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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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点了点头,心里发空,叹了口气又问,“那路线呢?怎么走?”

  “出直隶,从太原西安绕行,最后经武昌入苏杭。”长满寿觑她脸色,宽慰道,“小主儿别担心,主子自打做王爷起就在外头办差的,这一路又是微服,微服有微服的好处,反倒比赫赫扬扬更安全些。”

  “那就好。”说着腼腆的一笑,“我在主子跟前伺候惯了,冷不丁闲下来,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顿了顿想起他的来意,便问,“您先头说要传话,是什么话?”

  长满寿站起来,虾着腰道,“主子没抽出空来和小主道别,让奴才带话给小主,主子临走知会了皇后主子和内务府,庆寿堂这片不许人随意进出。换句话说,就是小主儿您得了尚方宝剑啦!就跟金钟罩罩住您似的,这庆寿堂是万岁爷划的一片禁区,没他的口谕,任何人不得惊扰。那些个没能耐又眼红的主儿,想寻您晦气是不能够了。”

  素以哦了声,有点像圈养的鸡鸭,篱笆扎得紧,野狗钻不进。觉得悲哀的同时劝自己看开些,便也不怎么排斥了。因为他不在,给她钦点个避难所,认真算起来其实还不赖。

  她缓着声气儿说,“难为主子想得周全,我本打算送他来着,又怕不合规矩。这会儿他一走,我没着没落的。”

  长满寿咧着嘴笑,“您暂且委屈,能委屈到多早晚?万岁爷不会坐视不管,您且有升发的时候。您瞧您现在已经是贵人了,再往上晋嫔,晋妃,晋贵妃,还不都是万岁爷和主子娘娘一句话嘛!只不过暂且要按捺罢了,主子们有他们的难处,毕竟底下千百双眼睛瞧着。不光宫里,还有宫外那些牵枝绊蔓的亲贵们,要妥善的安抚好,不让他们起哄架央子,这也需要多方考虑不是?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来,水滴石也穿呢,您说在不在理儿?”

  长总管当说客说得正热闹,青稞从外面进来了,对素以蹲个身道,“皇后娘娘打发造办处送用度来了,说主子这里是新开门户挑费大,要多照应着点儿。刘嬷嬷在清点东西,才刚听她说古华轩懿嫔肚子里的龙种足了月,这两天瞧着就要生了,各宫的主儿都去探望,问主子要不要过去示个好儿。”

  她做女官那会儿不爱打听后宫的事儿,真忘了懿嫔有孕这茬了。现在才想起来,古华轩的懿嫔不就是翠儿死前拜见的主子吗!去前好好的人,回来莫名其妙就陈尸在井里了。总觉得里头猫腻忒多,她去不合适。因摇了摇头,“人家待产,我过去添乱,没的惹人嫌。等小阿哥落了地再说,到时候备礼送个满月也就是了。”

  长满寿点头应承,“小主这个宗旨是好的,宫里过日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前脚走,后脚会不会闹出什么案子来。尤其这种攸关皇嗣的事儿,最容易叫人栽赃。您远着点儿,对您自己有百利无一害的。”说着说上了兴头,拍着膝头子侃侃而谈,“这点您就该学学皇后主子,主子娘娘是个有成算的人,逢着有事儿,她没有一回不是凤体违和的。这样好啊,谁也抓不住她错处,才能在这宝座上长远坐下去。不单这样,我记得每年八月十五赏月饼,从中宫分派到各处的食盒里永远有副银筷子。这就是娘娘的高明之处,先截了话头子,至少这上头就没人能陷害她。小主儿啊,进了后宫可艰难,您眼下圣眷隆重容易招人嫉恨,更要步步留心才好。”

  素以颔首,“谢谢谙达的告诫,我都记住了。我本来就不是爱交际的人,往后天天窝在庆寿堂不出门,总不会招惹上什么了。”

  “您圣明,倒也不是叫您哪儿都不去,不是有句话说有事不怕不事,没事不惹事吗?好些妖魔鬼怪,只要留点神就能避开的,您是聪明人,用不着奴才这半瓶醋来教。”说着离了座儿请个跪安,“那您忙着,奴才那头还有差事,这就去了。您要是有什么吩咐,打发人来传个话儿就成。”

