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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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皇帝哼道,“借着酒盖了脸,来和我撒泼斗气呢!要不是瞧着皇后面子,他这样的早就远远指派出去了。”

  小公爷是心里有气,这点完全可以谅解。素以说,“您别和他置气,他本来那么逍遥的人,这会儿硬炼成苦菜花了。”

  皇帝是最后的赢家,胜利者一般都很宽宏大量,当时火气再旺,稍一转脚就消了大半了。他抚抚她的脸,凑到她嘴角亲了下,“我知道,我又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人。”

  素以直斜眼儿,他说不是,天底下大概没人敢露头了。他对付外家那套铁腕,连太上皇当年都没做到吧,这会儿装好人来了!

  皇帝也意识到说不响嘴,干咳两声掩了过去,又道,“位分是晋了,住哪个宫得再琢磨琢磨。本来想让你住永和宫,离养心殿近么。可永和宫有成妃做主位,你去了只是个从属,还要和人从头处起…”说着压低了嗓子,暧昧的在她耳垂上一舔,“我也怕你受人挤兑,我知道了会心疼的。”

  素以让了让,扯着嘴角道,“人受挤兑本事高嘛!我都给各路人马挤兑七八年了,还在乎这个?”

  “以前不是没遇上我么!”他不大满意,“现在再让你受欺负,岂不是我的无能?我想了很久,庆寿堂空着,那里有书屋有水井,是个清静的好去处。你到那里占山为王,想横着走也没人拦你,去不去?”

  那倒不错,素以摸着下巴计较,一人一个院子,别人想求都求不来呢!再说占山为王,还有比这更美好的字眼吗?她痛快的点头,“成啊,您说哪儿就哪儿,我不挑地方。”

  皇帝笑道,“真是好姑娘!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过两天我得出去春巡,这是祖制,定时要办的。务政不带宫眷,以前你是小宫女,跟在身边反倒名正言顺。现在晋了位,那么多眼睛看着,坏了规矩不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心里装着你,更要当心不叫你成为众矢之的。我朝堂上忙,有时候顾不上,你也别恼。明儿我过长春宫嘱咐皇后照应你,想来也没人敢为难你。”

  他是办大事的人,能在乎这些鸡毛蒜皮真让人感动。素以吸溜一下鼻子,“您忙您的,我不能拖您后腿。有您这份心,我该感恩戴德。”

  “别说这话。”皇帝的手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她衣襟里,手指头上下求索,靦脸道,“我十二动身,咱们还有六晚。加紧着点儿,回来八成能听着好信儿了。”

第93章

  庆寿堂西邻乐寿堂,小而简单的院落,没有华丽的门楣,色彩布局却很好。四进的院子不稀奇,但屋顶上做了文章。四排卷棚硬山顶,黄瓦绿剪边,绿瓦黄剪边这么交错着用,廊檐底下还有苏式彩画,一眼看过去很有妙趣。

  别的方面都挺好,就因为是南北狭长的款儿,后面屋子里的光线不那么敞亮。不过这并不影响素以的快乐,她是个很会自我调剂的人,不用和别人合住一间屋子,就跟皇帝说的那样,她在自己的地方可以横行无忌,爱坐着还是爱躺着,没人管得上。这也有赖于皇后娘娘的恩典,那位主子原本是个甩手掌柜,可在她这里花了心思。每位主儿晋位都要指派精奇嬷嬷约束言行,精奇好不好,里头学问也很大。你想啊,要是有个人天天在你耳朵边上絮叨,说这不行那不行的,你的日子还能过得踏实吗?

