彭祖攀谈的那位郎官,这会儿的口气听起来倒多了几分巴结之意:“你大哥平日待我们兄弟几个都很好…”
张彭祖漫不经心地附和点头,他的大哥张千秋现任中郎将一职,为人聪明好学,遗传了父亲的好记性,事事过目不忘,从小到大向来都是他们兄弟的标榜,张家的骄傲。因为张千秋的年纪大出他许多,他对这位大哥的感觉一半是尊敬一半是羡慕,这么优秀完美的大哥在他这个小弟看来,真要吹毛求疵来给出一个评价,那只有一点令他有所反感——和张千秋从小玩到大的那个玩伴霍禹,他很不喜欢。霍禹是霍光的独子,霍光有很多女儿,独独只有一个儿子,自幼娇惯,小时候他和张千秋一道读书,偶尔来家里玩时可没少捉弄他。
郎官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琐事,刘病已在边上听得不耐烦,打眼色给张彭祖。张彭祖会意,正要说些场面话然后告辞走人,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马嘶,刚才离开的那帮人居然去而复返了。
走时也不过寥寥数骑,重返时却有数十人之多,这回不仅刘病已惊诧,张彭祖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那郎官先是笑眯眯的,等那些人骑马走近了,他突然“咦”了声,显得非常惊讶。
张彭祖薄怒,“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张兄弟,你真的误会了,哥哥我跟你保证,今天的事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张彭祖的肩膀,笑得别有深意。
说话间骑队更近,张彭祖忍怒未发,身边的刘病已忽然也“咦”了声,神情与那郎官一般无二。
“怎么了?”
“怎么是他们?”
“谁?”
刘病已指着队伍中领头的几个人,“如果没记错,我以前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他们是金氏兄弟。”
许平君和王意二人在车厢里待了许久,在听到有大队人马过来时,许平君按捺不住又想起身出去,被王意死死摁住。
平君的力气不及王意,直把她急得两眼通红,“就算是要打架,也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呀!”
王意哂然,“你出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两人争执不下,过了一会儿,车外有人叩击窗牖,张彭祖在外头说:“出来吧,没事了。”
王意略一松手,平君马上冲出车厢。刚一出门,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把她吓了一大跳,她傻站在门外忘了下车,身后王意出来时险些把她撞到车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不远处刘病已正和几个陌生少年交谈甚欢,许平君奇怪地问车旁的张彭祖,“这些又是什么人?病已在和谁说话?”
张彭祖皱着眉头,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口气不是十分爽快:“你自己去问刘病已。”
许平君毫不迟疑,当真爬下马车,一蹦一跳地跑了过去。
王意从车上下来,瞥了眼张彭祖的脸色,笑问:“认识的?欠你钱了?”
张彭祖惊得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王意呆住:“真欠你钱啊?!”见张彭祖一副眼珠脱眶的怪异表情,她忍俊不禁地掩唇笑了起来。
张彭祖哼了声,悻悻地道:“那边那个穿紫衣的,他叫金建,是前车骑将军金日磾的第三子,现任驸马都尉兼侍中…边上的那三个人应该是他的兄弟,我没见过。”
“哦,三公子呀!”王意眯起眼,金建的相貌长得倒也不丑,只是和他旁边站的那一位比起来显然就逊色多了——金氏兄弟的血统中有一半属于匈奴,是以兄弟几个身材都比较高大。虽然她十分中意具有大丈夫气概的男子,但对匈奴人却实在没有什么好感,不过,她还是忍不住要去调侃张彭祖,“驸马都尉兼侍中,年俸可不少呢,金三公子还能欠你这位张三白衣的钱?”
张彭祖被气得鼻翼翕张,“你懂什么,没见识的小女子。前阵子我去斗鸡,那小子明明输了,却赖账不认,哼。”
王意敛起笑容,冷道:“斗鸡走马,那是你们官家子弟才玩的赌钱游戏,像我们这等没见识的小女子自然只能在家玩玩儿戏罢了。”
张彭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把这位平时看起来娴静温淑的王姐姐给得罪了,王意发一次狠那可比许平君发十次还了不得,他赶紧作揖赔礼,学着刘病已的样儿说尽好话,可王意背转身只是不作答理。
许平君走路的样子十分奇怪,没等她到跟前,刘病已便停下了交谈,转而问道:“怎么了?”
她赧颜一笑,“好像刚才跳车的时候崴到脚了。”
他蹲下,“哪只脚?”
“左。”
刘病已撩起她的裙裾,风从裙摆下倒灌进来,空荡荡的裙裾下凉丝丝的一阵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许平君感到又羞又臊,急忙缩脚,“其实没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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