  素以站起来,让兰草把皇帝赏的老山参挑出两支包给他,他客套推辞,她在边上说,“我知道谙达起早贪黑的辛苦,那参有了年头,拿着给您补身子正合适。”

  既这么说,他也没什么可装样的了。谢了恩接过来瞧,两支参拿洋纸包着,参须又老又韧,垂下来足有一尺多长,看样子参龄得过百年了。他心花怒放,这可是个宝,不说吃,拿出去卖钱也得上千两。喜孜孜的往上高举,嘴里说着奉承话,撅着屁股退出了庆寿堂。

  素以歪在炕上琢磨起了懿嫔那里的消息,得知她要生孩子,心里着实难过了一把。皇帝终究和寻常人不一样,后宫那么多女人,存在就是为了给他开枝散叶。以前说谁谁又添阿哥公主,她是局外人,听了也不往心里去。现在入了局么,想法大大的改观了。可再不痛快终究得忍,这种事也有先来后到,她还没到御前懿嫔就怀了身子,吃她的味儿还真吃不上。

  有时候觉得自己可怜巴巴的,愁肠百结却舍不得怪他。还好她心宽,遇着事儿能自发退一步。不过懿嫔怀的是男是女,这点她倒是极关心的。皇后不是想要认养孩子吗?自己还没信儿,要是懿嫔这当口能生个阿哥,皇后得偿所愿了,就不会再打她的主意了吧!

  她直起身子喊,“兰草来。”

  兰草忙上前听令,“主子什么示下?”

  “你留神打听着点儿,看古华轩那位生的是阿哥还是格格,得着信儿来回我。”

  兰草不大明白,事事不上心的主子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转念一计较,子嗣关系重大,一直糊涂下去不成事。既然晋了位就要往长远了想,自己心里有数,也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可是懿嫔这孩子养得很艰难似的,说该生了,宫眷们都在眼巴巴的等消息,等了七八天,愣是连个蛋也没看见。大伙儿凑在皇后宫里请安的时候议论,晚了那么些天,这孩子个头怕是大,生气来横要费力气。

  密贵妃在那儿高一声低一声的数落,“内奏事处的请安折子来回倒腾了四五趟了,就等着把消息写进去给皇上报喜呢!这倒好,敢情是御医算错了日子?还是哥儿瞧准了娘肚子里好,说破大天也不肯出来?”

  众人都笑,“不出来没法子,再等等吧!”

  贵妃视线扫过宝座上的皇后,有意问几位小主,“这回要是生了个带把儿的,你们谁打算接手?”

  嫔上的几位只是笑,“这要问主子娘娘的意思,总要先紧着位分高的来挑担子。”

  贵妃冷冷一哂,“这么说来不是非主子娘娘莫属了?”

  素以低着头端方的坐着,她们七嘴八舌,她只管听着。嘴闲耳朵不闲,密贵妃要戳皇后的痛处,说起来正合她的意。她不言声作壁上观,想瞧皇后怎么作答,可等了半天不见有动静。贵妃是个不甘寂寞的,她没有遗漏了她,转过脸来看她,“礼贵人,听说庆寿堂这回是跳出三界外了。万岁爷特旨,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入内…”她吊了吊嘴角,“东西十二宫是统管的,你那儿成了特例,往后倒没法子照应了。”

  是没法子摆布才对!贵妃的话成功让她变成了活靶子,不过她也瞧出来了,这位贵主儿不是深沉难应付的人。皇帝的旨意是给皇后和内务府的,皇后为起警示作用故意告诉了密贵妃,要是密贵妃心思缜密点儿,就该把消息掐了,挑出个爱充大铆钉的主儿来闹,她在一旁坐山观虎斗,岂不快哉?可是没有,她在人多的时候宣布出来,大家都知道有这道旨了,谁还敢闷着头往前冲呢?

  素以擅长装傻,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顺着话茬道,“主子走前我伺候不周,惹主子动了怒。长满寿来传话,说只准我每天往长春宫请安问吉祥。您知道的,别人进不来,我也不能随意走动,这大约就是禁我的足了。”

  静嫔在一旁拿手绢掖鼻子,暗道这人也不缺心眼,她和皇帝怎么回事别人不知道,可内务府的赏赉在那儿明摆着呢!还有敬事房连着三四夜的记档,这些都是假的?她这样的荣宠,打破了万岁爷一碗水端平的局面,还在那儿装模作样,瞧着真叫人恶心!

