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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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沉默地行茶，对自己洁净的要求，自然会在生活里如一体现的。我相信，借由行茶的践行、泡茶的动作，会打开人的觉知。身体的动作语言给予我们的启发，是无可比拟的。记得曾经有人见我随时随地都在喝茶，问我：茶是你日常的陪伴吗？而我，确实从未想过茶在我生活里是什么，也没想过赋予的意义。相反，它常常有可能是我能进入的最深的孤单和独立，那份宁静极为奢侈。
“夏至。清晨见庭院内树上的露水便可知。今年院内的龙眼树大丰收，满满的果实压弯了枝头，待到采摘之日，树下喝酒也是惬意呢。现在居住的房子，是她出生一百天时搬过来的。如今她四岁。这几年她引领我更加信任地去生活，学习用孩子的眼光看世界。我们也因为她的出现，给自己生命格局有了诸多的尝试和选择。
“不知潮州寄出的茶叶可收到？那日进城，大雨中拦到的士，全身湿透。下地铁出来时，看到第三场雨即将来临，将卖花阿姨的花全买了，其实也剩不多。我嘱咐，赶紧回家吧。
“连日来也因此身体不适，味觉迟钝，居室内有花的馨香，心情也都很好。这几日，喝的茶是单枞老茶。我给你也寄了些。至今潮州的老人家，依然一遇风寒感冒或积食腹泻、气闷胸胀的时候，就取陈茶煎煮饮。望这几款茶能陪您度溽夏。
“……
“在旅途时，静默时，看到、听到、闻到、感受到的一切，都有想到写在信里寄给你。怎知，一切都是那个当下的存在，现已流淌着滋养我，写在信里要表达出来的只是其中一点点而已。已是深夜。愿清晨读信时，花在静静开。”
收到寄来的七筒单枞茶，手缝的茶包。后来又陆续寄来佛珠、茶壶、茶杯、药牌、手串等各种手作的礼物。好久没有阅读过这般娟秀而真情实意的书信。一一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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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在晚上六七点已显得荒凉。偏僻小餐厅的盐烤银杏带来纯正的秋意。餐厅的名字有露瑚、凤泉、桂心、乐坐。汉字书法之美也全在这里。黑枝豆是毛豆，莲根是藕，秋茄子也很好吃，豆腐是店家自制的。当季的野菜很多。
有一种酒叫“喜乐长”。微醺，散步走回旅馆。路上人迹稀少，空气湿润。为何一再回来这里，心里微微有些惘然。城郊的荒凉夜色带来强烈灵感。
红叶并未烂漫，东福寺、清水寺却已人来人往。他们每年都不厌倦，仿佛每次都是初见。
三十三间堂的观世音菩萨像，是湛庆八十二岁时带领工匠们一起制作，两旁共放置一千座千手观音，值得一去。以往佛像的造型眉目深远，面容隽永。也许是因为古代的人心更沉静，对信仰虔信，造出的佛像才美。这与没有信仰的人仅仅为谋生去做，有很大区分。
南禅寺的山门，美如画。大殿幽暗光线，放在高处的三尊佛像仿佛发出黄金的微光。
找到香店，买到一些香。日本香的名字都极美，寿玉、露芝、云井、月影、瑞鹿、老松、静玄、深山月。烦恼是菩提。泉声说法。此地的安静和克制，带给人滋养。明天清早出发，坐火车去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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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铁上看到坐轮椅的女孩。腰以下的身体被截去，鼻子里塞氧气管，独自出行。眼神安静，抹胭脂。她很虚弱，但努力保持干净和体面。到站后，门打开，两个地铁制服人员等在那里，铺好滑板推她下车，对待极为礼貌和尊重。帮她找到电梯。他们精确地知道她在哪节车厢。在这里还没见过人动粗。
山本耀司的柜台，一个气质极好的白发老妇，看起来是他忠实顾客。生意很好，他很受欢迎。试穿几件，是初次，发现他的衣服材质处理极为精良，穿着感觉舒适，并且可以穿很久。颜色一律为黑、白、灰、藏青、红。那个红很特别，应该叫山本耀司的红。他的羊毛长裙子剪裁合身。
日本人习惯关注朴素和本质的细节，这个特性存在于他们的艺术性行为之中。小到做一只杯子，大到盖一所建筑，不喜欢泛泛而谈，默默把微小的事情推动到足够深度。器物有时也是一种冥想。
人喜欢成群结队，至少也要出双入对。但最终我们是单个的。谁也绑不住谁，谁也帮不了谁。这是在东京的感悟。街上很多单个男女，一个人地铁上下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书店，一个人买东西，好像是常态。而在中国这样的场景并不多见。人们害怕孤寂，尽量避免一意孤行。喜欢群居，喜欢扎堆。集体能带给他们安全感。
旅途中大量步行走路，消耗大，有时容易吃得多，但脑子中杂念极少，接近无。动一定是种极大极深的静。累积小说场景和细节的素材。不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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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地铁站，看到精神似乎略微失常的老人，穿着破烂的鞋子，孤零零地站在饮料机面前，想买瓶饮料喝。身边匆匆经过的人潮，没有人多看他一眼。地面出口，有个男子喝醉，对着垃圾袋不停呕吐。对面的街道依然灯红酒绿、车水马龙。
走进小超市，购买酸奶、水果、橡皮筋、铅笔、泡澡剂、面膜以及花生小鱼干的零食。在等人行道的红绿灯时，再次确认关于旅行的想法。
首先，再不会像二十几岁那样，独自出门去旅行。时间要用在爱的人身上。其次，旅行过多，以后应该更多时间用来闭关自守、看书、思考，想清楚一些事情。然后，如果出门旅行，想为母亲、孩子、爱的人提供更多的服务与照顾。对我来说，身外的风景差不多已看尽。不是眼睛看尽，是心已看尽。
夜航飞机持续四个小时，机舱里有食物的气味，孩子的啼哭，一些人酣睡或走动。间歇醒来，觉得这是浓缩的人世，各种悲欢。我在人海中起伏，生命流过种种经历。敲过各式的门，最后找到一心一意的路。
喜爱一切极为彻底的事物：出生、死亡、欲念、禅定、善乐、沉沦。不喜爱不彻底的事物：自我保护、设立禁忌、道德绑架、半死不活。
如果觉知是穿越过漫长的对抗、煎熬、束缚、污染而获得的，愈加可以因此而信任它，信任现在的自己。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按照自己的命运活着。
人的最佳状态是明亮、有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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