  素以很庆幸,调理她的精奇嬷嬷是从皇后宫里拨过来的。不说太肆意,有时候略微装聋作哑,也够她受用的了。当然了,皇后的人嘛,放到她这里不排除有别的用意。她不是傻子,有些事还是看得很透彻的。不过自己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横竖不干祸害别人的事,也不怕被谁监视。这小小的一方天地,让她安贫乐道住上一辈子,除了没有外头那么自由,别的也没什么。

  大家都在过相同的生活,她既然愿意为他让步,就一定可以耐得住寂寞。

  槛窗是步步锦格心的,横平竖直,条理清晰。窗格子上蒙着绡纱,前排是寻沿书屋,二进还是有点暗。正月里又飘起了雪,墁砖地上的熏炉里添了炭,素以往炉膛里扔了颗枣儿,很快暾暾的热气里就掺进了甜腻的香味。

  南炕上摆着皇后那里送来的赏赉和月例用度,银子布料倒是其次,猪肉香油也不上要紧,就是这白蜡,黄蜡、羊油蜡各一支,怎么算都不太够使似的。她走过去,拿在手里掂了掂,可算知道宫里那些没有圣宠的小主们怎么节衣缩食了。这就是正经过日子,得样样精打细算才行。

  正琢磨着,精奇刘嬷嬷领了四个宫女进来。三个还小,十四五岁模样,另一个大点儿,得有十八九了。四个人上来磕头认主子,扒着砖缝儿把脑袋抵在地上,齐声道,“奴才给贵人主子请安,主子吉祥。”

  刘嬷嬷笑道,“她们是尚仪局新调理出来的丫头,皇后娘娘叫紧着机灵的挑。皇后说主子是尚仪出身,弄了没眼力的在跟前,怕惹主子天天生气。这几个已经是拔尖儿了,模样长得不赖,手脚也勤快,主子瞧好不好。”

  素以点点头,“那就留下吧!叫什么?”

  那几个宫女儿一个挨一个报名字,最大那个叫兰草,底下几个叫鼓儿、叫青稞、叫荷包儿,名字都很怪诞。下五旗苦出身的包衣,生了闺女凑嘴起名儿,没那么多的考究。素以瞧了半天,觉得兰草好像哪里见到过,打量了再三问,“你师傅是谁?跟谁学的规矩?”

  兰草上前一步,笑道,“主子不认识我了,我师傅是妞子,上回您染了风寒,我给您抓药见过您的。”

  妞子她当然记得,就是妞子手底下徒弟不怎么有印象。既然上回送过药的,八成是她不认人的老毛病发做,一时又想不起来了。她抚抚额头,“是妞子的徒弟啊,那满好,都是熟人么。”

  “是。”兰草一面指派小宫女们收拾炕上布匹,一面应道,“师傅知道主子晋了位,特意叫奴才传话问主子好。说瞅准了机会告个假,再到庆寿堂来给主子道喜。”

  素以听了讪讪的,“难为你师傅记挂,她来了少不得要笑话我。”

  “笑话什么?主子是高升了,多少人眼热都来不及呢,谁敢笑话您?”刘嬷嬷说着看了案头座钟一眼,“您今儿才搬进庆寿堂,回头上皇后主子跟前请安是您的礼数。瞧时候也差不多了,奴才收拾好了伺候您过去。”

  她这儿也配有四执库尚衣太监,每天的穿戴档都有专人打点。天将暗不暗的时候图省事,挑了件玄色遍地金葫芦双喜夹袍穿上,编好了大辫子,戴上红绒结顶点翠坤秋1,这就拢着暖兜出门去了。

  傍晚走动的人也多,要好的宫妃们爱串个门子,独个儿吃饭冷清,邀上三五个谈得来的,大家凑份子图热闹。素以一路走来碰上好几位,碍着不认人,也不敢随意打招呼。还好有刘嬷嬷在边上指点,遇着位分高的向人家行礼,遇着位分低的就受别人的礼,等过了东筒子路才消停下来。刘嬷嬷说这一带大多是低等嫔妃,因为不在东六宫范围内,万岁爷照应得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也很闲散。贵人以下其实连单独的寝室都没有,她这样的已经是特例了。

  进了长春门,皇后身边的晴音正站在滴水下指派小太监换宫灯,看见她人影儿,立时满面带笑的迎了上来,抚膝一蹲道,“给礼主子请安了,娘娘才刚还问您回没回宫呢,您就来了。今儿是您的喜日子,奴才先给您道喜。”

  素以还是不大习惯以前平起平坐的人冲她行礼,忙抬了抬手道,“姑姑别客套,你这样倒叫我紧张。”

  刘嬷嬷接口道,“主子该受的,尊卑有别,这是规矩。您别觉得不好意思,往后这种事多着呢,要这么自谦下去,也折了您的体面。”

  “是这话儿。外头冷,小主儿进去吧!主子娘娘在配殿里,”晴音往边上一斜眼,“贵主子和成贤两位小主并延禧宫静嫔都在,也奇了怪了,晚间闹着要陪娘娘打雀牌,平素可没这么好性儿。我料着知道小主要过来,特意留下见见小主的吧!”