  主儿们各有各的算盘,大家肚子里打仗的时候,皇后宫里总管太监隔着门上垂帘通报,“回主子娘娘话,古华轩那儿有信儿了。”

第97章

  众人一听来了精神,直愣愣看着皇后,皇后直起腰板问,“什么时候发作的,怎么这会儿才来回禀?生的是什么?母子均安吗?”

  太监答道,“回主子,懿主儿二更着床,怕扰娘娘清梦,等孩子落了地才来报信儿。是位小阿哥,母子均安。”

  宫妃们脸上的表情一时难以描述,这众生相,比台上唱戏的还要精彩。素以往上看,皇后倒是很欢喜的样子,点头道,“万岁爷子嗣本来就单薄,今儿又添一位阿哥,真是天大的好事儿!赶紧让内务府写折子快马送万岁爷御览,也不知道这会儿走到哪里了,洗三赐名恐怕来不及了。”

  她松口气,宫里添丁,不论谁生的皇后都喜欢,她这样宽宏的人没能有自己的孩子,真是老天爷不开眼。再转回头想,自己确实很有私心,听见懿嫔得了儿子,不像别的主儿似的怅然若失。既然是儿子,皇后养在身边也好解闷儿。眼吧前的不抓,没有死等她的道理。她也想过,生了阿哥记在皇后名下,对孩子前途有好处,至少将来封王是不成问题的。皇后不说没心机,好歹品行端正,也能教养出好苗子来。硬要比较,托付皇后比托付别的嫔妃靠谱一万倍。当然这是站在旁观的角度上分析,真要把个大胖儿子送人,做妈的难免舍不得。她一个人独处时掂量,将来轮着她生,不要小子要个闺女就齐全了。公主也金贵,还没人争,踏踏实实的自己带大,那天伦才叫人羡慕呢!要是个儿子…说实话,谁心里没有点小算盘?她也奢望十个月时间里能有意外的转机,比方说万岁爷瞧着他们的情分,或者再遇上点别的什么机缘。就跟阎王爷翻生死薄,有两页粘在一起没捻开似的,划拉过去了,死里逃生至少再活二十年。

  人生一世,各人有各人的执念。有的爱富贵,有的爱权势。她就是个小家儿气的穷丫头,只图温饱不求上进。话说回来,做她的儿子大概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吧!

  她自己琢磨得挺高兴,一眨眼请安的都该散了。随大流蹲福退到殿外,兰草和鼓儿上来给她披鹤氅,她紧了紧带子,慢悠悠踱下台阶。开春了,逢着天儿好,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这么散散挺好,也没传肩舆,沿着宫墙根儿往南,边走边对身边人说,“园子东边有一路空着,咱们想法子弄点丝瓜籽儿来,搭上架子,夏天在底下抹牌也挺好玩。”

  “主子想得真长远,这会儿还冷得捂汤婆子呢,怎么霎眼就预备过夏天了?还说来牌,您认识牌吗?给您一只带鸟儿的,您知道这是什么?”

  素以看了鼓儿一眼,“我不认识不能学吗?要学玩儿的东西我可是行家,当初我哥子带回来一把西洋小鸟铳,我三下两下给拆了。拆了还能装上,装上接着能打,你们说厉害不厉害?”

  两个丫头使劲捧她,啪啪的拍巴掌,“主子您太厉害了,玩儿上头您是祖宗。”

  她得意的拱拱手,“好说好说,最近我有个打算,想学纸牌算命,据说很准呐!等回头学会了,你们挨着个儿找我算命来,我不收钱的。”

  大伙儿都很高兴,一路插科打诨出了夹道。到敷华门拐弯,走了两步看见前面有抬辇停着,素以不认人,抬辇的靠背也高,光看见那位小主把子头上的络子在西北风里飘荡。

  她拿眼神询问兰草,兰草凑到她耳朵边上说,“那是延禧宫的静嫔,这不前不后的,是在等主子您?”

