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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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去树林。草坪、参天大树、树枝间露出的繁星,空无一人,圆月试图突破云层。大海黑暗而强烈,潮声悸动。第一次见到红色的月亮。

文字、色彩、音符、形体……种种想象和创造,最终应是一种供养。当心足够丰富和敏感,整理出这些生命的重量,给予他人一起分享。围观而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最后留下懂得真滋味的人。

只要有人能够看懂,就应该把美好的心得交付于他。这不是你在给予,而是他在成全。

创造美好的事物,不吝于与他人分享。行过黑暗的隧道,用来通往深处的宫殿。你供养的,是此刻当下清净优美的心。这也是可以给出的最好的东西。

“如果我在森林中或在船上信靠自己,大自然当下就可以把我变成一个婆罗门:永恒的必然,永恒的酬劳,深不可测的力量,万籁俱寂……这是她的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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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杭州做采访,遇见不同的人。和他们聊天、听雨、看树、饮酒、喝茶,大银桂树,米粒般花苞还未开。强烈失眠,听到满山的蟋蟀鸣叫。半夜雨停。房间里有只大蟋蟀。

每天都在看他做菜,吃他煮的每一顿饭。他做菜、酿酒,做什么都是慢慢的。这样温柔宁静地对待事物的男人,对人也不会差。午后,走段山路,到山谷深处。青苔石径、竹林、野花,采摘蕨菜。看到一棵形状美好的大树,树干分成两端。

去女孩家做客,她的大宅子和花园,漂亮的瓷器和茶席,闻香、喝茶、听琴、嬉戏玩耍。为观赏春天的梨花,用古杉木搭出一座高台楼阁。

只能说,一些人生活的情调和心态超出想象。在这个山村,他们自得其乐。花园里,有两棵大梨花树、石榴树、杨梅树、南天竺、巨大的芭蕉。青石台阶被雨水泡出苔藓。两行诗句:“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

了解他人的人生,听他们说话。为什么愿意做采访,奔走辛劳,也许因为我对人心有探索的心意。探测他人的深渊,以此看到自己的位置。做开放性的不设定的观察,感受不同个体的平等和多面。一个采访者应该是敏感和容纳的,对应直接,并持有对他人的善良。

这是另一种工作,进入陌生人的世界,和他们共处。在持续数月的项目里,会说很多话,有许多交流。将会频繁地饱足地使用语言和文字,并以此穿透这些工具。这个过程最终训练的应是一种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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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订书。因为工作,这次集中订的是饮食和藏传佛教的资料。每次做采访的准备,都是最好的学习机会。学习各个行业,学习他们的专有知识。从○四年开始,一直在看关于西藏的书,它的历史、地理、文明、游记、宗教、渊源。十年过去,还在看。至今也只去过两次拉萨,都是中转,一次是为了去墨脱,一次是到阿里。

它和印度、不丹这样的一些国家给我的感觉很相似。觉得有什么原先的东西留存在那里,不陌生,没有丝毫生疏。有些因缘不可思议,包括到达的城市、认识的人。灵魂转换躯壳,已不记得前世的事情。但也许曾经来过,也曾经彼此见过。

写稿。点一支“飞鸟”,幽香阵阵,听苏州老太太弹《普庵咒》琴曲。老太太琴弹得好,想起她干净利落的样子,珍惜彼此的一见。很快去湖南农村,那里降温下雨。身体未愈,得带上中药。

住进陌生人的家里。他盖起这座屋子,和妻子孩子生活在村庄。拜访过一些这样的家庭,基本特征是,有一个动手能力强有主见的男人,找到志趣相投的伴侣,两人搬迁生养孩子自成世界,过想要的生活。但这并非是恒久的理想国,而是世外桃源的回避之地。

他用毛笔记日记。庭院的石缸养两条大黑鱼,雨水滴滴答答打在棕榈树叶上。厨房用柴灶做饭。喜欢别人讲话不紧不忙,谈论荷花和果树的事情。今天跟他一起看了一天的树,听他谈论观察和为它们喜悦的心得。

这些邂逅的陌生人教给我很多东西。

如果是老的灵魂,会想回到以前。在这样的时代,维持优雅和体面、诚实和干净,是沉重的事情。有时这肉身太潦倒。而有时,这种潦倒的优雅,成为我们记得自己来自何处的线索。

由各种形式的媒体,传播的关于物质和欲望的美轮美奂的信息,不知带给人多少误区。尤其是不经世事的年轻人们。以为生活就应该是这种样子:轻而易举的富裕,唾手可得的美丽,天长地久的爱情,终身饭票的婚姻。时尚工具扼杀人的理解力,洗脑式资讯使人弱智。事物在被标签化、模式化、物质化的同时,人的心力开始萎缩。

人们无法理解真实事物,也不能正视自己的当下。

那些很少学习、读书的人,每天上健身房凑个饭局看看韩剧美剧,出入各种聚会和派对,貌似轻松愉快地打发着时间。或者像地铁车厢中的人,全神贯注于手机,玩切水果游戏、阅读电子小说,大多年轻力壮、神情耽迷。人们最终会从这些内容里获得怎样的一种乐趣?并以此来忘掉自己。

不去思考生活,不去感知身边的人与环境。无聊和虚耗剥夺心的空间。而这些空间本来可以生长想象力、勇气、觉知、情感。此刻痛苦显示不出它的价值。

粗率潦草地对待人生,搪塞心意,未免是一种可惜。而那个男子用他的存在方式告诉我,当人真正为自己的心做出选择,这是一种自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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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孟买住过的旅馆房间,殖民地风格的建筑。中午炙热,洗完衣服拿去露台一件件晾晒。站在窗边抽卷烟,眺望街道上的浓密绿树。斋浦尔的古老街道、旧宫殿。早上天刚发亮时,喇叭里传出清真寺的祈祷歌。在屋顶上悄悄靠近的瘸腿孔雀,看起来冷淡、不屑、小心而又天真。突然展开华美双翼,飞向湖畔。

加尔各答的夜色。轰隆隆的电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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