  “见我?”素以不动声色,心里却琢磨,她是骡子是马,三十晚上太皇太后把她叫到乾清宫指婚,诸位主儿心里应该有底了。今天有心和她照面,大概是来者不善。横竖不管她们是什么用意,自己提防着点儿总没错。

  提袍子进了配殿,打帘就看见几个主位围坐在八仙桌旁洗牌,一副象牙麻将推得哗啦作响。皇后没在其列,意兴阑珊歪在罗汉榻上喝茶。素以先上去给皇后见礼,麻将桌上人撂了雀牌站起来,哟了声道,“这是谁呀?可不是新晋的礼贵人么!”

  素以辨不清谁是谁,笼统的蹲身甩帕子,“给四位娘娘请安了。”

  连名号都没叫,她们就是“四位娘娘”。密贵妃和另三位显得有点挑剔,又不好说什么,脸上带了点奇特的笑,互相交换了下眼色。

  皇后向着素以,自然给她打圆场,“礼贵人是伶俐人儿,可再伶俐也架不住不认人的毛病。你们可别拿这个挑刺儿,我知道了不高兴的。”言罢指着屋里的人,这是贵妃那是贤妃的一一介绍了,“往后自己姊妹,多担待点吧!”

  皇后都这么说了,谁也不能有意计较。密贵妃笑道,“不用您吩咐,咱们都知道的。说起脸儿盲,这症候我以前也听说过。我们族里就有人得这个毛病,新嫁进来的小媳妇,第二天连男人和大伯子都分不清了,拉着大伯子就说私房话,真个儿坑死人了!”

  密贵妃属于那种不善于藏拙的,也不知道该说她锋芒毕露呢,还是该说她没带脑子。她话里的隐喻但凡是个人都听得出来,什么男人大伯子,还不是在隐射素以和小公爷么!

  素以耳门放得大,自己没有根基,她装疯卖傻是她的事,眼下还不宜和她缠斗。因赔笑着应道,“娘娘能体恤我,再好也没有了。这毛病没法子治,我自己也懊丧得很。”

  “听说你开头连万岁爷都不认得,有这事儿?”戴着凤钿压攒珠眉勒的成妃含笑道,“真跟戏台上唱大戏似的,咱们主子八成没遇上过这种情况。”

  “所以才稀罕不是!”贤妃梳把子头,戴金累丝年年富贵簪,扶了扶髻上的翡翠耳挖,似笑非笑的问,“我才听见,主子派了庆寿堂给你?那地方好是好,清静,不过忒偏了点儿。白天就鬼气森森的,晚上没法儿住人。要不我和主子说说,我那儿有两间屋子空着,你搬过去,咱们做个伴儿也成。”

  然后她进出坐立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打的是这个算盘吧!素以笑了笑,“谢谢贤主儿好意,我安顿下来了,觉得那儿挺好的,就不搬了。说鬼气森森倒不至于,打前朝来的嘛,哪儿没点说头?我瞧着都一样。”

  众人落个没趣儿,略顿了顿贵妃道,“素妹妹眼下圣眷隆重,瞧着要不了多久还得往上晋。主子娘娘这封号给得好,怎么叫您想出个礼字儿?真挖空心思,要叫我想,我万万不能往那上头靠。”

  几双眼睛同时望向皇后,大有皇后拉拢人的意思。皇后却不紧不慢,搁下茶盏道,“我下的懿旨,未见得封号就是我想的。你们不也说圣眷隆重么,既然知道,何必多此一问?成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跪安吧!礼贵人留下,我正要打听你妹子的事儿呢,其余的人都散了吧!”