  素以有了防备,再往前也很从容。等到错身时不过请个安了事,没想到静嫔叫住了她,“素妹妹且留步。”

  她脚下顿住了,满面笑容的回过身一蹲福,“听静嫔娘娘示下。”

  静嫔下了辇,三寸金莲一拧一拧的走了两步,裙摆下露出两只尖尖的鞋头,看着有点瘆得慌。素以悄悄的想,这么小的脚,要是走水了肯定跑不快。汉人真造孽的,这么裹法,感觉整个身子就是站在断骨和一片血肉模糊上。

  静嫔当然不知道她在想这些,翩翩然到了她面前,笑道,“自己姐妹,叫什么娘娘,你也太客套了些。我打听过你的年纪,你是八月里生人,我是六月的。我娘家姓和,你不嫌弃就叫声和姐姐,我虚长你两个月,受声姐姐也当得住。”

  她阳奉阴违,素以也是好手,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捧心道,“我常听说您高洁,以前也没机会同您说话,今儿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您看您是嫔,我和您称姐妹,没的折辱了您。”

  “这是什么话!”静嫔道,伸出纤纤玉手来搭她,手上镂空雕花翡翠金护甲那么老长,再往前一点就能把人捅出两个血窟窿来。素以微偏了偏身,听见她慢悠悠的说,“谁晋位不是一步一步来?当初我进宫册封的是常在,后来主子翻了牌子才晋的贵人,和你比起来我还差了一程子呢!眼下是个嫔,又不算什么高位分,将来你晋得必然比我要快。宫里都是女人,说真的也没谁能交心,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往后咱们常走动,彼此也有个照应,啊?”

  这话说得圆融,素以不能明着拒绝,只有虚应,“您瞧得起我是我的造化,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静嫔很满意,团团的脸上满是笑意,“话赶话的到这儿,我想起来一件事儿。才刚不是传了消息进来说懿嫔喜得贵子么,你怎么打算?送什么做贺礼?”

  素以计较了下才道,“我是个不起眼的贵人,手上也没什么积蓄,送礼这种事真要好好想想。我琢磨着上头娘娘们位分都在那儿摆着,我就是要送东西不也得比着皇后主子和贵主儿嘛!所以这会儿您问我,我还真答不上来。您人面广,要不帮着扫听扫听?我那儿再往下降点儿,总要合乎自己的身份,越过次序大不应该,您说是不是?”

  静嫔口头上应承着,私底下暗忖,到底是管教化的出身,什么局面怎么回话,她还真是滴水不漏。这也不着急,先搁着,来日方长,不愁揪不住她小辫子。因爽快的点头,“成,我先去各宫走一圈,回头再来告诉你。可是…”她含糊的笑着,“你瞧万岁爷怎么护着你,不让进庆寿堂,怕我们吃了你似的。咱们姐妹儿来往也受限制,这又何必呢!”

  素以掖了掖燕尾道,“我前头说是禁足,大伙儿不信我。我也是没法子,年轻轻的,谁愿意整天在屋子里困着?您也知道我的毛病,宫里不走动,往后见了人怕一个也不认得。”

  她兜兜转转,横竖没有发话请她进庆寿堂。什么禁足,这种话骗骗孩子还差不多,亏她大明大放拿出来说!静嫔只好换个方向,“那我打发人过去传话给你身边人,古华轩你能去成么?要是愿意,请皇后的旨意,满世界你可劲儿的转也没人敢拦你。”

  “自然的,大伙儿都去,我一个人不露面,没的叫人说我拿乔。”她笑得灿若朝霞,“那我就在庆寿堂等着和姐姐的信儿了,是多是少给我个准话,我好赶紧的叫人准备起来。”

  静嫔说一定的,“到时候咱们俩一道过去,也好有个伴。”话锋一转又嗟叹,“不知皇后主子去不去,宫里有易子的规矩,皇后膝下犹空,按理说懿嫔的儿子该抱到长春宫喂养才是,不过我瞧架势是不能够的,你知道为什么?”