  密贵妃没计奈何,领着众人蹲安,却行退出了配殿。

  雪沫子漫天飞,瓤儿不大,细细的,像霏微的沙。登上步辇进敷华门,拿帕子掩着才不至于呛进鼻子里来。成妃和贤妃住东六宫,出了夹道就往南去了。静嫔是延禧宫,原该和她们同路,却没有跟着她们走。代步调了个头,很快便赶上了密贵妃的辇。

  贵妃有点意外,“你这是?”

  静嫔抿嘴一笑,“我去贵主儿宫里坐坐,不欢迎么?”

  贵妃没言声,打量静嫔一眼,料着接下来总有些说头。她莫名其妙被皇帝册封为嫔,全是为给素以打掩护。眼下日子也难捱,要结同盟正是时候。

  多说无益,大家心里有数就是了。两抬肩舆一前一后进了储秀宫,到了地方进暖阁,密贵妃挨窗坐,觑着静嫔道,“你也是正得势的人,怎么今儿有兴致上我这里来?”

  静嫔脸上淡淡的,有汉家女子特有的宁静温婉。偏过头缓声道,“贵主儿说笑了,我是怎么样的情形儿,别人不知道,能瞒得过您的眼睛?我就是顶在棍上给人当枪使的,说起来不怕您笑话,万岁爷翻牌子,两回都是叫礼贵人搅黄,我的委屈没处说。本来这种事该藏着,可今儿发现情形不大妙,这才想来找您商议。”

  密贵妃端着六安茶吹了吹,假作漠不关心,曼声道,“什么事儿不妙,你说来听听。”

  “贵主儿没发现主子近来不翻牌子了?这么下去,看来这位礼贵人要独占龙床了。虽说宫里有皇后主子当家,可谁不知道,真正拿主意的还是贵主儿您!您是咱们的主心骨,到了这时候,您不能不说话。”静嫔看着椽子上龙凤和玺道,“说难听点儿,咱们这些人不过想要个一儿半女,可万岁爷如今雨露都攒到礼贵人那儿去了…旁的倒没什么,我们这些人守活寡,大不了孤孤凄凄了此残生。您不同,您有四阿哥,我反倒替贵主儿您担忧呢!”

  密贵妃看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

  静嫔往前坐了点,压声儿道,“您想呀,万岁爷老往礼贵人身边凑,也不知道记了几回档,没准儿转过脚来就说有了。仗着万岁爷的宠爱,她儿子将来肯定错不了。小爷们长大了,总有个皇位之争,到时候万岁爷使着劲儿的偏袒,这不叫人着急吗!”

  贵妃有了些隐忧,嘴里还要硬撑着,“她生她的,就算论资排辈的来,也轮不到他儿子去!”

  “这您就错了。”静嫔笑道,“您以为长春宫那位拢络她干什么?皇后子息艰难,总要过继个孩子养在她名下,以便将来老了有所依傍。生母位分高,皇后会担心自己收管不住,白白辛苦一场。所以找位分低的滕御,易于挟制么。您想啊,礼贵人的出身和您没法比,但是那孩子万一叫皇后抱去养了,您的四阿哥还能和他抗衡么?”

  密贵妃其实并不是个缜密的人,她霸道,脾气冲,一有不满就做在脸上。静嫔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她的敌人一直都是皇后,别人生不生阿哥她都不怎么上心,可要是皇后要抱过去养,那可就万万不成了。

  静嫔估摸着也该把她说动了,自己要明哲保身,根本没有必要亲自动手。有密贵妃这样有势又缺心眼儿的主,不拿来利用,白糟蹋了。

第94章

  暖阁里有些热,本以为请过安就能回去的,没想到皇后要留膳。素以觉得脑门子一圈都出了汗,摘帽子又怕不尊重,左右为难。

  皇后看她一眼,笑道,“没外人,把坤秋摘了吧!”

  兰草上来伺候,拿篦子给她篦顺了头,重又退了下去。素以轻松了,这才长出一口气,腼腆的笑了笑道,“奴才怪不好意思的,临晚上出门图方便,也没好好梳妆。”

  她一头乌沉沉的发,灯下看来很漂亮。皇后在她辫梢上捋了下,宽宏道,“戴坤秋不失礼,倒是我留饭乱了章程。也没什么,咱们和别个不同,亲上加亲的,处起来也别拘谨。我大你四岁,又共侍一夫,其实就像姊妹似的。”见素以诺诺应了,接过宫女手里的青花瓷铃铛盅递给她,自己也捧过一碗来,揭盖儿是糖蒸酥酪,便拿掐丝珐琅勺慢慢舀着吃。一头又道,“今儿家去了,家里阿玛额涅好吗?”

  素以微躬身道,“都好,谢主子垂询。”

  皇后点点头,“我听说恩佑前后脚也跟着去了,他这人死心眼,后来没出什么事吧?”

  事还真出了点,他抱着皇帝哭诉那段没敢告诉皇后,怕惊吓着她,便道,“没什么,都挺好的。喝了点酒,喝高了,后来在我们家歇下了。”

  皇后知道小公爷心里不服,这才借酒消愁的。她也心疼,可是怎么办呢,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娘家根基原本就不粗壮,和皇帝对着干,明摆着要吃大亏。恩佑虽然糊涂,这点还是知道的。她也劝过他,识时务者为俊杰,天下女人多得是,别为一个素以伤了郎舅的和气。况且让皇帝和素以成其好事,对她来说也有益处。皇帝和她之间毕竟没有爱情,素以位分再低,架不住皇帝宠爱。所以对她好,把她拉在同一条战线上就是留住了皇帝。区区一个密贵妃么,何足为惧?

  “我就怕他惹事,他对你总是放不下…”皇后略一顿,很快转移了话题。手里盅儿抬了抬,“这酪做得极好,我这儿换了个蒙古厨子。你知道沈太侔的《东华琐录》吗?里头对牛乳大加赞赏,要说做牛乳,还是蒙古人能做出原汁原味来。”

  “沈太侔可是个大吃客。”素以笑起来,“写了酪、奶茶、奶卷、奶饼,把人馋得垂涎三尺。”

  “可不。”皇后应承不迭,“我在宫里日子无聊,又没有孩子逗弄。以前老佛爷在,晨昏定省还有些事做,现在闲下来,只好研究这些吃食打发时间。那个厨子手艺好,横竖我这儿让他专管小食的,往后吩咐他做两份,你那里也顺带着赏赐点儿。有了好的同吃,大家高兴嘛。”

  素以倒不好意思了,“主子对奴才关爱,奴才无以为报啊。”

  “要你报什么?宫里人心隔肚皮,我坐这位置更是高处不胜寒,很难得找着个贴心的人儿。自己身子又不好,没法生养,这也是我的坎儿,天底下总没有绝对的完满么。”她在她手上一拍,“如今就指着你了,你能早些怀上龙种,咱们一块儿教养他,让他平平安安的长大,也弥补了我没有子嗣的缺憾。”

  素以心头一跳,帝王家有长远的考量,一则怕儿孙长于妇人之手磨了钢性,二则忌讳母凭子贵祸乱朝纲。皇子能留给生母喂养的,阖宫除了皇后,没人能享这份殊荣。也就是说哪天她怀了孩子,宝宝儿落地就得送给别人么?她之前没想得那么长远,今天听皇后一说,才发现前途这样堪忧。自己心里霎时滚油煎似的,皇后安插个刘嬷嬷在她身边原来不是为别的,就是为了时刻留意她的肚子,等着她怀孕的信儿。

  果然不能相信任何人,她暗暗记住了,脸上却笑得花儿似的,“真有那一天,也是哥儿的福气。只不过等米下锅,饿死的多。主子要是实在想要孩子,瞧亲王们哪家有新生的格格,先抱过来养也是使得的。”

  皇后转转护甲,才要说话,一回头瞧见正殿门上进来个人,忙起身叫了声万岁爷。

  皇帝让人伺候着解下鹤氅,头上的天鹅绒台冠上也沾了雪珠,取下来一抖,抖得满地水珠。换了软履进垂花门,见她们蹲福,一手一个托了把,笑着问皇后,“你们聊什么呢?”