  这倒奇怪,素以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还是外家的关系,昆家和段家老辈里就不对付,懿嫔能进宫是当初太皇太后点的将。皇后主子贤德,有什么不痛快不做在脸上,可心里总归有忌惮的。再说懿嫔这人张狂得通每个褶儿,万一小子随妈…”静嫔笑了笑,欲言又止,“养别人的孩子总要担风险的,养的好是份内应当,养的不好可就两说了。”

  原来皇后和古华轩那位不对付,难怪懿嫔羊水破了也不声张,非得等孩子落了地才往长春宫报,还是怕皇后趁她临盆动手脚。

  静嫔见她惘惘的又道,“咱们这会儿说懿嫔,我料着用不了多久就该轮着你了。我来时半道上遇着贵主儿,她说昨儿上皇后跟前回宫务,正碰上敬事房送档请皇后过目,她顺带着瞄了一眼…主子连翻你四夜的牌子,这可是好事儿,你喜事将近了。不过贵主儿这人嘴不牢,见人就夹酸的宣扬,这会儿阖宫怕是没人不知道了。”

  素以自问脸皮很厚,可她冷不丁的告诉她这个,着实叫她狠狠臊了一把。宫里女人活得无聊,但凡和皇帝沾边的事都爱打听。今儿点谁,明儿幸谁,大家都掐着指头算呢!皇帝连着四天不带变花样,说出去大概没人不想碾死她吧!

  “咱们要好,我悄声的告诉你,提防着密贵妃些。这位是旱地里的朝天椒,谁都不怕的主儿。你往后见了她绕道,才能保你万事无虞。”静嫔说着,完全一副自己人模样。

  素以冲她欠身,“真谢谢您,这话我记下了,往后一定留神。”

  正说着,门上出来个宫女,手里提着食盒,紧走着撵上来,边赶边道,“礼主儿慢走。”

  素以回过身去,看着那宫女气喘吁吁的赶上来,走到近前蹲了个安,“皇后主子叫奴才给小主送吃食,蒙古厨子今儿做了奶油松瓤酥卷和牛乳菱粉香糕,主子说您爱吃,特意叫给您留一份。”

  “劳烦姑娘,替我谢主子娘娘赏。”素以道,示意兰草接手,那宫女又行个礼,原路返回了。

  静嫔眼神一闪,连笑容都变得有成算了,“瞧你多讨人喜欢,皇后主子是真心疼你。”说罢登了辇,太监们抬辇上了肩,她朝她挥挥帕子说声“走了”,粉底靴干净利落的踏在青石板上,一溜人过了螽斯门很快去远了。

  鼓儿喟叹,“没想到静嫔娘娘是个好人,她这么为主子着想,难得了。”

  兰草挽着食盒哼笑,“瞧事不能光瞧表面,她和主子没有深交,这么急吼吼的把贵妃抖出来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挑唆主子和贵妃!要是两边斗法,她看热闹不嫌事大,斗得两败俱伤她才高兴呢,主子千万不能上她的当。”

  素以背着手踱步,笑着称赞兰草,“真聪明丫头,都叫你看出来了。万岁爷不在,我得安分守己不惹事儿。她说贵妃使坏,使坏就使坏吧,我在庆寿堂呆着,她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主子说的是。”兰草道,“那您真跟静主儿一块过古月轩去?”

  素以把脖子昂得高高的,漫不经心的唔了声,“我骗她的,回头来个偶感风寒卧床不起就结了。凭她几句话就听她摆布,她大概把我当傻子了。”

  鼓儿赶紧溜须拍马,“那是她瞧走了眼,咱们主子是她能随意驱使的人吗?她这么热络的巴结主子肯定设了局,让她张罗去,咱们临时换条路走,叫她白忙活一场。”

  主仆三个说得眉飞色舞,兰草道,“人情还是要来往的,主子打算送什么礼?”

  素以爱哭穷,两手一摊道,“我手面窄,最多送块儿金锁片。宫里主儿多,比我位分高的满地跑,我犯不着充大。再说懿嫔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清楚,胡乱套近乎,好口碑落不着,没的让人觉得我爱显摆。”

  一路走一路东拉西扯的聊,等出了夹道就都闭口不语了。回到寻沿书屋坐在炕头上翻书,没多会儿青稞进来回话,“奴才打听着个消息,懿主儿刚生的小阿哥身上不好。奶妈子给他打蜡烛包儿,他直着脖子喘大气儿,动静比挑河工还大。这位阿哥没法有出息了,娘胎里就带了喘症来,可怜见儿的。”

  这么说皇后更不可能把孩子养在身边了,素以叹口气,这下倒好,当真全指着她肚子争气了。

第98章

  丝瓜籽儿不好弄,费了大力气才托人讨来的。挑个风和日丽的好天儿,咱们礼贵人卷袖子撩袍上手,在东墙根下疏疏朗朗种了一长排。光种还不行,丝瓜是爬藤的积年,总不能叫它伏地长吧,必须搭架子。宫里精细的摆设物件不少,要找竹竿不容易,还得往西华门角楼那一带的灯库去。灯库里的灯笼要扎灯架子要用挑杆,造灯的地方肯定有原料。礼贵人打发丫头办事,自己捧着茶壶站在廊子底下晒太阳。

  万岁爷走了多久了?她摊开五指一节一节的数手指头,发现一只手不够用了。据说这会儿到了山西,沿途探访民生,还抽空写了封信给她。信不长,寥寥几笔,字里行间却尽是思念呐!那天礼贵人捧着脸看完,看完了长长一叹,趴在小茶几上缓神。茶几是红木镂空雕龙凤纹的,专门伺候功夫茶。她挠心挠肺的想万岁爷,想着他的“素以吾妻”,再想到宫里那群虎视眈眈的女人,抬起头时茶几二层的档板里积了一小摊水。她这么油滑的人,受委屈倒不至于,毕竟有皇后在嘛,这位主子还是很向着她的。她就是惦记他,惦记他人前的一本正经,惦记他人后的耍横无赖。

  礼贵人这头有爱情有寄托,别人就不一样了。主儿们身骄肉贵,大不了喂喂鸟,养养猫狗。逢着日头不错,三三两两逛御花园,千秋亭逛到万春亭,来来回回总共就那么大地方。

  密贵妃坐在亭子里赏景,懿嫔那位阿哥要死要活的,她刚去瞧了眼,这会儿出来痛快透口气,觉得活着真不赖。

  阳光跳跃,石板路甬道走得久了要成精似的,面上打得很滑,到夏天简直要反光。贵妃眯眼朝远处看,两个宫装美人款款而来。到了近前才看清,原来是延禧宫的静嫔和荀贵人。

  “贵主儿在呢?”两个人蹲身行礼,“今儿天好,您有闲情儿出来逛?”

  “才从古华轩出来,那边怕五阿哥受风,连窗户都封起来了。我在里头憋半天,这会儿不忙回去,先瞧瞧园子的垂丝海棠发得怎么样了。”贵妃到底是一人之下,别人搭讪,她赏脸应上一句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一手搭着石桌,百无聊赖的问,“你们这是上哪儿去?和妹妹我正要找你呢,可巧遇上,也省得我特地差人请你。”

  宫里的女人都很有眼色,荀贵人一听就知道她们有避人的话要说,自己杵在这里太不识时务,忙肃了肃道,“那你们二位聊着,我要上钟粹宫去一趟,就先告退了。”

  静嫔看荀贵人去远了才转过身来,冲贵妃一笑道,“贵主儿有话吩咐,臣妾愿闻其详。”

  贵妃指指石杌子叫坐,慢声慢气道,“我听说你让人戏弄了?约好了上古月轩的,怎么人家中途撂了挑子?”

  说起这个静嫔就有气,姓素那丫头是个鬼机灵,要引她犯错是不能够了。她会趋吉避凶,自以为不露面就能明哲保身,真要这样,慎行司那帮人岂不成了摆设?她平稳下心气儿,操之过急反倒让人挟制,她又没有儿子,哪儿用得着像密贵妃这么绷着弦儿!

  “人家不赏脸子,我也没法儿。本想和她套套近乎,也好替贵主儿盯着她点儿,谁知道人家临了病了,让底下奴才传了句话说不来了…”她无奈笑笑,“也是,人家正得宠,和咱们搅合在一起跌分子,清高显得贵重嘛!”

  贵妃哼哼的笑,“狗屎上头包金,真当自己是元宝么?”

  静嫔昨天歇觉,枕头上平金打籽绣抽了丝,不知怎么勾住了耳坠子,一边耳朵眼儿拉得辣辣的疼,一看之下有点豁开了,今天说话就不停的掖耳朵。贵妃瞧了心不大舒服,“怎么?我说的话不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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