  “没什么,聊些家常事儿。”皇后让人上奶子,瞧了外头一眼叹息,“又下起来了,自打入冬后就没消停过。”转头又怨怪晴音,“你是怎么当的差?宫里人愈发没眼力劲儿了,皇上来怎么也不通传?”

  皇帝盘腿坐在炕上,两手捂着甜白瓷小碗道,“你别怪他们,是朕不叫他们通传的,就想听听你们说什么话。”

  皇后呲达他,“怎么,皇帝还听壁脚?怕我们背着你,编排你的不是?”

  皇帝解嘲地一笑,“可不是么,朕近来也变得小心眼儿了。”说着转过脸来看素以,她在边上侍立着,灯影重重下是娟秀明媚的侧脸。大约有些热,鬓角微微汗湿,更显得通透可爱了。他眼里漫出宠溺来,温着嗓子问她,“都安顿好了?住得惯吗?”

  素以蹲身道是,仰脸笑道,“奴才连宫人他坦都住得很受用,能搬到庆寿堂已经是耗子掉进米缸里啦,高兴还来不及呢!”

  皇后掩嘴笑道,“好丫头,心气儿不高才能把日子过出味儿来。你才晋位,贵人的月例都有定规的,多少人巴巴儿盯着,超出了怕叫人说闲话。明面上的东西大伙儿都一样,主子另有赏赉别人就管不着了。往后用度上缺什么就打发人和晴音说,可别委屈了自己。”好言安抚一番,转而又问皇帝,“用过膳了?”

  皇帝嗯了声,“用了酒膳出来散散,不知不觉就到你这里了。”

  那哪是不知不觉,分明是知道素以在这儿才过来的。皇后都明白,面上自然不会戳穿他,只道,“我留了素以在我宫里用膳,你要是不嫌弃,我叫人温壶酒来,你再用些。”

  皇帝想了想,他要是不用,她们八成就得草草了事。总不能叫他干看着,她们在那儿大吃大喝吧!天儿冷,喝点酒能暖身子。皇后这里他长远没有留宿了,一块儿吃个饭也不为过,便颔首答应了。

  两位都是主子,素以奴性最强,很知趣儿的认为自己在他们跟前没有坐的地方。伺候帝后落座,自发的退到边上执壶侍立。皇后一看忙道,“你是客,倒叫你站着?来坐下,零散活儿有她们照应。”

  满像是丫头开脸做通房的感觉,就是那种从奴才一跃变成小半个主子的待遇。素以讪讪的,看见皇帝嘴角的笑意,真叫她窘得无地自容。

  “坐下吧,瞧你平时大大咧咧的,这时候倒会计较。”皇帝替她挪开杌子,端起酒盏和她们碰杯,这才缓声对皇后道,“朕过两天要微服往江南巡查,特命了弘箢掌理内务府,军机处有三叔家的弘赞照应着,万一有棘手的事儿就传他们进来商议。宫里有你主事,朕在外也安心…朕要说什么你知道,素以才晋位,宫里多的是使手段下绊子的人,你好歹多周全些。”

  皇后给他布菜,一面应着,“你在外好好照顾自己身子是正经,宫里有我,我能让人坑害她么?说起来我也有耳闻,一直没寻着机会和你说。我跟前嬷嬷的内侄女在宁寿宫后面那片当差,闲聊时候念央儿,抱怨位分低的主儿受人欺压,黑心厨子冰凉炕,一个冬天过来冻出满脚的冻疮。我前两天就在琢磨,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到底都是伺候过你的人,我放心把宫务交给贵妃料理,没曾想弄得这一团乱。我不知道也罢了,知道了没法子坐视不理。那些欺主的刁奴得从重开发一批,我瞧谁还敢苛扣供应。”

  皇帝是不管那些的,他慢慢吃菜,那盘鸡丝蛰头对胃口,挑着用了好几筷。漫不经心的应,“你瞧着处置就是了,只别累着自己。有什么传旨下去,叫内务府查办,凡事也用不着亲力亲为。”

  皇后抿嘴笑道,“我记着了,其实我是想同你说,素以是通透人儿,我要是忙不过来,打算请她帮着打打下手,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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